Chapter8

　　日子一天天向前悠然滑行著，既無歡愉，也無悲戚。又是一個隆重的新年，一切照舊，甚至有著驚人的相似的場面，唯一與去年不同的是，窗外飄著洋洋灑灑的雪花，一層層地將這片大地鋪染白凈。晏漁喜靠著結滿雪霜的窗棱發著呆，厚實的思緒沉積在她的體內，像是溺水的人兒，有透不過氣來的窒息感。舅母因女兒的歸家暫時卸下了刻薄的行頭，但對晏漁喜仍是不冷不熱，晏漁喜并未在意，只要舅母不對自己橫眉豎眼，她就心滿意足了。崔素璟還是沒有露面，只托人拿了稀薄的鈔票來權當女兒的生活費。而那個脫離了父親這個稱謂的晏隱平，更是音信杳然。兩個寄人籬下的新年讓晏漁喜早已漠然，她也明白一些東西是真的回不來了，其實什么樣的生活都是可以習慣的，只是自己不情愿去妥協罷了，因心存希念。

　　高二下期的課程排得滿滿當當，畢竟離高中會考時日不長了，整個年級被課業壓迫得如同慘烈的高三，晏漁喜在這樣奮命的大軍中只能勉強的擠進年級前五十，而梁清允卻總能不動聲色的穩居前五。這十倍的差距并未令晏漁喜心情郁結不快，她更多的是欣喜，為他的優異成績而在心底暗自雀躍，盡管自己也看得到，梁清允與杜苑之的關系已近白日化。不少人在背地里討論差距極大的倆人，梁清允是老師們親睞的尖子生，而杜苑之只知道將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學業也如同那美艷的形體一樣滿堂紅；再者，杜苑之有個廠長爸爸是眾人皆知的，她的小姐派頭沒少擺，甚至還有些不諳世事的小丫頭給她做跟班，而聽聞梁清允的家境窘困，有個久病在床的奶奶和殘疾多年的父親需要照料，只能依靠母親打點零工以及親戚們的救濟度日。事情的真實情況因梁清允疏離眾人的態度而不可考究，晏漁喜也不曾在意。

　　乖張的蘇意濃仍頂著一頭火紅炫發在校園內橫沖直撞，老師們對她除了搖頭再也找不出其它合適的動作，近日聽說已升級為她男友的葉澄靠著家里的資助把那理發店盤了下來，并且還在籌劃擴建和重新裝潢。晏漁喜表示出極大的困惑，葉澄不是理發技術不行嗎，怎么這會還當上老板了。蘇意濃給出的答復是，請人干啊，都當老板啦還用做什么。那你這老板娘是不是打算過去收收銀啊做做帳啊什么的呢？晏漁喜故意抬高了聲調問道。蘇意濃被好友逗得兩頰緋紅，說道，你可不許胡說，唉，其實呢，他叫我不要過去店里找他，畢竟那店是家長的資金，得努力先做出點成績好讓家長們放心，再說了，我還是一個學生，他怕這對我有影響。晏漁喜點了點頭以示贊同，但看著蘇意濃那不情愿的模樣，又問道，那你們不見面啦？當然見啊，蘇意濃回答道，他說有事他會來找我的，吶，這是他送給我的手機，只存了他一個人的號碼，只要手機響了，就準是他。蘇意濃掏出兜里的亮閃閃的新手機給晏漁喜過目，晏漁喜看著好友難掩欣喜的神情自己也為她開心，而向來不善言辭的她只能在心底默默祝福蘇意濃，能將這段早到的情緣好好維護下去。

　　初夏，艷麗的陽光明媚了又明媚，晏漁喜和蘇意濃坐在樹蔭下的兵乓球臺上，透亮的陽光從樹葉的罅隙里細碎地傾下，拋灑在女生卷翹的睫毛上。天空很藍，云朵很白，這是一種晏漁喜很喜歡的云淡風輕的意境。神情淡定的晏漁喜虔心地浸入這靜謐輕悠的世界里，多么想，時光定格在那刻，抑或，瞬間便走到地老天荒，就這么安然老去，和風，和云，和親愛的蘇意濃。

　　高中會考的時間已被搬上了日程，整個高二年級的教室黑板右上方都有同學每日自發的用粉筆刷新倒計時，因關乎到拿高中畢業證這一重大事件，平素懶散的同學這時也不得不趁上磨刀，學校也因高考和會考的到來而學習氛圍濃重起來。繁復的理科公式讓晏漁喜焦頭爛額，這才悔恨不應一時應了蘇意濃的愿沖動選學了理科。當時文理分科時蘇意濃特意跑來和自己大講學理的好處，說文科有九科理科才七科，文科考試時間得加長吧；還有考試時文科要抄可吃虧了，都是一大段一大段的，理科呢，只要抄些數字啊的就OK了；再說了，你反正就語文和英語是強項，那學文學理不都一樣嘛，學理我們還能分在一個班呢，多好呀。晏漁喜聽著似乎也在理，腦子一熱也沒顧班主任的勸阻毅然決然選擇了理科。晏漁喜窺了一眼一直與她座位保持相鄰狀態的梁清允，這次小考又不出意外的摘了理科一班的桂冠，而自己卻遭遇了滑鐵盧，掉到了二十名之后。成績出來后晏漁喜很是質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的腦袋只能裝下那些與學科完全無關的書，而那些函數物理化學連過眼都過不了，或許自己真的不是讀書的那塊料。

　　想到這兒，晏漁喜不免有些惆悵，她拿出課桌里青山七惠寫的《一個人的好天氣》，試圖看書來擺脫自己的不良情緒。她很喜歡這本書名，書本的屬態是時下非常流行的日本私小說，其代表性的人物便是夏目漱石和川端康成。雖然她對此類文學研究甚少，在這樣貧瘠的文化底蘊下來談論如此厚重的選題確實不免讓人覺得有太過夸炫的成分。但晏漁喜鎖推崇的并不是創造私小說的作者那種溫和綿長且如流水帳般淡然的寫作手法，而是，以作者之手賦予鮮活生命的魂靈的那種區于常人的生活方式，獨活，寡淡，脫離群體繁殖著個人感情，顯得那樣的孤僻以及凄寒。然而，這是這種孤獨群體喜樂的，過毫無跌宕毫無激情的生活，與外界的隔閡難以逾越，哪怕是絢爛的戀愛，他們都是表現得如此的素白，但卻，曖昧叢生。這是愛情最為簡樸的方式，沒有天荒地老海枯石爛的堅誓，亦沒有山無棱，天地合，乃敢與君絕的慘烈。如文中所寫，日常的情感在食物、衣著這些小物件上逐一體現，淡然卻深刻。晏漁喜突然發現私小說的創造者描寫并非是無趣的生活，一切小事都掩藏著強烈的悲劇感。人倏一讀閱，情緒是平穩的，待放下手中書本細細回想，才會深切地感受到書中人物的孤獨，于是感觸難以自控地起伏。那種讓同為孤獨的人的共鳴感，是如此精準的植入人體內。就是那樣最為單線條的生活，構造出叫人無以言狀的感傷最為濃烈。她想，或許悲劇之所以能讓人深省，是因為它的存在較之喜劇更為現實。而像私小說人物身上所揮散出來的悲劇色彩，隱匿得太深遠，也許看后便忘卻了，卻又會在某個隨意拖沓且顯得冗長到讓人似乎下一秒便會昏昏欲睡的場景里激活，整個空洞的軀體隨即被孤獨噬蟄，無法過活。人們需要太多自己編織的虛幻夢境來強迫自己生活的美好，與私小說的人物相比，太過愚鈍。他們始終很清醒地對待自己的生活，雖是區于常人的，卻活得自我而獨斷，不得不說是另一種意義上的精彩。雖然沒有活得痛快淋漓，但卻是至情至真的。這樣瑣碎的平凡，讓人覺得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