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慚愧。”
席間有人幽幽長嘆了一聲。
這聲音的主人是個穩健的長者,落座處坐西向東,看位置是最尊貴的賓客之一,此人不怒自威,身后的弟子一字排開,各個風姿不俗,排場極大。
他一說話,周圍都屏息洗耳恭聽,極為尊崇。
“我秋莊百年名門,自命鑄劍正統,今日才知,我們不過是拘泥于形制外貌、奇技淫巧的庸人,險些忘了劍心二字。今日得少俠提點,如醍醐灌頂,老朽在此謝過。”
老者話畢,身后弟子們畢恭畢敬跪了一片。見夜譚得此殊譽,又是一片艷羨聲。
夜譚淡淡回禮道:“秋先生謬贊了。”轉身下臺回席了。
秋莊老者扶須贊道:“寵辱不驚,大家風范。”
坐在秋莊側旁緊挨的席上,卻是個放浪落魄的漢子,只身一人,十分冷清,正歪歪扭扭斜躺在椅上,鼓掌大笑道:“哈哈哈哈!痛快!秋老頭兒,這話我同你說了多少次,你這倔鼻子死不承認,今日終于栽著了吧!”
他言辭無理,秋莊老者淡淡笑道:“一劍冢為葬劍而來,方才何不一試?還是也知班門弄斧,自慚形穢了。”
這人聽完,踢了桌子跳起來就要動手,楊輕舟又是沖上去一頓安撫,好不容易拖走了。
比試經這么一鬧,也草草結束了,東家便帶客去參加晚宴。
夜譚尚未歸席,路上擦肩而過的賓客們,俱都十分尊敬地與他拱手行禮,有意攀談,夜譚被阻了一路,好不容易才回我身邊。
“您說……注意躲開斷刃,原來是這個意思。”夜譚若有所思道。
我笑著點點頭,又說:“我還沒來得及說你就走了,也不怕上去挨揍啊。”
“那也是屬下的職責。”夜譚道。
我撐著下巴看他:“你是這么看我的呀。”
“不是……”夜譚想爭辯,想了想又說不出話來。
“你不開心嗎?”我問。
夜譚皺眉道:“屬下是影衛,藏在陰影里方能保護主人,并不習慣如此……”
“可是我開心啊。”我捏了捏夜譚的手,仰頭看著他,“我想讓世人都知道你,理解你,尊敬你……我喜歡看你站在太陽底下的樣子,想讓大家都知道阿譚是多好的一個人。”
夜譚呆呆看了我半晌,漆黑的眼睛里忽然閃爍不定,他闔眼單膝跪在我身前,將額頭輕輕抵在我膝蓋上。
他這樣子更顯溫順,忍不住像擼貓一樣摸了摸他的頭。
夜譚跪了一會兒,溫吞吞問道:“您……為什么要對屬下這么好呢?”
我思索了一番,摸著良心答道:“還好吧……?也沒怎么好啊。”
夜譚抬眼望著我,眼睛亮亮的:“……是您太溫柔了。”
“也,還好吧。”我客觀評價道,“對待別人不都是這樣嗎?”
夜譚輕聲道:“是啊。因為您生性溫柔,換了任何一個人……無論是不是屬下,都會如此相待吧。”
“我不知道。”我老實答道。
他無聲地笑了笑,眼角眉梢忽然都是倦意。
“你困了?”我摸著他頭頂問道。biqubu.net
“是的。”他輕聲說道。
我有些驚訝,夜譚一貫喜歡強撐,連他都說困了,一定是困到暈厥了。忙辭了東家的晚宴,拖著夜譚回去休息。
他果然很困,一路上一句話都不說,將他塞回被子里掖好了被角,他已經合上了眼睛。
我也踢飛了鞋子鉆了進去,抵在他肩頭迷迷糊糊睡去了。
半夢半醒之間,聽見他自言自語:
“……我是不是太貪心了?”
不知睡了多久,有人來敲門,我怕吵醒夜譚,迷糊中伸手捂住他雙耳,才慢吞吞從被窩里伸出頭去問:“誰呀?”
門外是楊輕舟的聲音:“拍賣都進行到一半了,君公子不去看看?”
我壓低聲音:“我們睡啦,不去了。”
楊輕舟告辭便走了,我收回手往夜譚懷里縮了縮,馬上又睡過去了。
“主人,屬下并未……”
好像聽到有人說話?算了一切等睡醒再說。
早上睡醒身邊是空的,夜譚又不見了,我順勢滾到那一側又瞇了一會兒。夜譚呆過的地方殘留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氣息,不像是溫度也不像是味道,但就是覺得比我自己睡的位置舒服一些。
翻滾滿足后起了床,頂著一頭雞窩和滾了一宿的皺巴巴睡衣出了房間。楊輕舟竟意外在院里寫字,石桌上厚厚一摞等待批閱的冊子,他聽見動靜忙起身行禮,片刻后笑容僵在臉上。
“君公子……不梳洗穿戴一下再出來……?”楊輕舟禮貌建議道。
“我不會。”我坦然道。
沒有夜譚的我就是個九級殘廢。
“是晚生疏漏了,君公子請稍候。”楊輕舟喚了兩個婢女,送我回了房。
兩個姑娘都乖巧伶俐,梳好了發髻綁好發帶,取了新衣服麻利穿戴整齊,我問怎么系腰帶也笑盈盈教我,一點兒也不嘲笑我這個生活殘廢,我頓感如沐春風。
我出門高興地拍拍楊輕舟的肩膀:“貴府準備得真周全,貴府的姑娘也很會照顧人。”
“君公子過譽了,伺候飲食起居本都是侍婢該做的。”楊輕舟笑道。
我聽懂了:“你是說飲食起居是丫鬟負責的。”
楊輕舟反問道:“對啊,不然呢?”
“那,侍衛呢?”我問。
“保駕護航,打架斗毆,殺人放火。”楊輕舟開玩笑道。
我若有所思點了點頭。
原來阿譚一直在做自己分外之事。
“對了,晚生在此是受人之托。”楊輕舟想起正事,將毛筆擱在筆山上,從椅上拿起兩方精致古樸的長匣,一一擺放好打開,里面各是一把長劍,其一鑲嵌寶石明珠,流光溢彩,其一質樸簡約,暗沉無華。
楊輕舟道:“這是秋莊和一劍冢所贈,請君公子挑一把。”
我這才想起昨夜錯過拍賣,不曾想今天居然有人送上門。我拔出劍身都看了一遍,兩把都是絕佳的上品,比之這兩天我所有見過的佩劍都銳利千百倍,可惜道:“只能選一把?”
楊輕舟苦笑道:“秋莊和一劍冢,自然不可能并存共侍一主。”
我一想到夜譚,也沒什么可猶豫的,掂了掂古樸無華的那把:“就這了。”
楊輕舟顧慮再三,又道:“您……不再認真考慮考慮?”
“那把太騷包了,不好搭衣服。”我說。
楊輕舟深吸一口氣:“君公子,這句話,萬萬不可說出去讓秋莊的人聽見。”
“好的。”我友好地握住他的手揮了揮,楊輕舟神色復雜地抱著另一把劍走了。
這是一把六面漢劍,通體漆黑,修長纖細,劍格也是銳利而狹窄的方塊,周身無任何多余裝飾,無穗,唯有鞘口綴了一小枚松柏。大巧不工,藏鋒斂鍔,極配夜譚,越看越喜。
我踹了劍,到處兜兜繞繞找夜譚,翻了半個園子也瞧不見他。
繞到午飯將近,又撞到楊輕舟,忙拉住他袖子問:“看見夜譚沒有?我找了一早上了。”
楊輕舟目瞪口呆地看看我,指了指樹上:“這不就是?”
抬頭繞了一下調整角度,果然瞧見夜譚抱劍盤坐在枝椏中間。
“阿譚!”我忙喚他下來。
“而且他從早上就在屋頂跟著你了呀。您二位這是在玩什么花樣……”楊輕舟尷尬地咳了一聲,抱著冊子又溜了。
“原來你一直在啊,為何不跟我說一聲。”我跑了一早上,體力不支,只能扶著墻喘氣。
夜譚躍到地面上,恭敬道:“屬下身為影衛,自然時刻在主人周圍,主人喚一聲便是。”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將懷中劍遞給他:“阿譚,一劍冢送你的。喜不喜歡?”
夜譚單膝跪地,雙手接過,應道:“謝主人賞賜。”
“那就是不喜歡了。”我嘆口氣。
“沒有。劍……很好。”夜譚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我覺得和夜譚的交流效率又降回去了。
我靠在走廊上終于平了氣息,想招夜譚同坐,他卻不肯。
“主仆尊卑有別,怕人誤會。”他道。
我奇道:“管別人如何?坐吧。”
“屬下會誤會。”夜譚說。
我聞言忍不住看他,已進深秋,湖里蓮花敗了大半,唯剩下浮萍聚散,夜譚靜靜立在廊下陰影中,眼神落在別處,思緒更不知在何方。
我聽不懂。
夜譚最近總在說我不明白的東西,我到底漏了什么?
“阿譚,我是不是耽誤你練功了?”我問。
“主人何出此言?”
“我今日才聽說,飲食起居該是婢女照顧,阿譚是侍衛,原不該負責這些。迄今為止,阿譚都在做職責外的事,我卻都當做是理所當然……對不起。”我輕輕道了歉,蹭到他旁邊捏他指尖,“我以后盡量自己學,不打擾你練功了。”
夜譚呆了呆,沒有回話。
我又拉了拉他袖子:“餓了。”頓了頓,又說,“走不動。”
夜譚蹲在我面前,示意我爬上去。
我猶豫道:“你是侍衛,不應該做這些……”
夜譚只是道:“上來。”
“哦。”
我趴在夜譚背上想,這個世界真麻煩,為什么侍衛不該洗衣做飯暖床,多加點錢不知道能不能說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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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以為常。
因為這里是鎮魔司,乃是維護大秦穩定的一個機構,主要的職責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
可以說。
鎮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可久而久之也就習慣了。
鎮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魔司的人,都是實力強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一為鎮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入鎮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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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魔司中的一個見習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魔司的環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魔司中,呈現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去。
進入閣樓。
環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