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看了眼錢東家,抬腳朝門口過去。</br> 錢東家嘆了口氣,叫來管事的低聲吩咐,“通知護院,今日無論如何都要護住蘇姑娘。”</br> 管事的領命的退下。</br> 他早上才收到消息,昨夜紀侍郎被汴京府尹關入大牢,隨后轉入大理寺。</br> 紀元朗與父親及兄長,也被帶走關入汴京府衙大牢。手下的人打聽到確切的消息是,此事因蘇綰前去府衙告狀而起。</br> 他尚未來得及差人去通知蘇綰,她便到了。</br> 不巧,紀家的護院也這時候到。這些人說不定便是跟著蘇綰過來的,就等著蘇綰進了牙行,方便他們動手抓人。若是遇到個怕惹上麻煩的,今日這事說不定真成了。</br> 自己可不怕麻煩。跟這姑娘接觸不多,但也看得出來她與尋常的商人不同,好的合作伙伴可遇不可求。</br> 錢東家朝蘇綰走過去,和她一塊并排站著,看向堵在門外的十來個護院,低聲解釋,“這些人,是紀家的護院。”</br> “懂了。”蘇綰給了他一個微笑,瞇起眼看向那些護院。</br> 昨夜汴京府衙的衙役去了四新坊,朝中的文武百官大多住在那,真把戶部的紀侍郎帶走,紀元朗估計也被帶走了。</br> 秋闈舞弊,一擼到底牽扯的可不止是幾個人,禮部包括所有參與監考的官員,都要為此付出代價。</br> 此事浮出水面,起因是自己昨天去狀告袁聿。</br> 紀家這些年靠著紀侍郎將錦衣坊做大,幾乎壟斷了上等絲綢的生產和市場,眼看著要傾覆,怎會放過自己這個罪魁禍首。</br> “蘇姑娘請隨我們走一趟,我們家夫人有事要和蘇姑娘談。”領頭的男人不悅出聲。</br> “這是紀家的護院教頭。”錢東家提醒一句,見牙行的護院拿著武器出來,稍稍安心。</br> “多謝。”蘇綰回了錢東家一句,漠然出聲,“你們這是來請我還是想抓我?我和你們家夫人不熟,不見。”</br> “那就別怪我們不客氣。”護院教頭沉下臉,驟然出手。</br> “放肆!”秋霜一腳將他踹飛出去,身形一晃,出手如電地將剩下的幾個人全部放倒,從容回到蘇綰身邊,“姑娘,這這些人如何處置。”</br> 慘叫聲四起,圍觀的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又驚又怕地看著蘇綰主仆二人。</br> 這也太嚇人了!</br> “通知汴京府衙派人過來帶走。”蘇綰面露不虞。</br> 錢東家目瞪口呆,下巴差點掉地上。這姑娘果然不是尋常人!自己牙行里的這些護院,再來十個也不是她身邊那婢女的對手。</br> 牙行的一眾護院僵在原地,瞪大了眼睛看著秋霜。</br> 這婢女太厲害了,他們都沒看清她是怎么出手的。</br> 紀家的護院教頭倒在地上,發覺自己雙手脫臼,想死的心都有了。</br> 老爺和四個少爺全被官府帶走,夫人想私下跟這位蘇姑娘和談,還說請不動就綁回去,誰知她身邊的婢女如此厲害。</br> 紀家這次怕是要徹底倒了。</br> “來人,把這幾個鬧事的都給我捆起來,送去報官。”錢東家回過神,下令吩咐牙行護院捆人。</br> 紀家的護院可比牙行請來的功夫高,饒是如此都未有出手的機會,蘇綰身邊那婢女著實嚇人。</br> “盯著外邊,估計還有人來。”蘇綰交代秋霜一句,側過頭,含著笑跟錢東家說,“坐著等吧,布莊的東家也差不多該到了。”</br> 錢東家笑了下,請她入內喝茶。</br> 一壺茶見底,錢東家也把錦衣坊的底細倒了個干凈,包括南境有幾個莊子,汴京的布莊在何處都詳細告知。</br> 蘇綰不勝感激,“多謝錢東家告知。”</br> 她知道錦衣坊的商業模式成熟,沒想到分工這么細致,環環相扣。</br> “這也不是什么秘密,姑娘想要錦衣坊,恰好錢某知曉些情況。”錢東家吩咐管事的上茶,笑容爽朗,“姑娘做大事,我呢幫忙打聽些消息跟著賺點小錢。”</br> “錢東家過謙了,不過你還真得幫我物色合適的鋪子,我想再開家飯館。”蘇綰也不跟他兜圈子,“地方要大,最好臨街又帶院子。”</br> 她想吃火鍋了,這種天冷颼颼的天氣里,真的沒有比吃火鍋更開心的事。</br> 帶有院子方便她出不會引起注意,帶趙珩去吃也不怕被人撞到。</br> “蘇姑娘放心,我一會就安排人給你找。”錢東家臉上的笑容擴大,“若姑娘本錢不足,我可入股。”</br> “好說。”蘇綰端起茶杯做了個敬酒動作,抿了口茶,含笑放下。</br> 火鍋店開起來,若是生意可以便可以再開分店。到時候確實缺人手管理,無論他是否入股自己都要找他幫忙請人的。</br> 又說了會話,汴京府衙的衙役過來帶走紀家的護院,布莊的龐東家也匆匆趕來。</br> 他進了門便不住告罪,“路上耽擱了一會,并非有意讓兩位等。”</br> 蘇綰抬頭打量他,看著三十來歲的模樣,長相周正眼神坦蕩。</br> “路上出了何事?”錢東家示意他坐下,給他和蘇綰作介紹,“龐東家,這位便是買主,蘭馨坊的東家蘇姑娘。”</br> “蘇姑娘好。”龐東家坐下,苦笑解釋,“四新坊封了街,所有參與今年秋闈監考的官員,全部被帶走,陣仗不小。”</br> “咱這位新帝真是鐵腕,科舉舞弊都多少年了,還以為會一直這般爛下去。”錢東家感慨一句,拿起準備好的契約說正事,“蘇姑娘,這是在下擬好的買賣契約,你過過眼。”</br> 蘇綰接過來看了一遍,放下契約跟龐東家說,“銀子我會直接付清,但是你得把那批做壞了的貨算給我,之后你再拿出去賣,將銀子發給桑農。”</br> “姑娘為何要幫我?”龐東家不解看她。</br> 這批貨錦衣坊不準賣,若是賣了但凡錦衣坊還姓紀,就能去官府告自己枉顧契約,要求賠償。</br> 但合約中未有說明,這批貨不可當做存貨和鋪子一起出售。他死活不肯將布莊抵給錦衣坊,便是希望買主能夠通融,將這批貨私下還給自己。</br> 這些貨雖有瑕疵,還是能賣出不錯的價錢,將收繭子的銀子發給桑農。</br> “桑農指著這批繭子能換到銀子過年,拿不到銀子,明年的繭子產量就會少很多,絲綢的價格上漲,東蜀的低價絲綢必定會涌入北梁。”蘇綰平靜解釋,“一旦東蜀絲綢大批涌入,桑農的日子更難過。”</br> 農副產品本土有就得好好扶持,東蜀的絲綢產量高,質量也比北梁的好很多。</br> 此前因為兩國交戰,商貿通道全部關閉,北梁的絲綢產業才發展起來。</br> 如今商貿恢復,兩地的商販互相往來,再讓桑農因為拿不到銀子生出怨氣而罷養,沖擊更大。</br> 老百姓都很直接的,賺不到銀子的東西不種。哪怕只是一地的桑農拿不到銀子,也會導致大部分百姓罷種罷養。</br> 若兩國再次開戰,被毀掉的產業想要恢復起來就很難了。</br> 絲綢雖不是必需品,但也不能完全依賴東蜀,保有本國的基本生產力還是有必要的。</br> 錦衣坊在國中開了那么多的店鋪,扣除某些因為權力輸送的交易,也能說明需求量不小。</br> “姑娘身懷大義,在下實在汗顏。”龐東家心情復雜,“國中的絲綢幾乎都在紀家手里,我們想要討口飯吃,就得按照他們的規矩來。”</br> 無論是繭子的收購價,蠶絲的價格,還是織好的絲綢價格都是錦衣坊定。</br> 絲綢織好,是否合格也是他們一家說了算,寶裕興最多算個裁縫鋪子,根本無法與之分庭抗禮。</br> “這事我清楚,紀家如今已是風雨飄搖,撐不了多久。”蘇綰轉頭看錢東家,“麻煩錢東家再寫兩份契約,將那批貨當庫存和鋪子一并售出。再寫一份,若售出后未將銀子支付給桑農,我有權要雙倍賠償。”</br> “我這就去寫。”錢東家臉上綻開笑容,“兩位稍等。”</br> 這位蘇姑娘的背景肯定不一般,從她的行事風格,以及身邊那位武功高強的婢女便可看出一二。</br> 布莊的那批貨全部出售可是上千兩銀子,她一分不要就轉給布莊東家,為的是不讓桑農無銀過年。</br> 如此大氣,尋常人真做不到。</br> 須臾,錢東家寫好了兩份新的契約,拿過去給蘇綰和龐東家過目。</br> 蘇綰仔細看過確認沒問題,唇角彎了彎,含笑出聲,“布莊賣出,你日后打算做什么,我這邊需要一個收購繭子的合作伙伴,若你有想法我們另外簽協議。”</br> 錦衣坊到手后,她需要用的人會更多,龐東家是個實在人,繼續合作大家可以雙贏。</br> “姑娘想如何合作?”布莊東家的眼神亮起來,“我尚未想到日后的出路,若姑娘不嫌棄,在下愿意合作。”</br> “既然如此,契約簽訂后請隨我回蘭馨坊細談。”蘇綰拿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取出銀票遞過去。“這銀票在國中任何一家錢莊都能兌。”</br> 布莊東家點了下頭,也簽下自己的名字。</br> 蘇綰將抽成給錢東家,收起契約和布莊東家一起,帶著秋霜告辭離開。</br> 去布莊清點了存貨交給龐東家,她拿到鑰匙,又帶著龐東家一塊去府衙蓋章交稅,忙完已經過了晌午。</br> 蘇綰請龐東家去附近的館子吃午飯,順便和他細談繭子收購一事。</br> 錦衣坊換人后,從事繭子收購,自己織布的布莊會大批涌現,她需要一個熟悉整個流程的人,保證原料的品質和來源,龐東家最合適不過。</br> “姑娘的意思是說,我負責繭子收購,賺了銀子我們都有分紅,賺不到大家一起虧?”龐東家有些猶豫。</br> 他也可以自己去收購,只是這樣一來風險就全部在自己身上,出了問題比如繭子不好,就向上回的一樣,所有身家砸進去都不夠補窟窿。</br> 跟她合作,風險還是有但是會小很多。本錢不用自己出,自己只要把好關,剩下的出次品和銷售風險,其實不是很大。</br> 而且看她的意思,明顯是想要吃下錦衣坊。</br> 真把錦衣坊吃下來,自己就更沒風險了,跟著她好好干就行。</br> “對,繭子收購后烘干清洗抽絲這一塊你負責,織布和銷售的事我來處理。”蘇綰點頭,“但是有一點,你負責的部分出問題哪怕不是你的原因造成,你也要以身作則負起責任。”</br> “成,我同意跟姑娘合作。”布莊東家爽快應允。</br> 蘇綰笑了下,招呼他吃飯。</br> 布莊的工人都是現成的,回頭把棉花運過去,讓工人先做棉布。等拿下錦衣坊,慢慢將北梁的布料絲綢生意,全掌握在自己手里,距離自己成為首富又近了一步。</br> 吃完回蘭馨坊跟布莊東家簽了契約,四新坊再次封路,又有牽涉秋闈舞弊的官員被帶走。</br> 蘇綰做完賬,起身活動筋骨。</br> 在耐煩等兩天,差不多就能接手錦衣坊。</br> 錦衣坊的東家和幾位少爺都已被帶走。按照北梁的律法,他們父子四人若只是牽線搭橋,沒有拿好處,需要服勞役和罰銀。</br> 沒之前的流言,錦衣坊最多元氣大傷,眼下是雪上加霜。</br> “姑娘,紀家的護院都被放出來了。”秋霜從樓下上來,臉頰鼓起來氣成了河豚。</br> 蘇綰好笑坐下,“他們咬死了只是去請人,官府是不能把他們怎么樣的。”</br> 這些護院也要養家糊口,倒不見得真的是為了包庇紀夫人。他們若是承認上牙行是為了抓人,性質就不一樣了。</br> 畢竟他們可以辯解為方式不對,態度過于粗暴。</br> “他們明明是想要將姑娘抓走,這府尹真的太氣人了。”秋霜還是很生氣。</br> 蘇綰是未來皇后,這些人光天化日堵人,必須重罰。</br> “官府也要講證據的啊。”蘇綰哭笑不得,“這事就算了,量他們日后也不敢再胡來。”</br> 也沒機會再胡來。</br> 秋霜氣鼓鼓點頭。保護不好皇后,陛下可是會拿她的腦袋祭刀的。</br> 蘇綰又勸了幾句,拿出冊子寫開火鍋店的計劃書。</br> 民以食為天,汴京的館子吃來吃去就那么幾家還可以的,菜式也不多。</br> 她太想吃火鍋了,想到就忍不住流口水。</br> 蘭馨坊要不是有趙珩御賜的牌匾,大富大貴是不可能的,最多混個小富。</br> 要成為首富,就得多行業開花。</br> 寫完計劃書,蘇綰想起昨天去告官時,那幾個混子說紀元朗也找了人想要毀自己的清白,眉頭皺了下叫來秋霜。</br> “姑娘有什么吩咐?”秋霜起身過去。</br> “你去舊宅,讓那些個小乞丐把之前被你處理掉的人找出來,還有用。”蘇綰眨了眨眼,唇角含笑,“要快。”</br> “明白。”秋霜轉過身,飛奔下樓。</br> 蘇綰搖搖頭,拿起計劃書看了眼,決定從明天起開始帶會算賬的秋梅做賬管財務,帶秋雨當大管家。</br> *</br> 秋闈舞弊的案子沸沸揚揚三天,汴京府衙終于出了兩份公告,一份公告是針對官員的。所有涉及舞弊的官員革職查辦,今年的秋闈考試結果不作數。</br> 另外一份針對錦衣坊,紀家父子四人與此案皆有牽涉,罰銀三十萬兩抵勞役。</br> 一月內交不出罰銀,判牢獄十年。</br> 蘇綰看罷公告,估算了下紀家如今的處境,帶上珠玉樓掌柜的簽訂的契約,先去牙行找錢東家。</br> 上回買布莊時錢東家告訴她,紀家的家底在百萬兩銀子左右,是北梁屈指一算首富。</br> 這些家底包括分店的鋪子、購置在各處的良田,還有汴京城內的兩家首飾鋪子、三處房產以及城外的兩百頃良田。</br> 北梁八成以上的絲綢生意都被錦衣坊把持,從下游原料到上游成品,整個生產線都十分完備,基礎扎實。</br> 再加上家中有朝廷要員的關系,售出風險幾乎不存在,一百個寶裕興也比不上。</br> 寶裕興有自己的布莊也只產棉布,根本買不到繭子和蠶絲。</br> 要是沒有秋闈舞弊一事,錦衣坊不會這么快就倒。三十萬的罰銀只給了一月的期限,紀家一時間拿不出那么多的現錢。</br> 十萬兩左右都能撐過去。</br> 話說回來,紀元朗在北境競爭棉花收購失敗,若是老實認輸而不是想歪點子,錦衣坊根本不會出事。</br> 袁聿和那些小乞丐不上門,她不會用手段去對付錦衣坊,沒那么大胃口也沒那么多的本錢。</br> 流言不能擊垮錦衣坊,真正能要錦衣坊命的,是珠玉樓掌柜跟紀元朗簽的契約。</br> 她最開始的計劃,是要等上半個月。</br> 穿了錦衣坊的衣服會得病這個流言,造成的恐慌讓錦衣坊疲于應付,同時也讓合作商出于風險評估,選擇取消合作。</br> 錦衣坊會因此在短時間內出現危機,但不致命,他們也不會真的賠三十萬兩銀子給自己。</br> 說不定自己去告官,紀家還會出動紀侍郎施壓汴京府尹,讓自己撤狀子。</br> 然而沒有如果,科舉舞弊由來已久,趙珩之前沒動不過是還沒騰出手。</br> 口子撕開了必定一查到底。</br> 蘇綰一路琢磨,牙行也到了。</br> “我估摸著姑娘也該上門了。”錢東家披著厚厚的大氅,抱著個暖手爐子等在門外,“錦衣坊各地的分店都在找買家,城外的良田也掛了牌子出售,姑娘此來是打聽這事對不對。”</br> 知道她在打錦衣坊的主意,自己就吩咐店里的伙計往各處發信。</br> 三天功夫,錦衣坊的紀夫人四處籌集銀子交罰銀,各個分店都掛了牌子出售。</br> 城外的良田部分也掛了牌,只是部分就有上百頃。</br> “對。”蘇綰大方承認。</br> 錢東家爽朗笑出聲,“想必姑娘有辦法拿到這些鋪子和錦衣坊總店,需要錢某時說一聲,錢某定當竭盡全力。”</br> “多謝,日后需要你幫忙的事還很多,先告辭。”蘇綰拱了拱手,告辭離開。</br> 錢東家捂著暖爐,笑了笑轉頭折回去。</br> 蘇綰帶著秋霜直接去紀家。</br> 紀家大宅緊挨著已經空了的太師府,再過去不遠便是同樣空了的韓丞相府。太師和韓丞相沒出事前,這宅子絕對是風水寶地。</br> 不知道兩位鄰居相繼出事后,紀家有沒有動過換宅子的念頭?</br> 紀家為了籌集罰銀已經開始賣鋪子和田產,流動資金肯定不多,趁著秋闈舞弊的案子在查,自己這個時候上門補刀,有點不厚道。</br> 轉念又想,要不是身邊有秋霜,紀元朗找來的混子早把自己毀了。他都不講厚道,自己何必做好人。</br> 她本來也不是好人。</br> 走到紀家門外,蘇綰停下來示意秋霜敲門。</br> 紀家像是沒人在,等了許久才有人過來開門。</br> “蘭馨坊蘇綰,專程來見紀夫人。”蘇綰看著開門的小廝,淡淡出聲。</br> 開門的小廝臉色變了變,請她們進去。</br> 這姑娘怎么自己上門了?膽子未免太大了一點。</br> 蘇綰邁開腳步跟上,絲毫沒把前兩日的事放在心上。</br> 過了影壁進入前院,花廳那邊陸續有人出來,估計各分店的掌柜。紀東家和三個兒子被帶走已經是第四天,這些掌柜快馬加鞭趕來汴京,看來也急了。</br> 鋪子賣了也得付他們工錢的。</br> “姑娘稍等,待小的去跟夫人通傳一聲。”開門的小廝說了聲,匆匆往花廳那邊去。</br> 蘇綰頓住腳步等著,一點都不著急。</br> 少頃,小廝折回來客氣請她去花廳。</br> 花廳里只有紀夫人和管家在,兩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估計籌銀子救人這事進展不順。</br> “夫人,蘇姑娘來了。”小廝說完,弓著脊背默默退下。</br> 紀夫人抬頭打量蘇綰,目光寒涼,“你便是蘇綰。”</br> 這姑娘今日登門,來者不善。</br> “夫人前幾日那般著急要見我,也不知為了何事?我等不到夫人上門,只好自己過來。”蘇綰自顧坐下,“現在可以說了。”</br> 紀夫人一口氣噎在胸口,臉上跟掛了霜一般,瞇起眼窺她,“蘇姑娘如此招搖,不怕夜路走多了見鬼嗎。”</br> “我這人不信鬼神。”蘇綰慵懶靠向椅背,拿出契約書,“我來是想告訴夫人一聲,這份契約書一式兩份,少東家紀元朗簽的,蓋了錦衣坊的章。還有二十天,若是錦衣坊給不出我要的貨,得賠償我三十萬兩銀子。”</br> “你說什么?!”紀夫人伸手去搶契約書。</br> 蘇綰一早防著她,不等她出手便已收起契約,“紀夫人手中也有一張同樣的契約,搶我的作甚?”</br> 紀夫人收回手,一雙眼死死地盯著她,恨恨咬牙,“蘇姑娘趁火打劫,不怕遭報應嗎。”</br> 她看過這份契約,眼下罰銀還沒籌夠,上哪兒弄三十萬兩銀子賠她。</br> 三日前,她就是看到了契約才想著私下見她,按十倍的賠償賠她三萬兩銀子將此事揭過去,免得她再去告官。誰知她身邊的婢女武功高強,將派去的護院全部打傷。</br> 傳言珠玉樓是當今圣上的產業,來簽契約的人又是珠玉樓的掌柜,自己便是籌到了罰銀將老爺和三個孩子保出來,也保不住錦衣坊。</br> 從秋闈舞弊被發現到現在,不過三日時間,牽涉此事的官員已有三十多人,如今都在接受盤查。</br> 蘇綰此時上門,分明是有備而來。</br> “我說了我不信鬼神,點著這把火的人是少東家紀元朗,已經報應到他身上了。”蘇綰抬眸看她,“紀夫人若是決意不賠償,我還會去告官。”</br> 自己去一次,秋闈舞弊的事就抖了出來,再去一次可不敢保證沒別的事發生。</br> “你想要什么。”紀夫人壓下火氣,挑明了問她,“錦衣坊還是銀子。”</br> 老爺和三個孩子都在大牢里,交不出罰銀就要判十年牢獄。罰銀還有十幾萬的缺口,賣了各地的分店和良田,勉強能夠。</br> 她原想保住總店,如今看來,總店也保不住了。</br> 蘇綰的這三十萬兩賠出去,紀家全部的家底都得掏空。把鋪子給她,此事一筆勾銷,往后的日子還能過。</br> 真讓她再去官府告狀,說不定會出什么幺蛾子。</br> 她背后可是當今圣上在撐腰。</br> “紀夫人爽快,三十萬兩銀子能買到的可不止錦衣坊的鋪子,應該還能買南境的幾個大莊子,和汴京布莊以及城外的百頃良田。”蘇綰唇角上揚,“你覺得呢。”</br> 錦衣坊值錢的不是鋪子,而是建在南境的,三個專業的繭子烘烤、清洗、抽絲的大莊子。</br> 收購來的大部分繭子都在南境加工后,將成品發到汴京,由汴京的布莊織成各種絲綢布料,再發往各處分店。</br> 今年北梁和東蜀停戰建好,原先一些織棉布和麻布的布莊,也去南境收了繭子自己處理織布。</br> 她先前買的布莊,就因為龐東家手里有熟手工人,規模又比較大,才惹來錦衣坊的不滿,遭下套收拾。</br> 和他同樣遭遇的布莊,光汴京就有四家,前面三家沒過牙行直接抵給了錦衣坊。</br> 紀元朗拿到布莊關門了事,工人也全部辭退。</br> 至于城外的百頃良田,比太師家還要多,租出去可以養活無數人。</br> “你……”紀夫人說不出話來,捂著胸口粗粗喘氣。</br> 幾個莊子給出去,等于是抽了錦衣坊的芯子,她舍不得。更舍不得那百頃良田,光是一年的租金,就夠他們紀家過日子了。</br> 這姑娘是來落井下石的,錦衣坊的底細她清清楚楚。</br> “夫人慢慢考慮,是準備三十萬兩銀子賠給我,還是將南境的三個大莊子,汴京城內的兩家布莊和總店,以及城外的百頃良田一起給。”蘇綰微笑起身,“對了,還有件事我日前去告狀時,忘了跟府尹大人提。”</br> 紀夫人被她的笑容刺了下,脊背瞬間爬滿了徹骨的寒意,“什么事?”</br> 但愿兒子沒做別的混賬事。</br> “也不是什么大事,錦衣坊少東家找了混子欲毀我清白,那幾個混子抓到了。”蘇綰臉上的笑容擴大,“回見。”</br> 說罷,不等她出聲徑自往外走。</br> 那些混子都是賭場常客,找起來不難,小乞丐出去一趟就把人給找著了。</br> “蘇姑娘留步。”紀夫人撐著桌子站起來,面如土色,“還可以再談。”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