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珩唇邊浮起淺淺的笑意,松開力道,看向沖過來的王氏。</br> 王氏被幾個小乞丐圍著,往哪走都被攔住,小乞丐一個個全都伸手去拽她，嘴里大聲喊她奶奶。</br> 趙珩劍眉微挑，低頭在蘇綰耳邊呢喃，“陛下的幫手這么多，是不是不需要臣了？”</br> 蘇綰原就燒得厲害的臉頰,瞬間跟著了火一般,不敢置信地抬起頭,對上他滿是笑意的目光,心跳亂糟糟一片。</br> 他這一個月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話本？</br> 趙珩唇角不自覺上揚，圈著她往后退，瞇著眼繼續盯著王氏和小乞丐。</br> 她不喜歡皇宮，那他就出來，做她身邊最忠誠的臣子。</br> 方才他還以為是錯覺,細看之下,那些攔著王氏的小乞丐明顯是在護著蘇綰。</br> 她從北境回來也沒有多少日子，怎么會跟一群小乞丐扯上關系？聯想到近日關于錦衣坊的傳言，趙珩心里頓時明白了七八分。</br> 這就是她口中說的,在夢境里的所作所為是她師父的安排？</br> 小騙子,幸好自己未有被她騙過去。</br> 無論是朝堂還是民間，她永遠都有辦法整治欲對她不利的人。珠玉樓掌柜去錦衣坊簽的那份契約，怕是很快就要派上用場。</br> “哪有你這樣當皇帝的?！碧K綰跟他拉開距離,嗓音有點悶，“我只是一介平民，陛下注意點身份。”</br> 他這兩天好像特別喜歡撩她？</br> “出了皇宮我便不是帝王?！壁w珩再次低頭，在她耳邊輕聲回她，“在宮外你才是帝王，臣，愿為陛下效勞?！?lt;/br> 蘇綰心跳紊亂，紅著臉本能往后退。</br> 還來？</br> 趙珩唇邊揚起一抹淺狐，繾綣的目光在她臉上溫柔巡梭，嗓音低啞，“如何？”</br> “不如何?！碧K綰扭臉看向一旁，心跳快得像是要沖出胸膛。</br> 他很優秀，許多想法也與自己一致，也從不以強權逼迫自己。他是九五之尊，卻給她足夠的尊重和寬容，她沒法不心動。</br> 趙珩斂去眼底的失望，輕描淡寫的岔開話題，“府尹是如何發現那人舞弊的？”</br> 他不急，堅持下去總有一日她會被打動。</br> “字跡?！碧K綰緩了緩心跳，看向被小乞丐圍起來寸步難行的王氏，唇角微彎，“他給人寫的欠條，和秋闈考卷上的字跡不一致，新任府尹不錯?！?lt;/br> 她只是提了句秋闈，他就能聯想到舞弊，反應敏捷之余也說明，科舉考試的舞弊之風已經嚴重到必須徹查。</br> 袁聿這種人渣都能考中舉人，那些為了出頭奉上全部身家，并無多少真才實學的人，怕是不會少。</br> “這是我親自選的人。”趙珩斂眉，“刑部也在徹查秋闈舞弊之事，過幾日便會有結果。”</br> 科舉舞弊由來已久。</br> 今年秋闈恰逢他登基不久，戶部尚書和武安侯等人又蠢蠢欲動，沒能騰出手處理這事。</br> 原想等來年春闈出手整治，將這股風氣徹底殺下去，保證選拔上來的人才都有真才實學。</br> 未有料到，她無意間將這個口子提前撕開了。</br>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br> “嗯?！碧K綰點了下頭，上前一步看著王氏，“袁夫人口口聲聲說我冤枉袁聿，說他舞弊的人府尹大人，夫人是不是找錯仇家了?！?lt;/br> 王氏被乞丐纏得火冒三丈，聞言又要沖上去撕她，“我兒若不是為了這樁婚事，怎會被冤枉！他自小讀書就用功，到汴京后更是勤奮，他不需舞弊也會考中?！?lt;/br> 她就知道，兒子被誣陷舞弊一事跟她脫不了干系。</br> 兒子雖不是特別用功，但人聰明讀書也讀得好，不會做這種自毀前程的事。</br> “他是勤奮上青樓聽曲兒喝花酒吧?！碧K綰輕笑，“夫人維護自己的兒子無可厚非，顛倒黑白就不對了。我們兩家的婚事早在十二年就已經取消，你們巴巴上門，打的什么主意真以為我看不出來？”</br> “袁家遵守契約，能有什么目的！”王氏惱羞成怒，“我王家可是清流世家，不會如低等的商戶那般會算計！”</br> “上青樓喝花酒，養外室的清流世家子弟，不多見。”蘇綰目光如炬地看著她，不疾不徐懟回去，“不僅如此，還混跡賭場，秋闈舞弊。”</br> 她一開始只是懷疑袁聿舞弊，沒想到會成真。</br> 紀元朗許給袁聿的空頭支票，應該是來年的春闈高中。所以袁聿才會上門，欺負她爹娘已經不在，要求履行婚約。</br> 除此之外，紀元朗估計還許了他別的——蘭馨坊和糕點鋪。</br> 金錢權勢，試問哪個男人不愛？</br> “胡說八道！我兒并不是你說的那樣！”王氏想要推開身邊的乞丐，發現做不到，氣得胸口一陣絞痛。</br> 她親手養大的兒子什么樣，沒人比自己更清楚。</br> “啊……”袁聿的慘叫傳來。</br> 王氏眼皮一跳，顧不上去撕蘇綰，掉頭往回跑。兒子可是她的心肝肉，自小都沒打過一下，二十大板下去哪還有命在。</br> 幾個乞丐見她不針對蘇綰了，紛紛松開手讓她走。</br> 秋霜也松開攥緊的拳頭，悄悄沖趙珩點了下頭。</br> 蘇綰好笑地給那十來個小乞丐遞了個眼色過去，轉身往外走。</br> 汴京府尹已經宣布婚約作廢，她沒必要留下。袁聿肯定會招出來，這種公子哥半點苦頭都吃不得。</br> 按照小乞丐們的說法，袁聿入京后不是混青樓就是賭場，這次不知道送了多少銀子給紀元朗，才換來個舉人。</br> 若是沒被發現，來年春闈再來同樣的操作，可就真進了官場。</br> 他這種人進了官場，苦的是無辜的百姓。</br> 就跟北境那幾個知縣一樣，朝廷的公文明確要求按戶租田，每戶五畝?？粗袷菦]什么操作的余地，但空間其實還很大。</br> 知縣的七大姑八大姨各路親戚，又帶著一路的家仆，一下子就占了幾百畝良田。</br> 幾百畝良田，就是產量很低也夠這些人吃飽飯還有富余。</br> 租不到地的百姓就慘了，沒飯吃，還沒地方說理。</br> 蘇綰走得不快，覺察到趙珩也跟上來，心底滿是心酸和無奈。她接受不了后宮的生活，目前來說，朝臣也不會接受她。</br> 趙珩是帝王，不是尋常皇親國戚，想娶怎樣的女子都可按自己的心意來。在他們的羽翼不夠豐滿之前，任何行為都會被無限放大，繼而影響到萬千黎民。</br> 蘇綰輕輕嘆了口氣，出了公堂前的院子走到大門左側停下，回過頭含笑著跟出來的小乞丐。</br> “我沒用，沒幫上忙。”冒充袁聿兒子的小乞丐低著頭，乖乖認錯，“請東家責罰?！?lt;/br> “我們也沒幫上忙，請東家責罰。”其余小乞丐也乖乖站好，低頭看著自己的腳尖。</br> 蘇綰失笑，“我何時說過要責罰你們，回去跟其他人說一聲，天黑前都到第二家學堂旁邊的蘇宅門口等著。”</br> “是！”幾個小乞丐抬起頭看她，臉上綻開燦爛的笑容，一窩蜂散去。</br> 蘇綰搖搖頭，繼續往前走。</br> 秋霜見趙珩跟了上去，默默拉開距離，不敢靠太近。</br> 趙珩跟上蘇綰，和她一道并肩往外走，“你要收養他們？”</br> 聽她方才的意思，還有不少人。</br> “嗯，這些孩子大多是逃荒來的，無父無母。我收留他們，再根據他們各自的優勢針對性的培養，十年后這些人說不定會成為棟梁之才?！碧K綰偏頭看他，“自己的人用起來會比較順手?！?lt;/br> 只要有一半的人進入官場，就能幫得到他，不至于出了事無人可用。</br> 人心是會變的。</br> 眼下的好官未必能永遠都好。一旦權勢之路走到高位，難免會飄。</br> 她自己都不能保證，真的成了一方諸侯，會不會想要整個天下。對于追求功名的男人而言，權勢的誘惑是排在首位的，其次才是財富和美色。</br> 而有了權力，財富和美色自然會有。</br> 她會讓這些孩子，成為他手中的一柄隨時能取用的利劍。告訴他們，國和家應該如何保住，教會他們什么叫平等尊重。</br> 教會他們如何做人。</br> “陛下深謀遠慮，臣佩服?！壁w珩嗓音愉悅，“回頭我也培養些人，以防萬一?！?lt;/br> 她若是不進宮，自己便三媒六聘八抬大轎像尋常人那般，在民間娶她。</br> 不會讓她一直無名無分，為自己盡心盡力。</br> “不準再喊我陛下。”蘇綰加快腳步往前走，心跳亂入擂鼓。</br> 不要總提醒她，她在夢境里做過什么……</br> 趙珩臉上浮起淺笑，抬腳跟上，“常林今日入京，過幾日安頓好了便正式就職，能否隨我去見他？”</br> 陸常林接管戶部，他日前讓戶部盤點國庫，將國庫中的所有銀錢進行分配。目前有賑災、學堂、醫館、軍餉、糧草儲備等的支出計劃，還想聽下她的意見。</br> 她的學識比自己高，考慮的也比較全面。</br> “現在？”蘇綰抬頭看天，日頭西斜，再過半個時辰就要天黑。</br> 入冬后日子短，沒做什么事一天時間就過去了。</br> “現在，他在珠玉樓等著，不花多少時間?！壁w珩低頭給她戴好帽子，眼底滿是心疼，“耳朵凍紅了?！?lt;/br> 蘇綰干咳一聲，再次跟他拉開距離，“好?！?lt;/br> 她也想見見陸常林。</br> 他是北梁的管家，涉及民生需要用到銀子的地方，得跟他說一下。</br> 這個世界不像是現世，很多事官府是不會去統籌的，比如蟲害防治，種子培育選購。</br> 官府統籌利大于弊，尤其是農業方面。</br> 在沒有工業化的時代，農業是一切的基礎。只有打好打牢基礎，才有向上的可能。官府作為行政機關，把農業做好自然能收到更多的稅賦。</br> “謝謝?！壁w珩手指動了動，有點想捏她的臉，“今日休沐，晚上陪你回家吃飯?！?lt;/br> 蘇綰余光瞄他一眼，唇角揚了揚沒吱聲。</br> 他一個人在宮里吃飯，還真挺冷清的。</br> 到了珠玉樓，兩人直接上五樓，秋霜留在樓下等著。</br> 陸常林已經到了，手里拿著封書信在看，模樣認真。</br> 蘇綰跟著趙珩一道過去，各自拉開椅子坐下。</br> 陸常林回過神，下意識起身行禮，“到了許久，還以為要再等等?！?lt;/br> 說著，他的目光落到趙珩身邊的蘇綰伸身上，只一瞬便挪開不敢再看。這位便是趙珩一直藏著不讓見的高人？</br> 記得自己在禹州任職時上奏要修水渠，便是被她給擋了回來，趙珩為此特意找柳丞相論證。</br> 事實證明，她說的都是對的。</br> 這次回京，自己自禹州經過，接任的知府按照原先的計劃，新開了兩條水渠。其中一條將江水引入水庫，只差最后蓄水。</br> 來年春耕，這水庫里蓄的水，夠灌溉下方數百頃的良田。</br> 只是不知，這姑娘和那位讓陛下賜匾的，是不是同一個人？</br> “方才有些事耽擱了，這位是蘇綰，我的老師。”趙珩拎起茶壺給蘇綰倒茶，輕描淡寫的語氣，“她便是我常說的那位高人?！?lt;/br> 陸常林取道禹州回京，比原先定下的時間早了七日。</br> 恰逢自己休沐要出宮陪蘇綰，未免陸常林入宮見自己被人看到，這才約在珠玉樓見面。</br> “蘇老師好?！标懗Ａ直悔w珩的介紹給嚇到，趕緊給蘇綰行禮，“學生常林見過天子師。”</br> 陛下如此鄭重介紹，幸好自己沒多嘴調侃。即便是私下，天子依舊是天子。</br> “陸管家客氣?！碧K綰臉頰升上一股熱氣，悄悄抬腳踹了下趙珩，警告他別亂說話，還要努力憋住不笑。</br> 自己在他眼中的地位是不是太高了一點？</br> “管家？”陸常林一頭霧水。</br> 他什么時候成管家了？</br> “你過幾日便到戶部就職，不是管家是什么?！碧K綰保持高冷的姿態，淡淡出聲，“戶部掌國庫和國中良田，還有百姓民生，說是管家并無不妥?！?lt;/br> “學生受教了。”陸常林乖乖坐下。</br> 雖是歪理，但也確實是這么回事。只不過他這個管家管的不是一家，而是北梁的千萬百姓家。</br> “國庫存銀仍不夠充裕，必要支出的軍餉和糧草囤積，我便不提了。主要說下糧食蟲害防治、種子培育選購之事。”蘇綰清了清嗓子，佯裝嚴肅，“此事之前從未做過，你若有不解之處可提問。”</br> 種田的百姓都知道該怎么除蟲，用最環保的手段提高糧食產量，但遠遠不夠。</br> 種子選育和蟲害防治是最有效的，提高產量的辦法。哪怕能夠提高一成，數量也非?？捎^。</br> 百姓是依照各自的經驗來操作，效果參差不齊。</br> “這些也要官府去做？”陸常林懵了下，反應過來眼神瞬間發亮，“學生記住了。”</br> 官府出面解決蟲害和種子問題，百姓受益，若行之有效糧食產量提高，百姓繳納稅賦時便不會有那么多怨言。</br> 難怪會成為天子師。這些他可從未想到去做，也未考慮過百姓手中的種子，是如何保存的。</br> 趙珩唇角彎了下，給自己倒了杯茶，整個放松下來。</br> 帶她來見陸常林果然沒錯。</br> 他只知道北梁的糧食產量不高，從未想過為何不高。</br> “蟲害防治，你可從醫學堂選出十人，在春耕時煮藥汁去做實驗。他們懂得藥理和相克的機理，再向農戶請教，總能找到解決的辦法?！碧K綰被陸常林認真的樣子逗笑，唇角彎了下。</br> 賀清塵還在折騰青霉素，他不過來找自己就是沒有遇到問題，那是救人的藥。醫學堂的學生選出來去防治蟲害，同樣也是救人，只是方式不同。</br> “多謝天子師指點?！标懗Ａ忠娝α?，繃緊的神經稍稍緩和。</br> 趙珩抬眸看他一眼，復又低頭喝茶，眼底滿是得意。</br> “再有便是戶籍問題，最好能做到戶證和人證分開又相互映證，如此方便管理也方便行商。讓小二送紙筆過來，我把管理辦法寫給你?！碧K綰想到自己去北境，要去府衙開證明蓋公章，還要帶上房契和地契就有點心塞。</br> 戶籍管理沒有形成系統，只有戶，沒有個人的證件挺麻煩的。</br> “是。”陸常林叫來小二，吩咐其準備紙筆過來。</br> 蘇綰偏頭看了眼趙珩，又忍不住想笑。</br> 這陸常林還挺勤學上進的，他眼光不錯?？现t虛接受并且有自己的思考，勝過表面逢迎，私下卻不當回事強。</br> 喝了口茶，小二將紙筆送到。</br> 蘇綰挪開茶杯鋪好紙，提筆寫下現世的戶籍管理辦法。這樣統一管理后，出行只需要拿著自己的證出去，不需要帶一堆的證明。</br> 日后征兵也方便知道，是否有人為了避免服兵役而躲起來。</br> 仔細寫完兩證的核實辦理流程，需要添加什么內容確定人的身份、戶籍，蘇綰擱筆，拿起寫好的紙張吹干墨汁遞給陸常林，“爭取在一年內核查辦理完畢，不漏掉任何一個人。”</br> 陸常林起身接過來仔細看了一遍，對她更是佩服，“學生若是想見天子師，去何處找？”</br> “有事先找我?！壁w珩不悅打岔。</br> 陸常林噎了下，扭臉朝向一旁，抬手遮住嘴巴輕咳。</br> 陛下也太敏感了點，他身為臣子，長了一身膽子也不敢對天子師有別的想法。這姑娘貌若天仙，又學識驚人，說不定會是未來皇后。</br> “你若是真有事可直接去蘭馨坊找我，大半時間我都在店里?！碧K綰用膝蓋撞了下趙珩，示意他別說話。</br> “學生多謝天子師?！标懗Ａ钟昧ν塘送炭谒杆俚皖^。</br> 果然和賜匾的是同一個人。</br> 蕭云敬去赤虎軍駐地之前，給自己寫信提過她，說差點就見到了。</br> “別的沒什么交代的了，沒事我先回去?！碧K綰看了眼陸常林，若無其事地跟趙珩說，“我去接阿馳回一趟舊宅，你忙完了自己回去。”</br> 趙珩輕輕點頭。</br> 蘇綰揚了揚眉，起身下樓。</br> 秋霜見她下來立即迎上去，“姑娘?！?lt;/br> “去接阿馳，給那些個小乞丐準備的衣服送過去了，先安頓好他們再回家。”蘇綰吩咐一句，撩開簾子出去。</br> “是?！鼻锼獢n緊了身上的大氅跟上。</br> 太陽已經下山，天空又紛紛揚揚飄起雪花。</br> 蘇綰戴上口罩，加快腳步往學堂那邊去，舊宅目前沒人住，各種東西到是一應俱全，管家和下人都還是孟氏找的那些，她沒辭退。</br> 全部的乞丐三十人，住進去完全沒問題，正好店里的師傅明天要去進貨，年長的那幾個身體沒問題可以跟著一塊去。</br> 剩下二十個小子，明天全部去學堂上學，下課就回去習武。</br> 她一會要跟趙珩借老賈，給小乞丐當師父。</br> 老賈跟趙珩的時間也很長，現在已經不怎么出任務，只負責訓練新的暗衛。</br> 等她把所有事安排妥當，差不多也該啟程去南境了。</br> 這會已經快十一月，馬上就是年關，得快去快回。</br> 走到學堂門外，二十個小乞丐全到了，一個個縮在屋檐下凍得渾身哆嗦。</br> “秋霜，你開門讓他們進去?！碧K綰交代一聲，余光看到蘇馳從學堂里出來，唇角彎起淺笑，招手示意他過來。</br> “阿姐。”蘇馳丟下身邊的顧孟平，開心朝她跑過去，“你怎么來了。”</br> 這兩日顧孟平給他補課，他沒時間去蘭馨坊。</br> “有點事?！碧K綰伸手給他戴上帽子，“冷不冷？”</br> 來上學的小姑娘都自己帶著暖爐，他不帶，</br> “不冷。”蘇馳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br> “蘇姑娘好?！鳖櫭掀蕉Y貌打招呼，看她身邊的乞丐眼神略顯不屑。</br> 好好的姑娘家，怎么跟乞丐有牽扯。</br> “顧夫子好。”蘇綰留意到他的眼神，禁不住有些失望。沒被社會毒打之前，顧孟平是真的有點眼高手低，跟飄在云里一般。</br> “你們忙，我先回家?！鳖櫭掀酱蜷_雨傘，狀似不經意的提醒，“這些乞丐坑蒙拐騙什么都做，姑娘最好多個心眼?！?lt;/br> 此話一出，年紀大一點的小乞丐紛紛瞪他。</br> “顧夫子此言差矣，你見過還是遇到過，若都沒有便如此下結論，未免有失偏頗?！碧K綰沉下臉，“就如外人都說夫子是才子，我看未必?！?lt;/br> 顧孟平面上浮起暗紅，忍不住爭辯，“姑娘此話怎講?！?lt;/br> “身為讀書人卻以貌取人，將來若是入仕，看到衣衫襤褸的百姓，你又要如何評價？譏諷他們為何不穿得好一點嗎？何不食肉糜！”蘇綰有些來氣，說完便攬著蘇馳的肩膀，招呼小乞丐們進去。</br> 顧孟平為人處世跟原著非常一致。希望他早些遭受毒打，讓他知道下，偏見和自負都會害死人。</br> 大門用力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br> 顧孟平握緊了手中的傘，遲遲邁不開腳步。</br> 蘇綰方才那番話，和恩師教訓他所言幾乎一模一樣。自己今日沒做錯什么啊，早上被恩師教訓，這會又被個商戶女訓。</br> 顧孟平抿緊了唇角看向緊閉的大門，若有所思。</br> 蘇綰不像是商戶女，能讓皇帝賜匾的，北梁開國至今也只她一人而已。</br> 顧孟平搖搖頭，扭頭走開。</br> 蘇家舊宅院內。</br> 蘇綰帶著蘇馳還有二十個小乞丐去了前院花廳，示意他們坐下，“從今往后，你們住在這，這邊的管家和下人會照顧你們的起居?！?lt;/br> “謝東家。”二十個小乞丐一起跪下，“我等發誓，從今往后一切聽東家安排。”</br> “都起來吧，你們與我弟弟年紀相差不大，日后和他一樣叫我阿姐便好。”蘇綰收起溫和，語氣嚴肅，“今后挺起胸膛做人，讓所有人都知道你們不差。”</br> “明白！”二十個小乞丐一起磕頭致謝，“阿姐讓我們做什么，我們便做什么?！?lt;/br> 磕完頭，小乞丐一起站起來，沖蘇馳拱手抱拳，“見過少爺?！?lt;/br> 蘇馳微笑回禮，“歡迎你們成為蘇家的人。”</br> 以后有人和他一起讀書一起習武，還能一起保護阿姐，真好。</br> “稍后自己把名字報給管家，沒有名字的也說下，今后讀書習武都會很辛苦，若是有人受不了，覺得當乞丐比較舒服，我不會強留。”蘇綰板著臉，擺起家長架勢，“清楚了嗎？”</br> “清楚了！”所有的小乞丐齊聲回她。</br> 蘇綰放松下來，安排管家帶他們去梳洗換衣服。</br> 過了片刻，幾個年紀大的乞丐和他們的頭領一塊過來，進了門便恭敬道謝。</br> “戶籍之事我稍后便去辦理，衣服都準備在東廂房，過去梳洗一下，廚房也差不多該做好晚飯了，去吧。”蘇綰叫來個小廝，帶他們過去。</br> 這宅子原來給蘇亭蔚住，拿回來后她沒辭退任何人。原想將宅子改成火鍋店，沒想到第二家學堂就開在隔壁。</br> 四新坊的那套宅子如今也空著，里邊的管家和下人也都在，能住不少人。</br> 蘇綰等著管家過來，仔細吩咐一番，帶著蘇馳和秋霜離開舊宅回去。</br> 小孩子好管，那十個成年人身份不明，先收留下來回頭再細細盤問。有秋霜在，就算他們會些拳腳也翻不了天。</br> 經過四新坊，汴京府衙的十幾個衙役提著燈籠匆匆跑過，看著像是發生了大事。</br> 蘇綰回頭看了眼，直覺是袁聿招供了，衙役上戶部侍郎家里帶人。</br> 不知道是汴京府尹的動作快，還是刑部比較快？</br> 錦衣坊也差不多該易主了。</br> 回到家，趙珩等在書房，又困得睡著過去。蘇綰叫醒他，順手遞過去一杯茶水，問他南詔為何增兵邊境。</br> 她琢磨了好幾天也沒琢磨明白，這么迷的操作到底是為了什么。</br> “怕北梁趁機攻打他們，此次蝗災南詔的糧倉顆粒無收。”趙珩喝了口茶，慢慢清醒過來，“皇權更迭，有此擔憂在所難免?！?lt;/br> “原來如此。”蘇綰松了口氣，“戶部盤點國庫，國中的糧食若有富余，拿出部分低價賣給南詔，借此表明態度，讓南詔太子不必如此驚惶?！?lt;/br> “已經在準備，南詔太子放出和親的消息，也是希望北梁不要插手。”趙珩抬了下眼皮，故意說，“陛下成日想這么多，可是為了臣？”</br> 蘇綰暼他一眼，起身出去。</br> 才不是為了他。</br> 趙珩無聲地笑了笑，不疾不徐跟在她身后。</br> 等陸常林就職，朝中被查處撤下的官員全部到位，他就能輕松些，會有更多時間出宮陪她。</br> 太子府就在隔壁，他想來便來。</br> 第二天一早，蘇綰先回蘭馨坊，將新畫的玉米圖紙給進貨的師傅，跟著去牙行準備簽訂購買布莊的契約。</br> 錢東家好像等得很焦急，蘇綰還沒出聲就被他拉到一旁，緊張詢問，“錦衣坊之事，是不是跟姑娘有關？”</br> “為何會這般問？”蘇綰故作不解。</br> 錦衣坊的事確實跟她有關，流言就是她讓小乞丐傳出去的。</br> “不是我想問?！卞X東家話音剛落，秋霜忽然上前一般擋住大門，“來者何人，光天化日之下爾等是想作甚?！?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