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綰腳步頓了頓,繼續往外走。</br> 就算現在拿了錦衣坊,等紀元朗父子幾個出來,也會反口不認。</br> 女子可以置辦產業,可以自行支配自己的財產的政策,真正實行還不到半年。紀夫人名下的產業,都還是當初嫁入紀家的嫁妝。</br> 錦衣坊與她無關。</br> 紀元朗競爭棉花收購失敗,回到汴京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威脅蘭馨坊的供貨商,不讓其供貨。跟著找來袁聿,試圖用婚約困住自己。</br> 除此之外,還安排了混子要毀自己清白,哪一件都是想置她于死地。</br> 能想出這種陰毒的辦法針對競爭對手,就有可能會翻臉不認賬。到時候父子幾個一口咬定,這一切是紀夫人胡來,自己虧了三千兩不說還弄得一地雞毛。</br> 自己目的已經達到,等紀夫人把丈夫孩子都救出來,他們會商量好到底是要斷臂求生,還是真的掏空家底賠付三十萬兩銀子。</br> 不管是銀子還是鋪子,她都要定了。</br> 蘇綰走下臺階,紀夫人從屋里追出來,焦急出聲,“姑娘留步。”</br> 紀夫人喊完見她還是不打算留下,眸光沉了沉,高聲命令護院留人,“攔住她。”</br> 今日無論如何都要把這事談妥,先把她糊弄過去,等夫君和兒子出來再商議對策。說不定能保住錦衣坊,還能把這事給揭過去,一分銀子都不用賠還白賺三千兩。</br> 紀家的護院從各處冒出來,腳步紛雜。</br> “姑娘不用擔心。”秋霜安撫一句,瞇眼看向沖出來的護院。</br> 蘇綰揚眉回頭,目光淡淡地看著紀夫人,“據我所知,紀夫人名下的產業只有當年嫁入紀家的嫁妝,錦衣坊所有的產業都不是你的,你要如何給我。”</br> 紀夫人眸光微閃,“蘇姑娘此話何意?我受夫君委托處理產業,官府是認可的。”</br> 夫君未有給她紙面上的委托,只給口信命她速速籌集罰銀,將他們父子贖出來。</br> 他們家來錢主要是沾大伯的光,讓各地官員的夫人小妾親戚,都在錦衣坊買衣服。各地的綢緞莊除了錦衣坊,別家也開不下去。</br> 那些想要巴結各地官員的富紳家眷,買衣服定布料也首選錦衣坊。</br> 牽涉秋闈舞弊只這一回,幫的是安陽王家嫡出的二小姐的孩子。若非如此,不止罰銀千倍,夫君和幾個兒子還要被判牢獄十年以上。</br> “我也不急,等他們出來了再將房契地契更名也不遲。”蘇綰給了她一個微笑,再次邁開腳步。</br> 紀家的護院都領教過秋霜的厲害,見她主仆二人過來,一個個低頭讓開路未敢阻攔。</br> 紀夫人氣血上涌,恨恨咬了咬牙,最終還是擺手示意護院退下。</br> 蘇綰有備而來,定是仔細考慮過方方面面。她來不過是給自己提個醒,除了把錦衣坊總店、布莊和南境的幾個莊子給她,別無辦法。</br> 她身后的人是天子,便是他們一家想要逃去東蜀或南詔,怕是都沒機會。</br> 紀夫人閉了閉眼,轉頭折回去。</br> 眼下,先籌集罰銀才是正經,錦衣坊能否保住的都是次要的,把人救出來再說。</br> 紀宅的大門重重關上,發出沉悶的聲響。</br> 蘇綰回頭看了眼,神清氣爽地回蘭馨坊。布莊那邊已經開工,龐東家在盯著,糕點鋪有秦小寶,等拿下錦衣坊,她還得物色合適的管理人員。</br> 做賬的事交給秋梅,秋雨得先帶上一段時間,等她上手自己就會輕松很多。再過兩天,她得去南境收購蔗糖,順便收一些芭蕉芋送去靖安讓百姓栽種。</br> 回到蘭馨坊,蘇綰看了下時間,交代一聲帶著秋霜去蘇家舊宅。</br> 幾天前收留的那些成年乞丐,她還沒給他們立規矩找事做。</br> “姑娘,那些人好像是刑部的官差。”秋霜抬手指著遠處過來的一隊官差,好奇出聲,“不知道是去誰家。”</br> “方向是四新坊,誰家都有可能。”蘇綰順著她的指尖看了眼,唇角含笑,“走吧,沒什么可看的。”</br> 等蘭馨坊的那群小姑娘下午過來,什么八卦都能聽到,不需要專程去打聽。</br> 秋霜收回視線,縮了縮肩膀老實趕路。</br> 她就好奇下,還有多少官員牽涉科舉舞弊。之前還在陛下身邊當差時,她負責過查過科舉.每年鄉試,國中各地都有舞弊現象。</br> 只她一人查到的名單就有十幾人。</br> “明日起秋梅和秋雨都要跟著,你若是想休假就提前說。”蘇綰用余光瞥她,“跟我快兩個月了,你還沒休息過。”</br> “我不累。”秋霜臉上綻開大大的笑容,“姑娘也沒休假啊。”</br> 跟在她身邊比跟著陛下輕松多了。陛下未登基之時,想要暗殺陛下的人有的扮做宮女,有的扮做太監,還有直接闖入宮中行刺的。</br> 他們每天都得繃緊神經,不讓陛下出事。</br> 蘇綰沒仇家,可以說每天都在休假,遇到的小毛賊也容易解決。</br> “那隨你了,想休假就說。”蘇綰輕輕笑出聲,“我要是休假了,得好多人沒飯吃。”</br> 蘭馨坊請了二十個小姑娘調配香料,糕點鋪后廚的大工小工也有五六個,加上剛收留的乞丐和家里的小廝婢女,全部都要吃飯。</br> “姑娘說的倒也是。”秋霜用力點頭。</br> 她想說嫁給陛下就解決了,可心里清楚的知道,這話不能說。蘇綰和其他的女子不同,她若是真想依靠陛下就不會親自去北境,也不會到處買鋪子。</br> 到了蘇家舊宅門外,學堂正好放學。</br> 蘇綰站在門外等了一陣,蘇馳和她收留的二十個小乞丐一塊出來,笑容洋溢。</br> 這是官府開的第二家官辦學堂,顧孟平身為國子監監生,又是汴京城內有名的大才子,主動請纓過來上課帶學生,蘇馳也跟著過來。</br> “阿姐!”小乞丐看到蘇綰,頓時跟脫韁的野馬一般沖到蘇綰身邊,笑容燦爛,“我們很聽話,沒有做錯事。”</br> 蘇綰看著眼前高矮不等的少年,笑意浮上眉梢,“先回家,我有事要安排。”</br> “是!”小乞丐們齊齊應聲。</br> 蘇馳最后過去,笑意融融地和蘇綰并肩往回走,“他們沒說謊,念書比我還用功。”</br> “那你要當好表率,要記得他們日后會是你的兄弟,而不是下人。”蘇綰抬手輕拍他的肩膀,“你要努力一點,別讓阿姐失望。”</br> 蘇馳很乖也很懂事,她很高興自己多了個這樣的弟弟。</br> “我會的。”蘇馳撓了撓頭,嘿嘿傻笑。</br> 進了舊宅前院,那十個成年的乞丐在清掃積雪,聽到動靜往這邊看了看,下一瞬齊齊停手過來行禮,“見過東家。”</br> “蘇姑娘,我等都有力氣,天天住著吃白飯于心不安,你給我們派點活做吧。”領頭的老者抱拳,“我等雖當過乞丐,卻并非是想不勞而獲。”</br> 從住進來他們就什么都不用干,越是如此越讓他們不安。</br> 他們都是逃荒來的,平日里也會找些出力氣的活,掙一點吃飯錢。</br> “我今日過來就是為了這事。”蘇綰含笑揚眉,“去花廳,外邊冷。”</br> “是。”老者激動行禮,“一切聽從姑娘的安排。”</br> 其他人也激動起來,用最短的時間將雪堆清理干凈,一塊去花廳。</br> 蘇綰進花廳坐到主位上,吩咐管家去取來紙筆。</br> 老者和其他人陸續進屋,小乞丐則乖乖站好,等著她發號施令。</br> 蘇綰看了一圈,等管家鋪好了紙張,拿起筆問道:“到了我這,規矩是不能偷搶,坑蒙拐騙。被我發現你們不守規矩,會立即送去官府,別的沒要求。你們都說下,逃荒來汴京之前做過什么。”</br> “小的叫吳老二,我一家原來在靖安幫人飼養雞鴨,靖安鬧旱災,主人家的雞鴨遭搶,我的妻兒在混亂中被打死,我也差點沒了命。”當中一個男子主動出聲,“我還會種莊稼。”</br> 蘇綰寫下他的名字和特長,隨口一問,“飼養的雞鴨平日喂什么?靖安旱了兩年應該沒糧食喂。”</br> “我家那村子四周都是平地,平日里我都是把雞鴨帶出去吃蟲子,沒糧食也能吃飽下蛋。”吳老二說著就紅了眼,“莊主是好人,他收留了我們不少人,誰知收留的人有些個存了壞心,聯合村民搶了莊子。”</br> 蘇綰都寫了下來,問下一個。</br> “我叫王虎,也是靖安逃荒來的,爹娘在途中餓死,只我一人到了汴京。”王虎低下頭,“我是莊稼人,平時做些木工活,若不是鬧旱災……爹娘不會這么早走。”</br> 蘇綰斂眉,把他的情況也都寫下來,繼續詢問。</br> 十個成年人都是靖安一地逃過來的。跟著他們一塊逃出來的,有些去了靖安附近的州縣,有些則留在汴京附近的縣里。</br> 他們大多數都是農戶,到了汴京也賺不到銀子,也沒個落腳的地方,這才聚在那破屋子里一塊討生活。</br> 蘇綰拿著名單又仔細看了遍,抬頭望著吳老二,“你會不會孵小雞仔。”</br> 城外的莊子里什么都不養,他們在城內住著不舒服,還不如讓他們去莊子里,幫忙養點雞鴨自給自足。</br> 等開春了,正好也能幫著種地。</br> “會,我幫莊主養了十年的雞鴨,母雞抱窩不多時,小雞仔都是我孵出來的。”吳老二嘿嘿笑。</br> 其他人也跟著笑起來。</br> “那你們收拾一下,明日住到城外的莊子上去,幫我養雞鴨,等開春了就跟著莊子上的人一起種地。”蘇綰也忍不住笑,“戶籍我一會就去辦。”</br> “是。”幾個成年乞丐齊齊應聲,臉上露出如釋重負的笑。</br> 蘇綰擺手示意他們安靜,拿起小乞丐的名單看了一遍,給其中兩個沒名字的起名。</br> 安排妥當,她帶著秋霜去了一趟府衙,花銀子給所有人辦理戶籍。</br> 全部辦完戶籍回到蘭馨坊,店里的小姑娘已經全部過來,聚在二樓邊調香邊八卦。</br> “紀侍郎家被抄了,聽說地庫的存銀跟太師家不相上下。”</br> “朝中的大臣全抄了,估計沒有一個是窮的。”</br> “別亂說話,你們今天看到顧夫子沒,他好像很開心。”</br> “我看到他在認真抄醫書,還自己花銀子收集醫書,肯定是看上柳姑娘了。”</br> “才子佳人,挺登對的。我也想遇到個大才子,最好是顧夫子那樣的。”</br> “柳姑娘如今是丞相千金,顧夫子怕是沒法打動佳人。再說了,柳姑娘身邊可還有個清雅絕倫的賀大夫。”</br> “賀大夫喜歡我們東家,你別亂點鴛鴦譜。我聽醫學堂的人說,有人看到賀大夫總寫東家的名字。”</br> “我要是賀大夫也喜歡東家,咱東家又漂亮又能干,便是皇帝見了也會心動的。”</br> 蘇綰聽到這,故意清了清嗓子慢悠悠上樓,“最近活太少了是嗎?”</br> “不是。”小姑娘們紛紛閉嘴。</br> 蘇綰坐下來,拿出賬本做好賬天色不早了。她想了想吩咐小二一聲,提前回家。</br> 自己從北境回來都十多天了,賀清塵一次都沒來找,也不知道是出了問題還是有了新的進展。</br> 他寫她的名字,估計是做實驗的記錄,弟子誤會了。</br> 秋霜看了一眼碎嘴的幾個小姑娘,暗暗搖頭。</br> 幸好陛下沒聽到。</br> *</br> 太子府門外。</br> 顧孟平抱著一沓剛抄好的醫書,又緊張又期待地來回踱步,地上的積雪被踩出一圈黑色的痕跡。</br> 半月前,他在同安堂門外偶遇柳云珊,聽她說醫學堂缺少醫書,便自告奮勇幫忙抄撰。</br> 前幾日,他抄好了十本送到同安堂,聽賀清塵的小徒弟說柳云珊一直住在太子府,整顆心都空了。</br> 半年前,他在同安堂外撞見柳云珊與賀清塵一道為貧苦百姓義診,便深深被她吸引。</br> 他深知彼此身份懸殊,每次見面都不敢表露分毫。</br> 原想著可以借著幫忙抄書一事,拉近彼此的距離,也讓柳云珊瞧見自己的才學。</br> 誰知柳云珊并未將此事放在心上。</br> 顧孟平抱著書,邊走邊嘆氣。</br> 長街寂靜,冷風卷著屋頂的積雪肆虐。</br> 趙珩自暗處現身,不疾不徐朝蘇宅走去。守在太子府門外的人是顧孟平,自己做了易容,他便是瞧見了也認不出來。</br> 到了近前,幾個小乞丐偷偷摸摸從巷子里出來,佝僂著脊背蹲到蘇宅門外臺階上。</br> 趙珩詫異揚眉,大步從顧孟平身邊越過去,停在蘇宅門外。</br> 這城中的小乞丐竟找到這來。</br> “你是蘇東家的朋友嗎?”其中一個小乞丐注意到趙珩,縮著脖子哆嗦出聲,“公子可知蘇東家何時回來?”</br> 小乞丐說話的聲音引來顧孟平的注意,他停下來,側過頭往這邊看。</br> 趙珩余光一掃,上前蹲到那幾個小乞丐跟前,放輕嗓音,“你們找她有事?”</br> “聽說蘇東家收留小乞丐,我們就從城北一路打聽過來了。”小乞丐搓著手,臉頰也凍僵了,說話有些費勁。</br> “你們還有多少人?”趙珩又問。</br> 蘇綰說過,自己的人用起來才放心。藏好身份,將這些無家可歸的乞丐教好,一來可以避免他們被凍死,二來也能為自己做不少事。</br> 張奉如的奏折送到,整個北境能用之人不足三分之一,余下的官員不是陽奉陰違,就是將朝廷頒布的政策當做一紙空文。</br> 這些人大半都是他選出來撤換上去的,可見官場欺上瞞下之風嚴重。</br> 科舉舞弊,地方官員欺上瞞下,父皇治下的北梁千瘡百孔。</br> 單憑他一人之力想要治理好,三五年都不見得能做到。戶部的調查結果還未出來,北境尚且如此,南境大多都是富庶之地,情況只會更嚴重。</br> 沒有比較放心的人去監督,自己看到的怕永遠都是歌舞升平。</br> “我們一共有五十人,年紀都在十六歲以下,都是從各地逃荒來的。”小乞丐哆嗦得更厲害。</br> “明日天黑之前,你們都到太師府去,有人會收留你們。”趙珩的嗓音壓到最低,“收留你們的人會教你們習武,送你們去念書。”</br> “真的?”幾個小乞丐的眼神一下子亮起來。</br> “太師府已經空了,哪兒根本沒人,你是不想我們為難蘇東家吧?”其中一個年紀稍大點的小乞丐狐疑看他,“我們也不想為難她的,天太冷了,這兩日已經凍死了一個。”</br> “真的。”趙珩蹲下來,絲毫不嫌棄他們臟,“汴京府衙明日拍賣太子府、太師府、韓丞相府,我的一個朋友是大善人他看中太師府了。”</br> 這三座宅子全部賣出去,自己再買下來,以富商的身份出現在汴京。</br> 如此一來,也方便自己見蘇綰。</br> 太師府和韓丞相府的底價不高,尋常富商買下來不成問題。</br> 他昨日跟陸常林核對國庫賬目,銀子還是不夠多。</br> 陸常林建議將太師府和丞相府都賣出去,所得銀兩充入國庫,哪怕只幾千兩也能修幾條水渠引水,讓更多的百姓受惠。</br> 他覺得此法不錯,今日已經召見汴京府尹,讓他負責安排此事。紀家的罰銀也是他要求必須那么多的,國庫實在沒銀子。</br> 他得想辦法充盈國庫,而是用私庫去填。</br> “這個消息我們聽說了。”小乞丐的眼神又亮起來,“我們明日就去。”</br> 趙珩略略頷首,拿出身上所有的碎銀遞過去,“去吃飯,明日天黑之前去太師府,記住了。”</br> “多謝公子。”小乞丐拿了銀子,全都站起來行禮,“公子是好人。”</br> 趙珩也站起來,負手后退。</br> 小乞丐小跑著穿過巷子離去,街道另一頭也出現了蘇綰的身影。</br> 趙珩唇角揚了揚,抬腳迎上去。</br> “這位公子,你可是來找蘇姑娘的?”顧孟平也看到了帶著婢女過來的蘇綰,臉上浮起淺淺的笑意,“你二人倒是很般配。”</br> 都喜歡跟臟兮兮的乞丐說話。</br> 趙珩余光掃他一眼,未有做聲。這顧孟平不堪用,書倒是讀得不錯,可惜都讀進狗肚子里去了。</br> 來年春闈,便是他才學第一也不會給他狀元。</br> 蘇綰安排蘇馳拜他為師,不知是否告訴過蘇馳,學問可學,做人不必學。</br> “在下若有冒犯,還請見諒。”顧孟平見他不理會自己,頓時有些尷尬,“蘇馳是我的學生。”</br> 趙珩當沒聽到,一雙眼只看著蘇綰,目光繾綣。</br> “今日不忙嗎?”蘇綰看到趙珩,凍僵的臉龐染上笑意,“我以為你會很忙。”</br> 抓了那么多牽涉舞弊的官員,其中不乏謝丞相和崔尚書的學生,他的壓力不小。</br> “再忙也有時間來陪你。”趙珩自然而然地握住她的手腕,“還沒吃飯。”</br> “下回再來蹭吃蹭喝,把廚子帶上。”蘇綰壓低嗓音打趣一句,看到被趙珩擋住的顧孟平,詫異揚眉,“顧夫子這是在等人?”</br> 回來之前,蘭馨坊的小姑娘說他給柳云珊抄醫書?</br> “柳姑娘拜托我幫她抄寫醫書,我正好得閑就給送過來了。”顧孟平略有些不自在,“拍門好久也沒人過來開門。”</br> “秋霜,去幫顧夫子敲門。”蘇綰回頭吩咐秋霜,“顧夫子的力道不夠。”</br> 太子府的大門許久沒開了,賀清塵他們進出基本不走這邊。</br> 想要讓他們開門,得有暗號。</br> 秋霜上前拍了三下,停下來過了會又拍了五下,大門才徐徐打開。</br> 來開門的是柳云珊,她看了眼秋霜徑自越過去,焦急停在蘇綰跟前,“蘇姑娘,師父有些瘋魔了,你進去看看他。”</br> 自從他決定提高藥汁的濃度,這一個月試了無數的辦法,他幾乎沒睡過一個好覺,也不準他們進入用來處理藥汁的廂房。</br> “好。”蘇綰應了聲,抽開手迅速往里走。</br> 趙珩斂眉跟上。</br> 柳云珊放松下來,這才看到抱著書站在雪地里的顧孟平,狐疑出聲,“顧公子可是有事?”</br> 這位國子監的大才子跑這來做什么?</br> 她都半個月沒離開太子府了,每日都在反復的實驗,做記錄調整用藥,寫心得。不記得自己何時告訴他,自己在太子府。</br> “這是在下新抄好的醫書,同安堂關門了,在下聽賀大夫的其他弟子說,姑娘在此處遂送過來。”顧孟平胸口涌起酸脹的情緒,無地自容,“一共十本。”</br> 她竟是不記得醫書這事?</br> “抱歉,我忘了這事。”柳云珊低頭拿出幾枚碎銀遞過去,“這是辛苦費,這些夠用了,不夠的學堂的師父會負責抄寫。”</br> 她就是隨口一提,沒想到他會上心,說起來都是自己的錯。</br> “柳姑娘客氣了,我正好得閑就抄了幾本。”顧孟平沒接她遞來的銀子,將抄好的醫書遞過去,拱手告辭。</br> 她是高高在上的丞相之女,今后是要當皇后的。自己便是考中了狀元,怕是也難得她青眼。</br> 顧孟平胸口堵著一團酸氣,腳步飛快。</br> 柳云珊不明所以,抱著醫書進去順手關門。</br> 實驗室外。</br> 蘇綰攔住要踹門的趙珩,再次出聲,“賀大夫,我是蘇綰。”</br> 屋里傳來細微的動靜,又過了一會房門才打開。賀清塵胡子拉碴,見到蘇綰二話不說伸手便將她抱住,激動呢喃,“你回來了,真好,我成功了。”</br> “成功了。”</br> 蘇綰整個僵住,“你說什么?”</br> 他竟然真的將青霉素提取出來了?!</br> 趙珩危險瞇起眼,極力克制住將賀清塵丟出去的沖動,冷然出聲,“可是實驗出了結果?”</br> 賀清塵竟然喜歡蘇綰,他并不是只醉心醫術。</br> 蘇綰……也喜歡賀清塵。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