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陳秀禾和徐顯申來到蓉城,徐露葵都沒再和俞維見過面。她忙著培訓,培訓后參加考核,堪堪及格。
她不知道其他同事考核結果如何,想必都比她好。她從許文嶠手里接過試卷,沒辦法忽視他意味深長的目光。他言簡意賅說出三個字“要努力。”
下定決心之前的過程是最難的。徐露葵對她和俞維的關系疑慮重重。她有很長一段時間覺得委屈,不開心,她不再被俞維珍重;饒是如此,她依然一次次推翻自己,給俞維找借口,希冀著倆人還有愈合的希望。
她懼怕失敗,害怕沒有依靠,擔心諾大的城市真的只有她一人。
俞維的冷情讓徐露葵清醒過來。她內心縱有愁腸百結,如何蜿蜒曲折,也不過是唱獨角戲。日復一日,只怕她會越陷越深,完全改頭換面,再也無法抽身。
還好,一切都來得及。
她還年輕,還有大把的時光等著她。
徐露葵在機場接到陳秀禾和徐顯申。她小孩心性一下子激發出來,撲到陳秀禾懷里撒嬌,問他們一路是否順利,飛機上有沒有吃飯。
其實她鮮有這樣少女氣的一面,尤其在媽媽面前。她青春期常被媽媽教導“女孩子要端莊。”
徐顯申拉著拖桿箱,對徐露葵一臉的笑。徐露葵拉著他的手,親親熱熱喊了聲“爸爸”。
“俞維呢?怎么不見俞維?”陳秀禾伸長脖子,看向來來往往的行人。
徐露葵心里發酸,為了不讓陳秀禾看出異樣。她假裝生氣,笑嘻嘻地說,“哎呀媽媽,你到底是不是來看我的呀?”她拉過陳秀禾的手,徑直往前走。
“這孩子,我不是來看你,這大老遠的我和你爸跑這么遠?在家待著多舒服。”陳秀禾愛憐地拍拍她的手,話題又轉到俞維身上。
“明天就是小長假,俞維這么忙啊,我和你爸也好久沒看到他了。不過也不急,我們在這里住一周,見面的機會還有。”
徐露葵差點脫口而出“我要和俞維分手,他不會見你們的。”不想爸媽才下飛機,就因為這件事影響心情,她決定到酒店后再告訴他們。
上了出租車,徐顯申主動坐在副駕駛,把后排位子留給母女倆。陳秀禾在車上就頻頻側頭打量徐露葵。
“你過年回去氣色很好,臉也肥嘟嘟的,怎么瘦成這樣?年紀輕輕的,眼袋也長出來了。都說了,女孩子要少熬夜,多保養……”
“有嗎?我怎么沒覺得,我天天照鏡子呢。”徐露葵故意回答得皮皮的,盡量讓語氣輕松自然。
“你呀,說了多少次,要仔細身體,總不當回事。你到了我的年紀,就要吃苦頭了。”
“好啦好啦,媽媽,我知道啦。你和爸爸餓了吧?飛機餐是不是很難吃?”
陳秀禾知曉女兒不喜歡聽她念養生經,她也點到即止。“菜還不錯,就是太辣,我和你爸喝了好多水。”
她打消了徐露葵請吃宵夜的念頭,“晚上要少吃,差不多就行,早點回酒店休息吧。”
一家三口開開心心去了酒店,徐露葵坐在床沿,看陳秀禾收拾行裝。她要幫忙,陳秀禾不讓。瞅準徐顯申去洗澡的當兒,徐露葵喊了聲“媽媽”
“怎么了?是有事要避開你爸爸說嗎?”陳秀禾正往衣架上掛她的裙子。
“其實也沒什么。”徐露葵雙手絞著手指,“就是俞維家里有事,他要回去一陣,最近都不在蓉城,沒法陪你們四處逛逛了。他還叮囑我好好陪你們,難得來一趟。”
陳秀禾心里不悅,不過還好,沒有她想象的糟糕。她剛才甚至想到是不是女兒有身孕,要不怎么避著爸爸,需要單獨和她說。
“他們家到底什么事啊?上次我說和他父母見面,你說他們家生意忙,走不開。他這次回去,難不成也是幫忙照顧家里的生意?那他平時在蓉城上班,他父母怎么打理的?也不差這一兩天功夫。”陳秀禾語氣很不耐煩。
“媽,他們家真有事,要不俞維怎么會不陪著你們呢?他上次還說要租車,開車帶我們去幾個有名的景點。”徐露葵急了,仿佛俞維真這么安排過。
“不管怎么有事,也不急于一時半會兒。我看他是壓根兒不想見我們吧?”陳秀禾豈是那么好糊弄的。
“媽,瞧你說的,沒有的事。”徐露葵撒嬌,試圖改變媽媽的看法。
“那你給我說說,他回去是什么事?這個你總該知道吧?”陳秀禾見女兒一門心思為俞維說話,心里憋著一股氣,不吐不快。
“他具體也沒說……走得匆匆忙忙的,我看他很著急的樣子……”
“行了。你說你們這哪里有半點要結婚的樣子?你這么稀里糊涂的,遲早被騙。我和你爸在一起,什么時候都有商有量的。你也早點回去休息,不用管我們了,明天早上咱們再會合。”陳秀禾怕說出更難聽的話,一個勁兒催徐露葵回家睡覺。
徐顯申洗澡出來,讓陳秀禾進去洗。陳秀禾不動,嘴里冒出一句話“讓露露分手,回家算了,家里又不是找不到工作。”
“你在瞎說什么?不是都要結婚?什么分手不分手的。不許在孩子們面前說這些,影響他們心情。”徐顯申很是錯愕,語氣有些嚴厲。
“結婚?結什么婚訥?他們那一家子都不安好心,我看露露要是嫁過去,怕不是要被人生吞活剝了去。”陳秀禾氣惱不已。
“這又是哪里的話?露露跟你說什么了?”和陳秀禾一起生活這么多年,她不是會無緣無故發牢騷的人。
“你剛進去洗澡,露露說俞維回家了,假期沒辦法見我們。問什么事,她一句話都說不清。你說我氣不氣?我辛辛苦苦養大的閨女,就這么不被人當回事,我慪都要慪死。”徐露葵不在跟前,陳秀禾當著丈夫的面沒什么好隱瞞的。
一向做慣理中客的徐顯申也難得的沉默。再怎么不計較,好歹是他們夫婦第一次來蓉城,未來的女婿怎么也得盡盡地主之誼。又不要求八抬大轎,最基本的禮節不能丟。
徐露葵知道陳秀禾不高興,她也不敢多說什么。以她媽的個性,要不了幾個回合,就知道她在撒謊。她原想直接和他們攤牌,分手嘛,也沒什么。看到媽媽在酒店開開心心搭配衣服,她心念一動,決定把烏七八糟的局面悶在肚子里。
在她輾轉反側,思考明天見面爸媽會對她說什么,她該如何應對的同時,俞維在同一片天空下也難以入眠。
俞維的確趕著假期前一天的班車回了老家。徐露葵當然不知道他的行蹤,她在陳秀禾面前,覺得只有“回家有事”的理由勉強有說服力,才搬出這個說道。
回家的心情比沒有回家更糟。一進門就看到空蕩蕩的家,以往那些稍顯華麗的家具家電悉數不見。問媽媽,被告知都讓人拖走了。
他在電話里聽到媽媽的哭訴,知道情況很糟糕,但遠沒有親歷現場帶給他的沖擊大。
一樓那套花費十多萬的中式桌椅和貴妃榻,俞維覺得不好看。他對俞達說太俗氣,“還不如買真皮沙發。”電視墻上掛著一副巨大的策馬奔騰畫,用上好的金絲木相框裱了起來。據說拐了三四道彎,請一位藝術家畫的。
索尼電視常常輪番滾動播放央視農業農村頻道和軍事頻道。俞達占據大半個貴妃榻,邊看邊點評,激動處還罵罵咧咧。他前腳踏出大門,聽到汽車聲響,俞維多半會拿出游戲機,將電視據為己有。
西門子雙開門冰箱塞滿食物,各種干貨,俞達泡的藥酒。玩游戲中途,俞維會打開冰箱,搜羅吃的。他不想上樓睡覺,也會歪在貴妃榻上瞇瞇。
俞維不喜歡俞達決定的裝修風格,年復一年地,他也習慣了。他習慣大大的客廳里,他可以坐著打游戲,隨時從冰箱拿吃食。畫里的幾匹馬像是要從墻上跳出來,在客廳比賽。
一切都沒有了。
幾張胡亂擺放的塑料板凳,有一張還倒在地上。全家團團圍坐一起吃飯的大理石圓桌被一張粗糙的木桌代替,木桌上面有幾處疤痕,俞維疑心是刀砍的。
往日嫻淑的蔡蘭心此刻看著有些唯唯諾諾,深情呆板,熟悉親切的笑容不復存在。她伸手去接俞維的背包,俞維側身躲了一下,她也就停下,轉身去了廚房。
俞維進了二樓他的房間,原本計劃他在老家辦婚禮,這里做婚房。一張床帶床墊用了兩萬多。他彼時嫌貴,并不經常回來,沒必要買太好的,俞達執意不肯,語氣非常霸道,他說“老子不差這兩萬塊。”
床墊不見了,床也不是先前買的那張。俞維放下背包,靠著床背,眼睛望向窗外。
從他的視線看過去,屋外一顆大樹,枝繁葉茂,幾只小鳥來回奔波,鳴叫,大概是鳥媽媽給小鳥找食。他一時竟羨慕起這幾只鳥來。這樣平凡的日子,在可預見的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不會再有,也可能永遠不會有。
俞維決意短暫睡幾個鐘頭,明天他需要有清醒的頭腦,他要找俞達問明情況。半夢半醒間,他被樓下的吵鬧聲驚醒。
他探身下床,推開房門,在樓梯口靜靜站著。
“不要天天喝酒到這么晚嘛,身體還要不要了?”媽媽的聲音很輕柔,無奈。
“你管老子,早叫你不用等我…那幫操他娘的,看到老子喝酒,指指點點,老子掙錢的時候,一個個像蒼蠅扒上來……”俞達渾濁的嗓音在寂靜的夜里無比清晰。
“你不要再喝酒了,現在家里都這樣,你再把身體搞壞,讓俞維怎么辦?他的房子沒買,也沒成家……”
“你在怪我是不是?我知道你和其他人一樣都怪我。他媽的,當初說能掙錢,一個兩個的都找上門;出事了,個個都恨不得把我吞了……”
“你如果不那么冒進,我們也不會這樣。”
俞達難得安靜了幾秒,接著砰一聲響,是玻璃碎裂的聲音。
俞維聽到媽媽在掃地。她說,“俞維回來了,在樓上睡覺,你消停點。”
直到燈光熄滅,俞達和蔡蘭心再沒有任何溝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