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晚上沒回家,去哪里了?”俞維在茶水間接通徐露葵的電話,眉頭緊皺。
他喝了一口咖啡。連日睡眠不好,上班咖啡不離手。
“我能去哪里?除了公司還有哪里可以去?之前不是和你說過最近新項目事情很多。”
關系相熟的同事路過,以為俞維在和女朋友甜言蜜語,朝他擠眉弄眼。
俞維毫不在意,面上掛著得體的笑容,待同事走后,他對著還沒掛斷的電話立刻換上一副面孔,“有什么事情我們回去再說吧,不要一點點小事就給我打電話。上班時間總這樣,影響不好。”
電話被直接掛斷。
好似一盆冷水兜頭淋下,要和父母見面的喜悅被沖刷得無影無蹤。徐露葵握著手機發了半天呆,面無表情走進會議室。
許文嶠和昨天一般精神抖擻,有員工在課堂上和他熱切互動,模擬銷售人員同客戶交流程序和話術。徐露葵漠然看著眼前的一切,機械記著筆記。培訓休息的間隙,她趴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她無法相信,俞維竟然說出“不要一點點小事就給我打電話”這種話。他都沒問她打電話的緣由,不分青紅皂白就是一番指責,語氣聽起來也是對她極端不滿。
他爸媽不能來蓉城,徐露葵埋怨過幾次。除此以外,她沒想明白,她哪里讓俞維不舒服了。住在一起的男女朋友,另一半徹夜不歸,徐璐葵以為她多問一句是作為女朋友的權利和義務。
那些深藏在心底的猛獸叫囂個不停,徐露葵只覺百爪撓心。這是不對的。她在心里默念。每多念一遍,她仿佛多了一倍的勇氣。
就這樣和俞維提分手?他肯定以為她是耍小孩脾氣,故意在他忙的時候添亂。還有,爸媽那邊該怎么說?媽媽本來就不贊成她跑過來。他們難得來蓉城一趟,需要為這些事煩心么?
一個念頭浮起來,又被另一個念頭趕下去。
徐露葵糾結疑慮,筆記本上不知不覺畫了很多個圓圈。旁邊同事拿手肘推她,她才反應過來,忙問“怎么了?”
原來許文嶠要求在座的眾人倆倆一組,玩模擬游戲,輪流扮演客戶和顧問,并需要分別給對方打分,指出優點和不足。
“在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我叫你幾遍,你都沒聽見。”圓圓臉的女同事笑著問她。
徐露葵頓覺不好意思,再一看,所有人視線都在她這里。她忙不停說對不起,準備把筆記本合上。
一心急,水性筆啪一聲掉地上。待她彎腰從地上把筆撿起來,眼角余光瞥見許文嶠朝她這里看了下。
徐露葵暗叫不妙。接下來的環節,她不敢再掉以輕心,提著一口氣,跟上了大伙兒的節奏。
和她搭檔的女生叫袁圓,一雙眼睛明又亮。扮起顧問有模有樣,徐露葵照著手冊上的問題問了幾個,袁圓不僅復述了手冊上給出的答案,還以自身舉例。
那一雙跳動的眼睛,再加上一張巧嘴,徐露葵覺得如果她是客戶,大概已經被袁圓納入囊中。她的情緒也很快被袁圓調動。
游戲完畢后聊天得知,袁圓上一份工作也是相同的職位。
“哎呀,我算啥呀。許老師才厲害,他講的干貨很多。”徐露葵表示對她的傾佩,袁圓連連擺手。
中午外出吃飯也是和袁圓一起,徐露葵得知袁圓和她同一年畢業的,心里有幾分說不上來的驚喜。
她以前的同事年齡偏大,工作上相處可以,工作以外接觸很少。聽他們聊天,多是討論孩子教育,或者股票基金漲跌、投資門路,她很少插得上嘴。
袁圓聽說徐露葵是從文案執行轉行的,十分好奇。“你跨度蠻大誒,我們這個工作挺辛苦的,壓力比較大,有些客戶又很難搞。”
徐露葵沒多做解釋,就只說想換個環境。工作上的壓力不必說,看許文嶠的培訓風格就能略窺一二。但是不管怎么難,她想,總比經常挨罵好。她能在曹量德門下熬,她相信這份工作她可以做好。
下班前,徐露葵心平靜氣地給俞維發了一條微信,“晚上早點兒回,我和你商量下我爸媽這次來的行程,這些需要提前安排好。”
結束一天密集的業務培訓,她的心情平緩許多。也可能俞維真的很忙,他前一陣是提過公司新項目對他至關重要。
年底競聘,這個項目是重要考察點,他做好了,對他升職會很有助力。而且,她捫心自問,實在不情愿在爸媽來的當口,和俞維鬧掰。
那會很難看,還要為此應對媽媽的一番口舌。她不想媽媽為她擔心,更重要的,她不想就這么認輸。
徐露葵在廚房準備晚飯,剛把面條下鍋,就聽到開門聲。
她發完微信后,一直不見俞維的回復。她也懶得電話去問,索性先搗弄吃的。
“你吃了嗎?我在煮面條,要不要給你煮一份?”
“五一你自己接待你爸媽吧,我有事,陪不了。”
徐露葵看著俞維換鞋,進客廳擺好文件包。俞維走一步,她跟一步。
“你這話什么意思啊?五一大家都放假,你有什么事非得那個時候做的?我爸媽來,我早就給你說過,又不是臨時起意。他們就想趁著假期過來看看我們。”徐露葵怒氣沖沖,早上的怒火再次點燃。
“說了你也不懂。”俞維無動于衷。
“你不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懂呢?你爸媽不來就算了,你也這個態度。你叫我怎么和我爸媽解釋?”徐露葵語氣里有她沒有察覺的示弱。
“隨便你怎么說吧,反正我陪不了。”俞維絲毫不理會,說得理所當然,就像說今晚吃什么一樣隨意。
“俞維,你不能這樣對我爸媽,你不可以這樣對我。你去年是怎么和我說的?你說我爸媽就是你爸媽。如果這次是你爸媽要來,你也會這樣嗎?”徐露葵忍了很久,沒有讓眼淚流出來,聲音是顫抖的。
俞維抽出遙控器,打開許久沒開的電視,從一個臺調到另一個臺。他坐在沙發上,徐露葵站在不遠處。他盯著電視,徐露葵盯著他。兩個人像兩座雕像,一動不動。
廚房警報響起,徐露葵才記起還在煮面。鍋里湯水早燒干了,面成了黑糊糊的一團,燃氣灶上的火勢越來越旺。
好不容易把鍋洗干凈,徐露葵獨自一人立在狹小的廚房出神。她的生活也似黑糊糊的鍋底,一團糟。到底在堅持什么?她已經輸了吧?只是不敢承認而已。
客廳電視里傳來歡聲笑語,她覺得刺耳。
她和俞維搬進來不久,有一段時間,天天晚上看電視,她必定賴在俞維身邊,斜靠在他身上,或者頭枕在他的大腿上。俞維笑話她得了軟骨病,她十分矯情地說,“我得了軟骨病也是因為你呀。”
往事多想一分,殘酷就多一分。明明那么好的她和他。
“你是認真的嗎?你的事情不能調一調?你給別人說一下嘛,就說女朋友的爸媽來了,不能不出席,他們會理解的。”徐露葵懇求上了。
“我爸媽又不經常來,你看我來這么久,他們才第一次來這里。你忍心讓我一個人陪著他們嗎?而且我不會開車,我還想著這次也租個車,那多方便啊……”
她絮絮叨叨,俞維一個字不應,一雙眼睛像粘在電視劇屏幕上。
一顆心直往下墜。
徐露葵不再看俞維,她進了臥房,反鎖房門。
好冷。徐露葵蜷縮成一團,躲在被子里。胃痛得難受,她才想起晚上還沒吃飯。她想爬起來倒一杯熱水喝,渾身使不上力氣,額頭痛出了汗。
想喊一墻之隔的俞維幫忙,她舔舔嘴唇,終是一句話也沒說。
他不再是他。
熬過去就好了,只有一晚上,不到八個小時。熬到明天大清早,可以出去吃熱的食物,可以買胃藥。徐璐葵不停給自己打氣。
中間幾次痛醒過來。徐璐葵雙手捂著肚子,在床上滾來滾去。她咬著被角,不讓自己叫出聲。
怎么還沒有天亮?
從不遮光的窗簾望過去,外面仍然漆黑一片。她從沒覺得如此無助孤單。
徐露葵來蓉城后,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俞維出門上班,她經常一個人躲在家里上網。沒有親人,沒有朋友,說話的人都很少,除了俞維。
有次面試,在一棟居民樓。她和一位女生前后腳面試完,一同離開。她跟著那個女生走了好遠一段路,才意識到她們回家的方向不同。她目送著女生的背影,落寞又難過。
她想,要是她們是朋友就好了,可以一起結伴。僅僅是因為面試前,那個女生主動和她搭了一些話。
她那時以為那是她最孤單的時候,甚至為此顧影自憐。到這個晚上,她才明白過來,那遠遠不算。
徐露葵沒有哭,她也不再想著隔壁那個人正在做些什么。她意識清明地等待天亮。
天亮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