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的房間里,鐘遠慢慢說出了父母那輩人的往事。</br> 鐘遠的媽媽鐘知婧年輕時也是個美人,讀書時與校草華天成戀愛,甜甜蜜蜜,羨煞旁人。那時她并不知道華天成的身份,只以為他是普通家庭的男孩,拉著人家的手便已經(jīng)想到要一起奮斗的以后。</br> 事實上華天成并不是一個普通的富二代,他們家放眼京圈都足以稱得上有底蘊的豪門,他作為這代獨子,談戀愛隨意,婚姻卻是做不了主的。華天成也是真心喜歡鐘知婧,一直不愿與她斷了,瞞著鐘知婧結(jié)了婚,維持住表面的平靜。</br> 只是后來還是走漏了消息,被蒙在鼓里的鐘知婧才知道實情。</br> 這之間兩人經(jīng)歷了無數(shù)次爭吵,曾經(jīng)的愛都變成了現(xiàn)在的恨,那段雞犬不寧的日子過去,兩人便各分東西,不再聯(lián)系。之后華天成回了首度,回歸自己的家庭。鐘知婧則在追求者選了一位條件不錯的林期,不到兩個月也相繼結(jié)婚。</br> 婚后生活相敬如賓,鐘知婧不愛林期,卻也不想傷害林期,一輩子安守本分就和林期過下去了。直到不久后,鐘知婧發(fā)現(xiàn)自己懷有三個月的身孕。</br> 這孩子自然不是林期的。</br> 她跟華天成在一起幾年,一直都未能有孩子,如今分開,老天又給了她一個孩子。</br> 鐘知婧在醫(yī)院坐了一天,心中什么想法無人得知,最終的結(jié)果便是她打算留下這個孩子。她對林期說了謊,瞞住自己確切懷孕的時間,加上那段時間是林期的上升時期,常常忙到深夜,產(chǎn)檢都是鐘知婧自己去做的,瞞住林期自然不是什么難事。</br> 那個時候的林期滿心歡喜覺得自己不但能把女神娶回家,婚后的老婆又格外是體貼和溫柔,簡直像做夢一般。這個時候的林期有多開心,之后得到真相的他有多憤怒也是可以想象的。</br> 孩子生下來后,鐘知婧纏著林期要孩子跟著她姓,林期那時愛極了鐘知婧,自然是立馬答應(yīng),更何況鐘知婧還答應(yīng)他為他生第二個孩子,那他還有什么理由不答應(yīng)呢。鐘遠小時像極了媽媽,唇紅齒白,格外可愛,抱出去誰見了都夸,但是等他長大了些,鄰居間便傳出了一些風言風語。</br> 大家都覺得鐘遠不是林期的孩子。</br> 長大后的鐘遠眉眼干凈英俊,隨意站在一處便是一道風景線,又像是個安靜紳士的小王子,惹得小女孩偷偷看他。這樣的鐘遠已經(jīng)不像鐘知婧了,眉眼多了另一個的影子。</br> 林期只是一個普通的男人,能力優(yōu)秀,相貌卻只能說普通,跟鐘遠走在一起,沒人覺得他們是父子。</br> 林期是知道華天成的,他知道鐘知婧的這段往事,原以為他不在意,可是每天對著眉眼神似華天成的鐘遠,林期再好的脾氣都忍不下來,拉著鐘遠去做了親子鑒定。</br> 結(jié)果正如他想,鐘遠不是他的孩子。</br> 這里不得不提一句,鐘知婧自生下鐘遠后便患上了產(chǎn)后憂郁癥,她患得患失,再沒年輕時的溫柔。她整夜整夜睡不著,像是把自己困住了,怎么也出不來,常常在夜里崩潰大哭。后來她不再哭了,卻也沒有之前靈動的模樣,她沉默著,像是平靜的死水,又像是默默對抗著自己的抑郁。</br> 林期的溫柔愛護,對她一點也沒有用。</br> 一直到此刻,林期才知道自己所有的溫柔都喂給狗吃了。他把真相攤在鐘知婧面前,換來的卻是她松了一口氣的神情:“我不是故意要騙你的。”她解脫似地說道。</br> 林期并沒有讓她解脫。</br> 那時他看著鐘知婧,突兀地開始冷笑,以一種陰狠的語氣道:“鐘知婧,你以為我會放你走嗎?首富不要的破鞋,也不過是這點滋味。”</br> 一句話,將所有的溫情撕破。</br> 這個家在這一天就毀了,也許早在開始的時候就不是一個合格的家,只不過以前有層紗遮住了表面的溫情,如今掀開,露出滿目瘡痍。</br> 林期幾乎用世界上最惡毒的語言諷刺鐘知婧,他不打人,卻在精神上折磨著鐘知婧,以及她的兒子鐘遠。最糟糕的是在林期喝醉酒后,他看著滿臉稚嫩的鐘遠,仿佛看到了年輕時的華天成,滿心的恨齊齊涌上心頭,他幾乎把鐘遠往死里打。</br> 那時的鐘遠遠不是一個成年男人的對手,但他硬抗著一聲不吭,這樣的硬氣與骨氣刺激到了林期,他再無往日好爸爸的溫情,對待著鐘遠就像對待著仇敵。</br> 最后是鐘知婧尖叫著拉開了林期,領(lǐng)居家的人也紛紛趕來,一場鬧劇才這般結(jié)束,被打暈的鐘遠被送去醫(yī)院,這事同時也驚動了林期的媽媽,這個女人甩了林期一巴掌,逼著林期跟鐘知婧離了婚,才結(jié)束這場漫長的鬧劇。</br> 鐘知婧被趕出去,身邊只剩下鐘遠。</br> 那一年鐘遠十二歲,剛上初一。</br> 那一年他渾身是傷躺在醫(yī)院里,面對著來看他的孟奶奶,哽咽問了一句:“以后您還是我的奶奶嗎?”</br> 孟奶奶一臉復(fù)雜,但她仍點頭:“是,一直都是。”</br> 他流淚,不肯出聲,之后也沒主動找過她。</br> 世事瞬息萬變。</br> 幾個月前鐘遠還是女生眼中溫柔紳士的小王子,幾個月后便成了別人口中的野種。他仿佛被人從陽光下丟到了臭水溝里,沒有半點體面。后來他打架斗毆,用冷漠隔絕自己,也拒絕別人的靠近。</br> 那是他人生的低谷,很多年過去他都未能出來。</br> 離開林期后,鐘知婧的精神狀況并沒有變好。她壓抑著自己,每天工作養(yǎng)活著她和鐘遠,日子一天天過去,她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失去了鮮活與靈氣。在這樣壓抑的環(huán)境中,鐘遠每天小心翼翼,生怕哪天踩到鐘知婧的雷點。</br> 后來鐘遠又大了一些,開始發(fā)現(xiàn)鐘知婧在聯(lián)系他的生父,只是那大抵是不成功的會談,他們的生活并沒有變化,而鐘知婧也不是鐘遠記憶中溫柔的模樣,她開始把鐘遠當成出氣筒,時不時責罵一番,更嚴重的時候,她直接扇了鐘遠一巴掌。</br> 這些日子經(jīng)歷過來,鐘遠早就麻木了。他甚至能一臉平靜地站起來,說道:“我下周再過來看您。”</br> 他開始住校,開始自己賺錢,一周只回家一次,冷冷清清和她吃了一頓飯便離開了。大概那個時候,他就已經(jīng)對父母沒有任何期望。原以為事情最糟糕也不過如此,直到有次鐘遠提前一天去看鐘知婧,發(fā)現(xiàn)浴室滿地的血,鐘知婧倒在地上,不省人事。</br> 他不知鐘知婧什么時候開始自殘,她暴躁,抑郁,又厭惡這樣的自己,長久的僵持與自我折磨,她的心理防線崩潰,挑了一個日子打算結(jié)束生命。</br> 后來大家都說還好那天鐘遠過來看她,救了她一命。卻沒有人想起,年少的鐘遠看到自己的媽媽倒在血泊中,又會帶來多大的陰影。</br> 他雖然仍有爸媽,卻如同孤兒一般。</br> 被救回來的鐘知婧被送去了當?shù)氐木癫♂t(yī)院治療,她的精神早就出現(xiàn)了問題,一直放任至今,偶爾瘋瘋癲癲,思維方式不同于常人。早先時候她仍記得自己有個兒子,后來病情反反復(fù)復(fù),她對鐘遠的折磨一直也沒停過。而為了鐘知婧的休養(yǎng),一出現(xiàn)就會刺激鐘知婧的鐘遠自然被醫(yī)生囑托,暫時不要出現(xiàn)了。</br> 鐘遠便只遠遠看著她,哪怕她后來有段時間慢慢恢復(fù),他也從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只是隔著遠遠的距離,看著她的身影發(fā)呆。</br> 鐘知婧慢慢平靜,她活在自己的世界里。那個世界只有華天成,沒有鐘遠。</br> ***</br> 鐘知婧這次自殺,也是因為受到了刺激。</br> 病人每天看電視娛樂的時間,都是醫(yī)院較為輕松的時候。同樣沒人注意到,鐘知婧在電視看到華天成時,腦海中的各種情緒慢慢控制不住。她看著他器宇軒昂,談吐不凡,看著他言笑晏晏夸著自己的兒子,他跟另一個女人的兒子。</br> 當晚萬念俱灰的鐘知婧動了自殺的念頭,她也這般做了,最后被查房的護士發(fā)現(xiàn),這才未遂。只是她年齡大了,哪怕?lián)尵然貋恚降讉松眢w,仍處于昏迷之中。在這個時候,匆匆趕去醫(yī)院的鐘遠在鐘知婧的病床旁看見了華天成。</br> 兩人面面相覷,像是看陌生人一般打量著對方。</br> 直到華天成嘴角微動,露出一點笑意,虛假的溫柔浮在臉上:“鐘遠,爸爸來接你回家了。”</br> 沒有華天成想象中的溫情,也沒有他想象中的憤怒,華天成看著一臉平靜的鐘遠,覺得這個兒子深沉得讓人難以琢磨。</br> “你兒子呢?”鐘遠開口,聲音冷漠,眼中更沒有溫度。</br> 他對華天成一點感情都沒有,也許以前有過,但總歸現(xiàn)在是沒有的。</br> 華天成并未馬上回答,臉上露出一點哀痛。</br> “他出事了。”安靜的病房里,鐘遠平淡地說出自己的猜測,引來華天成的目光,他卻不為所動,甚至冷笑一聲,“不然哪里想得起我們。”</br> 華天成裝作沒有聽到他語氣中的嘲諷,臉上的哀痛自然流露出來:“你哥哥他……去世了。”看著鐘遠震驚的表情,華天成沉沉道,“半個月前。”</br> 溫眠愣愣坐在地上,想著大概成功人士都有一顆強大的內(nèi)心,即使經(jīng)歷喪子之痛,半個月便能緩過來,馬不停蹄尋找自己的私生子,為培養(yǎng)新的接班人。</br> 至少溫眠覺得自己完全做不到。</br> 講完故事的鐘遠又變得沉默下來,安靜的房間里只能聽到溫眠細微的哭聲,那哭聲讓鐘遠無法安靜的、消極的、痛苦的待在自己的世界。</br> 他抬手,摸了摸溫眠的眼角,指腹抹去她眼角的淚。</br> “我都沒哭,你哭什么。”他啞著嗓子說道。</br> 一句話仿佛是開關(guān),溫眠忍不住撲進他懷里哭了起來。鐘遠無奈任她抱著,明明是他的痛苦事,她卻哭得這么真情實感,他反過來要安慰她。</br> 溫眠也努力地在安慰他。</br> 她哭得像是花貓一樣,手還安撫似地拍了拍他的腦袋:“別怕鐘遠,你現(xiàn)在不是一個人了。”她哽咽又認真說道,“我會一直陪著你。”</br> 懷里的溫度讓人無法消極,鐘遠出神想了一會兒,喊了溫眠的名字。</br> 這是他第一次這般認真的喊她。</br> 溫眠乖乖應(yīng)了一聲。</br> “我的生活就這樣了。”頓了頓又道,“很有可能會拖累你的。”</br> “不會。”溫眠趕緊道,“我會拉著你,我們一起往前走。”</br> “我沒你想象的那么好。”他道,“不然我就不來你這賣慘了。”</br> 溫眠:“你這是相信我。誰沒有點悲慘的過去,你相信我,我很開心的!”</br> 鐘遠又道:“我是個窮小子。”</br> “我是小富婆,我不怕。”溫眠趕緊接道。</br> 說到此處,鐘遠大概笑了一下,很輕的一聲。</br> “我爸讓我回華家,我拒絕了。”他漫不經(jīng)心道,“我說真的。”</br> “我也是認真的。”溫眠起身,與鐘遠面對面,“不怕是真的,喜歡你也是真的。”</br> 溫眠知道,這一刻鐘遠是真的聽進去了。他只是個十幾歲的少年,面對著這樣的事情,他再堅強也想抓住點什么,而不是一個人孤單面對。他的身邊空蕩蕩的,只有一個溫眠不管不顧闖了進來,在他最脆弱的時候。</br> 他緊緊地抱住了溫眠,像是怕她跑了一般,從手指到手臂都使了不小的勁,仿佛要把她揉進自己的體內(nèi),與他一體,從此再也不分離。</br> “溫眠,不管你因為什么原因靠近我。”近乎囈語般,他帶著氣音在她耳邊說道,“我舍不得放開你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