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空間里也沒有月亮。
至少江咎沒有看到。
但到了夜里,卻會有像月光一樣的清輝撒下來,柔和的光照在萬物上。
白日里那些躁動的獸吼聲,也漸漸平息下去。
江咎坐在潺潺的溪水邊,手掬了一捧撲在臉上。
冰涼清澈的水緩解了他喉嚨處的干澀,也洗去了這些天的疲憊。
水珠從發上落下來,浸潤了胸前的衣襟。
他轉頭去看季晗之。
青年劍仙此刻抱著劍,站在不遠處的樹下。
樹影婆娑。
有不知名的小小生物,帶著點點細微的螢火,在周圍亮起來。
他好像置身于一片星河之中。
在他身邊飛舞的那些閃爍著光芒的小東西,夢幻而旖旎。
伸手去觸摸,脆弱而柔軟的觸感讓他忍不住露出一個微笑。
季晗之就這樣走進這片螢火,夜晚的清風拂過他的發尾,獨有的茶葉清香在這片小小的空間里擴散開。
江咎側頭去看,青年劍仙收了劍,彎下腰蹲坐在溪水邊。
他攏起袖袍,羊脂玉般的纖長雙手舀起一捧水來。
側臉白皙,流暢的線條,細膩的紋理。
江咎好像被蠱惑了。
袖袍里的手指輕輕捻了捻。
柔順的長發如黑瀑般散落,青年轉過頭來。
在江咎眼里,每一瞬間都被放慢了。
散落的黑發后,露出那帶著驚訝的絕色容顏。
那只原本插在青年劍仙頭頂的白玉簪被江咎握在手里。
“你……”他聽見師尊的聲音。
“師尊,”他笑出來,有些俏皮的將那肖想已久的白玉簪子在手中轉了一個圈,
“師尊很美,是不是經常有人這么說?”
青年愣了一下,紅唇微張,周遭的螢火映出他臉上的不解和幾分無措。
江咎看著他這幅難得的可愛樣子,樂不可支的笑出聲音。
站在熒綠色光芒里的少年唇紅齒白,帶著爽朗的氣息,年輕而富有活力。
他聽見青年心里還有些沒回過神來的聲音,忍著笑意將簪子遞出去,從善如流的道歉:
“我錯了。”
青年緩慢的伸出手,嘆了口氣,捏著發簪的手落在少年漆黑的發頂,輕輕揉了揉。
不知道什么時候,少年已經和他一般高了。
“不要鬧。”
江咎聽見師傅清潤的聲音。
他笑著,將這三個字在唇齒間品味了一遍,笑道:“好哦。”
小小的玻璃人在不遠處漂浮著,靜靜的看著這一幅如畫般的景象。
長身玉立的青年劍仙目光里帶著無奈和縱容。
而那少年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
所以他笑得像一只偷了腥的貓。
“唉,真是搞不懂人族。”它的手捏了捏下巴,沖著兩人大喊:
“還走不走啦?”
“走!”江咎仍未收斂笑意,露出整齊的牙齒,張揚而恣意。
剩下的一路上,江咎和季晗之走走停停。
偶爾季晗之會給他一兩株草藥,其中還有一顆巨大的不知道是什么妖獸的心臟。
這些東西就是江咎在昏迷時,季晗之為他找到的天才地寶。
“把這些吃下去。”
季晗之沒有過多解釋。
江咎卻通過他的心音得知了前因后果。
這些材料本是為了他收服劍胚之靈所準備的。
可是如今,這小玻璃人可以被帶出去,那原本的計劃就可以往后推遲一些。
劍胚之靈對于劍修來說,是一道非常重要的門檻。
能回到宗門里在自己的地盤上進行,顯然更加安全可靠。
可這些材料并不能從秘境中帶出去。
因此為了不浪費,季晗之還是把東西拿了出來。
都是固本培元,強身健體的難得一見的好東西。
對江咎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殘余的藥力也會留在他體內,在真正的進行劍胚收服時,能增添幾分把握。
季晗之許多天前就用傳音玉簡聯絡了長秋劍派的其他人。
因此當他們趕至秘境出口時,長秋劍派的眾人已經在此等候了。
江咎垂著眼睛跟在季晗之身后。他嘴角掛著笑,眼睛里的神色被劉海遮住大半。
差點忘記了。
這半個多月的時光讓他差點忘記他們還是要回去的。
他微不可查的嘆了一口氣,收拾了心情,對幾個師兄師姐的問候展露出毫無破綻的微笑。
三位長輩站在一起,季晗之跟他們講述了自己遇見了北域妖族的情況,隱去了具體細節。
三人合計一陣,最終還是決定就此撤走。
其中季晗之兩人此次宗門的任務也已經完成,若非意外發現了秘境,他們應該月前就已經回到宗門了。
于是也打算一同回去。
秘境開啟的時間也有半個多月了,即便再逗留,左右也不過就是多呆個三五天。
但如果真的撞見了季晗之遇見的那只北域妖族,恐怕在坐的幾位都兇多吉少。
那可是壓制了季晗之的妖。
就他所說,那只妖的眼睛和頭發的顏色非常純粹,想來一定來自尤其強大的族群。
而這種族群的精英出行,不可能沒有隨侍。
妖族不比人族,其雖肉身力量強悍,生命悠長,但天道總是平衡的。
妖族的繁衍問題非常大。
對妖來說,新生兒的誕生非常困難。
許多時候,一個大宗族里,百年間不一定有一個新生的妖。
且當妖的血脈力量越純粹,后裔的誕生越困難。
因此像季晗之遇見的那只妖,發色如銀月,眸色如紅石,一定來自于某支非常強大的妖族血脈。
而他看起來又十分年輕,季晗之通過他的行為和語言,推測他最大也不過就是妖族中的中年。
這對于一支妖族宗族來說,一定是中堅力量。不可能不低等的妖族同行保護。
只怕是季晗之與之相遇的時候,有什么事情耽擱了,又或者因為一些特殊情況才分開罷了。
三人決定后便不在耽擱,直接帶著幾位弟子離開了此處秘境。
季晗之還算是地道,也將消息傳給了其他五個宗派的話事人。
回去的時候,付清玉的飛舟沒有取出來,用的是那位壯碩師叔的飛行法寶。
比之之前付清玉那頂須彌舟更奢華些許。至少有了可以遮蔽狂風的頂棚,還簡單的分出了幾個單獨的艙室,供眾人休息打坐之用。
季晗之并未與江咎在一處。他尋了一個艙室去休息,而江咎則在外廳與幾位師兄師姐交流。
“小師弟,你能跟季師叔匯合真的運氣太好了。”王姓師兄也不知道在秘境里遭遇了什么,看起來臉色不太好看,有些異樣的青白。
“師兄看起來起色不太好?”江咎有些好奇,在他看來,此次秘境之行可以說是輕松非常,睡了一覺之后,一路與師尊游山玩水,認識些新東西,還拐帶回來一只小劍靈。
那只小玻璃人此刻正在他衣襟里安靜的躲著。
“別提了。”王師兄大掌抹了一把臉,看起來非常煩躁。
一旁的胡師姐等幾位師兄也都面有菜色。
“我們不是在那冰臺子上昏過去了嗎?”有一位師兄苦著臉,聲音干澀。
“不知道諸位師兄弟如何,反正我是覺得,恍若噩夢。”他抖了一下,重重嘆了一口氣。
“我一醒來,就在一處原野,不遠處有一頭大的像他母親的山一樣的妖獸,那股氣息恐怕也有元嬰。我要是再晚醒來一點,一定已經尸骨無存了。”
“后來拖著師尊留給我的寶物,算是僥幸逃得性命。可是又遇見了一頭妖莽!我無意間侵占了他的巢穴,結果被這畜牲追殺了四五天!”
“四五天啊!”
“別說天材地寶了,一路上光顧著逃命,水都沒喝幾口。”他抬頭望著青藍色的天,聲音苦澀。
另有一位師兄深表贊同的點頭:“我出來之前壓根就沒想到是這么個地方,許多妖獸和靈草我根本就不認識。只能找些看起來靈氣充裕的吃了,結果還吃錯了東西,差點走火入魔。”
江咎神情認真的聽著,心里有些訕訕。
胡師姐大喇喇的坐著,臉色也說不上太好:“我倒是還好些。之前我也有看過一些古籍。”
“所以其中一些靈草還是有些眼熟的,所以也找到那么一兩株。”說到這,她露出一個笑來。
“但是不認識的更多,也吃了些苦頭。有種漂亮的紫色的像花一樣的植株,我摸了一下就中了毒,還好毒素并不強烈,打坐一兩天也就逼出來了。”
她嘆了口氣,江咎回憶起這種花:“幻斛草!”
胡師姐一愣,問道:“小師弟如何得知?”
“不瞞師姐說,我也中了毒。”他撓了撓腦袋,波浪長發有一縷被帶到了身前。
“名字是師尊告訴我的,當時師尊就在我旁邊。后來也一樣是把毒素逼出來了。”他想起那時候的場景,終于還是壓抑不住,笑了一下。
眾人肯定也是有幾分收獲的,只是因為這秘境空間活物帶不出來的特殊性,顯然吃的苦比獲的利要多上些。”
“小師弟,說說你!”幾人說過一輪,目光都落在一旁安靜傾聽的江咎身上。
不怪他們好奇,實在是差別太大了。
眾人除了江咎,無一不是臉色蒼白,眼里透著疲憊。有幾個人衣衫已經破了,還帶著塵土,頭發更是凌亂,顯然是經歷了些不太好的恐怖場景。
“額……”
而反觀他們的小師弟,不但衣著干凈,甚至能稱得上是神采飛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