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br> 一大早，綰寧剛剛起床，半夏便把太師府的請帖送了上來。</br> “小姐，太師府來帖子了。”</br> 綰寧接過來，是趙硯臣和周六小姐成婚的請帖。</br> 她笑了笑，看完把帖子放在一旁，“可還說了什么？”</br> 半夏回答道：“還說老夫人清休不便打擾，希望小姐到時可以賞光。</br> 前幾日聽著賜婚消息，奴婢還問小姐去不去呢，沒想到這會請帖就來了，小姐又得了周六小姐一個朋友，真好，剛好周六小姐和謝小姐關系也不錯，再加上郡主，小姐的朋友越來越多了。”</br> 半夏說著臉上露出喜悅的表情，“小姐的日子，是越過越好了，有身份顯赫的娘家，有如意郎君，還有合得來的朋友，真好，真好呀。”</br> 半夏的語氣里全是欣喜之情，溢于言表。</br> 綰寧笑著回答：“是是是，好好好。”</br> “奴婢去給小姐送吃的。”</br> 半夏心情愉悅，腳步都看起來歡快得很。</br> 半夏一走，杜若進來，綰寧把手邊的帖子遞給她，杜若接過來看完，不明所以。</br> 綰寧：“去查查這帖子是誰寫的。”</br> “是。”</br> 杜若退下，半夏端來了早膳，擺上了小桌。</br> 炸得金黃的油條，和香噴噴的肉包子，還有一碗雪白雪白，冒著熱氣的豆腐腦。</br> 綰寧從前從來不愛吃油條的，也不知道是不是重生而來換了口味，最近這段時間時不時的就會想吃。</br> 綰寧把這一點歸結了重生而來的心態變化，并沒有想太多。</br> 只是看著一旁的藥膳，微微蹙起了眉。</br> 從幫君逸解毒以來，到現在剛剛好半年，這半年里，她的藥膳是頓頓都沒有落下。</br> 有時候口味還行，湊合能喝，有時候，連聞著都覺得難受。</br> 這么點口味的事情，原本她也不算太在意，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太平日子過久了，這人養成了嬌氣，喝了這大半年，有些不愿意喝了。</br> 但是她不想喝，她院里的人可不讓，</br> 想著法的總要讓她喝一碗。現在半夏還在一旁守著呢。</br> 綰寧嘆了口氣，端起碗，一飲而盡，今兒的藥膳味道實在不好。</br> 綰寧小臉上表情緊皺，好一會兒才松開，就見一旁半夏松了口氣，把裝藥膳的碗撤了下去。</br> 綰寧心中琢磨著，能不能讓杜若把這藥膳做好吃一些，起碼得能入口。她一邊想著，一邊咬了一口手上的油條，嗯，剛剛的不滿頓時眼消云散，再吃一口豆腐腦，美滋滋。</br> 今日是大晴天，秋日的陽光曬著人最是舒服，落在身上暖洋洋的，再有一絲絲微風，氣氛十分愜意。</br> 綰寧沐浴著朝陽，小口小口的喝著豆腐腦，眼睛微微瞇著，一副享受的表情。</br> 腦中想到半夏剛剛說的話：是啊，日子越過越好了！</br> 杜若從花廊下而來，在綰寧跟前停下：“小姐，那副請帖是周太師的筆跡。”</br> 綰寧臉上笑意漸深：</br> “周太師親手寫的請帖啊，不錯不錯，這人茍是茍了點，但是個聰明人。”</br> 皇帝給太師府和趙府下賜婚圣旨那一日，趙硯臣便悄悄傳了信來，說想請她參加他們的婚宴。</br> 綰寧沒有推辭，她也想去見見別人的愛情。而且趙硯臣是自己人，他若想讓自己去，綰寧很樂意。m.</br> 但是不可能用趙硯臣的名義邀請，若不然的話，他那邊帖子才發出來，怕是京城的那些大人們，要把她祖宗十八代都查個清楚。</br> 趙硯臣這邊不能發帖子，那自然是由太師府發。</br> 想到太師府，綰寧好好的琢磨了一下。</br> 周太師周庸，歷經兩朝，穩扎穩打，走到現在這一步，無論朝局如何變換，都波及不到太師府，這和周太師的為人處事有莫大的關系。</br> 不惹事，不冒頭，穩穩當當的前進。不該做的事情不做，不該打聽的絕對不打聽，獨善其身。</br> 看君恒和君策兩人擂臺打了那么久，誰都沒有把周太師拉入陣營就知道，周太師這個人是有幾分本事的。</br> 在朝中做官，順應局勢誰都會做，難的是拒絕。</br> 但周太師就是可以在拒絕二人之后，還能穩穩當當的立在朝堂中，這就是本事了。</br> 周家也是有底線的，比如自己家的人，盡最大努力要護著。</br> 就像二房的林氏。</br> 林家落難獲罪，但林氏在太師府的待遇半點不減，除了少出門走動應酬，一應都和從前無二。</br> 這可不是每個人都能做得到的，京城貴族，奉高踩低屢見不鮮，就像蘇長榮，發現吳氏做錯了事，首先就是廢了她，撇清關系。</br> 但是太師府沒有。太師府如此做，有利于家族的和諧，大家抱團力往一處使，這也是太師府能上下一心最重要的原因。</br> 周太師是把“攘外必先安內”這條原則奉為信仰的。畢竟是能教皇帝的人，不得不說，果然智慧超群。</br> 但周太師不是淡然無求的人，他只是明白求就是不求，不求就是求。</br> 所以在謝家上門為周六小姐說親的時候，太師府二話不說就答應了。</br> 本來，這位周六小姐，太師府已經放棄了，但是卻沒想到這一回起了大用，竟然能嫁給當朝新貴，而且還得皇帝親自賜婚，對于太師府來說，這就是意外之喜。</br> 這證明了太師府善于抓住機遇，也從側面說明了太師府并不像表現出來的那般淡然。</br> 只是別人明目張膽搶的東西，他們悄無聲息的出手。</br> 大家都是一樣的目的，一步一步往上爬，為了自己為了家族，只不過有的人做的明顯，有的人做的低調。</br> 一切事物的運行，本質都遵循五個字：</br> ——道，法，術，器，勢。</br> 趙硯臣的崛起，主要是順了“勢”。</br> 許懷義得百姓擁戴，是順了“道”。</br> 他們對于綰寧來說是“器”，綰寧用他們，遵循的是“法”。</br> 而周太師，就是把“術”用到極致的那個人。</br> 如此趁手的人，不用可惜了。</br> 杜若不知道綰寧具體要做什么，但大致明白綰寧的目的，開口道：</br> “小姐，上一回，汪家公子和謝小姐的婚事，周太師雖然出手，但卻心不甘情不愿，這一回，怕是也不會輕易就范。</br> 綰寧笑了笑，示意她手上的帖子：</br> “喏，這不是來了嗎？”</br> 杜若詫異，“這豈不是坑他？”</br> 綰寧笑：“嗯，坑的就是他。”</br> 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竟然他想得趙硯臣的好處，那必定也要付出。</br> 天下哪里有白吃的午餐？她蘇綰寧的便宜可不是這么好占的。</br> 杜若看著鎮定自若又無比自信的綰寧，內心除了震驚還有深深的敬佩。</br> 她家小姐這風姿，全天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個了。</br> 綰寧吃完碗中最后一口豆腐腦，放下勺子，拿起手帕擦了擦唇角，</br> “明日見一見逸王殿下，順便一起吃個午飯吧。”</br> 綰寧想到上回君逸說的，要帶她吃飯，雖然她沒去，但是得禮善往來。</br> 杜若點點頭：“是。”</br> 想到二人的關系，臉上露出一臉姨母笑。</br> 說起來這還是自家小姐頭一回主動約逸王殿下呢，看起來，二人的關系是越來越好了，感覺日日都有好消息啊！</br> 綰寧吃完，叫來半夏：</br> “換身衣裳，咱們去主院看看祖母。”</br> 從前幾日吳氏的死訊傳來，老夫人這幾日都待在佛堂里，也不見人，綰寧沒有去打擾她。</br> 如今過去了好幾日，也差不多了。人總要往前看，困囿于過去，是對自己不必要的懲罰。</br> 老夫人想來也明白這樣的道理，不過畢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出了這種事，哪里能這么快釋懷，綰寧也理解。</br> 綰寧換了一身榴橙色的襦裙，外罩一件同色繡迎春的外衫，看起來端莊秀麗卻又不失活潑俏皮。</br> 這是綰寧特地選的，平時她不愛穿這么鮮嫩的顏色，只是想著太肅靜的顏色，沒得平添憂愁。</br> 壽安院。</br> 靜悄悄的，一進門就聞到一陣香紙蠟燭的氣息。</br> 老夫人剛剛用了早餐，張嬤嬤先引出來，綰寧上前，往屋子里看了一眼：“張嬤嬤，祖母如何？”</br> 張嬤嬤紅了眼眶，擦了一把淚，“老夫人念著蕓小姐，心情自是低落。”</br> 綰寧點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br> 進了屋子，綰寧一眼就看到了老夫人坐在窗前，神情怔怔然。</br> “祖母。”</br> 聞言老夫人看過來，見著綰寧眼睛亮了亮，“寧丫頭來了。”</br> 老夫人說著伸出了手，綰寧趕忙握了上去。</br> 兩人在一旁的椅榻上坐下，綰寧看向老夫人，短短幾日，人憔悴了不少，眼中不免露出些心疼。</br> “祖母是在思念姑姑。”</br> 說到宋蕓，老夫人情不自禁落下淚來。</br> “是我對不住她。”</br> 綰寧趕忙道：“祖母可千萬別這么想，之前我聽張嬤嬤說起過，祖母對姑姑是一等一的好，人心惡毒，誰也想象不到。”</br> 老夫人又抹淚，“若我能早知道那狼心狗肺，提早防范，也不會累得蕓兒連命都沒了。都怪我，都是我的錯。”</br> 老夫人哭聲愈大，綰寧趕忙安慰她：</br> “祖母，千萬別這么想。錯的是吳霜，是她害了姑姑，若祖母這么想，就是親者痛仇者快，九泉之下的姑姑若是知道，該如何自處。”</br> 老夫人聞言哭得傷懷，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似的。</br> 綰寧：“這件事情，當我查到真相的時候，便猶豫著要不要告訴祖母，就是怕今日這般狀況。若祖母心中一直難過，那孫女也要自責，自己是否做錯了。</br> 我心里想著，無論如何要給姑姑一個交代，不能讓她去得不明不白。但若這件事情讓祖母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那綰寧萬死難辭其咎。”</br> 老夫人目光有些祌怔，緊緊抓住綰寧的手，哭道：“好孩子，你怎么會這么想？”</br> 綰寧低頭，“看祖母如此，我心里實在難受。”</br> 老夫人止了哭聲，嘆了口氣：“是祖母想岔了，你做的沒有錯，不能讓你姑姑不明不白的就沒了，她需要真相。”</br> 綰寧：“是，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再也改變不了，我們能記著逝去的人，就是最好的了。”</br> 老夫人想到宋蕓心中悲痛。但心中到底比之前開解了許多。</br> 綰寧又開口道：“祖母和姑姑是母女，祖母心疼姑姑，也是人之常情。但是，若祖母一直陷入悲傷情緒，那豈不是親者痛仇者快。當初的吳氏不就是打著這個主意才收養我的。”</br> 說到吳氏，老夫人心中恨得牙癢癢，又想到她的死法，心中才稍微暢快。</br> 綰寧見老夫人面色稍霽，心中微微安定些。這幾日，她都沒有來見老夫人，就是想讓她一次把心中的情緒都發泄完，而不是悶在心里，時不時想起來又神傷一陣。</br> 看著時機差不多，綰寧對著老夫人開口道：</br> “這件事雖然讓人難以接受，但吳氏現在已經死了，也算得到了報應，這件事便結束了，祖母可有想過國公府的以后？”</br> 老夫人看向綰寧，不明所以，綰寧徑直開口：“祖母，父親如今不到四十，可有成親的打算？”</br> 果然，說到這個，老夫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被吸引過來，只是很快，她便又緊皺了眉頭。</br> “怎么沒有呢？但是，我想讓他去，他不愿意，我也沒辦法。”</br> 老夫人說到這里，想到什么，目光炯炯看著綰寧，“你的意思是……你想讓你父親娶妻？”</br> 她想讓宋淵娶，和綰寧想讓宋淵娶，那是完全不同的意思。</br> 這種事情上，她的想法，宋淵肯定本能的要抗拒，但綰寧不一樣，綰寧是他的女兒，看上次宋淵一副女兒奴的樣子，說不得會聽綰寧的話。</br> 老夫人眼中露出希冀，“若你父親愿意，那是最好不過的。只是這人選怕是不好辦。”</br> 門楣高低倒是無所謂，只是國公府今時今日的地位，就怕遇到蛇蝎心腸的人，別有用心，再掉進別人的陷阱里。</br> 吳霜的事情，她是再也不想經歷第二次。</br> 綰寧拉著老夫人，從屋子里走出來。</br> 張嬤嬤看到這一幕，兩眼含淚，心中暗道：還是大小姐有辦法，她這幾日別說讓老夫人出門，就是多吃一口東西都困難。”</br> 張嬤嬤悄悄抹了一把淚，退了下去泡茶。</br> 綰寧和老夫人在院子里坐下，神神秘秘的模樣：“祖母，我倒是心里有一個人選，只是不知對方愿不愿意。”</br> 老夫人心中急切，趕忙問是誰。</br> 綰寧往老夫人湊了湊，用手擋在唇邊，在老夫人耳邊低語了兩句。</br> 老夫人垂眸深思：“他家的女兒。”</br> 她想了一會兒才到：“我久不出門，這些小輩幾乎都不認識。這段時間我出門走動走動，找機會去見一見。</br> 若真是個好的，咱們便為你父親想想辦法。若對方不愿，是他們沒有緣分，若對方愿意，那是再好不過的事情。”</br> 綰寧笑道：“是，就是如此。”</br> 老夫人抬頭看天，長長的呼了一口氣，叫了一聲阿彌陀佛。</br> 臉上的悲傷憂慮比綰寧來時消了一半。</br> 綰寧見著也松了一口氣。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