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又是一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br> 綰寧一早便出了門,今日她和君逸約在玲瓏坊見面。</br> 一下馬車,綰寧就被玲瓏坊的景象驚到了。顧客盈門,熱熱鬧鬧,前廳都是人,幾乎要排隊。</br> 半夏笑嘻嘻地湊上來:“小姐還不知道吧,玲瓏坊如今是京城生意最好的首飾鋪了。”</br> 一旁杜若也點頭,“是。特別是小姐上回的那個如意簪,因為訂購的人太多,簪娘們每日都忙得不得了。”</br> 綰寧看著這景象,頗有些洛陽紙貴的意味。心中感慨:下輩子就生在商戶家也不錯,不用阿諛我詐,籌謀良多,做做生意掙些小錢,過過悠哉悠哉的小日子。</br> 幾個姑娘從玲瓏坊出來,從國公府馬車旁走過,看起來是挑到了合心意的首飾,一路人嘰嘰喳喳的說著話,語氣好不快活,把綰寧的思緒拉了回來。</br> 她看向杜若:“可有人仿我們?”</br> 說到這個半夏就來氣,“怎么沒有,一看咱們玲瓏坊賣得好,有的店鋪立馬便推出了同款,只是,他們的做工都比不上玲瓏坊,不過價格也低了許多。”</br> “嗯。”</br> 綰寧應了一聲。</br> 首飾這種東西,只要做得好,立馬就會有人仿制,只能在工藝上下功夫。</br> 這就是之前,為什么綰寧吩咐杜若,讓掌柜的必須嚴格把控好品質,若有次品一律銷毀。</br> “只有做出令人信賴的好東西,就不怕他人模仿樣式。”</br> 半夏不明所以,“若是對方也做的質量和我們的一樣好呢?”</br> 綰寧笑:“那他也賣不起高價,除去了價格優勢,我們是首發,他們是模仿抄襲作弊,自然我們更令人信賴一些。”</br> 半夏恍然大悟,點點頭,“小姐真厲害。”</br> 綰寧笑著扶額:“再被你們多夸幾次,我都不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了。”</br> “小姐,奴婢說的可都是實話,半點夸張的成分都沒有。”</br> 綰寧掩唇,笑得眉眼彎彎,“是是是,都是實話,走吧。”</br> 三人進了玲瓏坊,掌柜的眼尖,立馬迎了上來,然后紫釵侍女上前,引著她們去了內院,穿過九曲回廊和垂花門,到了后頭兩層小樓前。</br> 綰寧已經來了好幾次,輕車熟路。</br> 紫釵侍女照例停在梯口,對著綰寧屈身示意:“小姐請。”</br> 綰寧提著青色裙擺,腳踩白色云紋繡鞋,一步一步的上了樓。</br> 二樓,靠窗的位置,君逸已經在等著了。</br> 君逸一見著綰寧,嘴角便浮現笑意,語氣柔和:“來了。”</br> 看她狀態比前幾日好多了,一顆心一下放回肚子里。</br> 綰寧嗯了一聲,點頭示意,在君逸對面坐下來。</br> 君逸提起茶壺倒茶,茶香裊裊,發出清悅的流水聲,分了一杯過來。</br> 綰寧端起喝了一口,心道:好茶。</br> 前世她在宮中做皇后的時候,內務府送到咸福宮的東西自然差不了,但如今喝了君逸的茶,總覺得相比起來,還是差了許多。</br> 放下茶杯,綰寧開口,“今日請殿下來,主要是想跟殿下說說太后壽宴的事。”</br> 君逸看過來,“太后壽宴?”</br> 太后壽宴在下月初十,距離現今大約二十日。</br> “你是說太后壽宴會出什么事?”</br> 綰寧:“我也只是猜測,畢竟到時番國來潮,魚龍混雜,想來恒王和策王都不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br> 君逸點點頭,想了那兩人的性子,確實如此。</br> 如今他們二人的斗爭,已經到了很激烈的階段,這一次那么大的事件,肯定會籌謀一番,為自己謀利。</br> 綰寧:“往年,都是使臣前來賀壽,但是這一回,東晉來的是公主,北燕來的是太子。”</br> 君逸聽著這話,詫異的看向綰寧,今日早朝上,還提到了太后壽辰的進度,各國也早早來了賀信,不過對來人是誰還不知道。</br> 他倒是遣人去查了,但是現在還沒有消息回來,算算時間,也就是這兩日了。</br> 但是現在,他的消息還沒有送到手中,綰寧那邊已經知道確切消息了。</br> 君逸不由得感慨:自家小姑娘真是一個寶藏。</br> 他沒有多問。綰寧叫他出來,又說起這些事,那說明這件事十有九八是真的,板上釘釘。</br> 不過仔細一想,卻是眉頭皺起:</br> “北燕來的,是太子?”</br> 綰寧點點頭。</br> 君逸是大周的戰神,他在北境多年,對于北燕的朝廷政權不說了如指掌,但是也了解頗多的。他非常清楚,北燕太子對于北燕人來說意味著什么。</br> 北燕太子居然親自來了大周,其中的打算不言而喻。他來干什么,具體君逸還不知道,但是以北燕對大周的態度肯定沒好事。</br> “這件事,你怎么看?”</br> 綰寧起身回答:“北燕野心勃勃,北燕太子更不是什么善茬,這一回親自來大周,一定有所圖謀。</br> 上回你說,北燕和大周一定會有一戰,那北燕太子必定就是為這一戰而來。”</br> 君逸猜測得沒錯,前世,確實有這一戰。</br> 這一次太后壽辰,北燕太子前來和君策達成了合作。因為現在駐守北境的是彭家人,彭家是君策的外祖家,他要君策,割讓十城,作為回報,北燕助君策登上帝位。二人蛇鼠一窩,一拍即合。</br> 原本君策確實打的就是這個主意,只不過之后在和君恒的斗爭中,君恒直接死了,正值北燕來犯,君策為了騙過北燕,瞞下了這個消息。</br> 之前和北燕的合作是為了讓北燕幫助自己,但是現在他所有的威脅都沒有了,沒必要和北燕合作,讓自己落得個千古罵名。</br> 在和北燕大戰中,君策將計就計,假意割讓十城,引誘敵軍深入,在最后關頭反水,甕中捉鱉,把北燕打得落花流水。</br> 北燕太子反應過來自己被欺騙,發動全部兵力憤怒反擊,那一戰,打了整整一個月。</br> 大周勝了,但是死傷無數,餓殍遍野,實乃人間悲劇。</br> 君逸略微沉吟:“那他必定是和君策合作。”</br> 說完看向綰寧,詢問道:“你是想破壞他們的合作?”</br> 綰寧搖頭:“不,是放任他們合作,然后把他們一網打盡。”</br> 她現在破壞,且不說時機不對,而且意義不大。</br> 君策和北燕太子,都是野心勃勃之人,人與人之間的關系最緊密的是利益,現在他們兩個用利益連接在一起,想破壞,怕是輕易而不得,不好說還會暴露自己,得不償失。</br> 不如放任他們合作,想辦法拿到證據,為以后留一條后路。</br> 君逸看向綰寧,點點頭,也贊同綰寧的想法。</br> “那西涼呢?”</br> 上一回宋淵離開之時,綰寧跟君逸說過西涼的情況。</br> 君逸直接把負責西涼消息路線的人分了一個給綰寧,之后西涼那邊的消息,只要君逸收到的,綰寧都會收到。</br> 對于綰寧保下西涼二皇子的事,君逸在其中起了非常大的作用。</br> 綰寧:“其實我一直在猶豫,究竟要不要讓西涼二皇子來,若是他來,這一次無疑是最合適的機會。”</br> 前世這個時候,西涼二皇子已經被大皇子謀害了,來的是西涼使臣。</br> 西涼大皇子,雖然和北燕太子一樣野心勃勃,但是對比于北燕太子來說,顯然他更怕死。西涼犯境不斷,他不敢這個時候到大周來。</br> 北燕這位太子,卻有勇氣深入虎穴,由此對比可以看出,他其實更難對付。</br> 西涼的這位二皇子,綰寧前世也并沒有見過。她主要是怕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若是貿然讓他來,會不會出現不可預知的后果。</br> 君逸看到她臉上的擔憂,開口道:</br> “這位二皇子,既然要跟他合作,那他來是最好的。二皇子能不能為我們所用,能不能起大用,會有多大影響,和他來不來關系并不大。”</br> 綰寧聞言恍然大悟,點點頭:“你說得對,提醒了我。”</br> 從重生以來,綰寧太依賴上一世的經驗了,這個二皇子是個變數,她怕其中出差錯,生了麻煩。</br> 君逸開口,“總歸我們的目的是讓兩國邊境安寧。若西涼二皇子和我們的目的一樣,那正好皆大歡喜,若是和我們的目的不一樣,再見機行事就是。你想做什么,大膽去做,一切有我為你托底。”</br> 綰寧看著他,會心一笑,點點頭:“好。”</br> 她原本有些忐忑的心思,在君逸說了這些話之后,像一瞬被捋平,心中沉靜下來。</br> 兵來將擋,水來土淹,她只記得自己的目的,其它的徐徐圖之就是,以不變應萬變。</br> 其實不止她如此,這場局里的所有人都是摸索著前行,照理說起來,她比他們多了一世的先知,已然占了先機,那些人都不怕,她怕什么。</br> 綰寧深深吸了一口氣吐出來,眉目自信,身上仿佛有光芒閃耀。</br> 君逸不禁看呆了,他家的小姑娘仿佛是一個永遠都解不開的謎底,多了解一些,就感覺迷霧更厚重一些。</br> “到時候三國前來賀壽,一個太子,一個皇子,一個公主,皇帝必定會讓皇子接待。為了方便你行事,我便去鴻臚寺任個職吧。”</br> 綰寧想了想,“這樣自然是最好的,但是,會不會暴露你?”</br> 君逸搖頭輕笑:“不會,這點本事還是有的。”</br> 綰寧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君逸又道:“外賓來,一般都是鴻臚寺接待,不過這回,一下來三個,怕是禮部那邊也不會閑著,我記得禮部負責外賓接待事宜的,是太師府的二老爺周承海。太師府的人不太好說話,也從不參與黨爭,咱們只能從鴻臚寺這邊入手。”</br> 綰寧:“不用,這一次太師府的人會幫忙。”</br> 君逸眼前一亮,看著綰寧,目光中閃著驕傲,什么都沒有問,回了一句:“好。”</br> 他的小姑娘,每一次都給他大驚喜。</br> 兩人聊了約莫一個時辰,吃了午飯才各自離開。</br> 綰寧繞道去了城東的一家糕點鋪子,老夫人最愛吃那一家的紅豆糕。</br> 剛一回府,宮中內務府就來人了。說是讓她挑選大婚時的頭面釵環。</br> 早在他們訂婚之時,內務府制衣局的人就已經來量過,當時還一起送了幾副頭面的圖紙,綰寧看著選了兩副,現在是已經打好了,出了成品,讓她來選,成婚時戴哪一套。</br> 綰寧這才驚覺,原來離婚期已經這么近了,細細一想,滿打滿算也就差不多還有一個半月。</br> 想到剛剛才和君逸見面,臉頰莫名又起了一陣紅暈,好奇怪,挨著婚期越近,內心越發忐忑。</br> 前廳,內務府的宮女整整齊齊排了兩排,手上托著托盤,上面放著精致的首飾。有釵,簪,步搖,耳飾,項圈,手鐲,一整套都是同一個圖案寓意。</br> 左邊一套是事事如意,右邊一套是歲歲平安。</br> 每一套都做工精致,優雅大氣,看著就不是凡品,上面鑲嵌著珠寶,流光溢彩。</br> 綰寧仔細看過,選了第二套:歲歲平安。</br> 不求事事如意,只愿歲歲平安。</br> 選定了頭面,內務府的人離開。</br> 綰寧把買的糕點送到了壽安院,老夫人很是高興,張嬤嬤找了個粉白瓷的小碟,把糕點勻過來,老夫人吃了一個,和綰寧說話臉上都帶著笑意。</br> 看老夫人精神好了許多,綰寧欣慰,坐了一會兒才回的望月軒。</br> 今日陽光明媚,綰寧坐在院子里的美人榻上,閉目養神。</br> 腦中琢磨著今日和君逸說的那些話,心中想著:西涼的這位二皇子究竟是什么人?</br> 前世這位二皇子的死也很蹊蹺,因為一開始,根本沒有傳出大皇子對他有任何敵意的消息,他們得到的確切消息是:因為這位二皇子勸諫大皇子不要和大周為敵,引起戰爭,所以大皇子殺了他。</br> 照理來說,兩位皇子若有沖突,就會是對立的關系,就像君恒和君策一樣。</br> 綰寧之前沒有和二皇子聯系上的時候,也去打探過這一點。</br> 很奇怪,西涼二皇子和大皇子雖然說不上多和睦,但是一開始大皇子對他并沒有起殺心。</br> 綰寧未免出什么意外,特地等這一次大皇子對他動手時才救下他,跟他談合作。</br> 一開始二皇子是拒絕的,不過在赤裸裸的真相擺在他面前的時候,才松了口。</br> 但是從西涼那邊傳過來的消息是,這位二皇子明明白白的說了,不會做有損西涼的任何事,但是愿意為兩國友好邦交作出努力。</br> 這就很有意思了。</br> 想不到對方還是一朵盛世白蓮花,祈求救眾生于危難,這樣的覺悟一般是在得道高僧的身上,在皇子身上出現這樣的事倒是少見</br> 但就算他表現出來這個樣子,大皇子也不該對他一點戒備都沒有,皇室中人哪有那么容易相信他人。</br> 這就是綰寧一直心有疑惑的地方,所以才對于這位二皇子的詢問,一直猶豫著。</br> 剛剛從玲瓏坊出來,綰寧便讓人送了回信:讓二皇子進京。</br> 有了君逸那些話,現在的綰寧心思開闊,倒很想會一會他,看看這朵盛世白蓮花是什么樣的菩薩心腸。</br> 無論他是什么樣的人,只要他們目標一致便可以合作。至于合作的具體細節,綰寧垂眸,她要好好的想一想。</br> 大周和西涼,想要維持友好邦交不行戰事,那么,大皇子必死。</br> 不知道這位二皇子,敢不敢擔這弒兄的罪名。</br> 若是他敢那最好,直接發動西涼內戰,總能尋著機會讓大皇子死于非命。</br> 若是他不敢,那綰寧便要迂回些。</br> 現在,這位二皇子愿意和她合作,就說明他有所圖。</br> 只要一個人有所圖,綰寧就能借力打力,就像對太師府那樣。</br> 一切,只看看這位二皇子如何做了。</br> 綰寧心中琢磨著這些事,不知不覺睡著了過去。</br> 半夏悄悄的過來,拿了一件披風,輕輕替綰寧搭在身上。</br> 陽光明媚,微風徐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