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按規矩到后山思過崖悔過。
悔過第一天,他還能靜下心來,好好打坐念經。
但等到第二天下午,嘗云走火入魔,咯血暈了過去。
昏倒前,嘗云千叮嚀萬囑咐,不讓人將此事告訴正在靜思悔過的流光,但當天晚上,負責給流光送飯的小僧尼就說漏了嘴,將下午嘗云走火入魔,昏迷不醒的消息告訴了流光。
是夜,流光不經容許就離開了思過崖。
隔日,再來給他送早飯的小僧尼發現他人已經不在了,趕緊將此事告知了監寺。
天禪寺的監寺是位剛升上來的年輕僧侶,略有些膽小怕事,流光不告而別的責任他擔不起,所以一大早他帶著那名發現流光不辭而別的小僧尼趕去見嘗云。
這會嘗云人剛醒,還沒起床,躺在床上他聽見門口有腳步聲,朗聲道:“誰在外面?”
佛門等級森嚴,嘗云為首,在他之下是八佛、三十二慈航和一百零八羅漢,再過來才是各個名寺古剎的主持和長老。
洞鑒禪師不敢逾越,隔著門板恭恭敬敬行了一禮,道:“掌印,貧僧天禪寺監寺洞鑒,有要事需要向你秉承。”
嘗云是佛門之首沒錯,但佛門中的事,是大事找他,小事找空絕,而至今為止,佛門無大事發生。
首次被人點名道姓找來,嘗云驚愕之余,十分熟練道:“洞鑒禪師,我師弟空絕目前應該尚在天禪寺中,你若有事盡可去找他。”
“掌印。”洞鑒禪師一再堅持道:“這事我覺著佛督處理不了,需要您親自出面。”
佛督是佛門中人對空絕的尊稱,意指他是那個督管一切之人。
“既然如此,那洞鑒禪師,你就說說吧,讓我看看到底是什么事連我師弟空絕都處理不了?”嘗云心里已經有了預感,但保險起見,他還是問了。
洞鑒如實道:“掌印,本該被禁閉的佛藥在昨夜不告而別了。”
嘗云其實已經有猜到會是這個,所以還算冷靜,安排道:“我知道了,但這事,洞鑒禪師,你還是要去找空絕,和他講讓他派幾個武僧去將流光給抓回來。”
洞鑒無條件服從安排,道:“首席,您好好休息,貧僧這就去找佛督說此事。”
“嗯……去吧。”嘗云應允。
但說曹操,曹操就到。
嘗云話音都沒落,空絕的聲音就從門外響了起來,他因為來的稍晚一步,大半對話沒聽去,迷惘道:“看看我這天生的勞碌命,還沒閑一會兒,就聽到又有人要找我,哎……說說吧,洞鑒,你找我干什么?”
“佛督。”洞鑒禮儀俱全,合掌行過一禮后,將告訴過嘗云的話又重復了一遍,“是這樣的,本該還在禁閉的佛藥昨夜不告而別了,掌印讓我找您……”
“空絕師弟,你來的正好。”嘗云適時開口,將他的安排又重復了一遍,“你派幾名武僧去將流光給捉回來。”
空絕和流光關系一般,流光來至今,他都沒和他打過照面,但流光被關禁閉這件事他是知道的,他們師兄弟三人,嘗云修無情之道,他修以殺止殺之道,唯獨流光與眾不同,修普度之道,正因此,流光最近似常人眼中的得道高僧,他拘泥且一絲不茍,未到禁閉結束,他就不告而別,空絕不敢置信,道:“流光跑了?”
嘗云也不敢置信,但還是道:“聽洞鑒禪師的意思是這樣了。”
“他會跑到哪里去?”空絕下意識問。
嘗云其實已經有了猜測,覺著流光應該是去找鳳玉了,但嘴上還是很硬,道:“這誰能知道呢!”
空絕信了嘗云的鬼話,沉吟了好一會,道:“我這就派人出去找他,但師兄,你要有個心理準備,我現在連他人在那都不知道,這一時半會應該很難將他找回來。”
嘗云“嗯”了一聲,表示他已經知道了,空絕見狀,感覺該說的都已經說過了,便準備離開。
但就在他準備走的時候,跟在洞鑒禪師身邊的小沙尼在一番猶豫過后,終于下定了決心,幽幽開口道:“掌印、佛督,小僧有一件事要跟你們講。”
“嗯?”空絕站住,他回過頭,詢問道:“小師傅你有什么事要跟我們講的,但說無妨。”
小沙尼心里十分害怕,吞吞吐吐,說不出來話,在他身側的洞鑒禪師接過話,替他解圍道:“這事我本來應該早點告訴掌印的,但佛藥的不告而別打亂了我的計劃,害得這事一拖再拖,拖到了現在。”
嘗云差不多已經猜出洞鑒要說什么了,保險起見,他多此一舉道:“何事?洞鑒禪師,你但說無妨。”
“掌印,這事您知道后千萬別和小徒弟一般見識啊。”洞鑒千叮嚀萬囑咐后,才幽幽道:“您昨日走火入魔那事被這個混小子說漏了嘴,講給了佛藥聽。”
相較已經猜出來是怎么一回事,十分淡然的嘗云,空絕態度激動,道:“什么!洞鑒禪師,你在說一遍,流光他知道了什么?”
洞鑒被嚇到了,有點不確定道:“佛藥知道掌印又走火入魔了……”
這下空絕也猜到流光做什么了,他去找鳳玉取回虛云鐲了,但虛云鐲是嘗云的本命法寶,只有他才能安然取下,流光想將它取走,就只能動手。
鳳玉身手是不弱,但他會的全是殺招,不能將人一擊斃命的話,他的武功就會成為累贅。
而以空絕對鳳玉的了解,他從來不殺要求以外的人。
流光和他對上,于情于理流光都不會手下留情,一個一心取命,一個無心戀戰,怎么看鳳玉都要吃虧。
即便知道他不會死,但空絕的心還是提了起來,但他依然心存僥幸,最后確認道:“嘗云,流光知道你把虛云鐲借人了嗎?”
嘗云也沒隱瞞,淡然道:“他來的時候有看見。”
最后一點僥幸破滅,空絕勃然大怒,他由門而入,和嘗云面對面對峙道:“你他媽是不是已經猜到他去找鳳玉了!”
嘗云人是醒了,但他體內的真氣還沒理順,這會它們正沿著嘗云經絡橫沖直撞,鉆心刺骨的疼痛一直侵擾著嘗云,痛的他臉色發白,但他天生上位,不甘落于下風,忍著劇痛昂首道:“就算流光去找了他又能怎么樣?有虛云鐲在,他刀槍不入,百毒不侵,流光不能將他怎么樣的,倒是空絕師弟你,我記著你說過,你和鳳教主沒什么瓜葛的,一個陌生人,你這么關心他做什么?”
空絕知道自己失態了,但是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萬一流光知道什么邪門的法子,破開了虛云鐲的防守,后果將不堪設想。
的確,空絕不喜歡讓人知道他和鳳玉認識,但比起這個,他更不喜歡鳳玉受傷。
空絕擔心在多晚一步,后果便將不堪設想,他急匆匆的離去,但走之前,看著依然躺在床上,四平八穩的嘗云,恨恨道:“師兄,你可真不是個東西。”
嘗云也不慣他,道:“師弟,咱倆半斤八兩,就誰也別說誰了。”
空絕氣的不輕,拍門而去,嘗云躺在床上,思忖道:“真他媽是怕什么來什么,不過有虛云鐲在,鳳玉應該不會出事吧。”
嘗云這次走火入魔格外嚴重,他梳理了半天,體內真氣都不順,一直沿著他經絡橫沖直撞,嘗云苦苦挨著,在挨過去兩波針扎般的疼痛后,很快第三波疼痛就襲來了。
這次他真的已經疲憊不堪了。
嘗云熬不住,昏了過去。
而這一昏就是一天一夜,等他在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
天禪寺零星幾個僧侶守在他床邊,見他醒來,一個生面孔的小和尚欣喜道:“掌印醒了,快去告訴住持,掌印醒了。”
嘗云剛醒,頭腦還有些昏昏沉沉,但這并沒妨礙他的觀察力,他一打眼,竟發現天禪寺的長老和主持一個都不在。
此時圍在他身邊的全是些普通弟子。
他是佛門之首,身份擺在這里,不夸張的說他走火入魔,昏迷不醒,算是佛門內一等一的大事,天禪寺的長老們沒有道理不留人守在他身邊。
但現在他們卻都不在。
事出反常必有妖,嘗云趕緊問:“我昏過去這段時間,寺里發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襲擊了天禪寺?”
“沒……沒有。”小和尚鑒塵支支吾吾道:“掌印,您昏過去的這段時間,并沒有人襲擊天禪寺。”
嘗云打破砂鍋問到底,道:“那寺里出了什么事?”
“這……”小和尚鑒塵一臉為難道:“掌印,其實也沒發生什么大事。”
嘗云窮追不舍,“既然不是大事,那是什么事?”
“這……這個……”鑒塵支支吾吾,不愿詳說。
他越是這樣吞吞吐吐,嘗云越覺著有鬼。
“到底怎么回事?”嘗云第三次問。
這次嘗云態度堅決,鑒塵感覺瞞不過去了,他深吸一口氣,剛準備一五一十交代時,門外就響起一陣喧囂。
“你們佛門不是最講究一個因果循環,順其自然的嗎?怎么現在也耍起了土匪這套,強買強賣就不說了,還要強行將我人扣在這里。”
嘗云聽完疑惑道:“這事怎么一回事?”
小和尚鑒塵欲言又止,嘗云見了更加好奇,正準備在問,門外空絕的聲音就已經傳了進來,“孟搖光,你別血口噴人,誰強行將你扣下了,大門在這,你想走,大可自行離開!”
孟搖光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劍客。嘗云沒見過他本人,但有聽說過他這號人物,知道他這個人亦正亦邪,不能用常理去揣測。
但他們兩方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絕無起沖突的可能。
嘗云感覺事情有點不太對,忍著真氣逆流從床上下來。
見狀,小和尚鑒塵驚呼:“掌印!你的傷還沒好!還不能下床!”
嘗云對此置若罔聞,他一步一步挪到門口,正準備推門而出,門外孟搖光又道:“好,既然如此,那你為什么還要阻攔我離開!”
空絕冷笑,道:“貧僧不是說過了嗎?孟施主你想走,我絕對不攔,但鳳教主,你今天說什么也帶不走。”
“鳳玉?”一門之隔的嘗云聽到這個熟悉的名字,渾身一顫,轉頭問:“空絕他將鳳教主找回來了?”
“嗯……是……是的。”鑒塵避開嘗云目光,支支吾吾道。
感覺他神態有異,嘗云當即推開了門。
門開同時,孟搖光懷抱鳳玉立于包圍圈中的一幕,出現在了嘗云視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