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br> 秦驍難得醒的比木云枝早。準確一些來講,是他一晚上都沒怎么睡好,晚間那么幾個時辰,來來回回醒了好幾次,每次醒了,都不太舒服,腦袋昏昏沉沉的,卻不敢驚動身邊的木云枝。</br>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沒睡多久的秦驍便睜開了眼。他瞥了眼身邊的木云枝,她睡顏恬靜,雙手抱著他右胳膊,一副熟睡模樣。</br> 他嘴角不自覺勾起一抹笑意,而后伸出左手,小心翼翼捋了捋她掛在臉上的頭發,將它們悉數撥到她耳后去。</br> 察覺到些許異樣的木云枝皺了下眉,眼皮動了動,似是有要醒來的趨勢。</br> 秦驍稍稍轉身,將她抱在了自己懷中。木云枝慵懶著從嗓子里發出了“嗯”的一聲,又重新閉上眼睛睡去。</br> 秦驍亦閉著雙目,想要從木云枝身上感受到些許安寧的感覺。一晚上沒睡好,腦袋有些疼,雖然意識清醒,可他還是很想再躺會兒。</br> 懷中的姑娘身上有著好聞的味道,摸起來軟乎乎的,渾身都散發著一種讓他欲罷不能的氣息。m.</br> 他抱著她,原本沉重的身體得到了些許緩解。方才還有些疼的腦袋這會兒好了不少。他閉著雙眼,感受著木云枝身上的氣息,清醒的意識逐漸渙散,倦意襲來,不出一會兒便將他包圍了起來。</br> 他沉沉睡去。</br> 木云枝睡眼惺忪著醒來時,就在秦驍懷里。她抬手揉了揉眼睛,而后才完全睜開眼。</br> 一抬眼,便看見了秦驍那張放大且清楚出現在她眼前的面容。她愣了下,而后笑了。</br> 這張臉,幾乎每天醒來都能看見。可每次看見,都覺得有一種喜悅之感,怎么都是看不厭的。</br> 她伸出手指在秦驍白白凈凈的臉上戳了戳。秦驍睡得沉,倒是沒什么反應。</br> 她忍不住笑了一聲。</br> “叩叩叩——”房外響起敲門聲。</br> 木云枝稍稍抬起頭朝那邊看過去,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青蘿在外面。</br> 果不其然,青蘿的聲音很快響起:“太子妃,您醒了嗎?洗漱的熱水已經備好,現在方便進去么?”</br> 木云枝看了眼還熟睡的秦驍,想了想,小心翼翼的從他的懷里掙脫開來,而后躡手躡腳的起身。</br> 她輕聲走到房門前,打開門,青蘿端著一盆熱水站在門外,正面帶微笑的望著她。</br> 木云枝壓低聲音道:“殿下還沒醒,你小點兒聲。”</br> 青蘿連連點頭,隨后壓低嗓音:“好的。”</br> 木云枝剛洗漱完,換上練功的衣裳,莫開便匆匆忙忙的跑來了。他表情有些著急,大喘著氣,一副慌亂模樣。</br> 木云枝看向他:“莫開,怎么了?你有事找殿下?”</br> 莫開使勁的點頭:“是的,有著急的事情找殿下!太子妃,殿下呢,他起了嗎?”</br> “還沒。”</br> 莫開瞬間皺起眉頭,表情更為焦急了些。往常這時候殿下不是都醒了么,要和太子妃一起練功來著,今日怎的還沒起?!</br> 大抵是莫開臉上神情實在是太過焦急,木云枝看出了些許不對勁。便說:“莫開,到底是什么事啊?你和我說說,如果真的是很嚴重的事,我就去幫你把殿下喊起來,怎么樣?”</br> 莫開想了想,現在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讓他自己進去里面將熟睡的太子殿下喊起來,他還是沒有那個膽子的。</br> 于是莫開告訴木云枝:“涼國三公主死在了驛館的事情,太子妃應該還不知道。這是昨夜發生的,陛下和殿下,還有木將軍連夜商議過,原本是準備先將這個消息壓住,可是今早,涼國使團的人開始鬧事,從驛館里跑了出去,到處囔囔著要討個說法,雖然刃被逮了回來,可是派出去的侍衛也被他們打傷了!現在,滿京城的人都在議論著涼國三公主死在了咱們昭國京城的事啊!”</br> 木云枝瞬間睜大了雙眼,滿臉的難以置信。</br> 莫開嘆了口氣,也實在是很無奈。涼國使團那些人,分明就是要故意鬧事,這回,事情肯定是瞞不住了!</br> 木云枝連忙轉身去了房間,將秦驍給喊了起來。</br> 秦驍被打擾了好夢,下意識的有些不悅,可睜開眼看見眼前的人是木云枝時,要說的責怪的話又咽了回去。</br> 他撐著腦袋,一副沒睡醒的模樣。</br> 莫開也跟著進去,秦驍尚未從倦意中緩過神來,莫開便著急道:“殿下,出事了,涼國使團鬧事,現在整個京城怕是都已經知道涼國三公主死在驛館的事情了!”</br> 秦驍愣了下,隨即睜開了眼,眼中亦是詫異。</br> 雖說壓住消息并非長久之計,可他也沒有想到,這才過了一夜,昨晚的商議便已然作廢。那涼國使團,果然是有備而來啊,那涼國三公主,想必從踏出涼國時開始,便已經成為了涼國二皇子手中的一枚棋子了。</br> 她死在昭國,便是她隨使團入昭國京城最大的價值。</br> 好算計啊!</br> 秦驍深吸了口氣,又重重呼出。木云枝拿過他的衣服為他穿上。</br> 她眉頭緊鎖,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難怪昨夜秦驍回來時臉色有異,原來是如此嚴重的事!也難怪,他不想將這種事同自己說。</br> 畢竟,也是她幫不上忙的事。</br> 但倘若她沒有猜錯的話,涼國三公主死在昭國京城,一旦事情鬧大,兩國之間怕是避免不了一場戰爭,到時,受苦難的是邊關百姓,而前去守衛邊關的……</br> 是她的家人們。</br> 他們才相聚沒多少時日,不過短短數月而已。</br> 注意到木云枝神色有異,秦驍伸手按住她肩膀:“別擔心,事情尚未成為死局,仍有可以回轉的余地,你在東宮待著,別到處亂跑,知道嗎?”</br> 木云枝抬起頭望著秦驍,滿眼擔憂:“殿下,我想回家一趟。”</br> “……”</br> 秦驍皺了下眉,似是有些不愿。</br> 木云枝伸手拽住他衣袖,使勁扯了扯:“殿下!”</br> “……好,”秦驍還是點頭應允:“但是你得答應我,別亂來,好好待在府中。”</br> “好,我答應你!”</br> 秦驍去了皇宮,而木云枝換了另外一身衣裳后,匆匆忙忙回了木府。</br> 她到時,木承州和余慧姝都不在府中。她回來的路上,他們兩個便被皇帝派來的人召進了皇宮。</br> 此時,府中只有她的三個哥哥在,這會兒,他們皆聚集在大哥木云天的住處。</br> 木云枝一路跑著過去,滿臉擔憂,神色慌張。</br> 到木云天院門前時,她停住了步伐,而后深呼吸了幾番,平復好自己的呼吸后,才大步踏進院門。</br> 她推門進了木云天的房間,里面的幾個人不約而同朝門口看過去,見到是木云枝來了,滿眼錯愕。</br> 木循陽和木斂雨當即站起身來,眼神多多少少有那么一些慌亂。木云天也是如此,只是他恢復的比他們兩個要快一些,從慌亂的神情,眨眼間便變成了眉頭緊蹙的滿臉憂心模樣。</br> 木云枝這會兒回來,想必是從秦驍那里得知涼國使團的事了。</br> 木云枝走進去后,掃視了一圈,最后視線落在了木云天身邊那個穿著一身青色衣裳,下半張臉卻戴著面具的男子身上。</br> 她蹙了下眉頭,不解:“他是誰?為何會在此處?”</br> 木云天回過神來,開口回答:“枝枝,這位是我的朋友,易青辰。”</br> “朋友?”</br> 木云枝眼神警惕著打量了易青辰一番。她怎么從未聽說過她家大哥有這樣一位朋友?他平日里深居簡出的,大部分的時間不是在院子里待著,便是在青林寺那幽深的山林之處靜養,哪里來的這種戴面具的朋友?</br> 木云枝朝木云天走過去,眼睛盯著易青辰看。易青辰看了她一眼,只覺得她眼神熾熱,如針刺般帶有些許鋒芒,對上視線那瞬間,有那么點灼目之感,易青辰眨了下眼,而后迅速收回了目光。</br> “枝枝,”木云天出聲:“你回來,是因為涼國使團的事么?”</br> 木云枝這才將自己的視線從易青辰身上移開。她轉而看向木云天,語氣很是無奈:“的確是因那件事回來的,只是……”</br> 她不知道該怎么說。即便秦驍離開東宮時說此事尚有回轉的余地,可她心中卻有一種不安的感覺,讓她覺著很不舒服。</br> 事關兩國,極其重大,真的,還會有回轉的余地么?</br> 她嘆了口氣,走到木循陽和木斂雨那邊坐下。</br> 木斂雨給她倒了杯茶,柔聲安慰道:“小妹,你別著急,事情還沒出個結婚呢,還是可以再想辦法解決的。”</br> “可是,那涼國三公主確實是死在了咱們昭國京城,這總是無可改變的事實,要如何解決?涼國那邊會接受我們給出的說法嗎?”</br> “這……”</br> 木斂雨抬手抓了抓頭發。說實話,他也不知道。</br> 他下意識看了眼木循陽,木循陽皺著眉頭,也是一副擔心的樣子。</br> 木云枝看向木云天:“大哥,你覺得這件事真的還能有解決的辦法嗎?”</br> 木云天抿了下唇,抬眼對上木云枝的視線。他知道她在擔心什么,只是,他無法給出準確的回答。</br> 就目前他所知道的事,涼國二皇子分明就是有心挑起兩國戰端,涼國三公主已死,涼國使團正在京城鬧騰著,只要這消息傳回涼國,那么,開戰,在所難免。</br> 此事回轉的余地,可能性甚微。</br> 除非涼國二皇子放棄這個唾手可得的機會。而顯而易見的是,那是不可能的。</br> 涼國二皇子為此事預謀已久,怎會輕言放棄?他巴不得涼國與昭國開戰,他好坐收漁翁之利!</br> 他看著木云枝,木云枝亦看著他,正安靜等待著他的回答。</br> 木云天心下暗暗嘆息一聲,而后開口:“枝枝,這種事,問我沒有意義,我并不是那個做決定的人。”</br> “……”木云枝緊抿著嘴唇,緊蹙起眉頭。</br> 木云天又道:“枝枝,不管此事結果如何,你都只能接受。你是太子妃,有關于朝政的事,你不能干涉,也沒有資格干涉。”</br> “……是,我的確沒有干涉的資格。”</br> 木云枝望著他的眼睛:“可是大哥,涼國與昭國一旦開戰,爹爹和阿娘他們必定要帶人去邊關。我只是在意、關心我的家人而已,難道,這也不可以嗎?”</br> 木云天緊握著輪椅扶手,看著木云枝臉上的表情,他心里也不是滋味。</br> 可有些事情,與其說好話隱瞞,不如直接坦白告訴。不必要的期望,一開始就不要有。何況,他家枝枝已經是太子妃了,未來的國母,這種事情,雖然會有些殘酷和逆耳,可她必須要早些習慣才好。</br> 相類似的事,以后只會多,不會少。</br> 木云天暗暗深呼吸了下,重新看向木云枝。他又道:“枝枝,你可以擔心家人,但也得學會接受現實。不管,現實究竟會如何。”</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