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儲風(fēng)波,不僅朝堂亂紛紛,連市井也開始傳聞。李浩這個新舉人除了發(fā)榜次日參加了國子監(jiān)的“鹿鳴宴”,其后便每日跑出去探聽。奇的是他還真是消息靈通(也不知道走的哪根管道),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他第一時間就能打聽到,晚上回來說給我聽。
九月末的某天,李浩吃了午飯出去,不到一個時辰就一臉凝重地回來。我讓東云泡了茶,備了菊糕,讓他到屋里慢慢說。他回來走得急,接過東云絞的面巾,擦了滿頭的汗,又灌了半壺水下肚,才對我道:“皇上今兒派人鎖了八爺,交議政處審理。”
我目瞪口呆,不知道居然會是這么個消息,繞來繞去,居然把老八給繞進去了!連忙問道:“為了什么?”
“不太清楚。”李浩壓低聲音,對我耳語道,“好像說八爺早結(jié)黨羽,謀害太子。”
天,這個罪名扣得可真厲害!要是坐實,別說前途,就是活路也沒了!八福晉,不知怎樣了……真是一團糟!我覺得腸子都被這說來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的事情煩擰了,撐著額頭問:“有證據(jù)嗎?”
李浩搖頭:“不知道。但是姐,還有一個事兒。”
看他想說沒說的憋屈勁,我皺眉道:“還有什么更壞,說吧。”
他終于道:“九爺和十四爺在皇上面前保八爺,圣上大怒,十四爺被打了板子,轟出來。”
我眼睛眨也不眨得盯了他很久,然后趴倒在桌上。李浩沒料到我是這個反應(yīng),推著我問:“姐,姐,你沒事吧?”
我捶著桌面悶笑,聽了這個,實在憋不住啊!十四那小子,不知說了什么惹惱了他皇帝老子,這么大人還被打了一頓屁股后趕出來。肯定是耍蠻了,哈哈!這也算近來聽到消息里面,唯一不讓人鬧心的了。
笑得眼淚都出來,捧著肚子直起身。李浩疑惑地看著我,道:“姐,有什么好笑的?”
“沒、沒什么。”我喝了口茶,仍是止不住,直嗆到氣管里。李浩就拍著我的背給我順氣。
晚飯時,爹看似心緒不寧,老皺著眉,沒吃什么就擱了筷。飯后,爹嘆了口氣,對我道:“小涵,明兒去看看十四爺吧。你以往不理會他不要緊,只是這會兒……”
我點頭應(yīng)道:“是,我明白的,爹。”
爹看了看我,又嘆了一聲,起身回房去了。
第二天,我便去了十四府。找門房通傳的時候,他們像看異星客一樣研究我趕車的小廝。耽擱了好久,直到不耐煩,打發(fā)東云去催,他們才遞了帖子進去。
不久,傅有榮迎出來,車從角門進去,下車后由傅有榮領(lǐng)著進了十四的屋子。十四扒著枕頭,趴在炕上,見了我,裝了個笑臉道:“你隨便坐,我起不來招待,嘿!”
看到他忍痛移動時,呲牙咧嘴的樣子,我又忍不住聯(lián)想到二十一歲的他,還被他老子扒了褲子打爛了屁股,便“噗”地笑出來,說了句:“也該受教訓(xùn)了。”
十四呆了呆,卻似很開心地笑了。這小子被打了還傻笑什么?不知多少人指點笑話呢,皇子被罵被關(guān)被責(zé)罰都不稀奇,但被打屁股,他估計也是他們兄弟第一人了哪!
我往他蓋著薄被的臀部看了兩眼,這家伙就不自在地挪動了幾下,道:“你,你坐著。”
這會兒不好意思了?昨兒在皇帝老子面前的蠻狠勁兒哪去了?看樣子也沒大事,瞧也瞧過了,我不想多待,對他道:“你慢養(yǎng),我走了。”便掀了簾子出去,上馬車的時候,忽然回想覺得十四府里氣氛怪異,底下人都跟失了魂似的,呵,十四這小子看來就是不會治家的。搖了搖頭,跳上車去,等東云上來,便讓小廝趕車返程。
這一年,由秋入冬,宮廷朝堂好不熱鬧!皇帝革了老八的爵位,又將這兒子從娘到老婆都罵了一通。我聽著李浩打探來的用辭,都覺得從心口一直寒到腳底,難以想象老八本人如何承受。然而,當皇帝要求推舉新繼承人時,滿朝大臣都一律看好還被隔離審查的老八。不過顯然皇帝并不樂意,此事不了了之。十一月,又放了老八出來,并復(fù)了爵位。臘月,十三也被解禁。至此,這段風(fēng)波算暫時平息了。
十三雖然不再被關(guān),卻還是在家閉門謝客。年前年后,我想他的活動一定多,就不去打擾他了。元月十日后,我找了一天,派人送了封信給他,問他有空否,是否介意我晚上叨擾。他回信說,盡管來,好酒好菜伺候。
我下午剛要出門,不想爹正巧來找我。我讓爹坐炕上,叫東云去沏了暖胃的普洱上來,看來是有話要跟我說,只好延后計劃。
爹看著我,目光似是別有深意,許久才道:“十四爺今兒派了人來,商議何時娶你過門。”
早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的,只是,真的不想面對。我低頭不語,爹嘆息道:“唉——小涵,你今年都二十一了,爹不能留你一輩子。”爹拍了拍我的手背,又道:“爹知道你受了委屈,但十四爺對你也真是沒話說……若非如此,爹也不放心你嫁過去。只是你也別太倔了,以后進了人家的府,可不比在家里。十四爺再疼你,也有個限度……”
“爹,什么委屈?”我怎么覺得這話里意思直刺入我心窩。
爹閉了閉眼,又是一聲長嘆,道:“當日若不是因為那,你也不會離家不回吧?那小子……”爹忽而咬牙,“你走了之后,爹收到他的信,恨不能生劈了他……只是后來,他每月必來信問你的消息。我們到京后,他也時常來家里,你那屋子剛布置好的時候,他在里面呆坐了一下午。”
我心里憤恨無以復(fù)加,手指摳進炕氈里面,這個混蛋居然還敢寫信跟老爹說那件事!他羞辱了我還不夠,還要羞辱我的家人!
爹摸了摸我頭發(fā),說:“爹知道,你并不樂意這門親事。只是你跟達蘭那孩子沒緣分,唉,看來那時也應(yīng)怪不了納喇家……爹也看得出來,十四爺是真喜歡你,日后做了夫婦,也該不會薄待你……”
我垂著頭道:“爹,我明白,我明白的。您不用說了。”
“明白就好。唉,這也真是冤孽!”爹也不再多說,就此出了屋去。
我在炕上渾渾噩噩地坐著,不知道多久才回過神來,抬頭見外面已一片漆黑。才想起十三的約會,這是我自己的提議,遲到已經(jīng)惡劣,爽約更是不該,況且今晚,我肯定是早睡不了的。于是打發(fā)了東云先睡,自己悄悄地從便門溜出家去。
十三果然讓人給我等門,待進了屋子,便覺滿室暖意,還有一小桌酒菜。看他比幾個月前略微消瘦,精神倒也還好,對我搖頭笑道:“幸好我先吃了。”
我解了斗篷,交給他的太監(jiān),也笑道:“我卻是餓著來的。”然后從背囊里掏出一小壺酒,一只荷葉包好的南爐片皮鴨,交給侍侯的人燙酒,裝盤。對十三道:“嘗嘗,這是便宜坊買的,據(jù)說好吃得讓人舔手指。”
下面的人燙了酒上來,十三示意不用伺候,便退了出去。我又渴又餓,便老實不客氣,用片兒餑餑夾了燒鴨吃起來,干了,就喝一口酒。十三笑道:“看來真是餓慌了。我來嘗嘗你的酒。”說著給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后,皺眉道:“好甜!這算酒嗎?”
我笑問:“怎么不算?我最喜歡就是這種蜜棗酒,香甜潤口。”
十三站起來,走到屋子一側(cè),打開柜子,也抱出一小壇酒來,拍著封口道:“讓你嘗嘗什么是好酒。”
他啟開封口的塞子,立刻便有一股濃郁的酒香逸出來,他給我滿上一杯,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咝——好辣!我又咳嗽又吐舌,惹得十三哈哈大笑。不過等辣味過去后,一股陳郁的芬芳在口齒中散開來,只覺得醇厚無比,叫人回味。忍不住又嘗了一口,這回識了厲害,輕抿淺嘗,倒是真品出點味道來了。不過被兩種酒氣一沖,我覺得腦袋有點發(fā)脹,說話也不利索了:“呵呵,真的是好酒。多,多少年了?”
“三十年陳釀之易酒。”
我靠在桌上,看著薄瓷杯中金珀色的酒液,道:“三十年,比你我年歲都大……”抿了一口后,又說,“酒果然是陳的香。但是這人,越陳放就該越不值了……呵呵,你說十四為什么糾纏不清呢?”
十三嘆息一聲,道:“你讓十四弟怎么放得下?”
我“嘻”地一笑:“他真是得不到不放手呢!那好,他總會如愿的。”
十三拿過我手里的酒杯,道:“他從七年前,就想要你……”
我忽地跳起來,繞過桌子,踉踉蹌蹌地走到十三跟前,他叫了聲“小心”還扶了我一把。我順勢靠進他懷里,瞇著眼笑問:“十三,你想不想要我?”
十三瞬時僵得如雕塑,反應(yīng)過來后,馬上扶我站好,道:“你要不要喝杯茶?”
我看我真醉了,嚇壞他了吧?站穩(wěn)后,說笑了一句:“看,果然只有十四那笨蛋才想不通。”呵呵,等他娶了我回去,就知道跟他其他老婆沒什么區(qū)別。口好渴,轉(zhuǎn)身尋找茶壺,我真的需要喝杯涼茶解酒。還沒走出一步,便被十三從后面緊緊摟住。他的雙手在我胸前環(huán)抱,把我的背壓在他的胸膛上,滾燙的呼吸拂在我頸后,這回輪到我全身僵硬了。
快五鼓的時候,我起身穿衣梳頭,十三披衣而起,俯身從后面環(huán)住我。我站起來,吻了吻他的唇角,道:“我走了。”他不說話,默默地盯著我的臉,卻是不放手。我推開了他些,找出來時的背囊,掏出一本筆記,遞給他,笑道:“生辰禮物。”這是我在外旅游的筆記之一,這本主要是崖州那段。他感興趣的時候可以翻翻。
十三接過,我便走到外屋,拉開門,他松開攬著我的手,我在黎明前的寒風(fēng)里,回頭對他揮了揮手。好冷!盡管披了斗篷,我還是凍得發(fā)抖。十三,十三,我們都再也回不到今晚,更回不到從前了吧?但還是要繼續(xù)走下去呢,下次見,我們都還能對彼此微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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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把屏蔽的貼出來,風(fēng)頭過去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