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息燈火明滅不定,而我就像只趨光的蟲子,無意識地朝它靠近。自己的腳步聲在寂靜的環(huán)境里顯得格外刺耳,我的精神狀態(tài)如同夢游,已經(jīng)分辨不出清晨還是夜晚,反復地問自己,是不是沒睡醒呢?
在幾米開外停下,那盞羊角燈就掛在一人高的樹杈上。而它的主人,便借著那不甚明亮的光線練著一套拳法,動作時而舒緩柔軟,時而剛勁有力,仿佛對我的到來毫無所覺。我站在一旁,猶豫著要不要立刻上去打斷。好在他很快就演練完畢,收手式時閉目養(yǎng)神了幾秒。待他拿下搭在樹枝上的斗篷,我便踏前一步道:“王爺。”
他一甩斗篷披上,平靜地道:“有什么事就開門見山吧。”系好帶子,轉(zhuǎn)過身來望著我,又道,“你從前一向直接。”
“求你放過李鈞憑。”既然如此,咬了咬牙單刀直入。
“‘求’?”他有些驚愕,挑眉問,“這李鈞憑是你什么人?竟勞得動你說出一個‘求’字!”他語氣譏嘲,嘴角微微上勾,帶著諷笑。
我握緊手里的燈籠提桿,答道:“他是我三叔的獨子,我的堂弟,瀠兒的堂兄……”
“你不要提瀠兒!”他突然沉下臉來,低聲喝道。
我不知說錯了什么觸怒他,也許是為博他情面而扯出小妹讓他反感吧。于是閉嘴,抿唇望著他。
他冷笑道:“你們李家倒真出得好人才!你知不知道你的好堂兄弟都做過些什么?”
既做揆敘府上清客,干的事自然不會討他喜歡,不過我的確不清楚細節(jié),樂得搖頭。
“二阿哥未廢時,老八那一黨就到處使人潑太子臟水,從京城到江南無不銷金以買言論,好些主意就是你那寶貝堂弟出的!只是如此也罷了,揆敘、阿靈阿等人竟還暗地里污稱一切都出自我的指使!”他咬牙切齒,攥拳捶到樹干上。羊角燈咯吱響了聲,其內(nèi)燭光顫了顫,所幸沒有掉下來。
“他那時食君祿忠君事,你不要怪他……”我說著也覺得如此辯白可能會更激起他的憤懣,遂道,“眼下我只想送他回家!我叔嬸只得他一個兒子。”
他吸了口氣,緩了緩臉色,睨著我問:“我放過他,又有何回報?”
不得不承認,他幫我得不到任何好處。他直指至高無上的雄心所需的任何微末助益我都無法提供。就算再也不要出現(xiàn)在他面前這樣的要求,也未必能做到。我張了口又閉上,喉嚨像被堵了似的,好久才艱澀地道:“沒有……”
他瞇了瞇眼,跨上一步伸手一抄就抓住我的脖子,另一只胳膊探到我腰后一壓,便將我貼到他身上。這種情況始料未及,我驚駭致無措,眼睜睜地看他充滿惡意仇恨的臉傾近來,并冷笑著從齒縫里擠出一句話:“是你自己送上門來的!”
當他的唇碰到我的脖子,全身的血液都涌上了頭頂,臉火燒一般燙,腦袋漲得快炸開似的。從未試過如此窘迫!是不是羞辱我才能讓覺得他痛快?
寒風從扯開的領口灌進去,冷顫之后麻木漸褪,僵硬的肢體終于能夠有所反應時,他冰涼的手已經(jīng)探進我的衣襟,伸入里衣,摸索著鉆往肚兜之下。我倒吸一口涼氣,本能地弓起脊背躲避。他另一手卡住我的腰,掙扎中我試圖用左手肘抵開他的身體。
“想撞我?”他用胸膛壓住我亙立的胳膊,“很好!你又不是沒做過!”我沒有足夠的空間做他鼓勵的動作,他的掌心卻已貼上了我的胸口,冰涼徹骨。明知道這時候激怒他是不智的,但我別無選擇,因為再這樣下去我怕我會發(fā)瘋!狠狠一拳砸在他胸肋上,手痛得發(fā)麻,他卻只是悶哼一聲,抓牢我的左腕,頭也不曾抬,一路從我的頸側(cè)吻向鎖骨。
掙不開左手,便用右手中的燈籠桿子撞他的后腰,他抽手捉住我的右腕搶奪提桿。紙燈籠在激烈地搖晃中燒著了,火焰迅速躥上來。我兀自不放手,發(fā)狂似的喊:“還給我!”
他在火燒到手上的前一秒奪走了燈籠,用力擲向不遠處的水塘。那紙糊的篾殼在空中熊熊燃燒,接觸水面的瞬間“嗤”地熄滅。不知怎的,我也像掉進了水里,濕漉漉冷嗖嗖,一直往下沉……他捏著我的下巴扳過我的臉,望著我的眼喘息道:“都忘記了?這也忘了嗎……”說完唇便壓上來。
他捧著我的臉,啃噬我的唇瓣,很疼,可我已經(jīng)沒有力氣動彈。望著他表情冷硬的臉,記起多年前,我們也曾相擁親吻,彼此小心翼翼地碰觸,他望著我的眼總帶著柔和的笑,而我靠在他懷里,心漲得滿滿的……不是現(xiàn)在這樣難堪、無地自容!他對我的羞辱輕賤,清清楚楚地表明他的憎恨和厭惡。也許是我欠了他的吧……欠了他的,他們的,什么時候能夠還完呢?忽然覺得很累,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支持下去。
他捏著我的雙頰迫使我仰起臉,沉聲命令道:“看著我!”而我視線卻只是麻木地越過他的肩膀,投向遠處池塘的對岸。不知什么時候,天空的顏色已經(jīng)變?yōu)闇\藍,天要亮了。
大概我停止了反抗讓他覺得無趣,他放開我的唇,抓著我的肩膀,定定地看了我?guī)酌耄忝偷赝崎_我。我踉蹌了幾步終于站穩(wěn),因為冷,不自覺地用手壓住領口。
“回去!”他道,“這事我知道了!”
可以走了是嗎?我于是機械地邁步。可還沒走出多遠,就聽他喊道:“等等!”陡地停住腳步,緩緩側(cè)轉(zhuǎn)身回頭看,只見他彎腰拾起我掉在地上的裘皮大氅,拍落粘在上面的枯葉,走上前遞給我。我恍恍惚惚地接過,就這樣抱著它漫無目的地往前走。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雪棠園的。東云焦急地迎上來,低呼道:“福晉,這是怎么了!”她扶住我,幫我扣好襟扣,給我把斗篷披上。我輕輕推開她道:“沒事。”
回到寂靜的屋子里,坐到窗前的椅子上,聽自鳴鐘的秒針“喀喀”地走著,才覺安心。
“額娘!”冬冬奔進來,拉著我的袖子搖晃,“媽媽,去看我新得的交嘴雀兒!”
我實在沒有力氣,思考著如何打發(fā)她自己去玩,卻見她靜下來,睜著大眼望著我,小手撫上我的臉,輕聲說:“媽媽,不要哭。”
哭?我震驚地低頭,發(fā)現(xiàn)前襟已濕了一片,用雙手捂住臉,淚水卻從指縫里滲出來。
十四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過了中午,他情緒高昂,眼里卻有血絲,走過來想攬我。我側(cè)身避開,按著他胳膊道:“吃飯了么?”
“吃過了。”他答,而后湊近勾著我的下巴問,“你眼睛怎么紅紅的?”
“可能沒睡好,跟你一樣。”我轉(zhuǎn)開臉答,“你去靠會兒。昨兒一宿沒合眼吧?”
他笑著拉我進里屋,拍著炕道:“我們睡個午覺。”
我哄他躺下,他很快盹著了,輕聲打起鼾來。我睡不住,給他掖好被子,悄悄出了屋子,剛跨出堂屋外,東云便迎上來稟道:“福晉,八福晉來了,要見您。”
八福晉站在垂花門外,一臉冷淡,看到我,微抬了抬下巴道:“找個清凈的地方說話。”
雖然對她的態(tài)度很是疑惑,還是點了點頭,請她到偏廳奉茶。她進了屋子,也不坐,掃了眼四周,道:“叫她們都出去。”
我望了東云和由兒一眼,她們便放下茶盤退了出去。她又回頭對一直跟在身后的英蘇道:“你出去看著,別讓旁人走近。”我盯著英蘇,想從她的臉上看出些蛛絲馬跡來,可她卻垂下眼福了福,退下去時還把門帶上了。
待下人走凈,八福晉便抬頭直視我道:“我就不繞彎子了。我問你,今兒早上你去林子里做什么了?”
啊,原來她看到了!驟然的驚駭過后,卻奇怪地越發(fā)平靜,撫著袖口的雪貂鋒毛,輕道:“您不是說不繞了嗎?”
“你!”她指著我的鼻子咬牙切齒,吞下一口氣,才又說出話來,“以前只道你天真不拘規(guī)矩,沒想到卻是這般寡廉鮮恥!要不是瞧見火光,我真不知道你和那、那……”她像眼前有什么臟東西似的,露出嫌惡的表情,輕啐一口,怒瞪我搖著頭問:“你們就不怕老十四知道?!”
我抬頭望向她道:“請不要告訴他!”
她踏前一步,揚手“啪”地甩了我一耳光,恨恨道:“想死沒人攔你,可別連累老十四和冬冬!他們丟不起這個人!”說完推門而出。
我撫著還有些微痛感的臉頰,目送她憤而離去的背影消失在院門外。這一巴掌打得不算重,用冰敷應該很快就看不出來,也肯定八福晉不會對外宣揚她所看到的,只是以后啊,恐怕跟她就成陌路了……
“福晉。”
“又怎么了?”我頹然坐下,撐著漲痛的前額,無力地問道。
東云遞給我一塊冰涼的毛巾,回道:“門房通傳,有您一個同鄉(xiāng)來拜見,說是姓聶。”
等了三四天,聶靖那兒還沒回音。明知道不可能這么快,但那種焦急和疲累還是壓得我喘不過氣來。十四終日忙忙碌碌,這□□會后,卻顯得跟之前大不一樣,回到家,只是靠炕桌斜坐,握著我的手若有所思。
我抽回手來,輕問:“出什么事了?”
他抬頭,伸手撫我的面頰,臉上神色復雜:“我要出征去青海了。”
原來今晨朝會上他終于如愿以償!不禁為他高興,微笑道:“那要恭喜大將軍。”
笑意在他眼中一閃即逝,他站起來,背對著我撥弄博古架上的白玉對鳥:“兵部已在點數(shù)人馬,戶部早就開始籌劃糧草,再選些佐將,很快就可開拔……”他要走了呢,離開京城,去到江河之源的青海高原,那里有肥沃的河湟谷地,大口呼吸,帶著雪山鹽湖冰晶味道的空氣將徹底蕩滌胸肺中的積穢……
我羨慕、不甘,一想到將會永遠困悶在這個越來越難忍受的地方甚至絕望,就憑著那股沖動,我刷地站起,對他道:“帶我走!帶我一起去!”
他猛地轉(zhuǎn)身,驚愕地望向我。我抿著唇,直直地迎視他。讓他為難了嗎?不過說出口就沒什么好怕的,是的,我想離開這里,就算不可能也要爭取一次!他眼里的光越來越亮,接著便緊緊抱住我:“好。我們在一起!不分開!”
十四側(cè)躺在我身邊,腦袋壓著我的肩膀。我覺得冷,他卻壓住我的手,以阻止我拿被子蒙他的臉,然后一邊舔吻我的胸脯一邊以鼻音問:“這兩天你都不讓我親近,是不是因為我這些日子忙著西北用兵的事,冷落你了?你好像有心事。”
我體溫上升,懶懶地道:“你說中了,嗯,我是怨婦,所有怨婦都有心事。”
他呵呵地笑,攬著我腰的手撫上我的胸乳,按摩似的輕輕揉捏,唇貼在我心口,問道:“心啊心,你有什么事,不妨跟我說。”
我被他呵得極癢,拍了下他青亮的腦門,道:“搗什么亂!肚子也餓了,該起了。”
這時便聽到“篤篤”兩聲扣門,大概是傅有榮或者東云來問什么時候開晚飯。十四吼了一句:“吵什么,爺困著呢!”然后嘻笑著吻到我耳邊來,“甭理他們,咱們睡咱們的。”
然而就在第二天,聶靖帶來的消息便擊懵了我。
“你確定?這才幾天?會不會弄錯了?”我不甘心地問。
他垂下眼,手按著茶幾面,道:“應該確實了。不過我會再讓人去查。”靜默了一會兒又道,“據(jù)探,可能是傷寒。”
“什么疫病!簡直好笑!”我捶著椅子扶手道,“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他看了看我,點頭道:“我想想辦法。”
我知道這是難為他,強迫自己鎮(zhèn)定,道:“試試暗里找雍王府的朱從善,就說是殷嵐所托。如果只是要……也許能行。”
聶靖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我閉上眼,又見到十六歲的李溶跟李淑笑鬧、搭著李浩的肩膀、在爺爺靈前哭紅眼的樣子,意識到終究來不及救他!不敢想如果三叔三嬸李淑他們知道會怎么樣,更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殷嵐。
殷嵐的反應出乎我的意料,平靜得讓人害怕。“殷姑娘。”我喚她。
“殷姑娘?”她微微側(cè)頭,半垂著眼,幽幽地道,“多少年沒聽人這么叫了,自十五歲出嫁以后吧……不過我運氣好,那老頭一年不到就死了。他們想要老頭的銀子、房子、地,逼著我改嫁,我就一把火燒了房子,然后跑啊跑……我運氣一直那么好,他們抓不到我,還遇到了鈞憑。鈞憑一直待我很好,他不回家,我也不想他回去,因為我知道他爹娘不會喜歡我,會叫他不要我。”
也許我該安慰她,可連喉嚨都是僵硬的,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她眼神有些呆滯,囈語似的繼續(xù)道:“他說他個把月就回來,他每次都這么說,可常常一去就是三四個月。他這次又遲了……我以前跟他說過,要是他哪次不回來,我不會等他,不會等的……”說到這里,她便泣不成聲。
我想,失去李溶,她是最痛苦的,甚至比他的雙親更甚,因為事實上他們已經(jīng)失去他很多年。可除了錢,我?guī)筒涣怂齽e的。她不要我的銀子,她說:“鈞憑這些年也存了點錢。”她唯一的要求,只是希望能將他的骨灰交給她。我點頭答應,至于家里,也許讓他們永遠以為他遠游會更好吧!
聶靖帶著他長子聶旭來看我,錦顏卻沒一塊來,我想我明白她的想法。聶旭今年十一歲了,看上去挺機靈,但冬冬不喜歡他,因為他的蛐蛐咬斷了冬冬愛蟲“小項羽”的胡須。聶靖初時提過想帶李南離開,不過見了他之后又猶豫起來,他說,“這孩子愿意跟著你。”
他說起后,我才認真考慮。一旦我隨十四出征,誰能照顧他呢?冬冬反倒不讓我擔心,她就算住宮里也不會覺得悶。這天李南從官學回來,遠遠見到我,卻想繞道溜走。我叫住他仔細檢查,發(fā)現(xiàn)只是袍子上染了些泥漬,前襟扯了條口子,臉上手上都沒什么明顯傷痕,才放下心來。他囁嚅道:“我……我跟人玩布庫呢。”
我點了點頭,說:“嗯。去洗個澡換身衣裳。”
弘明對他們孩子間的事比我清楚,第二天揮著拳頭道:“今兒下了課上景山去了,堵著那小子,胖揍一頓!混帳東西,竟敢欺負我們家的人!”
我搖頭:“你別以大欺小。”
他梗著脖子道:“哼,真以為李南打不過他嗎?那家伙不過仗著家里父兄,我揍他,也算不得不公平!”
我不禁嘆氣,弘明他們包括冬冬,都很明白自己與生俱來的尊貴,與其說他們把血統(tǒng)和身份當作某種資本,不如說他們已經(jīng)將高人一等的傲慢植入骨髓,自然得讓旁人也覺得一切理所應當。李南終究跟他們不一樣的。
李南的生母過世已經(jīng)六年,他那時年紀雖小,卻始終記得娘親,應該也隱約知道點什么。我找了個機會將他的身世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并且說了聶靖的提議。
他眼眶有些濕,仰起臉問:“姑姑,你不想我留在身邊嗎?”
我捧著他的臉,輕道:“姑姑喜歡你,但我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一直住在這府里。我要暫時離開京城,少則幾個月,多則半年,冬冬可能也會送到宮里。或者你先去杭州小姑姑那兒住段日子,等姑姑回京,再接你回來。”
他低下頭考慮了一會兒,咬了咬唇,道:“我愿意跟著聶叔叔。嗯,他認得我爹是嗎?”
我點點頭,親了親他的臉頰,然后讓人送他回房睡覺。不管怎樣早熟懂事的孩子,要離開身邊親近的人和長期生活視之為家的地方,終究是會覺得恐懼的。但愿他今晚睡得好!
李南離開后第二天,冬冬“砰”地打開板簾,沖進屋子朝我喊:“表哥去哪兒了?”
“回家了。”我吹著茶道,“你以為他會一輩子留著當你的下仆嗎?”
她眼中含著水汽,扁著嘴恨恨地一跺腳跑出房去。舒嬤嬤瞪了我一眼,“唉”地嘆了口氣,便追著她去了。
十四大雪天請了幾個弟弟來吃涮鍋,我稍坐了一會兒,便借口酒上頭退了出來。天晴了,月光映著積雪,室外十分明亮,但東云她們還是在前面打著燈籠。路過冬冬的小跨院,見里面還亮著燈,窗紙上人影晃動,心中犯疑,便進去看看。
一跨進屋子,就聽冬冬低聲啜泣,丫鬟奶娘忙忙碌碌搬被子鋪床單。奶娘見了我,福了福,輕稟道:“格格睡夢中失手打翻了床頭的茶壺,弄濕了被褥驚醒過來,還以為自己……尿床,所以……”
冬冬發(fā)覺我進來,哭得更大聲。
我不禁莞爾,蹲下給她抹眼淚,笑道:“不就打了一個壺嗎?你砸了三伯伯多少好壺,他都沒哭呢。”
她扁嘴看著我,眼淚還是一個勁往下掉。我用奶娘遞上來的熱毛巾給她擦臉,又道:“今兒晚上跟我睡吧。別哭了,好不好?”
她拿過毛巾狠擦幾下,張開手臂說:“抱。”
我無法,只得拿起她的滾雪貂棉衣把她裹起來,抱著這個大襁褓回房。小家伙竟然這樣沉!
我和十四的屋子,炕是早暖著的。氣喘吁吁地把冬冬放下,命令道:“快鉆被窩里。”
她剛躺好,便聽外面腳步嘈雜,是十四回來了。他進屋來,見冬冬蝦米似的縮在炕上,只露出半張臉,便問道:“怎么了?”
冬冬噘著嘴不答話,只是使勁卷被子。
我拉十四到外間,輕道:“她做噩夢嚇著了。你去冬冬房里睡一晚。”
十四抓著我的手,皺眉道:“我們一起擠擠睡。”
“床不夠大,會擠著冬冬的。”我拍了拍他的肩,勸誘道,“只一晚,不妨將就一下,嗯?”
他拉著臉道:“那,親一下。”
我失笑道:“你跟她倒是同輩。”說著在他額頭輕吻一記,他高興起來,摟著我的肩還想湊近,卻聽冬冬在里屋大叫,“媽,額娘”,然后不停“咿咿唔唔”撒嬌。我硬推他出屋,他老大不愿意地幾步一回頭。我向他揮了揮手,便關上門。
冬冬愛抖被子,被窩里沒什么暖氣兒,我壓她躺平了,掖好被子。她縮到我懷里,臉埋在我胸口,我輕推她:“頭露出來。”
她抱住我的腰,死活不抬頭。我隨她去,她卻忽然悶聲道:“表哥不回來了嗎?”
“嗯。”她跟李南也算是青梅竹馬,往常視如半仆,等他真走了,才發(fā)現(xiàn)失去的是兄長吧。
她像破殼的雛鳥一樣把頭探出來:“媽媽和阿瑪也不回來了嗎?”
“我們是你爹媽,只有你不要我們,沒有我們不要你的。”我輕拍她道。
她改摟我的脖子,噘著嘴說:“我也要去……”
“那里冷,且沒有哥哥弟弟們陪你玩耍。”我吻她的頭發(fā),“你進宮陪瑪法玩幾個月,我們就回來了。”
“唔……”到底是小孩子,說著就睡著了,嘴巴還嘟得高高呢。我笑著親她的蘋果臉,然后小心翼翼地摟著她入眠。
我隨行的事,外面沒人提及更沒人反對,不知是無關緊要還是心照不宣,德妃只說,“承元留在永和宮,我還放心些”。十四在外忙碌之余,也用了不少心思幫我打點行裝。
然而在此期間,有一件事卻讓我震驚得無以復加。李浩興沖沖地跑來告訴我,他得了一個佐領職銜,受命在西征軍中調(diào)度糧草輜重。
“部院堂官不好么?”我思維混亂,難免有些語無倫次。
“之前不告訴姐姐,便是怕你反對。”他抓了抓腦袋,湊到我耳邊低聲道,“姐,實話跟你說,京官以后夠得慢慢做,但打準噶爾可不是常有。就算看不到大策零的影子,聞聞戰(zhàn)場塵土的味道也是好的。”
看著他興奮的臉,我忽然意識到,戰(zhàn)爭對于男人們來說,有著本能的吸引力。深埋于潛意識的暴力、嗜血和冒險傾向激發(fā)著他們的熱情,讓他們?nèi)缯驹谫€場門口的賭徒一般,摩拳擦掌躍躍欲試。所以很多時候,比起能解決問題的其他手段,男人們更青睞于訴諸拳頭和刀槍。
我阻止不了李浩,也沒權力阻止他,但卻忍不住泄他一點氣,于是拍著他的肩膀道:“行啊。我們一塊去青藏游玩一趟。運氣好的話能捉上個把準噶爾人,拴馬后拖十里路,這塵土也就夠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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