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一愣,“莫非是金條?”
鐵蛋得意的拿起一塊,使勁用抹布擦啊擦,直把外頭附著的所有泥巴擦干凈,才說:“可不就是嘛,姨你看。”
雖然顏色不是非常亮了,但老話說的沒錯“是金子在哪兒都會發(fā)光”,這還真就是一根貨真價實的金條。
鐵蛋還想學電影里一樣咬上一口呢,讓小姨拍了一巴掌。
“我姨父說了,這么多金條少說也有兩千克,咱們發(fā)大財了姨!”
安然卻覺著他想多了,以宋致遠的脾氣哪怕是價值連城他也不會碰一下,果然人就說了,“看看可以,明兒小安你交公安局去。”
鐵蛋哀嚎:“姨父這可是金條啊!活生生能給我妹買東西的金條啊!”
“就是金條才交呢。”安然心說宋致遠做事真是不會讓她失望,如果是廢銅爛鐵可能就讓他們交廠里換錢了,可金條那是國家的財富,想都別想。
“那另外這些銀色的又是啥?銀子做的嗎?銀的咱們不用交了吧?”
宋致遠抬頭,一副看傻子似的看著鐵蛋,這個外甥真的好像不太聰明的樣子:“不銹鋼。”
鐵蛋:“……”
不過,即使是不銹鋼,那也是當年日本人留下的不銹鋼,在當年的華國還沒有這技術(shù)呢,“車上還有幾個密封罐,我懷疑可能有微生物和細菌,待會兒直接帶實驗室,你們別跟人說。”這就是不打算上交,想要自個兒研究的了。
娘仨連忙答應,就是日本人來撬他們的嘴也撬不開。
***
不過,宋致遠沒跟妻子和孩子說的是,這次收獲真的不小。他找到的這些金條交到公安局,嚴厲安就找上門來了。
“小野,你爸爸呢?”
“爸爸,我,我嚴伯伯來啦。”
宋致遠正在書房找一本書,不知道讓孩子弄哪兒去了,“讓他進來吧,我在。”
“我今兒來得巧吧,宋工居然在家。”嚴厲安笑著打趣,兩個同樣高大的,年紀相當?shù)哪腥苏疽黄穑o人的感覺卻截然不同。
一個魁梧,一個清瘦,看身形仿佛就能看出職業(yè)。
“是這樣的,那天你們交來的金條,市文化館的專家看了,說是民國十三年咱們這一代一個姓龍的軍閥的私人財產(chǎn),后來鬼子打進來的時候洗劫了龍府,可以肯定就是被R本人搶走的。”
宋致遠點頭,這倒是一點也不出意外,畢竟其他幾件東西也都是R本人才干的缺德事,金屬罐里裝著的居然是人為培養(yǎng)的天花病毒!儲存這么多自然界中即將絕種的病毒,他們想干什么?不言而喻。
幸好是密封的,不然小石榴……簡直不敢想象。
“東西雖然是龍府的,可有幾條是空心的。”
宋致遠一愣,“藏著什么?”
當時知道是金條,他就沒多管,全由鐵蛋處理。
鐵蛋一個孩子,又怎么能感覺出空心和實心呢?如果空心體積不大的話。
“里頭是幾張?zhí)貏e處理過的油紙地圖,有點奇怪。”他拿出一張紙條,上頭謄抄著幾個數(shù)字,“地圖上的數(shù)字就是這幾個,你看看能看出什么來嗎?”樂文小說網(wǎng)
13,15,14,19,20,5,18。
“什么順序?”
“已經(jīng)被弄壞了,不知道原本順序。”
宋致遠看著這十七個數(shù)字,凝神。
“會不會是經(jīng)緯度?”嚴厲安試著問。
宋致遠在腦海里迅速的拼湊著這幾個數(shù)字,無論哪個做經(jīng)度哪個做緯度都不符合石蘭省目前的地理特征。“我先研究一下。”
主要是,那幾個密封罐里除了天花病毒還有兩種是無法分辨的物質(zhì),他已經(jīng)問過蕭若玲了,需要一定時間才能普定。而在這之前,他必須找一個具備微生物研究條件的實驗室才行。
宋致遠這一去就是半個月,唯一比以前有進步的就是他能按時回家吃飯了,飯熟踩著點到家,碗一放走人,家里大事小情好像跟他沒啥關(guān)系。
安然能怎樣?只能當養(yǎng)了個蹭飯的唄!不過,兩個蛋可就慘了,本該宋致遠干的活全落他們頭上,擇菜洗菜洗碗擦桌子掃地扔垃圾,一開始還干得挺歡,覺著自己終于能給媽媽(小姨)幫忙了,可一連半個月,又是大冷天的,興趣沒了,就變成任務。
不過,今天的小貓蛋有點奇怪,格外積極。這不,菜還沒出鍋,她就按人數(shù)擺好碗筷,板凳,吃飯的時候一直夸張的吹彩虹屁“真好吃”,吃完了爭著洗碗(雖然并不會)……殷勤得過頭了。
安然覺著,這小丫頭怕不是干啥壞事了,先拍馬屁讓她揍輕點?
不過,安然可是很沉得住氣的,閨女不主動招認,她也就裝不知道,該干啥干啥。
直等家里一切家務都干完了,小丫頭忽然噠噠噠跑過來,“媽媽,我們?nèi)グ职洲k公室叭。”
“去那里干啥?”常年沒人,空落落的都積灰了。
小丫頭絞著手指頭,超小聲:“打電話鴨。”
“給誰打?”安然問出口了才反應過來,是小嚴斐啊,她這幾天忙著,把這事給忘了,其實電話號碼早要到了。
一家子來到宋副廠長的獨立辦公室,掏出鑰匙擰了兩圈,小貓蛋第一個沖進去,拿起話筒,“喂喂喂”。
“笨啊妹,你得先撥號兒。”
宋致遠的電話能直接打到省城,不用通過區(qū)機接市機再通省總機,那頭剛“嘟嘟”的響了兩聲就被接起來。
“喂,你好。”這是一個陌生女人的聲音,安然把話筒遞給閨女,用眼神鼓勵她,不要怕。
小丫頭大方地說:“阿姨您好,我找,我找,找嚴斐弟弟。”說完又小心翼翼加了句“可以嗎?”
“可以的,小朋友……”話未說完,那邊電話外頭有人問是誰,接電話的人說是個小姑娘找小斐,于是很快,小貓蛋就聽見熟悉的嚴奶奶的聲音。
“奶奶。”
“誒,小野最近好嗎?”
“很好喲,奶奶您好嗎?”這孩子是真懂禮貌,自從媽媽教過她對長輩或者尊敬的人要用“敬稱”后,她就記住了。
高美蘭被她甜甜的聲音逗得很開心,又問起她爸爸媽媽哥哥姥姥好不好,有空讓他們上書城玩兒……旁邊的嚴斐都快急哭了,又蹦又跳,像只興奮的小兔子,“姐姐”“姐姐”叫個不停。
“姐姐,我給打電話,你沒接到。”委屈。
“我,我跑得慢,以后我會跑快點,弟弟不生氣哦。”
“好,姐姐我上學了,我每天都要做作業(yè),很多哦。”
小貓蛋顯得很冷靜:“我也一樣,我要做很多,很多事情,我要做飯,洗碗,還要拖地……”
宋致遠:“???”我的女鵝你小小年紀居然承受了這么多。
“嗯吶,姐姐棒!”
小貓蛋挺了挺胸脯,神情那叫一個傲。
巴拉巴拉,要是胡文靜在這兒,她肯定也不敢相信,她那個在電話里跟她沒幾句話說的兒子,居然這么能說,巴拉巴拉,鐵蛋聽得哈欠連天,耐不住跑了。
雖然時不時會鬧矛盾,但在安文野的心里,嚴斐是除了爸爸媽媽哥哥姥姥之外最親,最在意的人了。她還不知道“在意“是啥,反正就是特別會下意識替他考慮,會關(guān)心他。
這時候的他們都不知道,這就是緣分。
安然沒時間管他們的小心思,她最近工作比以前忙多了,自從第二天邵梅拿不出個啥方案還想嘴硬之后,安然就在心里給她和“杠精”劃上等號。
對付暫時弄不走的杠精,最簡單粗暴又挑不出錯處的辦法是啥?那就是先捧著,遇到啥都讓找她問主意,反正說不出來丟臉的是她,她要是杠別人,安然就帶領(lǐng)大家一起問“梅姐你覺得怎么辦好?”
不知道?不知道你還瞎嗶嗶!
大家也不直接跟她吵,就多問幾次,她這種小心眼的人可不就明白了嗎,生怕自己再出丑,以后就能少說幾句廢話,當然,事她也是不干的。
能讓她閉嘴,安然已經(jīng)求之不得了。不是她脾氣多么好容忍度多么高,而是人丈夫是革委會常務委員,連市委都得受那班子人掣肘的,安然十分清楚她現(xiàn)在還沒能力硬碰硬。
而安然想出來花經(jīng)費的法子,是什么呢?
賀林華看著自己對面這個年輕的女同志,有點不敢想象自己的耳朵:“啥?你要組建個啥?”
“困難女工互助會。”
“這跟婦聯(lián)不就是一樣的性質(zhì)嗎?婦聯(lián)咱們這里就有,萬一讓咱們這邊婦聯(lián)的同志知道……會有意見。”賀林華還是挺欣賞這個得力下屬的,有意提點兩句。
“賀姐您放心,我不是要搞第二個婦聯(lián),我這是女工處里頭單獨分支的困難女工互助會,我的本意是讓女職工們團結(jié)一心,互相幫助,互相進步。”
意思賀林華是聽懂了,“可怎么個實施法,你跟我詳細說說。”
安然的想法很簡單,受二分廠大院家屬的啟發(fā),她去年過年前就想搞個婦女同胞的生產(chǎn)小組,結(jié)果事情一多,實驗室出問題,她也跟著瞎擔心,就把這事給忘了。劉寶英倒是找她提過幾次,可安然剛要提上日程,又被調(diào)走,這想法她已經(jīng)憋了兩年了。
這個年代,搞不好就是投機倒把,以個人名義肯定是不行的,如果能組成合作社,以上級組織關(guān)系調(diào)動的名義進行優(yōu)劣互補的同時,更能讓女工得到實打?qū)嵉暮锰帲囝I(lǐng)工資,這不是比直接發(fā)兩千塊錢更好嗎?
授人以魚,不如授之以漁。
“首先咱們得利用各個廠子的優(yōu)劣,在整個陽城市工業(yè)系統(tǒng)內(nèi)實行優(yōu)勢互補,互通有無,做一個婦女互助合作社。”安然喝了口水,拿出筆記本,一面翻一面說,“賀姐你看,陽鋼二分廠現(xiàn)在產(chǎn)能不足,最缺的就是廢鋼,可廢品回收站最多的是啥?不就是廢銅爛鐵和紙板牙膏皮嗎?”
“你的意思是,讓她們私底下買賣?”賀林華神情嚴肅,陽城市可是剛出過一個大投機倒把犯,是省里的重點關(guān)注對象。
“不是買賣,只是少了層層手續(xù),現(xiàn)在二分廠要廢鋼,得廠里自己上區(qū)里打報告,區(qū)里報市里,市里再通過審批后才能把簽字蓋章的文件下發(fā)到另一個區(qū),另一個區(qū)再安排廢品回收站把廢鐵準備好,這一送一拿的,半個月就過去了。”這還是別遇上啥節(jié)假日,或者領(lǐng)導去外地開會的,不然一個月也有可能。
效率啊效率,效率就是金錢,就是生命。安然還記得去廢品回收站那天,前門賣廢品的老百姓排長隊,庫房廢品堆成小山,后面辦公室卻一堆人坐著吹牛喝茶,這要是她的部門,她得生氣。
不過一問才知道,他們廢品沒賣的地方,可不就只能堆著嘛?另一個倉庫里還有至少五十噸廢鐵呢,都生銹了。
這讓一個二分廠出來的人怎么受得了?簡直就跟守著一堆大肉包子餓死的乞丐一樣!
“我還是不懂,少了手續(xù),那不還是私下買賣?”
“不用買賣,東西不會流通,但人可以流通啊。”安然笑瞇瞇的,把“借調(diào)”這事給說了。
借調(diào)這種獨特的人事組織關(guān)系在這年代其實還是有點陌生的,可到了八.九十年代,那就是稀松平常得很,到了五十年后,黨政機關(guān),上下屬事業(yè)單位之間的借調(diào)那就更普遍了。
安然的打算就是,只要是加入困難女工互助合作社的女同志,無論哪個廠的,都能在同級廠(單位)之間實現(xiàn)借調(diào),不需要有人事組織那口……準確來說,其實就是單位外派辦事員。
可只有上級城市才能有外派辦事員,同一個市同一個區(qū)同級別單位之間是不存在的。安然在心里說,為了把這部分人事關(guān)系搞活,她也是想破了腦袋,只能想出這么個四不像的名次,先把這個坎兒過去。
特殊時期,過渡階段,有些事就只能含糊其辭。
賀林華雖然有種“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的感覺,但她覺著小安說的有一定道理:“比如呢?”
“比如,二分廠的女工可以輪流著去全市各個廢品收購站,直接擺攤設(shè)點收購廢鐵,代表二分廠的名義收,本錢從二分廠里出,差價就算是為二分廠省的錢,從中給幾個百分點的獎勵,這是政策范圍內(nèi)所允許的。”
二分廠能去廢品收購站,紙箱廠也能去,牙膏廠也能去。
越聽,賀林華的眼睛越亮,直到安然說完,她一連用兩個手掌根擊打大腿,做出“鼓掌”的動作:“可行可行,這事我看成。”
反正人事關(guān)系還留在原廠,工資還由原單位發(fā)放,沒有任何編制員額的流動,這是不違背政策的。
不過,“這樣的話,會不會耽誤原單位生產(chǎn)任務,有廠子不愿意呢?”
安然也想到了,“咱們這個合作社不是強制性的,以各基層工會為單位,鼓勵自愿加入,至于工資怎么發(fā),獎金怎么算,咱們把主動權(quán)下放給各廠,他們自個兒商量。要覺著單位和個人都能接受,那就來,要不接受,那就先看看試點單位。”
“啥試點單位?”
“我打算就以陽鋼二分廠和全市十二個廢品收購站為試點,咱們就從收廢鐵開始,借調(diào)人員競爭上崗,不合格到一個月就換。”
只有競爭,才能繼發(fā)活力,如果干多干少干好干壞都是一樣的收入,那誰還愿意賣力呢?現(xiàn)存的分配制度其實已經(jīng)不適合現(xiàn)在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了,安然無法改變歷史,她只是想盡自己最大努力讓自己熱愛的這個城市,有一點點改變。
哪怕目前看來是微不足道的,說不定也能成為時代浪潮中一朵小小的浪花,等她老來回想,自己還是做過點事情的。
賀林華身殘志堅,也是個干實事的人,當即把門一關(guān),倆人在辦公室里就商量開來,基本上她說,安然負責記錄,討論,把能用的點子記上,不確定的留到下午的會議,準備會上討論和表決。
至于做試點,幾乎不用安然勸說,收購站巴不得有錢賺,因為陽鋼會給他們場地費和倉庫保管費用,還不用自己人動手,多劃算啊。而陽鋼二分廠,那就是安然的“大本營”,她只要開口,胡光墉就能拍板。
很快,這個主意在會上通過所有科室負責人的一致決定,大家都都覺著這個“合作社”可行,既不違背現(xiàn)行法律法規(guī),又不會擾亂各單位的生產(chǎn)經(jīng)營秩序,總工會在里頭只相當于是“月老”,紅線一牽,怎么配合怎么成就就是下頭單位的事了。
雖然工會從中也得不到一分錢的好處,但積極性很高。
安然連夜寫好計劃方案,第二天賀林華帶上市里,參加政府會議時當眾提出,好幾個領(lǐng)導都覺著不錯,讓詳細說說。
安然呢,這只是萬里長征第一步,接下來還有得忙呢,因為宋致遠經(jīng)常泡實驗室,包淑英也跟著陳六福上省城培訓,得三個月才能回來,所以她是一手帶孩子,一手上班,回家還得干家務,幾乎每一天都是沾枕頭就睡。幸好鐵蛋已經(jīng)已經(jīng)可以當半個成年人使喚了,寒假里每天由他帶著妹妹,安然也放心。
想起銀花家的小棗兒,安然尋思著,不行年后還是把安文野送幼兒園吧,上小班也沒啥學習壓力,反正就是換個地方玩兒,還能多個人幫著看孩子。天氣不好,安然就帶來單位,學校里請個假,或者寒暑假她再帶來,先把她姥姥不在這幾個月混過去再說。
小棗兒就是這樣的,癱老太太在農(nóng)村小兒子家養(yǎng)老,銀花進了工會,棗兒爸爸當上車間班組長,她就被提前送進了街道幼兒園。當然,也免得孩子在家聽大院長舌婦們埋汰他們家,現(xiàn)在大院里教育孩子最愛用的反面教材就是大華,孩子們聽得多了,鸚鵡學舌,都說不要跟她這個“勞改犯的妹妹”玩兒。
雖然安文野會挺著胸脯幫忙懟大孩子,但她被排擠得多了,也不愿出門玩了,送去幼兒園也是趙銀花的無奈之舉。
“媽媽你在寫什么鴨?”小腦袋擠啊擠的,又擠到她跟前來,抱著媽媽大腿。
“寫工作計劃,你自個兒玩去,乖啊。”
她最近太忙了,也沒時間跟孩子好好說說話,小貓蛋可黏她了,“小野陪媽媽叭。”
正說著,宋致遠提著一兜子凍梨凍柿子回來了,“銀花給的。”
安然心說銀花這是感激她把她又從工會借調(diào)到廢品收購站呢,現(xiàn)在才剛開始實施,廠里已經(jīng)答應給她八個百分點的獎勵,她這是高興上了。
嗔怪道:“你要她的干啥,他們家孩子那么多,還不夠吃呢。”
宋致遠很無辜,“她塞我手里。”
得吧,這人就轉(zhuǎn)不過彎來,安然也不說啥了,因為說了他也聽不懂,但有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是——“小野滿三歲半,再有五個月就四周歲了,老這么在家也不是辦法,我想把她送幼兒園了,你覺著怎么樣?”
宋致遠挑眉,“為什么要去幼兒園?”
那種地方不好玩。
是的,宋大工程師就想他閨女好好玩,什么學習,好玩嗎?不好玩就別去了。
安然很想翻個白眼,“不去幼兒園你帶啊?我這一天上班就夠累的,總不能天天讓她跟我去單位吧。”去多了別的同事也會有意見,雖然小野很乖,不會打擾大人們做事,但上班就是上班,帶孩子就是帶孩子,這事不能混為一談。
“好。”
安然傻眼了,“你說啥?!”
“我?guī)А!?br/>
“不是,你不是天天鉆實驗室嗎,你怎么帶?”別光動嘴。
宋致遠摸了摸鼻子,“就讓她跟我去實驗室。”
安然還沒說啥,小貓蛋已經(jīng)興奮地蹦跶起來:“好鴨好鴨!我跟爸爸去上班,媽媽你別管我啦,我會乖乖聽話噠。”
父女倆這就亂著明天去實驗室要穿啥了,小野一會兒說要穿小羊皮靴子,結(jié)果一看已經(jīng)爛了,宋致遠當場就跟妻子要錢,要帶閨女出去買靴子,還說實驗室溫度低,得多買件棉衣,帽子,手套和圍巾……看著父女倆都快咧到耳后根的嘴巴,安然有理由懷疑,這倆人是蓄謀已久,就等她說這句話,好出門買衣服呢!
孩子越大越有主意,已經(jīng)會“設(shè)計”媽媽啦。
***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小貓蛋就醒了,揉著眼睛爬到爸爸媽媽中間,抱著爸爸的手臂:“爸爸我們幾點鐘,幾點鐘去實驗室鴨?”
居然期待成這樣?!安然心里有個不太好的預感,她的女鵝,怕不是也遺傳了她爸的某些特質(zhì),以后不會也……
說真的,那樣的日子太苦了,她一點也不希望女鵝經(jīng)歷,就像胡文靜一樣躺贏不好嗎?
可容不得她反對,父女倆迅速起床,熱了下昨晚的冷饅頭,叼著就出門了。
安然站在窗邊,看著他們步調(diào)一致的背影,心情十分復雜,但又不忍心剝奪女鵝好不容易能跟父親相處的機會,心里尋思著,反正實驗室無非就是那些瓶瓶罐罐板板玻璃和各種機械,小孩子嘛誰都有好奇心,過了那陣新鮮勁應該就好了。
到時候她再把她送幼兒園,也是一樣的。
***
然而,安然注定要失望了。
她中午特意回了家一趟,其實是擔心宋致遠會不會帶不住閨女,萬一她在實驗室玩膩了,她就給帶單位去……結(jié)果,人安文野都不愿出實驗室,跟一堆瓶瓶罐罐玩得開心呢!
晚上,安然心想小丫頭都待一天了,再新奇也該看膩了,明兒肯定不去了……可是,第二天人又早早醒來,催爸爸別賴床。
一連觀察了幾天,也做好她要是待不住就帶去單位的準備,可人安文野愣是不哭不鬧,每天開心得不得了!實驗室里,好像有什么東西吸引著她。
“喂,宋大工程師,你閨女最近怎么回事?”
宋致遠吃“飽”喝足,舒服地靠在床頭上,“怎么?”
“你別給我裝傻,她這么小的孩子去實驗室能干啥,不就是看稀罕嘛……還有啊,她小孩子好奇心重,亂動你們東西怎么辦?”
“不會,安文野很乖,不讓碰的都不碰。”這是從小就養(yǎng)成的好習慣,以前跟著媽媽去嚴家,人高美蘭的文件,嚴厲安的裝備,就坦蕩蕩放桌上,她好奇歸好奇,卻從來不會翻動一下。
不,連摸也不會摸一下。
她從小就有分寸感,知道什么是自己的,可以碰的,什么不是自己的,可以看可以聽但不能摸不能要。這一點,他們也不知道她遺傳了誰。
“安文野啊,可能是個天才。”宋致遠忽然感慨。
安然一愣,“啥意思?”
原來,這小家伙剛進去那兩天確實是好奇心使然,整天背著小手,這兒看看,那兒瞅瞅,爸爸教的洗手法她學一次就會,外頭穿一套舊衣服當工作服用,頭上戴個小帽子,小手一背,老干部似的閑逛。
可逛了兩天,該看的都看完了,不知怎么回事在李小艾桌上看到一把算盤,在征得小艾阿姨同意后,她就一個人扒拉起來。李小艾呢,學物理的,數(shù)學也不錯,抽空就隨便教了她幾下,怎么用算盤加減乘除,真的是很隨意的,都沒帶著“教”的目的。
小丫頭一整天就拿著算盤扒拉扒拉,大家都以為她是孩子氣,喜歡聽那“嘩啦嘩啦”的響聲,誰知道她居然是真的算!本子上看見數(shù)字,就很隨機的任意加減乘除,嘩啦嘩啦,開心。
反正只要是她肉眼能看見的數(shù)字,她都用算盤加減乘除。
而宋致遠是怎么發(fā)現(xiàn)的呢?
某一天,在核對一組數(shù)據(jù)的時候,他在一邊念,楊寶生在一邊用計算器正在按著,還沒按出來呢,只聽“嘩啦嘩啦”幾聲,安文野居然報了個數(shù)字出來!
宋致遠當時心思沒在這上頭,以為她是鬧著玩兒,誰知道等楊寶生算出來后,結(jié)巴著說:“還……還真是這個數(shù)啊,小野你咋知道的?”
“我算的鴨。”她晃了晃算盤。
宋致遠這才知道,他閨女不是瞎玩,人是真的在學習,在做事!
“你什么時候教她乘除法的?”他記得上次離開的時候,她還只會加減呢。
安然白他一眼,“你要再不回來,她都會解一元二次方程和開根了。”還不是鐵蛋偷偷教她的,他自個兒懶得檢查作業(yè),寫完就扔,被妹妹撿到,看了幾次就能幫他檢查了。
每次檢查出來,鐵蛋都要把她吹得天花亂墜,仿佛全世界就她最聰明,最能干。
小孩嘛,就喜歡得到別人的肯定和夸贊,有成就感就有動力,慢慢的她的計算能力越來越強。
宋致遠心里不無得意,這種得意,比他造出能上天的飛機還值得他驕傲。“她感興趣,就開發(fā)一下,反正她在實驗室很乖,不會打擾我們。”
安然覺著,自己閨女的計算天賦,她不承認也不行,既如此,那就讓她去吧,孩子不定性,誰也不知道她會喜歡多久,走一步看一步吧。
接下來一段時間,一直忙著處理困難女工互助合作社的事,安然成為整個家里最忙的人,天亮出門,天黑到家,中午那頓在單位食堂吃,晚飯是宋致遠和兩個蛋“做”的。
無論是炒得黑糊糊的“蛋炒飯”,還是能咸死人的“炒白菜”,又或者是忘記放鹽放姜的“蘿卜排骨湯”,她都是硬著頭皮喝下去,這是對他們的鼓勵,不鼓勵怎么能把他們培養(yǎng)出來呢?
有事情忙,時間就過得特別快,1975年過完,1976年的春節(jié)如期而至。
過去的一年里,國內(nèi)的大事件無非就是鐵路系統(tǒng)整頓、電氣化鐵路通車,工業(yè)總產(chǎn)值不太理想,農(nóng)業(yè)產(chǎn)量居然不增反減。至于國外,宋致遠最關(guān)心的M國“水手10號”探測器第三次做緊貼水星表面飛行【1】,沙特國王費薩爾被患病侄子刺殺【2】,因為有收音機和報紙,安然一家子都能知道全世界正在發(fā)生的微妙的變化。
不過,隨著元月里受人愛戴的總.理逝世,整個社會的氣氛更壓抑了,本來打算要公開的戰(zhàn)機真容又無限期推遲了。
因為推遲,這個三十人的核心團隊不得不繼續(xù)待在實驗室,春節(jié)時多數(shù)人回家了,留守的五六個人就全來安然家過。而也就是蕭若玲都來到家里了,安然這才一拍腦門想起來,上次拜托她的事還沒做呢。
蕭若玲最近也是心事重重,因為她海城的父母對她大齡未婚表達了強烈不滿,希望她能盡快結(jié)束陽城的工作回家一趟,用腳趾頭也知道不就是相親唄?
蕭若玲看著房平西上上樓,也悄悄跟上去。她就不是普通女同志,人心智很強大,也不怕被拒絕,心想最后給他一次機會,他要還拒絕,那她也死心了。
房平西熟門熟路進了書房,結(jié)果宋致遠不在,反而大白天的書房窗簾居然是拉著的,心覺奇怪,正想過去拉開,忽然身后的門“啪”一聲關(guān)上了。
蕭若玲深吸一口氣,站在離他一米遠的地方:“房平西同志,你對我的提議考慮得怎么樣了?”
房平西好看的眉毛挑了挑,說實在的他見過的漂亮女人多了去了,毛遂自薦甚至自薦枕席的也不少,譬如市文工團那些小文藝兵,總是找著機會跟他搭訕。以前吧,他還覺著是自己男性魅力無限,可現(xiàn)在他有點搞不清,是他的樣貌比較有吸引力?還是他大哥房平東比較有吸引力。
“我好像說得很清楚了。”他似笑非笑。
蕭若玲咬了咬嘴唇,又往前走了兩步,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那你說說,為什么拒絕我?是我不夠漂亮嗎?”對自己的美貌,她還是很自信的。
“不是漂不漂亮的問題,是我覺著我們沒有發(fā)展男女關(guān)系的可能。”
蕭若玲這種一根筋的,還真有點聽不懂,惱道:“到底喜不喜歡我,你給個準話。”
房平西笑得老狐貍似的,不熟悉的人只覺著如沐春風,溫文爾雅,可他嘴里說出來的話,卻十分無情:“我最后說一次,我們不可能,我不喜歡你。”
蕭若玲就是再直女,那也是個人,也是有自尊的,瞬間紅了臉,“你什么意思,嫌我煩了嗎?”
房平西給她一個“你懂的”眼神。
如果蕭若玲此時能頭也不回的離開,事情就好辦了,不過是表白不成,大路朝天各走一邊就行。可她不死心啊,怎么說也是從小被人恭維著長大的,一連在宋致遠和他這兒吃癟,好不容易女追男,總以為隔層紗,結(jié)果連續(xù)兩次都失敗了,她心里就軸著一股勁。
“那你喜歡誰?”
房平西目光投向一墻的書,略顯蒼涼地說:“我要的女人,不一定要有驚世的容顏,但一定要有一顆有趣的靈魂,我參不透的靈魂。”
蕭若玲不耐煩聽他拽詩文,“你就直說吧,你喜歡誰?”她一定要看看那個女人是誰,敗給安然也就罷了,安然確實是個又漂亮又優(yōu)秀的女同志,她甘拜下風。
“李小艾,你知道嗎?”房平西壓根沒把她當女人,反倒是跟自己一樣的同性,所以說起來也不避諱。
可蕭若玲卻傻眼了,“李小艾?!”
這不就是天天跟她在一起,形影不離的人嗎?在實驗室里,她們是唯二的女同志,這一年的守望相助,讓她們已經(jīng)成了無話不談的朋友。
可平心而論,論外貌的話,小艾真的挺普通的。
當然,蕭若玲雖然傻眼,但也不至于嫉妒小艾,因為她覺著為了個瞎子不值得損失一個好朋友——是的,現(xiàn)在她心目中的瞎子又多了一個,那就是房平西。
“那祝你心想事成。”她留下一句話,甩了甩颯爽的短發(fā),頭也不回的走了。
房平西張了張嘴,最終什么也沒說,站了一會兒也出去了。誰也沒注意到,窗簾背后的大陽臺上,兩個孩子抱著布熊貓,大眼對小眼,嘴巴抿得緊緊的。
安然和海燕一直在廚房忙,也沒注意外頭的事,等菜上桌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蕭若玲不見了,一問才知道是有事先走了。安然居然覺著松口氣,她要真纏著自己牽線的話,挺為難的。
因為房平西一看就不是踏實過日子的人,而蕭若玲再直女,那也不可否認是非常優(yōu)秀的女同志,她值得更好的另一半。不問也好,省得自找沒趣。
不過,今年找她做媒的人,可不僅蕭若玲一人。
她和海燕洗刷碗筷的時候,年輕人們在客廳里玩得正起勁,有的攛掇著讓某個人唱歌,有的讓某人講笑話,有的又要別人變個魔術(shù),玩得不亦樂乎。
安然喜歡看著這群年輕人玩兒,這些可都是為國家奉獻青春的,最可愛的人呀!
這不,站她跟前的楊寶生,也是最可愛的人之一,小伙子笑得怯怯的,皮膚細白,比一般石蘭省女同志都要好,身形瘦長,可能是個子竄太快了,腰背有種青少年的輕微佝僂。
只見他緊張地搓了搓手,“嫂子能出來一下嗎?”
海燕很識趣的說:“我看看悠悠去,你們聊。”
安然擦了擦手,指了指不遠處的板凳讓他坐,“小楊咋不玩了,有什么事嗎?”
“我……我有個不情之請。”他撓了撓后腦勺,是真的很緊張。
安然奇了個怪,“既然你叫我聲嫂子,那就別跟我見外,有啥直說就是,只要能幫的我都義不容辭。”雖然同樣的話去年她就說過,可這些年輕人卻從未因個人私事找過她。
“我想請你幫我介紹對象。”小伙子閉著眼睛,一鼓作氣,豁出去了。
安然一愣,這算啥為難事呢?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對自己人生大事上心,這不是很正常的事嗎?再說了,他們把青春獻給國家,國家給他們分配對象都是應該的,她總得試試能不能幫上忙啊。
“好啊,你喜歡什么類型的女同志?”
對癥下藥好過大海撈針。不過,安然迅速地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目前她身邊的女性,年紀跟他合適的,還真不多。
“對了,小楊你今年多大來著?是哪兒人?家里有幾口人?”當媒人,這都是最基本的必須了解的情況。
可誰知楊寶生卻閉著眼睛說:“我喜歡李小艾同志,嫂子能幫我介紹她嗎?”
這下,換安然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