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曄不會主動來找她，府里的下人除了換藥也不會來打擾她，小五一覺睡到日上三竿。這日子真是清閑得很，無事煩憂卻也無事可做。
小五醒來后換了次藥，草草吃了頓飯便出府了，打算去打聽打聽顧曄的事情。
這城里還當真是挺熱鬧的，街上熙熙攘攘的。小五想著，要打聽消息，該是去茶樓這種地方。
“誒，這位大哥，你可知道本朝大將軍顧曄？”
“呵！你應該問這在座的有誰不知道吧！”
“就是就是！”
“這位小哥你面生的很，平日里沒見過你啊！”
“我是這兩日才進城的，昨日里恰巧見著顧將軍凱旋，這陣仗可真夠大的啊！”小五抓著一把花生瓜子，努力融入這個群體。
“那可不，顧將軍可威風了！替我們平定四方啊，不僅是我們，邊境的百姓們對他那才叫一個愛戴！”
“就是，別看顧將軍年紀輕，他不知替朝廷掃平了多少戰亂！”
“我聽說顧將軍原是將軍府二公子啊，他的大哥呢？”
“啪”，驚堂木一敲，“你們可知后事如何啊？”
“誒，你們怎么不說了？”說書的先生問完這句話就停下了，滿堂的談話聲也漸漸沒了。
剛問到要緊的事件，突然沒了聲，這周圍也靜悄悄的，小五咽了咽口水。
“你們...”“噓！往下聽！”
“話說這位將軍可是一心向國，從未生出過二心，每每在戰場上總是大殺四方，不知替邊境的百姓免除了多少次被奴役的命運，深受百姓的愛戴，敵軍的將領聽了他的名字也是要深思熟慮一番才要想著是否出兵！可也正是因為此番原因，王君對將軍有了猜忌，不僅是在邊境，就是王城里，也有百姓喊著將軍的名號，王君不免擔心將軍是否會做出對他的王位不利的事情來。”
“所以，王君聯合敵軍的將領，與之密謀，在戰場上設計殺害了將軍。一代名將，隕落于此。對外則是說將軍為國捐軀，戰死沙場，可事實的真相卻鮮有人知。更叫人難以想象的是，在將軍死后，王君竟然昭告天下，將軍通敵叛國，與敵國將領有過密切接觸，欲聯合敵國將領起兵反叛！可惜了將軍啊，一生為國卻間接死于王君之手，至死還背負罵名！”
故事講完了，滿堂默然。
小五心里想著事情，卻還是聽了個幾分，“真是可惜了這將軍的忠心愛國之心啊！”
“可不是嘛，一心為國卻落得如此下場！實在是...”小哥話還未說完，旁邊人用胳膊頂了頂他，“啊，是我多言了。”
小五瞧見了這兩人之間的動作，問到：“怎么回事？”
說書人已然開始了另一番故事，小哥四處望望，沒有人注意到他們，“這位公子，你真沒聽說過？”
“我住得偏遠，不曾聽說過什么。”
小哥又四處望望，壓低聲音，“將軍府原有兩位公子，大公子顧庭，二公子就是現如今的顧將軍，他們二人自小跟隨將軍在軍營中訓練，二人都是個練家子。”
“那后來呢，為何現在只剩下顧將軍了？”
“后來有一會，將軍和大公子前腳去了西邊征戰，后腳二公子就往南邊去了，一個月后，西邊的戰事結束了，大公子回來了，將軍卻沒回來。”
“這是為何？”
“一身是傷的大公子帶回了將軍的尸體。”
“城里的百姓都不愿相信，所向披靡的將軍就這么沒了，可更沒想到的是，幾日后，城中各處貼滿了告示，說將軍通敵叛國，滿門抄斬！”
“什么？”雖然心底有幾分猜測，可是真的聽到了，還是不免震撼。小五原只想到將軍可能是戰死沙場了，卻沒想到，這說書先生口中的故事竟成了真，手上的杯子落在了桌上，茶水也灑了。
“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小五慌了神，掏出帕子來收拾。
“沒事沒事！”幾位小哥倒也不介意，只是又向四處望了望，瞧見似乎有幾人察覺到他們的動靜，喝了口茶當作掩飾。
小五也瞧見了旁人的眼神，壓低聲音，“這可是真的？”
“是真是假我們平頭老百姓又從何得知呢？”
“滿門抄斬，那顧將軍為何會？”
“顧將軍后腳去了南邊，兩個月后才回來，一身軍功卻得知了顧家的死訊。先前，王君念著他在戰場上殺敵，才未將他召回來一同處死，現如今二公子回了城，又念著他于國有功，免除了他的死刑，看在他對將軍和大公子所做之事一無所知的份上，任命他為新一任大將軍。”
小五難以想象，他當時該是何種心情呢？
在外征戰足足兩月，定是受了不少傷，說好聽點是帶著一身戰功回城，他又何嘗不是帶著一身傷呢，可滿心雀躍向王君報喜時，聽到的卻是顧家滿門抄斬的消息，但是他還不足二十，他...他該要如何面對啊！
小五沒有再問他們將軍叛國一事究竟是不是真的，人已經死了，真相似乎已經不那么重要了。難怪，難怪顧曄他對王君是這個態度。
顧家若是真的叛國，滿門抄斬自是說不出二話，王君留他獨活，還封他為大將軍，已是天大的恩惠了。可他有何臉面面對王君和這王城中的百姓呢？況且，即使是這樣，王君也是他的殺父仇人，不僅僅是父親，還有他的兄長，他顧家滿門！
顧家若是沒有叛國，那這滿門抄斬便是王君在斬草除根！留下他或許是個意外，也或許王君正在另找時機除掉他，那他在王城中的處境豈不是很危險......都說伴君如伴虎，何況是抄他滿門的王君呢？
小五突然就理解了昨夜吃酒時顧曄臉上的笑容，“王君待我挺好的。”
他大抵是在苦笑吧，顧家滅門，王君不但留他一命還不計前嫌封他為大將軍，城中百姓估計都在夸王君心胸寬廣吧，私下里多多少少也說著他該知足了。王君這個做法，任誰看了，都說不出一個不好來。
從茶樓出來，心情略有些沉重，小五漫無目的地在街上閑逛著。
“苑小五？”
“嗯？王君...”
“噓！”
居然是王君！
“你怎會在此處？”
“額，我閑來無事，在街上隨意逛逛。”
“嗯。”
......說點什么吧，就這么走著也太奇怪了，“王君你呢？”
“叫我沈鈺就好。”
“好，沈公子你呢？”
聽了這個稱呼，沈鈺輕笑，“我也閑來無事，出宮轉轉不行嗎？”
剛剛得知顧曄身上發生的事情，現在又見到事件的主人公，瞧著沈鈺臉上無害的笑，小五不知如何面對。
“怎么，我臉上有東西啊？”
“啊，不是，是小五失禮了。”
“沒事。”
還是好奇怪啊，說點什么好呢？
“你現在住在阿曄府上？”
“是的。”
“你昨日說他將你的好心當成驢肝肺？”
怎么忽然說起這事了...“不是不是，那就是他我同他玩笑的。”
“你之前認識阿曄嗎？”
“不不不，不認識，就是前幾日才見到的。”
“哦，那看來你和阿曄是一見如故啊，竟還能同他玩笑！”
小五干笑了兩聲，“或許吧。”
“沈公子，我今日在茶樓聽說了一些事情。”小五沉不住氣，有些先要問出口。
“我滅阿曄滿門的事情？”
小五一愣，沒想到他居然這么直接，反而不敢再問了，“不是不是，不是這個。”
“哦？也就是說你知道這件事了？”
額，這王君不愧是王君啊，三兩句就叫她無話可說了。
理了理思路，“這不是舉國皆知的事情嘛，小五自然也是知曉的。”
“那你要問我什么？”
“額，就是，我方才在茶樓聽說......”
“苑小五！”
“顧曄！”正愁編不出來呢，不愧是你，出現得真及時！
“臣拜見君上。”
“阿曄，叫我沈鈺就好。”
“臣不敢。”
“算了，苑小五，你方才要問我何事的？”
“苑小五，你又在同君上放肆了？”
“我沒有，我沒有！”平白無故又被他說一頓，不過現下趕緊找一個由頭混過去了才是！
“阿曄，別這么緊張，我就是和小五隨意聊聊罷了。”
“額，我方才聽茶樓里的人說王君你有后宮佳麗三千，是真的嗎？”
......
“苑小五，你給我閉嘴！”
“無礙”，沈鈺揮了揮扇子，“茶樓里的人飯后閑談你也信？”
“也對，王君看上去不像是貪戀美色之人。”
“苑小五！”顧曄盯著小五，真是不知道說他些什么好！
“阿曄！”沈鈺看向他，示意他不必動怒，“小五可真是個性情中人啊，說話倒是毫不避諱。”
小五干笑兩聲，“小五來自鄉野，若是說話有不到之處，還望王君莫要怪罪才是。”
“哪里哪里，我太久沒有遇到你這樣心直口快之人了！”
顧曄跟在小五身旁，聽著二人閑談，一語不發。
小五瞧見了一家賣珠釵的鋪子，也不管這身旁二人，自顧自地走上前去。
“這支釵子倒是做得漂亮！”小五拿起一支墨綠的釵子，釵頭一朵雪蓮悄然綻放，還有一個蓮花似的吊墜，真真是漂亮極了。
“公子若是喜歡，不如買回去送給心儀的姑娘啊！”
“老板說笑了，我哪有心儀的姑娘啊！”小五將釵子拿在手上擺弄。
“小五若是喜歡，買回去也無妨啊！”
“不了不了，我就是隨便看看的。”
呵，隨便看看，我瞧你倒是喜歡的緊呢！顧曄瞧著小五擺弄那釵子就沒停過，一個大男人，竟喜歡這些玩意兒。
“老板，待我有喜歡的姑娘了，我再來尋你買，你可替我留著啊！”
“誒，好嘞！”
老板答應地倒是快，但估摸著后腳若是有人來買，定是要賣出去了。
想著怕是無緣再見到這只釵子了，小五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一眼。
“阿曄，你怎會在這？”
“臣出來買點東西。”
“哦？是什么東西啊，還須你親自來買？”
“也沒什么，就是想念那五芳齋的糕點了。”
“哈哈，我竟不知阿曄你愛吃那里的糕點啊！”
“君上政務繁忙，這些雜事又何須你放在心上呢？”
“阿曄......”
“臣還有事，就先行告退了。”
顧曄走了，小五忙不迭地也拜上一拜，急忙趕上顧曄的腳步，“那小五也就先走了。”
沈鈺看著兩人的背影，揮揮扇子，什么也沒說。
“顧曄，你慢點，慢點！”
“你怎么會和君上在一起？”
“偶遇。”
“偶遇？”
“對，我在街上閑逛，出來碰巧就遇見他了。”
“我倒不知世上竟還有這么巧的事情？”
“這有什么不可能的，王君他自己出宮走走，我在街上閑逛，歪打正著不就遇上了？”
“你覺得我會相信嗎？”
“你站住！”小五一把拉住顧曄的衣袖，“你為什么不信？”
“我為什么不信？”顧曄一把甩開她的手。
身正不怕影子斜，小五沒做虧心事，自是不怕鬼敲門，“好啊，你說啊！”
“今日你出門先去了茶樓聽書，打聽了不少事情，然后你就從茶樓出來了，這期間有個乞丐撞著你了，你還可憐他給了他幾文錢，再然后就是你與君上的見面了。”
小五眼睛瞪得銅鈴般大小，“你跟蹤我？”
顧曄冷冷地哼了一聲。
“那既然如此，你應該知道，我和王君是偶遇啊！”
“你為什么不說話啊？你不是都看見了嘛！干嘛還冤枉我？”
“冤枉？我冤枉你？”
“對啊，你都看見了，怎么還不信呢？”小五越說越急，一把拉住顧曄，“你停下！”
顧曄連頭也沒回，徑直走了。
“好了，你們下去吧。”換好藥，小五便讓這下丫鬟下人都下去了，還好傷的是胳膊不是其他什么地方，不至于脫了衣服，不然她這身份可就瞞不住了。也不知道顧曄到底在想什么，明明一切都看見了，為什么還一口咬定她和沈鈺是約好了的。不對啊，既然他全程都在，那也就是說，他出現在街上也不是買什么東西，而是專門站出來替她解圍的了？也真是有他的，分明替她解了圍，卻什么也不說。
這么一說的話，她今天做的所有事情他都知道了，那豈不是......
“顧曄！”
“嘶...”
“啊，我什么都沒看見，你繼續，你繼續！”
小五耐不住性子，想到什么就要做什么，雖然顧曄懷疑他，但相比沈鈺不明意義的笑，他至少坦誠直率些。心里有疑問，總想要問出來，這就過來找他了，沒想到一推開門正好瞧見他上身□□正在敷藥，見著她來許是驚著了，手上動作大了些，碰了傷口有些疼了。
“你來做什么？”顧曄倒是也不慌。
小五拍了拍臉，“我...我來找你問點事。”
“背著我做什么？”
“啊，沒...沒什么，你不是在上藥嗎？”
“你看見了啊，我當你沒看見呢！”
“什么意思？”
“看不見我自己一個人不好弄嗎？”
啊，什么意思，是叫我幫他敷藥嗎？
小五回頭看了一眼，的確是有些不方便啊，有些地方都結痂了，有些地方還滲著血呢，一看就是沒有好好上藥。
深呼吸，這沒什么的，送佛送到西嘛，不就是上個藥嘛！
小五第一次見到一個人身上可以有這么多傷痕，大小深淺不一，有的已經有些時候了，有的一看就是近期才新添上去的，橫在背上，觸目驚心。
小五最怕疼了，家里面都寵著她，也不曾受過些什么傷，就是爬樹摘果子摔下來磕掉一層皮她也能掉上幾滴眼淚，更別說他這一背的疤痕了，前幾日也就是她暈了過去，不然定是要落些淚水來叫人取笑的。
“你在抓癢嗎？”
“啊？”
“動作這么輕，你在給貓抓癢癢嗎？”
“哦哦哦，那我動作重些，疼的話你就告訴我，我輕點。”
顧曄點頭，心里卻是想著，就你這點力道，他怕是要當個啞巴了。
小五一邊上藥一邊怕他疼，還呼著氣給他吹上一吹，感受到微弱的氣流，癢癢的，叫人難受，“你在做什么？”
“啊！”“小心！”
顧曄猛地一回頭，嚇得小五慌了神，想著后退一步，竟沒想到慌亂間踩到了自己的腳，顧曄見狀趕緊拉住她，將她拉到自己懷里。
所以現在的情況就變成了，小五拿著藥膏坐在顧曄腿上，顧曄什么也沒穿，二人就這么直勾勾地看著對方。
“你怎么像個姑娘家一樣？”
“什，什么啊？”
“還臉紅？”
小五跳起來，拍了拍臉，“我才沒有。”
“但愿你沒有。”
小五沒接話，三兩下涂好藥，趕緊離開才是正事！
顧曄覺得，許是錯覺吧，他居然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清香。
“呀，我的問題還沒問呢！”小五走了沒兩步一拍腦袋，這么一整居然把這么重要的事情給忘了！“不行不行，我得問！”
小五轉頭又走回顧曄院里，只見顧曄已經穿好了衣服，正在看書。
月光燈光，他的身姿挺拔，一如當年。
小五突然就不想打擾他了，讓他好好看書吧，問題明日再問也可以。
小五走后，顧曄回頭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神色不明，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