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陌明媚一笑，發自內心地跟他貧嘴：“我就算是把天底下的人都懷疑個遍，也輪不到師父你的頭上啊！”
    “你就嘴甜。”邵揚半開玩笑半認真地睨了她一眼，而后又煞有介事地說，“對了，說正經事。”
    “嗯？還有什么事？”沈陌傻傻地反問，心思卻沒放在上邊。
    此刻，她滿心惦記著怎么把自己設計出來的香水投放到市場上，被數不清的人們捧在手心里。只要一想到這個，她整個人就會瞬間陷入某種因激動而生的眩暈中。
    不過，邵揚要跟她說的，恰恰就是和這件事相關。
    “你剛才說，想把這套方案拿給市場部評估。”
    沈陌不解地看著邵揚，略微點了點頭，心里卻滿是忐忑，生怕下一秒會有什么打擊人的句子從他嘴巴里蹦出來。
    她其實是個很有才華也很有想法的人，本不該自卑，然而換了誰在邵揚如此光芒四溢的羽翼下一躲三年，恐怕都會躲得自信全無。
    “瞧你緊張的樣子，我又不是要否定你的作品。”邵揚有些無奈地搖搖頭，心里暗暗發誓，以后一定要找機會多給沈陌一些肯定，不過表面上依然不動聲色，公事公辦地說，“我是想問你，曉得申請市場投放的具體流程么？”
    聽他這樣問，沈陌才覺得一顆懸在半空中的心又重新落回了原處。
    她暗吁一口氣，隨即搖搖頭，誠實地說：“具體流程我不是太清楚，之前幾乎沒有接觸過這方面的事情。”
    “我等會兒轉一封郵件給你，郵件里有寫詳細的步驟，你仔細讀一下，按照要求去準備材料，有不懂的再問我。”
    沈陌頻頻點頭，想說聲“謝謝”，又覺得太生疏，于是到了嘴邊的客套話就被臨時篡改成：“還是師父對我好。”
    邵揚素來言出必行，并且辦事情相當有效率。
    他剛離開實驗室沒多一會兒，沈陌就收到了他的郵件。
    沈陌抱著筆記本到沙發那邊坐下，緊鎖著眉頭，仔仔細細地研究著市場部的標準申請表。
    靈感來源，設計主題，香水類型，主打宣傳方向，優勢劣勢分析，目標人群，針對目標人群的購買力初步分析……
    一字不漏地看完所有必填事項，沈陌忍不住在心里默默吐槽——思想的實體化居然已經發展到如此繁復冗雜的地步了嗎？那么，她可不可以申請一位全智能機器人幫她處理設計以外的瑣事。又或者，干脆直接把她變成植物人，也算是一了百了。
    當然，吐槽歸吐槽，夢想既然存在，沈陌自然還是要拼盡全力去實現之。
    之后的半個月，大概稱得上是沈陌畢業以來所經歷過的，最暗無天日的時期。
    且不說上市申請流程有多麻煩，單說市場部那些專愛挑刺兒的人精，沈陌就已經一顆腦袋兩個大。
    她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那些搞市場分析的家伙總是想方設法地給她出難題？！
    比如：目標人群不能只寫年齡層，還應該包括比較詳細的社會身份。
    再比如：你這叫優勢？我根本就看不出來它和撲街貨有什么差別。
    又或者：劣勢寫的這么文藝，你根本就沒用心去思考吧？這樣的劣勢根本分析不出風險，沒辦法往后走風險評估的程序。
    以及……
    總而言之，諸如此類的苛刻命題一刻也沒有停止出現過。
    它們接二連三地涌現在沈陌原本單調而純真的設計生涯里，幾乎要將她本就不寬裕的腦容量全部占滿。
    時間飛逝，轉眼就到了圣誕前后。
    當整個北京城都被圣誕老人的喜樂氣場感染，沈陌卻仍舊勸自己看清楚前方的路，并且沿著既定的方向堅持走下去，不可以松懈。
    平安夜那天的夜里十一點多，整個stellar大廈就只剩下邵揚的實驗室還亮著燈。
    燈光是孤單的，然而沈陌卻不孤單，因為有邵揚的陪伴。
    他們離開公司的時候，圣誕的鐘聲已經敲響。
    夜色如潑墨般濃重而沉穩，夜空籠罩下的街角，播放著全世界都熟悉的圣誕歌。
    所有人都在微笑，沈陌也不例外，甚至可以說，在整條街道上，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的笑容會比她的更明媚動人。
    辛苦了那么久，如今，她傾盡全部心力設計出來的第一款香水，總算是跌跌撞撞地走完了全部的審批流程，并且正式定在新年之后上市發行。
    昏天暗地的日子過去了，迎接她的，除了身邊男人不離不棄的溫暖，還有更加令人忐忑而甜蜜的香水銷量。
    這個冬天，她收到的第一個圣誕祝福是邵揚給的。
    他站在漫天的風雪里，溫柔而篤定地對她說：“相信我，你會越來越好的。沈陌，圣誕快樂。”
    為了這句“你會越來越好的”，沈陌心中感懷萬千，差點當街流下眼淚來。
    她忍住鼻尖的酸楚，仰頭望著他英俊的面龐，同樣溫柔地說：“我愿意和你并肩前行，只要你信我。邵揚，圣誕快樂。”
    他回望她，眉角眼梢盡是淺淡卻化不開的笑意。
    他抬手輕輕撫摸她的頭發，柔聲說了一句：“傻丫頭。”
    雖然邵揚很少明著夸獎沈陌，然而不得不承認，她所設計的第一款香水確實令他眼前一亮。
    香水取名叫做“初戀”，卻巧妙地抓取了“初戀未滿”的意象。
    若是按常理來說，每當提及初戀，人們心中所涌起的第一個念頭應該是——甜蜜。這種甜蜜恰似凝在樹干上的蜂蜜，雖然真實存在過，卻無可觸摸。
    它是一種奇妙的感覺，也因此被很多調香師拿來涂抹添彩，最終演繹成他們心中獨一無二的初戀味道。
    然而沈陌的“初戀”卻是苦澀的。淡淡的中藥香，不猛烈，卻沁入脾臟，令人無法忽視。這種苦澀的的確確就是初戀中不可或缺、卻最不容忽視的一部分。
    初戀極少圓滿，只是時過境遷之后，少有人愿意像沈陌這樣，再一次撕開昔日的傷口，將那種隱隱的疼痛感表達出來。
    第一季度銷售業績出來的前一天，沈陌緊張地在辦公室里走來走去，幾乎每隔一刻鐘就要抓著邵揚問一句：“師父，你說‘初戀’的成績會不會太糟啊？”
    他總是好言寬慰她：“不會的，我覺得這款香水很獨特。”
    其實邵揚說這話，也不全是褒獎的意思。
    在香水設計領域里，獨樹一幟并不是人見人愛的萬能牌，而是一把飄忽不定的雙刃劍。假如別致得還算符合大眾口味，那么，便有機會一躍成為眾人眼中明亮的存在；但若是特殊得有些過頭，一旦不能被大部分人群接受，那么，這款香水便有很大幾率要被束之高閣。
    對于沈陌這款別具一格的另類“初戀”，其實邵揚也沒有十成十的把握。他只能說，除了沈陌自己以外，不會有人比他更盼望“初戀”受人追捧。
    當羅茜手里捧著厚重的文件夾出現在香水設計部，沈陌只覺得自己心跳如鼓。在這一瞬間，那顆平時毫無存在感的心臟，簡直像是要跳到嗓子外面來。
    羅茜翻開文件夾，手中拿著的，便是整個stellar第一季度的銷售報告。
    她用一種運籌帷幄的架勢，將緊張的氛圍調節得更加緊張了。
    “上個季度銷售業績排在首位的，沒有懸念，還是邵揚的‘遺忘’。”羅茜說著，向邵揚投以波瀾不驚的目光，仿佛這是理所應當的事兒，不值得她將任何情緒摻入其中。
    緊接著，她又宣布：“排在末位的，是沈……”
    沈陌驚得滿手心都是冷汗！
    “沈越桐，你設計‘冬日微光’的時候腦子是被門夾了嗎？！看什么看，末位就是你的！”
    聽完這話，沈陌才松開了緊緊攥著的拳頭，想擦擦額頭上的冷汗，但還是沒敢。
    她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還是應該努力降低存在感才對，天知道等會兒公布倒數第二的時候會不會就輪到菜鳥級別的她。
    然而實際情況卻大大出乎沈陌的意料。
    羅茜幾乎把設計部的人挨個點評了一番，而沈陌卻被漏掉了，或者說，是被排在了最后的最后。
    羅總監的目光落在沈陌臉上，不動聲色地打量了她片刻。
    也不知是不是沈陌的錯覺，她竟從羅茜的眼神里看到了一晃而過的贊許。
    贊許？沈陌很快又搖了搖頭。
    怎么會呢？羅茜的嚴苛可是出了名的啊……
    就算是邵揚這樣出色的人，好像也不曾得到過羅茜的一句嘉獎，何況是她這個初出茅廬的香水新鮮人。
    “該說的話，我剛才差不多也都說完了。現在就剩下沈陌的‘初戀’了。”羅茜掃視一圈，最后略帶微笑地看向了沈陌，儼然是一副領導人風范。
    大家都不說話，心中萬般揣度，視線悄悄游移在羅茜和沈陌之間。
    “不得不說，名師出高徒。”
    羅茜此話一出，全場無人不驚！
    雖然只是短短的九個字，可這卻是最近三年來，羅茜第一次當眾夸獎某個員工！這種待遇，其他人連想都不敢想。
    有人不服，有人不甘，有人不屑，也有人不做她想。
    百般心態在小小的設計部里云集一處，卻在羅茜說完下一句話之后，全部統一成兩個字——敬佩！
    “沈陌設計的第一款香水，‘初戀’，幾乎要追上邵揚的‘遺忘’。它在上個季度stellar旗下所有香水的銷售也集中，位居第二。”
    一個初露頭角的職場新人，一個毫無人氣基礎的不知名調香師，竟可以憑借一款有些別扭的奇葩香水直追業界神話邵揚？！
    這究竟意味著什么，相比每個人心里都再清楚不過。
    沈陌初初聽到這個消息，還以為是自己笨，沒有聽出羅總監話里暗藏的嘲諷之意。直到她轉頭對上邵揚的目光，看到他眼中的欣喜，才突然意識到——這居然是真的？！她的“初戀”被很多很多人喜歡，這居然是真的！
    她還沒有從這樣的高級驚喜中緩過神來，就聽到邵揚對大家說：“慶祝我徒弟順利出師，明天晚上聚餐吧，我請客。”
    他話音落下，全場靜默三秒，然后瞬間炸開了鍋。
    路人甲：“天啊啊啊！我有沒有聽錯？！”
    路人乙：“首席萬歲！！！”
    路人丙：“開天辟地頭一遭啊邵揚你居然要請客！”
    ……
    沈陌一直沒敢吱聲，直到嚴肅的羅總監默默退出了這個嘈雜的辦公區，她才默默蹭到邵揚身旁，將信將疑地問：“師父，你以前真的從來沒請過客？”
    “嗯。”他似笑非笑地瞧她一眼，反問道，“至于這么驚訝么？”
    “真看不出來，身為首席調香師的你居然這么樣的……”摳門！
    她識趣地把最后兩個字憋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從未有過的自信笑容。
    如果時光可以定格在一個點上，那么，沈陌希望就定格在此刻。
    因為在這樣令人欣喜的時候，她的眼中已然看不到旁人。
    占據她全部心緒的，只有他這幾年來為她付出的點點滴滴，只有他的淺淡笑容，只有他的俊朗，只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