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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焰(四)



  顯然,這件事情是不可能再溫溫吞吞地給辦了,因為溫大小姐轟轟烈烈地把人給踹暈了,而且完事兒含光君還扶著她,“當心著點,別摔了。”

  這經過大家可都看到了,要說這一腳,那是相當解氣,張老爺仗著自己掌控著大小姐祠堂這處世家命脈,這些年作威作福實在是討厭,要是一命嗚呼了,才是大快人心,只是如今這世道,世家們大快人心,百姓們就要疑心了...

  方塊臉仰面就哭:“少主啊,怎么辦啊啊啊啊!!!”

  長廊盡頭有一身影過來,人未看清,聲音傳來,語氣甚是驚喜,“楚兒?!”

  溫渺渺回頭,招了招手:“莫大哥。”

  如今再見莫玄羽,早就不似當初那般簡單心境了,這人樣貌英俊單純,甚至在平陽姚氏那種小地方,也沒有做出任何不妥的事。可不過短短幾日,便成了蘭陵金氏的少主...

  “莫大哥,原來你是金氏的呀。”

  藍忘機低頭看她一眼,語氣稍陰沉,低聲道:“你不知道嗎?”

  眼看人走近了,溫渺渺忙大聲,把自家夫君的聲音蓋過去,笑出八顆白白的牙齒,“莫大哥,你們此番來潭州張家辦的什么事?”

  這問題問得略直白了點。

  莫玄羽停在一步外,拱了個手:“含光君。”

  然而含光君并未回禮,方塊臉剛將張老爺抬起來,又放下去了,氣氛不對呀,會不會打起來...

  藍忘機站在這里雖無聲,氣場還是強大的,身后的金氏弟子沒人敢動,莫玄羽并不在意,擺擺手,“你們下去吧。”

  人都走了,莫玄羽突然上前半步,語氣輕松很多,“楚兒,我近日新學了一套劍法,你要不要看,可厲害了!”

  這是莫玄羽慣常對姚楚兒說話的方式,溫渺渺熟悉卻陌生,她還未回話,藍忘機伸手橫在前面,“莫少主,你逾矩了。”

  溫渺渺并未阻止藍忘機的手,她夫君總是把她圈在最安全的地方,習慣了,“莫大哥,我是溫渺渺,這兩年謝謝你的照顧。”

  莫玄羽一歪頭,退后半步笑了聲:“小丫頭片子,居然是岐山的大小姐。”

  這釋然的模樣倒讓藍忘機驚訝,莫玄羽看溫渺渺的眼神意味著什么,他比誰都清楚。

  莫玄羽又道:“實不相瞞,我們對張府小公子的病實在束手無策,這塊肥肉,蘭陵金氏怕是啃不下了。”

  溫渺渺高興壞了,“師父,那我們快去看看吧。”

  藍忘機拍拍她,“好。”

  “等等。”莫玄羽攔道:“楚...渺渺,張家這位老爺并不好說話,你們若有其他事情求他,即便是把人救了,只怕也...”

  藍忘機打斷,“走吧,先救人。”

  莫玄羽望著兩人的背影,本來誠懇的笑逐漸低沉下來,怎么可能這么放棄呢,為了她,他捧著陰鐵跪了金光善,他這輩子最恨的人。

  他本也沒什么所求的,只這一樁,若非要論對錯,也是上天負他在先,若能如愿,莫家莊的仇,金光善的仇,他都不報了。

  ********

  張家小少爺也只有四五歲的樣子,一臉蒼白的躺在榻上,旁邊是他的母親張夫人。

  張夫人并不似那般跋扈,看上去竟然比張老爺更老一些,說話輕聲細語的,眉眼低垂。

  這么慈祥的人,就連引溫渺渺和藍忘機進來的小廝,都不忍大聲說話,練練嘆氣,“兩位修士,大發慈悲救救小少爺吧,我家夫人都三天沒有合眼了,她可是個大善人啊。”

  張夫人見人來了,雙手忙抓過來,眼神沒到位,膝蓋先跪下了,“求二位仙人救救我的孩子吧,求求你們了。”

  溫渺渺將人拽起來,安撫在一旁坐下,掐指點了屋里的燈,大白天的,這屋里竟然莫名有些陰氣。

  講來,她自小與藍忘機夜獵,什么樣的情形沒碰到過,瘟疫饑荒或者病痛,也都一一看過去,無非是難過與悲憫。也只有自己做了母親之后,才能懂得那種無奈與不舍。

  藍忘機將雙指探入孩子眉心,只片刻便收了手,“太弱了,渺渺你來。”

  溫渺渺術法屬火,頗溫和,配著忘機琴音,才可略略探入孩子靈識,真的很弱,若是尋常人,早已斷氣了。

  溫渺渺不敢多試,收了術法,握著孩子的手給他暖了暖,余光見張夫人期待地看過來,忙拍拍孩子:“不怕不怕,一定治好你。”

  ********

  張家老爺醒得極合時宜,將將好在晚飯的時候,大發雷霆一番后,將迎眾家修士的晚宴取消了。

  藍忘機便帶著自家夫人去城里下館子。

  潭州城距云深不知處不算遠,地段好景色佳靈氣圣,是安居樂業的好地方。

  溫渺渺拎著兔子燈,包了一大包的小玩具挽在手上,嘆了口氣:“這里的臭豆腐真好吃,真的不能帶嗎?”

  藍忘機手上也拿了不少東西,表情些許抗拒:“小魚兒不喜歡吃臭豆腐。”

  溫渺渺顯然不信他,“我是他娘,我喜歡的,他肯定也喜歡。”

  “那...下次帶他來吧...”這是藍二公子最后的倔強,這亂七八糟的一堆...要是再加一盒臭豆腐...

  反正到最后不都還是他給裝著...

  溫渺渺又采買了些,終于歇了,“好了好了,差不多了,只可惜小魚兒現在都這么大了,這些東西也不知他喜不喜歡。”

  藍忘機剛想安慰她,卻聽自家夫人喃喃自語:“不喜歡就算了,挑個時間再生一個女兒好了,男孩子玩這些是牽強了些...”

  藍忘機:...

  走到潭州城最繁華的地段中心,這兒掛滿了彩燈,吵吵嚷嚷的人群將街道擠得水泄不通,不知前面是雜技還是賣藝,偶有喝彩聲。

  溫渺渺本是個湊熱鬧的性子,只是這時一邊懷揣對小魚兒的內疚,一邊擔心張府小公子的病,情緒不太高漲,沒興致擠進去一探究竟。

  藍忘機有心改變氛圍,鼓勵鼓勵她:“別擔心,那孩子靈識還算穩固,總會有辦法的。”

  溫渺渺:“嗯...”

  藍忘機:“前面看著頗為熱鬧,許是你喜歡的表演,去看看吧?”

  溫大小姐皺了眉,“師父,別總想著玩,出來這么久,你也不說說正事。”

  ......

  藍小師父攥緊手里的兔子燈,燈里的燭火“啪啦”炸了一聲,閃著了他的神經...

  “走,現在就談正事。”

  溫渺渺的腦門被藍忘機一巴掌按住,稍稍用力就被帶到胸口處,然后整個小身板就被攬走了,一縱身兩人便跳上了房頂。

  二人甫站定,藍忘機背著的滿滿一包溫渺渺淘貨,“叮鈴桄榔”地響不停,遠離人群,清脆好聽,心里一聲嘆息,都是她的寶貝,還是要背好的。

  此處無人,又能看到街上景象,適合談正事兒,藍忘機還貼心地給他夫人鋪了一塊帕子,拍拍她:“來。”

  “唉...”

  溫小夫人趴在夫君的膝頭,看著底下熱鬧的街道,開始了今晚的第一聲嘆息,“怎么修道修這么久,連個孩子都救不了呢...”

  藍忘機理順她的長發,鋪展開來,隨意道:“三十年你也只長到十六歲,可見修道于你,并不能強求。”

  “唉...”第二聲嘆息,溫小夫人偏了下腦袋,青絲從白衣上滑下來,聲音悶悶的,“不會安慰人就少說話,知道嗎?”

  “我以為已經夠少了。”

  居然頗有調侃之意,溫渺渺從他手里拽出自己的長發,抬頭萌萌地望過去,“你早就有打算了,才一點都不著急的對不對?”

  “嗯,我已給魏嬰送了傳訊蝶,此癥他可解。”

  “這都能解?靈識弱得碰碰就快散了,怎么解?”

  “來。”藍忘機將溫渺渺攬起來,摟在懷里,輕輕揉捏著她肩膀,輕輕道:“因為曾經,小魚兒也患過此癥。”

  “什么!”溫渺渺腦中“轟”得一聲,沒掙脫開藍忘機的懷抱,“不可能不可能,我當初走時,明明放了靈力在他身上,又有你護著他,怎么可能!”

  “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發生的,你若想保護他,就要時時刻刻陪伴著他,除此之外,其他都只是徒勞。”

  三年前

  小魚兒七歲,很懂事,尤其是在藍忘機面前,他懂得父親所思所念,懂得他撥弦時心中的哀痛。

  深秋,藍忘機碧靈湖除祟,重傷而歸,小魚兒很擔心,每日端著藥跪在靜室外,可怎么也等不來門開。

  藍小魚雖然有他父親一般平穩的性子,但著急起來也挺像溫渺渺,四處拉人去給藍忘機探病,可整個云深,就連藍啟仁都不愿意去碰釘子,面色尷尬地擺擺手:“啊...這個啊...沒傷及根本...本也是死不了人的,大不了養個三五年,也就好了...”

  相比起來,藍曦臣就負責一些了,他隔著屋子吹了好幾天安神的曲子,還安慰小魚兒:“碧靈湖上,渺渺曾經救過忘機,想來現在也沒什么妖魔能近他的身...也不過就是...想看看心中那人...可還會來救他罷了...”

  小魚兒很擔心:“大伯父,你說我爹爹會不會像我娘那樣,不要我了啊...”

  藍曦臣摸摸他的腦袋,“小魚兒,你可知,人活在世上,不能太過懂事,你若無所求,大多無所得。”

  小魚兒似懂非懂:“大伯父,你的意思是,阿瑤小叔是故意說怕鬼,讓你晚上去彩衣鎮陪他的,其實他根本不怕嗎?”

  “呃...”藍曦臣皺眉想了想,“可...可能吧...”

  藍小魚回去琢磨好幾日,拿上屋外掛著的避塵去了亂葬崗。

  有傳言稱,亂葬崗的血池,陰氣甚重,或可喚醒劍里沉睡的劍靈,若避塵可活過來,說不定能喚來一點點娘親的靈識。

  小魚兒不見的第二天,藍忘機心急如焚,四下尋找,不多時便收到魏無羨的傳訊,亂葬崗有異動。

  他不敢多想,匆匆趕去,魏無羨、江澄、溫晁、溫旭全都在。

  小魚兒抱著避塵,被困在法陣里,許多陰靈邪祟沖擊著他的靈識,他緊緊抱著劍,就是不撒手。

  魏無羨:“藍湛,你撫琴,我們沖進去。”

  藍忘機的傷很重,雙眼緊閉,白衣上血跡斑駁,手上的琴音卻不敢有絲毫松怠。

  其他人也是如此,費盡了力氣終于將藍小魚拉了出來。

  小魚兒的靈識很弱,像微弱的燭火,隨時都有可能熄滅。

  為了救他,魏無羨用了陰虎符。

  他本已重筑劍術,棄了詭道。可這次...

  小魚兒很快就好了,這個傻孩子,以為劍里有娘親一滴半點的回憶,可以換父親的一點舒心。可卻不曉得,他娘親那殘留的靈力,其實一直在他自己的身體里,護著他,危難時保他靈識不散。

  蘇涉也來批評他:“這下好了,那一點點也被你整沒了。”

  藍小魚自責不已,跑去給父親賠罪,“爹爹,其實我也很害怕的...你每天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我真的很怕失去你的...”

  藍忘機沒扶他起開,喝了一口藥,看了兒子一眼,“我以為你怕的是戒尺。”

  藍小魚諾諾地說:“那...那個也怕...”

  藍忘機將他抱起來放在榻上,“好好休息。”

  藍小魚看著父親空著的藥碗,心里舒服特別多,躺在被子下也暖活得不得了,想起了什么,“爹爹,在那個法陣里,我真的看到娘親了的!”

  “嗯?”

  “娘親穿著紅色的衣裙,超級好看,比嬌嬌姨姨還好看很多呢。”

  “嗯。”

  “娘親拿著一塊烙鐵,就是溫晁叔叔給岐山牛棚里的小牛仔做記號的那種,三角狀的火焰紋烙鐵。”

  藍忘機想了想,有點印象,現在岐山富裕很多,溫晁給自己家養的牲畜都印了記號,每只牛羊屁股上都有一塊。

  “然后呢?”

  小魚兒:“然后娘親跟我說,爹爹你胸口上也有一個...我想了想,爹爹,你好像真的有一個呢!”

  藍忘機:...

  “娘親說,有了那個印子,你就永遠不會忘了她,她現在有點忙,等她忙完了就回來找你!”

  久遠的記憶緩緩而來,藍忘機閉眼,嘆了口氣。

  小魚兒伸出小手去抓他的大手,“爹爹,是真的,你要相信我。”

  藍忘機睜開眼,將他的小手握入掌心,“我知道,是真的。”

  他知道的,沒有什么時候,比此時此刻更知道,現在,對他來說,或者對渺渺來說,再也沒什么比小魚兒更加重要。

  小魚兒受傷的故事講完了,溫小夫人不嘆氣了,因為她已經哭上了,趴在夫君的膝頭,“嗚嗚嗚”的,泣不成聲。

  “你你你...你本來是想安慰我的...為什么要拿兒子的悲慘腦殘往事惹我傷心...”

  藍忘機:“并沒有,我只是想說,明日魏嬰來了,乖一些,畢竟他為小魚兒又棄了劍。”

  溫渺渺哭得更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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