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城的街道慢慢安靜下來,路兩旁的小攤販也漸漸撤了。
溫渺渺趴在藍忘機的膝頭,看著人群就這么慢慢消散了,世間事大都如此,再熱鬧繁華也不過是最終隨時間流淌而逝。
兔子燈也燃盡了,她扔了里頭的殘燭,疊好紙燈,縱然美景再難留,這燈還是要給兒子帶回去的。
“等等師父,你看,那是莫玄羽。”
莫玄羽只身一人,走在花花綠綠彩燈下。
溫渺渺:“他穿黑衣的樣子,倒真的有些像魏嬰,怪不得...”
怪不得只有他,可以獻舍魏無羨。
藍忘機拉著溫渺渺的手站起來,“回吧。”
莫玄羽進了彩燈中心的那坐小樓,這華麗的裝飾,在整條街中頗為顯眼。
“那是什么地方?”
藍忘機斟酌了一下,還是回答了:“歌舞坊。”
溫渺渺:“那我們!”
“不去。”
“可是我...”
“不去。”
“噢。”
不去就不去吧,溫小夫人一步三回頭被帶走了,秦樓楚館一向是被師父禁止的,以前覺得可惜了些,現在想想還是值得的。
“唉...”
藍忘機牽著她的小手,語氣依舊溫和:“又何事嘆息?”
溫渺渺想了想,道:“只是覺得人生奇妙,師父你看,從前你不允許我逛煙花巷,不準我去歌妓館,我就覺得很可惜...”
“現下不可惜了?”
“還是可惜的,可是想想,為人夫君者都能忍住心中對美色的沖動,我自然也是可以的。”
藍忘機目不斜視:“我沒有這種沖動。”
哼...
路上有一群蹦來蹦去的孩子在撿地上的彩帶,溫渺渺拉住一個圓滾滾的,教訓道:“不能玩啦,快些回家去,再晚點妖怪來抓走你們!”
小胖按住她的手,“不會的!這樓里住了神仙,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敢來。”
“這里?”溫渺渺回頭,身后這別致的歌舞坊額匾上書著‘百花宴’三字,里面還是嘈雜的,莫玄羽剛進去不久,想來里面還是喧鬧的。
“兔崽子!給我過來!”
溫渺渺思緒還沒飄回來,魂差點沒了。
一大嬸咆哮而來,嚇跑了其他孩子,小胖的耳朵被一把擰住,疼得嗷嗷叫,“娘娘娘,疼疼疼!有漂亮姑娘在,給點面子!”
大嬸更氣了,“好的不知道學,盡學你爹那些流里流氣的啰,這地方也是你能來的?”
小胖拉著溫渺渺不撒手,“這樓里住著神仙,為什么不能來?她對我們可好了!”
大嬸強行將他的小胖手給拉回來,臉色已經相當不好了,“我呸,什么神仙!不就是個風塵女子,會變幾朵騙騙人的破花!要不是那個狐媚子,張家大公子也不會丟了魂嘍,白白讓他那個二伯繼了家產!”
嗯?有情況!
溫渺渺連忙問道:“您說的張家,可是南街巷尾的潭州首富?”
“可不就是那個張家,最近請了好些個玄門世家過來驅邪,搞得整個潭州城烏煙瘴氣的,哎?我說姑娘,你不是世家的哦?”
溫渺渺一個激靈趕緊站隊,“不是啊不是,我跟夫君出來玩的,我...我夫君聽說這樓里有個神仙,這不想去看看嘛...”
藍忘機人在身后站,鍋從天上來,從那個小胖子抓上溫渺渺的手開始,他就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結束。
大嬸看了藍忘機一眼,有些可惜:“天下男人果然一個德行!這里哪有什么神仙哦!不過就是一個名叫蒔花的舞女,長得好看了些哦,勾了不少男人的魂。”說著又瞥了藍忘機一眼,“哼!男人!”
藍忘機:...
“哎呀,我們城里頭原本的張老爺,那可是個難得的善人哎,就那一個兒子哦,臨了臨了被蒔花女勾走了哦...之后他那個弟弟繼承家產就不得了哦,看這兩年我們屋子田地租金長的哦!造孽啊!...............”喋喋完了又看了藍忘機一眼,“嘁!男人!”
藍忘機:...
“男人哦,真的要好好想想的,平時家里孩子誰帶,桌柜衣床誰收拾,屋前花草誰打理,那歌舞坊的女人能行嗎?!呸!男人!”
“好的好的好的。”溫渺渺好不容易送走了大嬸,松了口氣,“走吧師父,回去了。”
被內涵了半天的藍二公子有點懵,孩子誰帶?屋舍誰收拾?花草誰打理?誰?除了他還有誰???
溫渺渺沒有體會到夫君內心的翻滾,還將手里東西強行塞給他,“你背我嘛,我都有點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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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張府里又是一陣鬧騰,說是張老爺覺得蘭陵金氏驅邪驅得不好,要趕人走,而又恰逢莫玄羽出門逛窯子去了,一眾小弟子群龍無首,緊閉房門就是不出去,將‘不要臉’三個字演繹得淋漓盡致。
溫渺渺扒拉著房門看,正在興頭上,一顆石頭砸中了她的腦袋,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藍忘機仰頭看了看房頂,這氣息,還能有誰,“魏嬰,你來了。”
隨著幾塊碎瓦掉下來,溫渺渺左閃右閃終于站定,眼前這黑衣系紅發帶的男子,可不就是魏無羨!
“啊啊啊啊!魏嬰!”
魏無羨還沒站穩,就被溫渺渺撲了個滿懷,整個胸腔瞬間被溫暖了,他用手摸摸她的發,“渺渺,你終于回來了。”
“阿嚏!我...我...”溫渺渺鼻頭通紅,一句話半天沒說出來,反倒成了個淚人。
又一人從屋頂上跳下來,一身紫衣束發,雙目炯炯有神,“喲,溫渺渺,哭成狗了呢。”
“江...阿嚏!...澄!”
這該死的年久失修的房子,掉幾片瓦灑了一屋子灰塵,溫渺渺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直到把此處該有的溫情脈脈全部打散。
藍忘機耐心給她擦了眼淚,“今夜冰鎮葡萄吃多了。”
溫渺渺:“沒有,我是被嗆的。”
“明日禁食。”
藍忘機揮手設了個結界,“魏嬰,深夜前來,可是有事?”
幾日前,魏無羨與江澄于云夢收到金子軒傳訊,金光善秘密迎回莫玄羽,并遣往潭州城。
潭州是云深與不凈世要道,加之前幾日孟瑤又傳了信告知溫渺渺已回。
恐一切生變,也是想見故人,魏無羨二人便連夜趕往潭州,恰巧半路又收到藍忘機的傳訊蝶,這一算下來,便還早到了。
魏無羨道:“哎對了,你們可知,這張府的小公子,并非張夫人所出,生母實際上是張二爺的小妾,亡故不久。”
藍忘機:“如何而亡?”
“不知道,這種富人家的秘辛,傳來傳去向來都是假的,藍湛,你有興趣呀。”
藍忘機憋下了‘無聊’二字,“沒有...”
“你們...”魏無羨話沒說完,突然吐了一口血。
江澄一把扶住他,“行了行了,別叨叨這些亂七八糟的了,其實這貨早就不行了。”
“呸!江澄你胡說八道什么呢!”魏無羨撥開藍忘機探脈的手,摸摸鼻子道:“嗨,沒事兒,大概是陰虎符反噬,以前也沒有。”
藍忘機道:“我奏一曲,助你靜心。”
溫渺渺突然便有些頹,說到底,還不是因為小魚兒。
江澄看在眼中,便拉她出門,“行了行了,別在里面礙事兒。”
趁著月光,溫渺渺坐在房門口的臺階上,托著下巴,情緒較低落,“江澄,你信命嗎?”
“哎,可別,我信的多了去了,我這人單純,別人說什么我都信。”
溫渺渺這個氣不打一處來啊,“你這個狗子!當初還不是你!...”后面的話就停住了,十年前的事情......
江澄卻直接接上了,“十年前我有錯,我不該不信你們,如果我跟魏無羨早點到,孟瑤傷不到你,陰鐵封印也解不開。”
“渺渺。”江澄張開雙臂,“你方才抱了魏無羨,還有我呢?”
溫渺渺的消極情緒就這么散了。
人生總有些話一定要說出口的,江澄的懷抱也很溫暖,他的“謝謝”和“對不起”,一樣的珍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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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
魏無羨便去看了張府小公子,張夫人依舊守在旁邊,一臉憔悴。
“夫人疼愛幼子之心讓人動容,即便不是自己親生骨肉,也可作如此情深狀,我看您家老爺也未如此操心。”
張夫人垂淚:“妾身無福生養,得此一子該視為己出,若能醫好小兒愿傾盡所有。”
一來一回實在是沒什么破綻。
這張夫人憔悴得很,眼皮腫得像只紅色大金魚,魏無羨臉皮再厚也問不下去了。
不多時,一片金光從孩子的身體中飄出,魏無羨取出鎖靈囊,卻怎么都引不進去,那道光越發耀眼,靈力強大絕非凡人。
魏無羨一口血吐出來,“不對藍湛,快點!問靈!”
江澄抽出紫電,擋在藍忘機前面,“魏無羨,你堅持得住嗎?”
魏無羨:“廢什么話,快點!讓它跑了,就追不上了。”
一陣琴聲響起,這曲調大家都很清楚,“爾為何人?”
金光流暢在忘機琴上劃過,聲如流水,娓娓動聽,只是這個答案卻讓藍忘機大駭,“是渺渺!”
江澄急忙喊道:“愣著干嘛,快去找她!”
藍忘機疾步而去。
魏無羨再也堅持不住,黑氣乍起,突然在他周身繚繞,這個氣息...
“江澄,是陰鐵,這孩子體內封著陰鐵...而且...”
此時門外傳聲來
“而且已經解開封印了,多謝了,魏公子,至于反噬在你身上的傷,也只能請你去金麟臺養著了。”
“金光善!竟然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