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
“阿瑤！”
湊熱鬧的全都到齊了，藍忘機的腦袋里開始‘嗡嗡嗡’地吵個不停。
在溫渺渺十年前記憶里，孟瑤最后的樣子狼狽得很，渾身是血，胳膊也斷了，只有一雙眼睛甚為明亮。
如今，那雙眼睛里的銳利早已不再，真好。
這二人手里都拿了一串糖葫蘆，從高興奔到一起的樣子看，就要抱上了。
藍忘機一把將溫渺渺拉住，聲音低低地在她耳邊，“聽話。”
跟在孟瑤身后的藍曦臣面色就好很多，至少他這個弟弟終于愿意下山，沾一沾人間煙火了。
正是吃午飯的時候，客棧大堂里頭一時間聚了這么多修士，喝茶談天的百姓便慢慢散了干凈。
一桌菜這么多人吃，思追放心了很多，畢竟，總會有人付錢的。
孟瑤從懷中摸出一個明黃色的錦囊來，“前些天聽二哥說你已回來，我便去祠堂里求了這個，渺渺，給你。”
溫渺渺仰頭看了眼夫君，他正給幾個小孩子夾菜，并未看過來，于是她問：“我能拿嗎？”
藍忘機的眼神并未過去，只“嗯”了一聲。
溫渺渺高興接過錦囊，上面繡著道家八卦圖，里面是折成三角的黃紙，這一看就是寺廟或者祠堂里求來的什么符。
道家門派頗多，符號與解釋各有不同，溫渺渺讀得艱難，“溫...世...茍...斂？？？”
溫氏狗臉？！
挑釁！這一定是挑釁！豈有此理！欺人太甚！溫大小姐氣炸了：“師父！你看！”
“咳咳...”藍忘機擱下筷子，一口氣就要嘆出來，“橫...橫著念...”
“哦。”
溫氏有女渺渺
世家仙門典儀
茍立道而俱往
斂匯六合祥瑞
這么念著還挺像樣子，溫渺渺低頭聞了聞，嗯，是黃草香的味兒，廉價且嗆人。
藍小魚給她夾菜，“娘，這就是祠堂里賣的平安符，二兩銀子一個，反面還有你的生平簡介。”
溫氏獨女，名渺渺，號大小姐，岐山修士，玄正貳拾伍年春，封印鐵，正妖邪，庇佑蒼生，諸神降福以奉，此為得道。
So...溫渺渺不在的這十年光景，她不但被冠了個特別不嚴肅且無話題度的名號，還被強行得道升仙了...
什么嘛...
見小夫人些許悶悶不樂，藍忘機抬手拍拍她，安慰道：“我幫你撤了那些祠堂。”
“不可。”姚平道，“現在各家難有稅收，都依附著祠堂，怎可輕易給撤了。”
孟瑤也附和：“是啊，仙門世家已難取信于民，祠堂...”
“不配有的東西，失了也罷。”藍忘機頗為冷淡，并再次強調，“姚宗主、斂芳尊，若無要事，請離開藍氏地界。”
......
一時間，飯桌上氣壓有些低，信任這個東西，誰又配擁有？善意或是自私的欺騙，都只是謊言罷了。
說好的除魔衛道，世家背棄了百姓。
說好的福禍相依，說好的生死與共，到頭來，還不是一場又一場的分離。并不是每一次的相聚都只有歡喜，中間相隔的怨恨與猜忌，才最是傷人心。
孟瑤給渺渺將茶加滿，笑著道：“不如午后去祠堂轉轉，我們小魚兒重新修繕的，聽說華麗得很。”
“是啊娘親，我拿了魏叔叔給我的蓮子，種了些蓮花呢，只是開花要等明年了。”
溫渺渺在桌下握了藍忘機的手，“好呀，那我們就去轉轉吧。”
********
大小姐祠堂在彩衣鎮的西南角，這個方向朝向不夜天城，幾乎每個城鎮里的祠堂，都講究這個習俗。
祠堂不似廟宇，要華麗許多，磚瓦碧綠，上有繁復的撰文，石磚在陽光下锃亮，只是往角落延伸處，慢慢顯黑，有些頹敗之意。
藍景儀跑在前面，大喊：“喲，這個色彩搭配倒是新穎得很，顏色由淺轉深，寓意深沉啊！”
一個提著籃筐的老爺爺，十分不喜地瞥過來，見是藍家修士，一把拽著：“閉嘴！潑皮小道，你們藍家燒了我們的祠堂，修到現在還剩四個角沒刷，烏漆抹黑的，到底什么時候弄上！”
藍忘機示意思追去解圍。
溫渺渺仰頭望著高高的額匾，上書四字——福澤蒼生，陽光下熠熠生輝。
她腦中是藍忘機那晚月光下，醉酒后的悲傷，他說：“救了他們之后呢？那些人建了一個又一次祠堂，日日香火不斷，做什么？讓渺渺再去聽聽他們有什么愿望？憑什么...那是我夫人！”
她做的是藍夫人該做之事，何來福澤蒼生。
藍忘機的白衣，與那頹敗的黑，成了鮮明的對比，衣袂隨風刮過溫渺渺的手背，她從中握住了夫君的手。
然后陽光下，那人轉過側臉，眼里都是她，“怎么了？”
溫渺渺搖搖頭，“進去吧師父。”
“嗯。”
這祠堂無疑是溫渺渺見過最華麗的，一草一木精心呵護，就連院中的銅鼎，都顯著巍峨之氣。
溫渺渺伸手摸了摸，竟不染一絲灰塵，“這東西這么重，怎么搬來的？”
孟瑤道：“你竟然不認識了，這便是不凈世一進門的那個，赤鋒尊親自抬過來的。”
溫渺渺突有所感，“那門口那倆石獅子？”
“也是不凈世的。”
“那那...那旁邊的柱石？”
“不錯，那是姑蘇藍氏的。”
這里還有云夢的白蓮，岐山的槐樹，蘭陵的白玉磚。
這里人來人往，香火鼎盛，有僧人有道人，有老人有孩童，有徘徊有期許，更多的是希望，在世家爭斗不休下，平民百姓對生活的希望，對世道的希望。
藍曦臣背手立于陽光下，“阿瑤，你我常勸人求道修道，說什么得道者方得世間安寧，如今想來，這些卻不是真正的大度。”
孟瑤與他相攜十幾載，自然心意相通，“是啊二哥，卻是懷桑看得明白，天地不自生，才可為天長地久，信什么不重要，守本心方為真。”
藍曦臣轉頭看天，藍得透徹，“不知忘機...可否原諒這世間瘡痍...”
孟瑤：“含光君從未讓人失望過。”
溫渺渺繞了一圈回來，這哪里是祠堂，簡直堪比旅游景點，還有賣紀念品，掛許愿牌的地方，搖簽解簽一條龍服務。
她也終于明白，為何祠堂不可撤，這里講到底，也并不是為了什么紀念溫氏大小姐，而是...為信仰...
十年前那場災難，有世家爭奪陰鐵，有世家置身其外，有世家努力抗爭卻無力回天，那時候...沒有一個人想到百姓...這些生活在亂世中，占據各個城鎮村落，默默付出，辛苦生活的百姓們...
于是他們需要一個出口，宣泄自己的愿望，這個人，就是那時的溫渺渺，不管她是為了什么...她終歸...救了這群最無助的人...
是她又不是她...但無論如何，世家與百姓的這種平衡，不可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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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昏過，枯葉下，藍忘機站在那棵巨大的槐樹下，這是他親手所種，以法術助其生長，如今已經繁盛到可遮住大半后院。
溫渺渺穿著紅色的衣裙，鮮艷靈動，為這一地枯葉，染了生機。
“師父，我好像看懂了。”
藍忘機淡笑，伸手理順她的發，“看懂什么了？”
“我看懂百姓和世家，嗯...還有這個祠堂，他們需要的不是祠堂，是相互的信任，而這里，就是他們存放彼此信任的地方。”
“嗯。”
“師父，我還知道，溫大小姐，再也不能回來了，因為真正的溫渺渺，承擔不了這種信任，我不是她，她也不是我，她活在所有人的寄托里。你說對不對，師父？”
藍忘機握著避塵的手松開，一道藍光而過，劍身便繞樹一周，尋了個位置，自己穩穩當當靠好。
藍忘機靠著粗壯的槐樹干，張開雙臂，“過來。”
溫渺渺便一頭扎進他的懷里。
他說：“對不起渺渺，原本這一生，想讓你遠離正法大道。”
“唔...夫君，哪有什么大道，我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你呀，以前不說怕給你壓力，可是現在你老了，自然要告訴你的。”
“你倒是誠實。”
溫渺渺環著他，繼續道：“師父啊，心魔是什么樣的？”
“無形無感，心中所欲所念，我自深知，那些欲念，是錯的，只是知之愈深，心魔愈盛。”
“哦...那燒祠堂，也是心魔干的嗎？”
藍忘機笑她，手輕撫她發，“你倒是分的開，心魔與我，皆是我，只是那時大概有些難忍，于是便沒忍住。”
“忍什么？”
“忍心中怨忿，他們重拾了心中愿景，而我，卻永遠失去了你。”
溫渺渺抱緊他，“師父，謝謝你一直這么愛我。”
能以寥寥此生，深愛一人，實乃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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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衣鎮的大小姐祠堂是可以住宿的，平常百姓一兩一晚上，提供三餐，熱水任意。玄門世家則是十兩一人，其余一切都要花銀子買。
藍忘機正幫沐浴的小夫人添熱水。
藍小夫人盤著大辮子，頂著一塊巾帕趴在木桶邊上，臉頰紅彤彤的，好看極了。
“師父，阿瑤跟澤蕪君肯定有事要找我們幫忙的，對吧。”
哼哼，十兩銀子一晚呢，這個錢他們都愿意出，簡直是可怕，澤蕪君的錢袋空得都能隨風飄動了。
藍忘機：“仙督欲增建三千座瞭望臺，兄長一直為此奔波，其他事或許顧不上。”
溫渺渺蹭蹭藍忘機給她擦臉的手，“你會幫世家做事的吧師父，雖然你討厭他們。”
藍忘機拭著她臉上的紅暈，想揪起來又有點舍不得，“今天試探我這許多回，是怕再被關起來？”
“哪有...”
“自你十年前執意生下小魚兒起，我所想所愿，你便都握在手中，又來問什么？”
“哎呦師父，怎么能這么說嘛，哪有這么可憐嘛...”溫渺渺不蹭了，伸手去安慰他，弄得藍忘機臉上肩膀上全是水。
溫渺渺繼續道：“即使失望再多，希望還是會有的，我夫君要鋤奸扶弱，無愧于心呀。”
藍忘機：“嗯，好。”
這邊藍小師父剛將小夫人包好擦干，還沒蹭到一丁點兒熱氣，門就“砰砰砰”響個不停。
敲了一會沒人答，開始語言攻擊：“渺渺！含光君！快出來！有事兒找你們！方便不？”
藍忘機：“不方便，斂芳尊請回。”
溫渺渺：“阿瑤，明天再說吧？我們要睡啦。”
孟瑤繼續喊：“不行不行，我跟二哥本想明日說的，可祠堂管事的說，這里明日卯時便要退房，超時要罰銀子的！”
溫渺渺小聲腹誹：“我就說吧師父！他們今晚這么舍得花銀子，肯定沒好事！”
孟瑤：“要不我們隔著門說？”
溫渺渺忙制止：“可別，你說話跟念經一樣，我怕晚上做噩夢，等著啊，我們馬上出去。”
“那我在長廊里候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