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謝過木槿,便扶著梓涵回去了。安澤宇走到木槿身后,說道:“她不會把咱們的事情說給公主吧,那個公主可是不好惹的。”“不會,”木槿搖頭道,“以前我好像在哪里見過她,她不會那樣的人……”
可安澤宇到底不放心:“她不是那樣的人,難保柳絮不會。如果真到了那時候,我就迎你入府,反正你早晚是我的人!”繞來繞去,就是要說這些呀,木槿的臉又紅了,索性走到一旁:“不理你了……”他看了越發(fā)喜歡了。
八月初八,槐花飄香,小徑環(huán)繞花林,風(fēng)動柳絲揚(yáng),池塘蓮子香。留連廊檐紅瓦,看琉璃如畫。芙蓉冷艷,浮萍輕淺,穿花逐徑,踱步拂柳。感初秋好景,嘆薄陽輕浮。如詩如畫,丹青難繪佳境。
這一日是三公主安毓婉的生辰,她是霍皇后在入宮后不久,所生下的第三個個皇女。頭兩胎都是剛滿一歲就夭折了,這一胎因?yàn)樵绠a(chǎn),所以看著比別的公主瘦小,而且很安靜,很少哭泣。安懷義十分歡喜,就封她為凝心公主。
算算年齡,比瑞貴人的福康公主大兩歲,今年才只八歲。因?yàn)槟挲g小,所以仍舊跟霍皇后住在坤寧宮。她都是深居簡出,由霍皇后派的教引姑姑,就是翠翹來教授她琴棋書畫。也是翠翹無處可去,這才重新進(jìn)宮服侍公主殿下。
本來是擔(dān)心今日會有雨水,好在夜里就停了。霍皇后很是開心,她一生共育有五個兒女。大皇子不幸落水,二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大公主和二公主則夭折,只剩下這個小公主,是她最后的希望了。
壽宴就擺在御花園里,霍皇后說了,雨后的園子清新怡人,而且景致也好,她不僅邀請了宮中妃嬪,還有皇親貴胄家的富家小姐,王公子弟,一來圖個熱鬧,二來看看,能不能為她的凝心選一個好夫婿。
天朝皇室子弟都早婚,公主一般都是在及笄那一年,就是十三歲的時候完婚。而訂婚則提前到十歲,但是未央公主則在八歲就定下了。這要看皇室是否有了人選。夫家可以不是皇親貴胄,但家道須殷實(shí),對朝廷有所幫助。
未央公主的夫婿陸家,曾為朝廷提供米糧,自然成為駙馬人選,雖然后來中落,到底未央愿意。雪吟就更不用說了,她的夫婿乃新科狀元,又是太傅。所以凝心的夫婿就更得用心才是。
此時御花園里早已是花草繁茂,薜荔叢生,雨露潤澤。宮人們早準(zhǔn)備好了桌案小幾,就像是上次霍皇后的壽誕那般熱鬧。木槿更是高興,因?yàn)槊糠陮m里有聚會,她都有機(jī)會看到陸家原來的姐妹們。
小凝心穿著漂亮的公主服,去找正在玩水兒的福康公主,兩人許久未見,分外開心。福康知道今天是凝心的生辰,所以準(zhǔn)備了凝心最喜歡的百合花種子:“到了明年春天的時候,它就會發(fā)芽了。”凝心欣喜不已:“謝謝你了!”
還好今日梓涵沒有走,不然就錯過了這場宴會。雪吟說道:“我不讓你走是對的吧?凝心公主可是娘娘的掌上明珠呢……”這誰都能看得出來,只是沒有見到元熙的身影,梓涵疑惑:“娘娘不是說,王公子弟也能來么?哥哥怎么不見?”
有些傷感的雪吟道:“可能是在甘露殿吧,我聽柳絮說的。”真是不該自己提出來的,梓涵怪自己多嘴,又轉(zhuǎn)移了話題:“好不容易到了宮里,我可要好好轉(zhuǎn)轉(zhuǎn),昨兒夜里太黑,什么都沒看見。”
于是雪吟便陪著梓涵,到園子四周去散心。但見碧波萬里,遠(yuǎn)山相連,水天一線連天闊,浩淼云天,映襯著云淡天高,頗為秀麗。這時從湖面上傳來一陣裊裊的簫聲,憂傷哀婉,如絲如縷,仿佛孤舟相泣。
一時之間,梓涵醉了,醉在這清揚(yáng)的簫聲中。她不禁問道:“這是誰在吹簫?”雪吟用手一指湖面上的小亭,說道:“就是從哪兒傳出來的。”順著雪吟手指的方向,梓涵看到一個衣著棗紅色衣裝的男子,正對著清風(fēng)吹簫。
而他身旁空無一人,只有石桌上的一壺酒。梓涵好奇道:“他是誰,怎么回到這御花園里,這兒不是皇家禁地?”到底是沒見過世面,雪吟笑了:“御花園很大的,這里是前苑,通常是皇家聚會都在此地,而后苑才是禁地。”
這倒是讓梓涵又長了見識,雪吟又接著方才的話說道:“他是文丞相的獨(dú)子文景賢,素喜清凈,極通音律,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呢。”兩人正說話間,只見有一個俊逸的男子走到景賢跟前,兩人嬉笑著把酒言歡。
雪吟又指著那個男子,對梓涵道:“他是康王爺安皓軒,與太宗帝和當(dāng)今圣上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也是通曉詩詞之人,他們都是頗通文墨,最是厭惡政事,所以成了極好的兄弟。”
因?yàn)樵谙蠜]有吃飽,只是喝了兩杯酒水,所以雪吟覺著頭有些暈。梓涵見狀,便說道:“嫂嫂不如回去吧,這里臨著水塘,不免有些涼。”將雪吟送回到秋桐館時,梓涵再來那片水塘,那里已經(jīng)空無一人了,她有些失落。
于是她亦走到那個小亭,看到石桌上的酒水,還有一盤糕點(diǎn),便知他沒有走遠(yuǎn)。就在此時,她正要轉(zhuǎn)身離去,卻看到了一臉怒色的文景賢。她驚慌失措,文景賢最討厭有人動他的東西,他還只是以為梓涵是哪個宮的宮女。
所以他便痛斥起梓涵,說得她滿面通紅,好在隨后趕來的安皓軒解了圍:“她才不是什么宮女呢,賢弟弄錯了。她是洛太傅的妹妹,來宮里探視公主的。”既然已經(jīng)理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景賢就消了氣,很是禮貌的向梓涵道歉。
面子上的事情,總要做足的。可是梓涵卻委屈的掉落了眼淚,抽泣著說道:“公子不必多禮……是小女的錯兒……”然后便抹著淚水跑開了,安皓軒喊也沒喊住,就對景賢說道:“你這是惹著了江城公主,她那個人脾氣最不好!”
“都已經(jīng)道了歉,不是我的錯,”景賢滿不在乎,“你不知道么,我最討厭姑娘家哭了!”而安皓軒卻相反,他同哥哥安澤宇一樣,最最懂得憐香惜玉。“你還是去跟洛姑娘道歉吧,”安皓軒不放心,“萬一讓公主知道了,那可就說不清了。”
無奈的景賢,只好壓著怒氣,陪著笑臉,來到酒席上,對著梓涵道歉。這時的梓涵已經(jīng)不哭了,她知道這園子里人很多,再哭可就真的丟人了。景賢見她收了淚水,也便放了心。他坐下同安皓軒飲酒,不再理會梓涵。
一旁的梓涵卻覺著這個男子分外熟悉,一個念頭閃過,他竟是那日在街頭,將自己從馬車下救出來的男子!梓涵不敢相信這是真的,便又偷看了幾眼,被細(xì)心的景賢看到了,遂回眸對著她微微一笑,讓她的心兒微微顫動。
回到秋桐館,梓涵一直心神未定,想起他的那個笑容,清雅純?nèi)唬唤灶欁缘男α似饋怼A踹€只當(dāng)是梓涵怎么了,而雪吟見了此景,自然心里明白十分:“小妹這是在想誰呢?”“沒有啊,”梓涵仰頭道,“……想哥哥呢……”
言不由衷,雪吟坐在她的旁邊,笑著說道:“你這點(diǎn)兒小心思,還想瞞過嫂嫂?嫂嫂吃的鹽比你走的路都多……快說說,怎么回事兒?”于是梓涵便把之前在街頭的一幕,還有方才在酒席上的場景對雪吟說了。
哪里知道雪吟聽了眉頭微皺:“不好……”這一句“不好”,把梓涵小小的心都給戳破了,她焦急的晃著雪吟的手臂問道:“怎么了,什么不好?嫂嫂你快告訴我!”害怕傷了梓涵的心,雪吟一直沒說,可是梓涵一直央求,雪吟只好說了。
“他已經(jīng)訂了婚,”雪吟緩緩說道,“今年冬天就完婚,你真是想錯人了。”原來如此,梓涵還真是猜對了,她失望的問道:“誰家的姑娘?這么有福氣?”見梓涵失落的表情,雪吟又道:“好像是洛家的二小姐,叫什么名字……”
一時還真想不起來的雪吟,這里已經(jīng)明白的柳絮,捂著嘴偷笑,她指著梓涵說道:“洛家的二小姐,不就是姑娘你了么?”為了緩解氣氛,雪吟才故意開了玩笑,她莞爾笑道:“你放心好了,等回頭我跟元熙說,把你們的八字合一合,看看對不對,然后再把婚期定下。”
此時的梓涵,臉紅的像是午后的晚霞:“可是人家是丞相的兒子,想來跟他們攀親的不少吧,怎么他能看上我呢?”梓涵的擔(dān)憂不無道理,雪吟是疏忽了:“你放心,不然我寫封信給元熙,叫他去丞相府問問。”
這一問不打緊,還真是有許多人到丞相府去攀親呢。等梓涵回了府上,家里的欣瑤聽了這個消息,大發(fā)雷霆,她將梓涵叫到跟前,耐心說道:“你也真是的,這么大的事兒也不跟姐姐我說一聲。哥哥讓你到宮里去看望嫂嫂的,不是讓你到宮里相親的!”
早已有心理準(zhǔn)備的梓涵,還是哭了:“姐姐我錯了,可是……我真的,真的喜歡他……”“才見過兩次就說喜歡?”欣瑤氣急敗壞,“我看世間沒一個好男人!”在欣瑤看來,是受了甄嘉銘的影響,她總是擔(dān)心妹妹會誤入歧途。
從外面打探清楚的元熙回來后,欣瑤便詢問事情辦的結(jié)果。元熙顯得頗為興奮:“人家文公子的確是尚未定親。”他的話音剛落,梓涵的臉上就露出了喜悅之色,但是元熙又道:“可是人家丞相大人說要看緣分……”
“我看還是算了,”欣瑤對梓涵道,“丞相這是故意刁難人,再說了,天下又不止他文公子一人,小妹何須這么在意?”但是欣瑤也知道,凡是梓涵認(rèn)定的事情,就非要做到不可。這件事情上,雖然他們有緣,但是這個“分”可事在人為。
欣瑤素來知道官大欺人,如果小妹嫁到丞相家,她怕丞相家會欺負(fù)小妹,所以就是阻止梓涵的幻想。“明日我?guī)闳ビ魏鯓樱俊毙垃幤查_話題說道,“既然你這么執(zhí)著,咱么就看看能不能再見到他。”
見固執(zhí)姐姐肯帶自己游湖,而且要去見景賢,梓涵自然十分開心。夜里激動的一夜都沒睡好,雞叫了第一遍,她便起身梳洗,府里的小丫頭見了,不免在后面偷偷說笑,梓涵的臉上泛出一片紅暈。
幾番薄雨,洗透了京都的天,湛藍(lán)湛藍(lán)的晴空上,不時飛過一群大雁。它們朝南而歸,嘶啞鳴叫,更添出了初秋的生氣。京都郊外有一片湖水,喚作相思湖。這里四周環(huán)繞著高大的青松翠柏,更有一片楓樹林惹人注目。
彼時已有黃葉凋零,偶爾落下,宛如秋日的蝴蝶。湖的一角,生長著一片野生的蓮花。蓮葉雖已稍稍萎落,倒也托得起碩大的蓮蓬。小橋如新月般架起在碧波中,雨后的湖水,泛著清凌凌的漣漪,清新雅致。
堤岸處泊著三兩只小舟,還有一個老漁翁在釣魚。一切安靜祥和,連風(fēng)都沒有。“雨后吐新芽,萬象及時新。雖有蓮子敗,清風(fēng)朗逸云。”欣瑤文墨不多,說出的這首五言絕句,梓涵自然是笑她了。
“姐姐這首五言,雖說不是很工整,但是很有韻味,”梓涵怕姐姐傷心,“其實(shí)姐姐還是可以作詩的!”可是欣瑤知道自己說的不好,便要梓涵說一首,梓涵看著凋零的黃葉,脫口而出:“一襲涼風(fēng)剪秋景,暗香叢生綴浮萍。蓮蓬隨風(fēng)輕輕搖,流水挽做相思情。”
掬塵閣的荷塘里,漣漪萬層,湖畔小亭處,木槿正坐在石凳上繡著荷包。有風(fēng)從荷塘處吹來,略微帶著些涼意。菱角擔(dān)心木槿受涼,遂拿了件披風(fēng)給她披上:“姑姑還是回屋去吧,這這都已經(jīng)立了秋,著了涼可就不好了。”
說到立秋,木槿立刻想起了安澤宇,記得夕顏曾經(jīng)說過,立秋便是他的生辰。怎么回事兒,怎么會忽然那想起他來?木槿偷偷地笑著,菱角問道:“姑姑這是想起了什么事兒,這么開心?”木槿只是搖頭,心里有些喜悅。
笸籮里的針線不多了,菱角便去屋里拿,木槿邊穿著針眼,邊問道:“我叫你去看瑞貴人,你去了沒有?”菱角搖頭:“先時姑姑不是說,瑞貴人會牽連姑姑么,所以奴婢也沒敢去。”說是牽連,可木槿心里到底牽掛著一個人。
她讓菱角準(zhǔn)備了些糕點(diǎn),然后便去司刑房看瑞貴人。幾日不見,倒是消瘦了許多。瑞貴人見木槿來看自己,便說道:“是不是你想通了,要幫我?”其實(shí)她說的也沒錯兒,只要幫了她,或許就能見到那個他了。
可是思來想去,木槿仍然搖頭:“奴婢之前已經(jīng)說過了,要想奪取皇位,真的不是件容易的事兒,不然魏王爺他……”說來說去,木槿還是不愿,瑞貴人有些生氣:“算了,不想幫就算了!虧你還做得楚兒的教引姑姑!”
“奴婢不想再冒這個險(xiǎn)了,”木槿說出了實(shí)話,“貴人還是打消了這個念頭,奴婢再想其他法子救貴人出去。”誰知她卻生氣了,“你也知道,大皇子是娘娘的心頭肉,如今所有的證據(jù)都證明,是我害死的大皇子,她怎么會罷手?”
依著霍皇后的心性,定然不會對瑞貴人心慈手軟。她都已經(jīng)預(yù)料到了,所以她猜想著讓木槿幫助自己,臨走的時候,木槿對瑞貴人道:“貴人放心好了,奴婢跟這里的金姑姑很熟,已經(jīng)囑咐過她要好生待你,奴婢會救你出來的。”
就算是不為瑞貴人,也得為著兩個孩子不是。櫟楚這幾日仍然跟著元熙學(xué)習(xí)治國之道,君臣禮儀,而且對元熙也非常尊敬,元熙很是滿意。木槿清楚,瑞貴人放心不下的是兩個孩子,她之前已經(jīng)讓他們認(rèn)了安懷義和娘娘為父為母,就是怕會有殺身之禍。
偏巧這時福康公主和凝心玩膩了,想要找她的母妃,而且又哭又鬧,哄也哄不住,到底是小孩子。所以木槿便帶著福康公主去了坤寧宮,趁這個機(jī)會,打算為瑞貴人求情。此時已經(jīng)是午后,霍皇后才剛吃過晚飯,正歪在榻上看書。
乖巧的福康見了霍皇后,滿口的“母后”叫著,霍皇后聽了心里樂開了花。她見木槿也來了,便知道她是有事,便說道:“杏簾,你帶著公主出去玩兒吧,本宮這里有事兒跟瑾姑姑商議。”
此時屋子里只剩下她們二人,木槿也不好開口直接說:“小公主要見她的母后,奴婢是她的教引姑姑,所以就懇請娘娘,準(zhǔn)許她們母女相見。”既然帶著小富康,霍皇后心里自然清楚木槿的來意,她便笑著道:“常言道:母子連心,本宮也是幾個孩子的母親了,怎么會不讓她見們見面呢?”
其實(shí)說起來,霍皇后雖然脾氣不好,但是本性純良。她便同意了木槿的請求,“不過你得答應(yīng)一個條件,”她忽然說道,“櫟楚已然認(rèn)本宮為母妃,自然那就是我的孩子了,但是這皇儲卻沒有他的份兒!”
明白一點(diǎn),就是要木槿告訴瑞貴人,安櫟楚沒有繼承皇位的份兒!既然沒有成功,那豈不是還是不可?正在木槿猶豫要不要救瑞貴人的時候,宮里傳來消息,說瑞貴人忽然死了,這倒是把木槿唬了一跳。
“怎么忽然死了?”霍皇后有些吃驚,“她還有兩個孩子呢……”然而木槿卻明白了瑞貴人的用意,霍皇后本來就很厭惡瑞貴人,卻喜歡這兩個孩子,所以她便犧牲自己,來換取安櫟楚的前程,這倒是有點(diǎn)冒險(xiǎn)了。
既然瑞貴人已經(jīng)死了,也就不存在什么皇儲之爭了,霍皇后傳喚金雀,詢問緣故,金雀如實(shí)相告:“奴婢只是到外面給貴人打飯,不曾想回來以后,貴人她就……”金雀說的也是實(shí)情,霍皇后嘆息道:“也真是可憐,回頭告訴司禮監(jiān),讓他們以太宗貴妃的規(guī)格,把她安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