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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初秋薄暮孰是孰非 醉飲山林齊聲歡唱

    許是馬兒痛得久了,到了大樹旁時,竟是未停下,而是繼續往前飛奔。此時的木槿已經沒有了意識,只是拼命地抓著韁繩,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不已。安逸云已是騎了匹快馬,閃電般的速度往前沖去。
    無奈那匹馬太快了,安逸云只好從馬背上起身,趁著風力,將意識不清的木槿緊緊摟在懷里。眼前是許久不見的人兒,樣貌憔悴著讓人心疼。“瑾兒,瑾兒……”他喚著她的名字,心痛不已。
    隨后趕上來的安澤宇見安逸云抱著木槿,氣不打一處來:“齊王也是受了驚嚇,該是時候回去休息了。”話語里滿是冷淡,安逸云卻好似聽不見,一遍又一遍的撫著木槿的臉,靜靜的一動不動。
    這倒是惹惱了安澤宇,他對梨蕊道:“快扶齊王回去,別受涼染了風寒。”既是魏王下的命令,梨蕊只好輕聲對安逸云道:“王爺……王爺還是請回吧……”說著扶了他起身。安澤宇這才將木槿抱了起來,消失在天際之中。
    平日里冷淡安靜的安逸云依舊如此,他沒有再多言語,只是吩咐梨蕊:“別對瑾兒說是我救了她……你要好生照顧她……”傷感的言辭,梨蕊一時竟有些羨慕木槿,會有人如此關心她,真是幸福。
    榻上的木槿,似乎更加憔悴了。御醫診脈時,責備起梨蕊來:“你是怎么照顧的?本來都有舊疾,如今又吹了寒風,又受了驚嚇,又多了外傷,可是不好治呢……”“舊疾?”梨蕊不解,御醫說,木槿原本身子虛弱,賽馬時又沖了涼風,這病等于是又添了一層。
    靜養,靜養,安澤宇念著這兩個字眼,問梨蕊:“你怎么照顧丫頭的?”“梁王妃……”梨蕊小聲道,“本來我不讓瑾姑娘去的,可是她說不能不聽主子的話,所以就……”“以后沒我的命令,誰來也不許丫頭出去!”他吩咐道。
    推掉了明日的狩獵,他將藥熬了一遍又一遍,可是木槿還是昏迷不醒。本來梨蕊說要照顧木槿的,可是安澤宇怕她疏忽了,所以親自守在榻前。就連木槿手臂上的傷口,也是他為她涂的膏藥。
    雙手捧著熬好的藥,輕輕吹著,只怕是燙著了木槿。然后用小勺子舀起一小勺藥汁,遞到她的唇邊:“趁熱喝了,病才會好。”這倒是木槿有些不習慣了,她搖搖頭道:“王爺真真是折煞奴婢,奴婢自己來就好了……”
    可是他卻說道:“你的手臂受了傷,怎么能自己吃藥呢?還是我來喂你吧。”“王爺,真不用了……”木槿委婉的推辭著,誰知他不樂意了:“你就不能讓我喂你一次么?難道喂你吃藥就這么難?”
    此時一旁的梨蕊笑彎了腰,木槿不好在說什么,只是看著安澤宇細心地喂著自己吃藥,直到把藥吃完了,他才放下心來。“我看外頭出了太陽,不如我帶你出去走走,曬曬太陽也是好的。”
    在榻上躺了許多日,渾身也是酸軟無力,倒還真的是想出去走走呢。可是木槿又怕被安逸云看見,心里多少有些不舒坦。“御醫說了,讓你出去活動活動,”安澤宇像個孩子似的,拉著木槿的手,道:“就只當是陪陪我。”拗不過他的請求,只好隨了他出去了。
    馬上就要到中秋了,雖然風有些涼,太陽確是很好的。站在老樹下,看那晴空中,一排大雁展翅飛過,向南遷徙,發出陣陣哀鳴,像是不忍離去這北國。木槿忽而想起了曹丕的《燕歌行》: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群燕辭歸雁南翔,念君客游思斷腸。
    她一時心里凄傷,隨口吟出一首七言絕句來:老樹枝椏枯葉藤,寒鴉沙啞三兩聲。秋風凝結玉階霜,曾憶君家到杭城。言辭里滿是對安逸云無限的思戀與回憶,安澤宇自然是不解:“你的身子本來就不好,做的詩如此悲涼……”
    大約是他也猜著了三分,只是沒有問起。正好安逸云從遠處走來,對安澤宇道:“皇叔找你過去一趟,說是有要事商議。”他回頭望望木槿,道:“你跟著梨蕊先回去,記得等我回來再敷藥。”說著扭身走了,安逸云冷淡的看著木槿,沒有任何話語。
    看著他冷漠的表情,木槿又想起雪吟對自己說過,要嫁給安夜辰的話,內心更加凄苦。梨蕊扶了她道:“王爺對姑娘真是上心,以前的歡顏也不過是……”話說到這兒,她忽然住了口:“我不該提她的……姑娘,我們還是回去吧。”本來梨蕊看著安逸云可憐,想要說起他,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到了第五日,木槿的身子好了些,便和梨蕊一起去看那霍心憐和顧蓉兒。心憐倒是無礙:“難為你掛念,我沒什么大事兒。”辭了梁王妃心憐,又預備著去看顧蓉兒。誰想才剛走到帳篷外,便聽見里面吵嘴的聲音,還有哭喊的聲音。
    聽聲音,像是兩人在拌嘴,木槿也不好意思進去了,抽身正準備離開,誰想顧蓉兒披散著頭發,從帳篷里跑出來,見了木槿就哭道:“瑾姑娘你可得給我做主……我們家王爺要殺了我……”
    這邊還未弄明白怎么回事,只見安皓軒拿著一把劍,直沖著蓉兒,還喊著:“有本事你別跑,哭有什么用!”本來人家兩口子吵架,不該管的,可是既然見了這事兒,就由不得勸一句了。
    “康王爺消消氣兒,”木槿好言相勸,“有話好好說,何必動刀動槍的。”“你不問問她做的好事兒!”安皓軒怒道:“我跟她沒有什么話好說!”說著又要去打蓉兒,蓉兒只好躲到木槿身后,可憐兮兮的。
    為了平息安皓軒的怒氣,木槿讓梨蕊先把蓉兒帶進屋里,自己對安皓軒說道:“王爺與王妃爭吵事小,可這里是西山,皇上與諸位大臣也在,如果讓他們看到了,豈不有損康王您的臉面?”
    仔細靜下心來想想,木槿說得還真在理,便收了劍,道:“沒想到你一個小小的丫頭,說的話竟然如此穩妥,難怪三哥對你賞識有加。”木槿聽了這話,笑了:“王爺真是抬舉奴婢了……這個時候,王爺應該去哄哄王妃的……”
    誰知安皓軒卻變了臉色:“若不是她,你那里會受傷呢!我還正說去看看你的,不想讓你看笑話了。”“哪里,”木槿微微笑道,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讓安皓軒很是喜歡:“如果蓉兒有你一半好就成了……”
    原來想著顧蓉兒是大家閨秀,應該是跟周含笑一樣的女子,可誰又想到,她會這么潑辣,跟府里已經過世的陳三娘不相上下。可是三娘有個怕的人,這個蓉兒似乎誰都不怕。“你能陪我去前面走走么?”他需要冷靜。
    其實安皓軒還真是羨慕安澤宇,身邊能有一個這么細致體貼的女子,比自己的蓉兒好上百倍,甚至千倍!他對木槿道:“我跟蓉兒是青梅竹馬無疑,我早就想好要娶她為妻的,哪里知道她人長大了以后,脾氣倒不如先時溫婉了。我知道,皇兄勢必會讓我娶一個我不認識的女子為妻,與其如此,還不如娶了蓉兒,到底是認識的人……”
    這么說來,他跟蓉兒之間是有隔閡的,木槿道:“王爺怎么能這么說王妃?難道王爺不是很喜歡王妃么?”“我不知道,”他搖著手道:“以前跟她在一起,很快樂,她像一只蝴蝶,常常逗我笑。而今……動不動就發火……”
    時常發脾氣,看來女人的心真的像是海底針,難以捉摸。木槿猜想著:“莫不是王妃哪里不如意,還是王爺惹著了她?”他搖搖頭,道:“自從婚后便是如此,所以我總是很晚才回去,就是不想看見她……”
    短短不過一個月,怎么會這樣呢?木槿暗想:難不成顧家小姐變了心?她沒敢說,嘴上安慰著安皓軒:“大約是王爺的關心不夠,她才會這樣的。”他沒有說什么,只是看著木槿道:“如果當時你被分到康王府上,自然是好的……”
    來到西山已經是第五日了,梨蕊曾經說過,去年的時候只待了七日,今年的情形,不知如何呢。木槿望著空中圓圓的明月,感慨萬千。她可不希望回宮去,那就說明著自己就要嫁給安夜辰了。
    這個時候,一個熟悉的身影在眼前晃動,木槿轉而對梨蕊道:“我先出去一下,王爺若是來了,就先讓他吃飯,不用等我了!”言罷匆匆跑出帳篷,追著那個身影一直往南邊兒而去。
    果真是他,安逸云!還是在廢都的時候見的他,這以后卻好像是消失了。那么久,木槿終于鼓足勇氣上前問道:“這些日子,你過的……還好么……”像是過了很久很久,他都沒有答話,只是默默地飲著手中的那壺酒。
    也許是誤會了自己跟安澤宇的關系了,木槿慌忙的解釋著:“我只是在魏王府當差……你不要誤會……”為什么,一見到就說不出話來了呢?他沒有笑,月色下的他,平靜如水:“你走吧,我不喜歡你。”
    沒有任何表情的,就這樣拒絕了,木槿感到萬分可笑:“王爺這是什么話,我千辛萬苦尋你而來,你竟然要我走,還說不喜歡我!”自己這是怎么了,怎么忽然對他說出這樣的話來,她有些后悔,卻猜不透他的心思。
    真的是沒辦法跟他這樣說下去了,他不說一句話,讓木槿不知說些什么,做些什么。既然如此,木槿便索性撂開了說道:“等回了宮,我就要跟安夜辰成婚了,王爺記得來喝我的喜酒!”
    不能再微微弱弱了,他的婉言拒絕,他的冷若冰霜,木槿已經明白了:“你的心好像這空中的月,冰涼寒冷,沒有溫度。我是八月盛開的木槿,需要一縷陽光去呵護。而日月不能同升起,所以我們只能分開……”
    沒有回頭的走了,月色下的木槿,在他看來,那么凄傷。其實他不想讓木槿背負兒女情長,怕自己連累她,自己舊疾未愈,怕是沒有多少時日了。冰冷的酒苦澀入喉,卻難以下咽。
    秋風寒如水,秋葉瑟瑟落,秋燈昏暗長,秋夜飄渺、漫漫小徑涼。看梨蕊端上來的食盒,木槿無心用食:“還是你吃了吧,我沒胃口。”說著便要躺到榻上休息,這時安澤宇興高采烈的說道:“我去求了皇兄,他答應說明日讓你隨我們一起狩獵呢……”
    說起狩獵,梨蕊還真是想去,木槿卻悶悶的道:“讓梨蕊去吧,我就不去了。”“怎么了?”他見木槿精神不好,便伸手去撫木槿的額頭:“沒有發燒,怎么這精神這么差?”她笑了:“想是上次賽馬時未好力量,明日你們去吧……”
    少了木槿,他也覺著無趣:“那我也不去了,說好的一起去狩獵,然后烤野味吃呢……”聽了這話,又是狩獵,又是烤野味的,梨蕊早已艷羨不已,可是她知道木槿不去,王爺也不去。
    所以她便拽了木槿的衣袖,央求道:“好姐姐,你就去吧,王爺請你你不去,那就只當是我請你了……好不好,好不好嘛!”看著梨蕊一副嬌俏可愛的模樣兒,木槿微微笑了:“我還真是你姐姐呢,好了,我去還不成么……”梨蕊看了一眼安澤宇,他對自己豎起了大拇指,表示感謝。
    被梨蕊這么一鬧,木槿也覺著腹中饑餓,遂對梨蕊道:“我想吃蓮子粥了,還有那鳳梨卷。”“都有!”梨蕊笑了,“可不能餓著瑾姑娘,不然明兒又反悔了。”說著給木槿舀了一碗粥,親自遞到她唇邊,把木槿逗樂了。
    遲來朝陽破曉霧,老林靜如初。瑟瑟風涼倚朝暮,野芳發、幽香溢小路,芬芳無處。虬枝寒鴉,葉落沙啞,雀兒喚聲聲,看晨間落盡滄桑。
    騎著安澤宇為她精心的挑選的馬匹,和梨蕊一起,跟著大隊人馬上了山崗,一直往密林深處走去。陽光很好,所以林子里的霧氣已然散盡,而且溫度也有了些許回升,不再那么寒涼了。
    走了沒多遠,不便是一望無際的山野間,皇上大手一揮,笑道:“今日天氣好,大家可以多打些獵物,晚上就可以烤野味來吃了!”一面說著,徑自騎著快馬往前飛奔,幾個武將緊隨其后。
    遙望漫山遍野的枯黃葦葉,木槿嘆道:“秋景如斯,此生若能在此游玩,吾今生無悔!”那梨蕊聽了,嘿嘿笑道:“這是讓你出來散心的,你那里又生出這許多感慨?”好在安澤宇沒有聽見,不然又該擔憂木槿了。
    “我帶你去一個地方,”安澤宇從后面走過來時,拉著木槿的手,道,“相信你一定會喜歡的。”就這樣在馬上,安澤宇牽著木槿的手,緩步前行。盡管木槿很是努力的想要抽回自己的手,卻發現他抓得很緊,很緊,只怕是一放手,自己就會離他而去似的。
    風兒暖暖的,吹拂在臉上,很是輕柔。“丫頭,快下來!”說著,便拉了木槿的手,下了馬匹,往前走去。雖說是秋日,到底是一片湖光山色。眼前之景,翠色湖泊,宛若翡翠,毫無瑕疵。
    白樺黃葉,風拂葉落,翩翩而逝。翠黛兮青山,綠蘿兮蕩漾,蘭舟孤槳,薄霧冥冥。妖嬈舞動兮,云之顛;紛繁飄渺兮,山之阿;纖草裊裊兮,芷若遍山野;茯苓雪白兮,杜衡亂紛紛。
    “真沒想到,這山野之間,初秋之日,竟會有如此仙境,”木槿不禁慨嘆,“以前在宮里,在陸府的時候,雖也是好景常在,可是皆以人工雕琢而成,毫無景致,如今這番秋景,倒真真是人間仙境了!”
    就連呼吸的也是自然舒適,好久都沒這樣輕松自如了。看著風兒吹動著木槿的青絲,安澤宇不禁伸手去,撫著她的臉頰,忘情的說道:“我愿陪你,一生看此美景……”
    這不經意的話語,讓木槿不由往后推了一步,道:“奴婢只愿服侍王爺便可,相信王爺會找到一生陪你看景的女子……”雖然木槿想起了夕顏,想起了那個苦命的女子,卻又不好開口。
    他輕輕笑著:“我已經找到了,就是木槿。”這個名字,他在夢里念過千百回,只是希望這能夠與木槿一起,共度此生。可是木槿仍舊拋出了夕顏的名字:“王爺對得起王妃么?”
    說到了夕顏,安澤宇微微皺著眉頭,道:“你也應該知道,這都只是政治婚姻,那里有什么真情存在……夕顏倒是個好姑娘,可是我不喜歡她,她沒有自我,所有的一切都是聽從父母,沒有主見。”
    “而你不同,”安澤宇道,“雖然你是個丫鬟,可是你有自己的主見,有女兒家的嬌羞,有主子的風范。梨蕊也曾說過,你若為男兒,必能登科取士,若為官,必是清官,若為魏王妃,必能將府中打理的很好。”
    這番話讓讓木槿受寵若驚,她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奴婢不過是為了生存,相信王妃會比奴婢做得更好。”而他似乎不愿意提起夕顏,只是淡淡的說道:“她這一走,少則三五日,多則三五個月,許是到了年前回來就好。”
    一鉤殘月,懸掛中天,清輝照山林,遍野滿月光。安懷義攜著霍心憐,還有皇上等人一起來到帳篷外燃起篝火,烤起了野味。一時間,火光閃閃映照在每個人的臉上,飄出陣陣烤肉的香味來。
    只有安皓軒獨自坐在一旁,望著火光出神兒。這時木槿將烤好的野兔遞到他面前,笑道:“王爺嘗嘗奴婢烤的兔肉,香著呢。”“我不想吃,”他因為肉呢個人的緣故,還在郁悶著,此時安澤宇一把搶過兔肉,道:“四弟不吃,就給我,免得浪費!”說著大快朵頤的吃了起來。
    看著安澤宇一改平日里風雅的模樣兒來,竟有些像是小孩子。木槿不禁笑了起來:“王爺也得顧些體面才是……你看看你吃的……”一面說笑一面用懷中的絹帕替他擦去嘴角的油漬,他猛然將木槿的手抓住,將那塊絹帕拿在手中:“絹帕給我了!”而安皓軒則羨慕的看著他們二人,多么希望蓉兒也能這么對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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