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自倚坐在玉檻下,看著這秋雨連綿,木槿感觸頗多。記得以前,初識夜辰之時,自己思緒良多,也是坐在這個地方,也是雨中落淚。可是這次,為什么安逸云的離去竟是讓自己無比心痛。莫名的,卻從來沒有過的痛心。就算是夜辰,她難以相信他的背叛,亦或許是憐憫?
對自己好一陣子,歹一陣子,這便是夜辰,古怪的性格,將自己當(dāng)做棋子般利用,她是無法接受的。“姐姐睡下了么?”像是柳絮的聲音。她忙擦干淚水,去開了門,只見柳絮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而且看著神情匆忙,好似有什么緊要的事兒了。
木槿忙拉了她進來,道:“快進屋里來,淋壞了可就不好了!”柳絮卻喘了一會子氣兒,擺擺手,道:“不用了……姐姐快去看看我家姑娘吧……”木槿問道:“梁姑娘怎么了?”柳絮說道:“我也不好說……總之,總之姐姐快過去……”
雖然外面雨勢越來越大,但是看著柳絮幾乎哭出淚水的樣子,木槿動了惻隱之心,盡管雪吟平日里沒按什么好心,如今卻也顧不得了,隨手拿了兩把傘,跟著柳絮往鵑花樓而去。
一路上,柳絮哭個不停:“我去找二少奶奶,可是敲了半天門也沒人開……這才來找姐姐……還求姐姐救救我家姑娘……”木槿邊安慰邊道:“別急,你得給我說說怎么回事兒。”柳絮抽噎道:“先前夫人送了姑娘一個血玉手鐲,說是將來進宮做個念想……可是,這晚飯后,姑娘就……”
若說是其他手鐲也便罷了,偏偏從柳絮口中說出的是“血玉”二字,木槿忽然覺著事態(tài)的嚴(yán)重性。如果自己記得沒錯,胡族進貢的禮品里便有那稀世罕有的血玉手鐲,那個時候,太祖皇帝極其**愛皇后劉氏,所以就送給了劉氏。
傳聞血玉是靠著吸食人血而存活下來,并且越發(fā)鮮艷潤澤,千年不朽。劉氏將血玉送給雪吟,是何用意?她不知道這血玉的厲害么?要知道,雪吟可是麗妃的女兒,前朝公主啊!就算她錯將雪吟當(dāng)做自己的女兒,也不該這樣做。
這關(guān)雎樓離鵑花樓甚遠,兩人走了約莫一刻鐘方到。不想這鵑花樓四周竟是一片血紅,柳絮不顧一切的想要往里沖,木槿卻將她拉回,道:“先別進去!不然你也性命難保!……”柳絮哭喊著:“姑娘……姑娘……”
看這樣子,木槿斷定,必然是血玉長時無人攜帶,故而氣數(shù)將盡,唯有在子夜吸食活人鮮血,才可復(fù)活下來。只怕是原先劉氏將血玉封存,所以劉氏才得以存活,如今雪吟不知道,這才慘遭變故。
雨聲打亂了木槿的思緒,因為她也沒有辦法。只有眼睜睜的看著鵑花樓里的血光飛逝,奪去雪吟的性命。忽然,木槿想到了沁雪額上的桃花印記,還有那次沁雪周身散發(fā)著絲絲縷縷的白光。“或許姑娘能幫她!……”她忙對柳絮囑咐了一番,匆匆去找沁雪。
此時已是四更天,天就要亮了,柳絮哭的幾乎昏死過去。木槿對沁雪道:“血玉乃是至陰至邪之物,我想著也唯有姑娘身上的靈氣才可救她的命,不知姑娘可否愿意一試?”沁雪點頭,道:“你常說我是仙女下凡,可我要怎么做才可以就她?”木槿道:“這個我也不知……不過姑娘可以先走進去看看情形。”
其實木槿也非常擔(dān)心沁雪,沁雪是不是仙女,誰也不知,可是如今也唯有如此了。沁雪雖然也怕,可是有木槿在,她就什么都不怕了。小心翼翼的上了玉階,進了屋子。沁雪才忽然覺著腦袋一陣昏漲,雙眼干澀,就連每一寸的肌膚也都像是放在火上燒烤。
焦躁,難忍,接下來她便覺著渾身酸軟無力,硬撐著走到雪吟的身邊,只覺眼前金星亂晃,她晃晃腦袋,誰知這眼前竟成了無盡的黑暗,什么也看不到了。“妖孽!還不快快束手就擒!……”沁雪耳里突地傳來一陣驚雷。
緊接著,又是一道白光閃過,夾雜著微微桃花色,倏然而過,那凌空的血玉手鐲“桄榔”一聲摔落在地,于是整個房間的血光頃刻間脫落,恢復(fù)了原來的模樣。這個時候,木槿早和柳絮闖門而入,這才發(fā)現(xiàn),沁雪歪在地上,兒雪吟則面色蒼白,血色全無,手鐲靜靜地躺在地上。
木槿上前,拿著那血玉鐲子,里面卻只有絲絲縷縷的血絲,看起來通體潤澤嬌艷,妖嬈灼眼。這大約便是吸食了雪吟的鮮血而成的玉鐲了,著實漂亮些。待沁雪睜開眼,木槿看到沁雪額頭上的桃花印記不似先前般光艷,像是枯萎的桃花。
彼時天已大亮,木槿便扶著沁雪準(zhǔn)備回去,柳絮卻仍舊只是哭。木槿道:“我看梁姑娘也并無大礙,你也別只顧著哭,趕緊著去找個大夫才是,不然耽誤了病情,可就不好說了!”柳絮這才止住了淚水,找大夫去了。
雨后天晴,云淡風(fēng)輕。木槿問沁雪:“姑娘是怎么做到的?”沁雪搖搖頭,道:“我可是什么也沒做,就是走到屋子里聽見有人說什么‘妖孽’,然后我就昏倒了。”本來木槿是不信什么陰司報應(yīng),妖孽神靈的,可是如今經(jīng)歷了這么一場,也倒是有八九分信了。
看來端午去打醮時為沁雪算的命著實靈驗。“姑娘必是那天宮中織女的女兒了,不然怎么會救得了梁姑娘?”木槿笑道,沁雪想了一會兒,道:“如果我真的是織女的女兒,那也應(yīng)該有一個哥哥或者弟弟,你沒聽傳說里說,織女可是有一男一女兩個子女的。”
也對,若一切是真的,那么就應(yīng)該可以找到那個人。“姑娘的法力用盡了,這會子應(yīng)該去恢復(fù)法力才是,奴婢就不打擾了。”木槿笑著說,“難怪三少爺在的時候,姑娘就會生病,原來仙女是不能與凡人結(jié)合的!”
“既然我不能與他在一處,那你就可以做三少奶奶了!”沁雪打趣兒道,“等他回來我就告訴他。”木槿想到安逸云,還有夜辰,臉紅了一片:“姑娘快別這樣說,我對三少爺只有主仆之情,哪里像姑娘想的那樣。”
這個時候,沁雪從枕下拿出一封書信,對木槿道:“我知道你的心,這是文遠走時留下的一封書信,說要你親自看了。”木槿緩緩展開,兩個大字讓她心生寬慰,原來這是文遠寫的休書,是要還她自由的。木槿笑著說:“三少爺真是個明白人,姑娘有這么個好夫婿,也算是好歸宿了。”
沁雪拍拍她的肩,微微笑答道:“只待是雪吟進了宮,就辦了這事兒。”木槿不解,沁雪解釋道:“你也知道,夫人的用心,她是想將你終生困在府里,雖然我不知道你的身世,可是你也應(yīng)該有自己的一片天地。雪吟進宮,她必是入宮陪伴,到時你就拿著這封休書,趁這個機會遠走高飛。”
自己一直服侍在沁雪身邊,竟不知沁雪對自己這般好意,她倒是隱瞞自己的身份,忽然有些覺著過意不去。木槿斷斷續(xù)續(xù)的道:“姑娘……我……”沁雪微微笑道:“你不說有你的道理,我理解。”木槿感激的笑了笑,此生除了過世的麗妃,也便只有沁雪了。
“可是姑娘,”木槿有些擔(dān)心,“當(dāng)年王母斬斷織女情緣,無非是她觸犯天條,私下與凡人結(jié)合,故而將她鎖在了織錦房里。后來又大肆搜捕兩雙兒女的下落,姑娘若是重蹈覆轍,不好好修仙,如何將你母親救出織錦房?”
盡管不敢確定沁雪的身份,然而木槿卻是信了,她怕沁雪會遭天譴,被鎖進那天牢之中,永生永世不得輪回。雖有些危言聳聽,可事實如此。沁雪卻道:“就算我是那織女的女兒,可又如何舍下文遠?我……”
想想和夜辰、安逸云之間的情意,木槿對沁雪是感同身受。“姑娘還是注意些……我先退下了……”她不好再多說什么,默默地離開,剩下沁雪還在沉思。
一天都沒有胃口吃飯,沁雪也只是吃了兩口粥,就說心里難受,睡下了。木槿也是悶悶的,到風(fēng)雅軒去看看三娘,鳳尾搖搖頭,有些無奈:“二少奶奶這病怕是不大好呢……”木槿問道:“不是說感染了風(fēng)寒么?怎么就不好了?”
這里鳳尾拉著木槿的手走至屋外廊檐下,小聲道:“這風(fēng)寒之癥固然未除,可是也不知是怎的,她這身子愈發(fā)懶了起來,就連月事也推遲了半個月……”“別再是有了身子罷!”木槿歡喜的說道,“這春柔不就是這個癥狀么?”
“大夫說了,這是脾胃兩虧,那里是什么有了身子!虧你想得出來。”鳳尾有些懨懨的,道,“你也知道,二少爺雖說與二少奶奶相敬如賓,可是上個月就出門去辦事兒了,哪里來過家里?”木槿若有所思,點點頭,說道:“我說這一個月怎么不見他,原是出門了。大夫沒說是什么病?若是耽誤了,可就不好了。”鳳尾嘆口氣,說:“誰說不是呢,可聽大夫的意思,這病只怕……”
話未說完,鳳尾的眼圈兒就紅了。木槿安慰說:“你也是個有主見的人,這會子先別哭,我給你個主意。上次夫人落水,還是四姑娘給救治的,如今二少奶奶身子不好,你不妨去求求四姑娘,我看她會幫你的。”
鳳尾卻是搖了搖頭,道:“若不是其他緊要的事兒,她是不會走出悼紅閣的,你又不是不知,她的眼睛不好,咱們再把她請出來,我看是很難。”木槿道:“你們奶奶跟她關(guān)系怎樣?”鳳尾說道:“自然是比跟夫人好些的,可這也不是辦法,她平日里就很少出門。”
看著鳳尾眉頭緊鎖的樣子,木槿便說:“這倒不怕,她不是跟五姑娘一直來往么?我們姑娘又常與五姑娘說話,我們只管去求五姑娘,我想她是不會不幫我們的。”鳳尾道:“別看她年紀(jì)小,可是很難說話的。”
“咱們這府里,素馨不大愛說話,嫣紅性格高傲些,四姑娘從來不管事兒,我看著五姑娘很好相處。我就奇怪,你一直跟著你們奶奶管事兒,怎么跟她們交往的?”木槿疑惑,照理說,鳳尾脾性柔和,沒人會跟她作對的。
不想這個人有個人的難處,鳳尾無奈的說道:“這不都是她來府里后……”卻又忽然住了口,木槿知道,這一切的改變,都是因為劉氏的到來。如果不是劉氏,那么這府里將會是多么和諧的地方,就是這幾天,劉氏到奉天寺還愿,她就感覺到了府里的安逸。
她們都是為了自保,才會這么做的。木槿不禁為他們感到痛心。遂拍拍鳳尾的肩膀:“放心,你只管照顧你們奶奶,我自然有辦法讓四姑娘來你們這兒。”說著便趕忙去關(guān)雎樓,跟沁雪說說,在去求辛夷。
紅衰翠減,蕩滌青山。水塘浮萍,拂柳分徑。望月亭,碧波起,徒身孤影。
那玉蘭苑里靜悄悄的,沒有一絲兒響動,只有幾個丫鬟在看屋子,院子里還有幾個人在掃那落葉。木槿上前問道:“你們姑娘呢?”其中一個尚未留頭的丫鬟指著西邊兒道:“在四姑娘哪里。”
掀開門簾,就聽見里面有人在說話,木槿便知辛夷在這兒。繞過屏風(fēng),笑著道:“方才去找五姑娘,丫頭們說在四姑娘這兒,我想著也是。”辛夷問道:“你是單來找我的,還是讓我求四姐替你做些事兒?”
這話從辛夷口中說出來,木槿頗感意外,這個辛夷雖說才知十二歲,卻是想的如此之多,還真是比那三娘還厲害呢。“五姑娘還真是聰慧,我就是來求四姑娘的。”木槿邊說邊對綠妍道:“都說四姑娘悲天憫人,上次還救了夫人呢。如今二少奶奶病了,我是來求姑娘的……”
不想綠妍卻冷冷的說道:“不過是看她是我繼母的份兒上,才就她罷了。你說二嫂病了,我就不信咱們府里連請個大夫都不肯么?”辛夷也附和道:“姐姐是清凈慣了的人,你還是回去吧。”
本來還以為辛夷會幫助自己說話,誰想著她竟會如此呢?不過木槿還是覺著辛夷一直都在試探自己,遂笑著說道:“這府里誰不知道,我們四姑娘心地善良?如今且不說夫人那會子事兒,就是姑娘的嫂子病了,也得去看看不是?”
雖然一直是恭恭敬敬的說這話,可是木槿還是覺著這事兒不靠譜。初塵端著茶走進來,對木槿道:“你先回去,這里姑娘累了,是要休息的。”那辛夷也對綠妍說了句:“我先走了。”便帶著桔梗出了屋子。
木槿看那綠妍也是懶懶的,遂辭了聲便抽身回去了。寒風(fēng)蕭瑟,木槿慢慢的走著,還不時回頭看去,希望綠妍能夠答應(yīng)自己的要求,可是除了那孤獨的燈籠,在落葉紛紛中搖晃,什么都沒有。
她低頭看那藕枯蓮敗的池塘,嘆了一會子氣,便坐在冰涼的玉檻上,撩撥著水里的枯枝,無聊之極。忽然那水里竟是映出安逸云的身影來,那么清晰,卻又那么,陌生。木槿準(zhǔn)備伸出手去撫摸,不想一片落葉**在水池中,蕩漾出一圈兒漣漪來。
什么都沒有了,木槿苦澀的笑著,想起替安逸云換藥的情景,那可真真是回憶了。他是高高在上的王爺,而自己,卻只是一個地位低下的丫鬟,與他有著天差地別,這樣懸殊的身份,怕是上天早已注定。
那夜辰呢?自己當(dāng)初接受夜辰,是抱著什么樣的心思?他雖說是前朝的皇太子,可是,可是他也在努力復(fù)仇,就算是一點點的希望。但誰又能想到,他竟會利用自己,找尋前朝公主的下落,找回那半塊玉佩。
對于這樣的利用,她是無法接受的。然安逸云卻不同,他的出身是低微些,他的言語也不多,卻在不經(jīng)意間,帶給自己的是無盡的關(guān)懷。夜辰之前的所作所為,倒是顯得頗為虛偽,那些并不算是真正的關(guān)心。
只是不知這個時候,他有沒有順利到達京城?天又變冷了,他的傷勢有沒有好一點?夜里,是不是增添了被褥?他最愛木槿花兒,哪怕是秋日,花房里培育出的花兒;他不喜歡吃太濃的茶,只喜歡淡淡的信陽毛尖兒;他愛看書,就是那本《春秋左氏傳》;他臨睡前喜歡喝些蜂蜜水……
所有的這些,盡管自己與他相處了這半個月的光景,卻也是留心服侍,如今想來,竟是回憶。“還以為你走了呢。”初塵笑著說道,木槿淡淡的一笑,道:“你怎么不去服侍你們家姑娘,跑出來做什么?”
“姐姐呢?后半天起了涼風(fēng),不回去服侍三少奶奶,坐在這水塘邊兒上,發(fā)什么呆呢。”初塵笑道,“石階上又涼,萬一凍出病來可怎么辦?”木槿搖搖頭,問道:“是不是四姑娘讓你來的?”木槿知道,綠妍是嘴硬心軟,畢竟三娘是她的嫂嫂,怎么可能不管?
風(fēng)雅軒里,熏著濃濃的檀香。綠妍一進屋子,便皺起了眉頭,對鳳尾道:“快去把這香給撤了,聞著就不舒服。”鳳尾道:“我們奶奶最喜檀香,姑娘應(yīng)該知道的。”綠妍問她:“這香里可是從胡族弄來的?要知道,里面加了些粟墨粉末,容易使人昏迷的。”
這一句話可是點醒了鳳尾,她恍然大悟,道:“難怪我們奶奶最近總是頭昏腦漲,渾身乏力。原是這個緣故,若是姑娘不說,我還蒙在鼓里呢……”說著上前滅了檀香,扶著綠妍坐在**沿兒上,道:“姑娘快給瞧瞧,吃些什么藥。”
綠妍細細把這三娘的脈,然后又扶著初塵,對鳳尾說:“我們還是出去說吧。”坐在椅子上,吃了口茶,綠妍才道:“也沒是什么大事兒,不過是操勞過度。”鳳尾不信:“大夫說……不好……”
“不是張大夫么?”鳳尾搖頭,綠妍道:“那張立中大夫才是精通醫(yī)理,你若不信,請他來便是。”鳳尾道:“讓丁香去請了,也不知是什么大夫,還要看你嫂嫂的臉色,說什么對癥下藥,我也不敢,只好把你請了來。”
聽了綠妍這番話,鳳尾有些氣急,上次二少爺文澤要請丁香幫忙,卻又找不著人,如今又是請錯了大夫,這個丁香也不知是怎么了,這次非要說她兩句才好。“那還請姑娘給開個方子。”綠妍口述,那初塵便一一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