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翠玉脈,朱紅玉蓮誰人采。有人徘徊,有人徘徊。葉落荷塘,激起千層漣漪,魚兒怕冷,躲在荷葉下,不肯出來。聽一曲《蓮花落》,有紅豆傾城。秋風迭起,看湖光山色,誰與誰又長相守。
日子疏疏然過得很快,轉眼間葉落樹根,老鴉盤旋,藤蘿飄零。這便就到了十二月,距離過年,也就只剩下不到半個月的時間了。宮里早在十一月的時候,就開始籌備著過年的物件。
天空陰沉沉的,很壓抑,像是氤氳著厚厚的水汽。偶有風兒吹過,吹散了幾朵云層,露出一縷暖陽,卻又很快的淹沒了。宸妃的十皇子子凡已經是六個月了,而且已經學會了走路,還會對著宸妃笑。
海疆那邊兒已經來了信,問褚霖然什么時候回去。褚霖然自是不愿回去,他一個人生活慣了。以前在海疆的時候,他常常喜歡一個人,到附近的鄰國去游山玩水。所以這次他來到天朝,更是希望能多住些時候。況且他還聽說,天朝的年下特別的熱鬧。宸妃也笑著道:“等過了年,開春兒再走。”
于是褚霖然便就住了下來,閑時就到姐姐宸妃的長春宮里坐坐,說會子閑話。或者是到園子里散散心,也是緣分,這日褚霖然到九曲橋上,看那枯萎的荷葉在水塘里睡著,不禁慨嘆物華凋零,偏這時候,瑤枝手里抱著一疊衣服,從橋下經過,被褚霖然看到了。
他想起上次把瑤枝的茶盤打碎,心有愧疚,便走下橋去,笑著說道:“這位姐姐,可還記得我么?”聽著這么熟悉的聲音,瑤枝怎會不記得?都這么久了,也終是見上了一面。瑤枝掩飾不住的興奮:“原是侯爺,奴婢上次要多謝侯爺,不然奴婢可是要死在金姑姑哪兒了。”
那么一瞬間,他才想起,上次喂她吃藥時的情景。便笑著問道:“姐姐的傷勢可是好了?”瑤枝笑著點頭:“托侯爺的洪福,早就好了……只是這兩個月不見侯爺,怎么像是失蹤了一般?”
“那倒不是,”褚霖然說道,“我是到慶余城轉了轉,順便還去了西山碧落宮,那兒的景致還真是不錯呢。”瑤枝笑道:“哪里傳聞是碧落仙子的行宮,風景自然好些。奴婢聽宸妃娘娘說,侯爺是要在這兒過年么?”他點點頭:“天朝最富有年味兒了,這次來當然是要來看看的。”
兩人有說了一會兒,瑤枝便告辭了。回到自己的寢宮,瑤枝便將瓊雎拉進屋子里,將自己遇見褚霖然的情景說了一遍,還開心的說道:“合該我跟侯爺有緣,不然怎么會遇見呢?你說是不是?他還要在這兒過年呢……”
看著瑤枝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樣兒,瓊雎戳了一下她的額頭,說道:“動了春心不是?你不如去跟宸妃娘娘說說,讓她跟你做媒,這不是更好?”那瑤枝羞紅了臉:“這事兒豈是咱們做宮女的開口的?再者說來,侯爺有沒有去娶親,還不知道呢,我若是貿然去了,是要被別人笑話的……”
一方好景色,醉倚欄桿,空余淚痕。每次想到十月二十日的那個夜里,木槿就會驚恐的渾身發抖,她總是做噩夢,常常從深夜醒來。枕頭上還殘存著溫熱的淚痕。菱角端著一杯熱茶,遞到她手中,她卻連那茶杯的力氣都沒有了。
還有幾次,安皓軒來看她,她總是驚恐的尖叫。當菱角將事情的真相說了出來后,安皓軒氣得直拍桌子:“皇兄也是太過分了!他怎么能這樣對木姑娘?不行,我得對三哥說,不然三哥是要被蒙在鼓里的!”
“不!”菱角上前攔住道,“康王爺萬萬不可對魏王爺說出去,若是被魏王爺知道了,又不知會出什么亂子……梨蕊也別對她說……”可是安皓軒卻道:“都兩個月了,每次三哥問的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么去回話……”
菱角想了想,說道:“就對王爺說,說我們娘娘這些日子很忙……”“可是你知道么,”安皓軒說道,“三哥可能已經知道,木姑娘做妃嬪的事情了,但是具體情況,我也不是太清楚……三哥也是可憐……”
正在這時,屋子里忽然傳來木槿失聲尖叫的聲音。菱角忙跑進屋子,抱著木槿,說道:“娘娘,娘娘,奴婢是菱角,奴婢是菱角啊……”看著木槿驚恐的眼神,安皓軒不禁嘆氣道:“真真是造化弄人……”
回到府里的時候,梨蕊再次問道:“王爺可是有瑾兒姐姐的消息了么?”安皓軒看著梨蕊,又看著榻上的安澤宇,遂將梨蕊拉到屋外,悄聲問道:“三哥到底知道木姑娘做妃嬪的事情么?”梨蕊搖了搖頭,肯定的說道:“奴婢可以擔保,我們主子絕對不知,而且奴婢也沒對他說。”
那樣就好,安皓軒放心的點頭道:“也沒什么,梨蕊,你信木姑娘么……”梨蕊使勁的點點頭:“信,奴婢怎么不信?只是這些天都沒有瑾兒姐姐的消息,我們主子一直問,奴婢都不知該怎么說……”安皓軒說道:“能瞞一時是一時吧……”梨蕊似懂非事的點了點頭。
其實經過葉大夫的治療,安澤宇的眼睛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只是那個藥引子還未找到,不然早就可以康復了。安皓軒拍著梨蕊的肩,說道:“這些日子,苦了你了……”說著,看著熟睡的安澤宇,嘆著氣離開了。
回過頭來再說木槿,被菱角抱著,意識又清醒的她,竟又哭了起來。恰逢玉妃來看她,還帶了上好的千年老參:“菱角,你去把老參燉了,本宮要跟你們主子說會兒話。”菱角就先退下了。
這段日子,最為傷心的莫過于玉妃了。她知道,子礽的太子之位,多半兒是木槿出的力。安櫟楚的利用,藍寂尹的落井下石,木槿都沒有在意。其實玉妃也是聽說,那螃蟹本來就對孕婦不好,后來是藍寂尹暗中做了手腳,在蟹黃里下了水紅花的。
這才導致了杜昭儀小產,安懷義自然是傷心萬分。藍寂尹又通過安櫟楚,將壯陽藥用在了酒里,使得安懷義走進鳳藻宮。讓木槿忍受這輩子最大的屈辱,這些雖然是聽說,可是玉妃也是讓子礽去調查了,有這回事兒,卻沒證據。
她輕輕地撫著木槿的臉頰,說道:“也別總是哭了,現在要緊的是,保住身子。不然被魏王爺聽了去,不免又要擔心。”說道安澤宇,木槿卻連連搖頭:“不,不,我不會去見他的,他也不會原諒我的……”
安澤宇素來對木槿是百依百順,相信他不會因為這個,嫌棄她的。隨后進屋的菱角說道:“玉妃娘娘不知,魏王爺的眼睛還沒好全呢……聽說是差一味藥引子,若是魏王爺的眼睛好了,就可以為我們娘娘出氣了呢。”
“什么藥引子?”玉妃好奇的問道,“不會是人肉吧?”“也就差不多了,”菱角答道,“是要至親骨肉的鮮血,可是魏王妃懷著的不是王爺的骨肉,只有一個丫鬟,叫個什么……歡顏的人,她偶然間懷了王爺的骨血,可是已經被攆出了府,都這么多年了,找也不好找的。”
哪知玉妃聽了,笑道:“這個倒是不難,我們家子礽可以幫忙的。”菱角聽了,睜大眼睛,說道:“那奴婢就替我們主子謝過娘娘,謝過太子殿下了……”玉妃笑著擺手:“不要謝本宮,要謝就應該謝曇兒……她可是懷了身孕呢。”
風雨過后,天氣晴好。瑤枝因為心情好些,便應著賢妃的話,去司苑房要梅花枝上的雪,還是去年的呢,賢妃說用來泡茶是極好的。正當瑤枝收了雪水,走過小徑時,聽到有兩個小宮女在議論著什么。她也沒在意,繼續往前走著。
可是其中一個小宮女的話,引起了她的注意。這一個說:“也是她有福氣,遇著了這么好一個機會。”那個說道:“你不記得曇兒和桃夭了么,一個做了太子妃,一個做了賢妃娘娘,她們不都是飛上枝頭的鳳凰……”
這是在說誰呢,瑤枝來了興趣,便也湊上前問個究竟。這個宮女道:“你還不知么,你的好姐妹要做侯爺夫人了呢。”瑤枝頓時覺著五雷轟頂,抓著她的衣襟問道:“你是哪里聽來的?”“宸妃娘娘都已經說了,”那個宮女道,“是你自己不知道吧,不然你回去問問……”
話說瑤枝聽說瓊雎要嫁給褚霖然的消息后,瞬間腦子里一片空白。她想不明白的是,明明褚霖然跟自己是有緣分的,怎么忽然就定下了瓊雎?等進了寢宮,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過來的。
眼見著瑤枝的眼神有些離散,瓊雎只當是她病了,還說要請御醫的話。可是瑤枝忽然抬頭道:“聽說你要嫁人了?”瓊雎一時懵了:“在說什么呢,你莫不是發燒了吧……再說,要嫁人也是你鳳瑤枝啊,怎么會是我?”
是了,定然是自己聽差了,如果要出嫁,怎么宮里一點點動靜也沒有?而且瓊雎也不知道,長春宮那兒也沒半點兒消息。瑤枝想道:定是自己聽錯了,瓊雎是自己的好姐妹,怎么可能奪人所愛?她立時笑道:“跟你開玩笑呢,你還當真了不是?”
瓊雎拍拍胸口,說道:“你可真是唬了我一跳呢,我說嘛,要嫁人也是你,怎么會是我?”說著安慰她道:“看你這些日子精神恍惚的,還是多多休息要緊。賢妃哪兒有我在就是了。”
風吹雪落,絲縷寸金門。無痕,斷離魂。木格窗外,有雪花飛舞,打落枝頭,仿若玉雪瓊枝。在瑞雪紛揚的時刻,天朝的鐘聲敲響了夜的寂靜,也敲響了年三十的熱鬧。這守歲的慣例,仍是不曾改變。
各宮還在各宮守歲,安懷義本來是要在鳳藻宮守歲的,可是木槿的精神一直不好。于是他便去了玉清宮,守著自己的小皇孫,跟子礽,玉妃共享天倫之樂,也是一件美事。小子凡這個時候已經會張著嘴,咿咿呀呀的學著說話了。
暖爐的炭火燒的旺旺的,菱角不斷的添著銀炭,還為木槿添衣加被,可是心里寒透的木槿,無論如何,是渾身凍的瑟瑟發抖。菱角也急出了汗:“這可要怎么辦,不然把玉妃娘娘叫過來吧……”
“皇上在她那兒呢,”木槿的嘴唇有些發紫,“再說守歲的時候,是不能隨便到別的宮苑去的……你去給我端杯熱茶吧……”無奈的菱角,也只好做罷,倒了杯熱熱的茶,遞到木槿手中,看著木槿喝下去后,才放了心。
墻上的西洋鈡還差半個時辰,就要到新年了。菱角合掌默念:“阿彌陀佛,時間快些過吧……”榻上的木槿笑了:“你倒是念起佛來,打算是以后出家不成?”菱角念完,說道:“奴婢好心替娘娘祈福,娘娘反倒是嘲笑起奴婢來……”
可是看著菱角念佛的模樣兒,木槿忽而想起,在碧落宮時,看到的一幅圖畫:那連花兒池里,開得好好的菱角花兒竟是謝了。而且她還記得那首詩來,嘴上不覺念叨著:“胭脂霜染淚紅妝,青絲綰罷對西窗。闌珊荷塘白菱角,榮枯一時為誰傷?”
聽到木槿念著的這首詩,詩里還有自己的名字,菱角來了興趣:“娘娘怎么忽然做起詩來?而且詩里還有奴婢的名字?”木槿回過神兒來,笑著道:“不過是興趣迭起,隨口說的罷了……”
正在此時,寂寥的夜空敲起了十二下鐘聲,而且屋子里的西洋鈡也敲了起來。菱角笑著拍手道:“終于是過了守歲,可是吃東西了……”“你這丫頭,滿腦子里想的都是吃的!”木槿打趣兒道,說話間還咳嗽了兩聲。
菱角說道:“奴婢不是自己要吃的,奴婢是要給娘娘煮蓮子粥來著。”說著一轉身不見了,片刻的功夫,就端了過來,說道:“這是今年的新鮮蓮子,聽藥膳坊的杭姑姑說,吃了對身子有好處的。”
說著要親自喂木槿吃粥,木槿嫌不習慣:“還是本宮自己來吧。”“梨蕊姐姐說,魏王爺常常喂娘娘吃飯呢,”菱角說道,“怎么,換了奴婢就不習慣了?”這話逗得木槿又好氣又好笑:“你這丫頭,膽敢這么說你家主子……”
按理說,宮里的鐘聲一敲響,就可以回宮休息了。玉妃挽留安懷義在玉清宮休息,可是安懷義還惦念著自己的小子凡,還有宸妃。就準備著起身離去,偏這時宮里的小太監跑來說,水塘里有一個宮女的尸體!
這可不是吉兆,安懷義對玉妃和子礽道:“你們先休息,朕這就出去看看。”“皇上小心,”玉妃心里很是擔憂,怎么大過年的,竟是有人投湖,天朝的**,還從來沒出過這樣的事兒呢。
頂著寒風,來到那片荷塘,看著打撈上來的宮女尸身,小太監道:“奴才路過這里的時候才剛發現的。”“那個宮里的宮女?”安懷義問道,所有人都說不知,可是從人群里擠出瓊雎來,她哭著上前摟著尸身,對安懷義道:“她是我們鐘粹宮里的……鳳瑤枝……”
這可是讓賢妃惹了大禍,她本想著守歲后,可以睡個安穩覺,安懷義不來自己的寢宮,她著實有些氣惱,畢竟自己也是懷有身孕的。可是這也就算了,偏偏瑤枝這個丫頭,竟又惹出這樣的禍端來。
她有了身子,不方便出去,就讓瓊雎先出去了。問起投湖的緣由,竟是宸妃要將瓊雎嫁給褚霖然。這么一件小小的事兒,竟是挑起了瑤枝的嫉妒心,還半夜里投湖自盡了。瓊雎哭個不住,其實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兒,自己就這么被指給了臨江侯褚霖然。
如果她是知道的,一定會去找宸妃退婚,并說明情況。瑤枝素來性格就很脆弱,經不起一丁點兒挫折的,何況又是感情上的。瑤枝的死,讓瓊雎很是愧疚,她準備去找宸妃,說明緣由,并退去婚姻。
但是這婚事那里說退就退的,賢妃還說道:“瑤枝傻,你比她還傻,馬上就要做侯爺夫人了,還這么不懂事兒……”瓊雎哭著道:“娘娘,奴婢不嫁了,奴婢不嫁了……奴婢要陪著瑤枝,瑤枝是因為我,她才會投湖的……”
不想賢妃聽了,指著瓊雎的鼻子罵道:“真是個倔丫頭!你是想敗壞本宮的名聲么?還是讓本宮在這**抬不起頭來……本宮告訴你,常瓊雎,你必須嫁給臨江侯,這是宸妃娘娘和臨江侯看得起你!”說著甩袖而去。
當瓊雎聽了這個消息,哭得更痛。她本來是想去跟宸妃說個明白的。可是這個時候,褚霖然走了過來,扶著哭的不住的瓊雎,說道:“你這是把我的心都哭碎了,還是先起來再說……”瓊雎被他扶著站起身,抽抽噎噎的說道:“侯爺,奴婢,奴婢只想著一輩子做宮女,還請侯爺放了奴婢吧……”
這褚霖然就是想不明白:“我知道,你是愧對瑤枝,可是我真的是很喜歡你啊!”他說這句話的時候,瓊雎有些不明白了:“你對瑤枝這般體貼關心,瑤枝都知道,奴婢也曉得,就連宮里的人,也都知道。怎么侯爺是要辜負了瑤枝姐姐的一片心意么?”
他聽了這話,長嘆一聲,說道:“正因為如此,我才要娶你而不是她。**歷來是口舌逞強,搬弄是非之地。我不想讓瑤枝惹上這不清不白的罵名,所以才對宸妃說,要娶你為夫人的……”這也是一種保護,可是瑤枝哪里知道,瓊雎又哪里體會他的良苦用心。
不過說到底,還是他害了瑤枝。瓊雎說道:“奴婢就替瑤姐姐謝過侯爺了,只是這樁婚事,奴婢希望侯爺能夠退去,也算是奴婢求侯爺的一件事兒了……”褚霖然很是驚訝:“多少人都盼著做侯爺夫人,你倒是個不同的丫頭呢。”“那是別人,”瓊雎說道,“奴婢是奴婢,侯爺還是就當為了死去的瑤姐姐……”
正當兩人說著話時,便有一個身穿兔毛大衣的清麗的姑娘,在一旁小聲啜泣著。褚霖然好奇的問道:“她是誰?怎么在這宮里這么久,好像是沒見過她。”瓊雎說道:“她叫鸞枝,是瑤枝的妹妹。聽說姐姐沒了,特特從杭州趕過來的。”
鳳鸞枝,這倒是個好名字。褚霖然對瓊雎道:“是要把瑤枝的棺槨運回南邊兒么?”瓊雎點點頭,說道:“宮里的掌事姑姑沒了,若是有家人的話,就會賞給一白兩銀子,并準其將尸首領回家去。鸞枝就是為了這個而來的……”
忽然又不知賢妃對鸞枝說了些什么,鸞枝感激的叩頭謝恩。賢妃將瓊雎叫過來,說道:“以后你就安生做你的侯爺夫人,本宮看著鸞枝這丫頭比她姐姐強些,以后就留在宮里……”說著,鸞枝對著瓊雎施了一禮,說道:“這些日子,多謝瓊姐姐對我姐姐的照顧,鸞枝這輩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