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大傾律法,若是奴籍出身,只要家里出了個秀才,一家人都可以消籍,真真的一人得道雞犬升天,所以木夫人才給繁枝選了這家人。
而另一個就是前面說過的懶漢,賭得是傾家蕩產,家里也有個秀才,不過是他老子,偏偏生了他個敗家子,他爹被他氣死,他母親受不了就躲到娘家去了,娶過一房媳婦也給他賣到青樓里去了。
那天恰好是兩個“劉滄浪”都娶親,兩支迎親隊伍中途撞了下,可能那時候把人混去了,原本嫁懶漢的是個克死兩個丈夫的寡婦,娘家人嫌她是個賠錢貨,又缺錢給小兒子娶媳婦,干脆收了五十文,把她嫁給懶漢。
臨出門,她嫂子還潑了盆水去晦氣,還說,她若能克死那懶漢,也是做件好事,勝造七級浮屠。
更何況聽聞那寡婦嫁過去后,夫妻倆生活也和睦,人也勤快,很快有了身孕,如今劉秀才是萬不能舍了,木夫人不是沒讓人去找過媒婆,可是媒婆怕擔事,干脆就說,是說給城南懶漢劉滄浪做媒,是木夫人聽錯了。
而且兩個“劉滄浪”名字一字不差,同一天下聘,同一天迎親,更奇怪的是,劉秀才出示的庚帖也的的確確是寡婦的名字,懶漢出示的也的的確確是繁枝。
官府到此也不好再管,支支吾吾說,可能真是木夫人弄錯了。
聽到此,聽不出有問題的人是真傻,到底是身上掉下來的肉,云老太君看女兒的模樣,終究心軟了,語氣也放軟了,“我兒可憐吶,不過,夭華的婚事絕不許你們插手!”到后半句,語氣又嚴厲起來。
木夫人含淚正跪,拜下,“夭華便拜托母親了。”
云老太君眼中悲涼,“我既是嫁了林家,就該為林氏一族的傳承打算,這些天,萍萍你住我院里來吧!”
木夫人久不聞母親喚她乳名,一時間悲喜交加,百感交集,“母親,萍實以前不懂事,忤逆母親,是萍實不孝。”
云老太君眼含熱淚,“當年你父親得了先皇所賜的果品,一時高興,給你取了萍實二字,我一直不贊同,說“萍”字不好,你父親卻說我頭發長,見識短,現在看看你現下,看看你現下的模樣!”
又絮叨了許久,定下繁枝的事該如何處置,就到了中午,木夫人情緒也穩定下來,祖孫三人一起用了飯,木歸宜陪著母親在側廂午睡。
看她睡安穩了,才小心退出來關上門,白蘇燕候在門口,見木歸宜出來,“小姐,可累著了?隔壁房間已備好,需要小憩一下嗎?”
木歸宜搖了搖頭,“外祖母呢?”
白蘇燕道:“老太君回到房里,仍是意氣難平,睡不安穩。”
木歸宜道:“那就去看看外祖母吧!”
白蘇燕陪著木歸宜去了,云老太君雖然散了發,一臉疲憊地半躺在榻上,但是眼中精神爍利,看到孫女來了,溫和一笑,“怎么過來了,睡得不舒服?”
木歸宜笑著坐到榻邊,“外祖母是嫌孫女來得多,煩了嗎?”
云老太君拉過孫女兒的雙手道:“哪會嫌你煩,外祖母盼你能一直在這院里住著,直到你出嫁了,就是回門,外祖母這也給你留著房間!”
木歸宜低下頭裝羞,嬌聲道:“外祖母。”
“得得得,不過說到嫁人,卻也不能不知道這內宅之事,該怎么管,該怎么處置你都要心里有數,”云老太君又收起笑,“夭華,你來說說今日這事。”
木歸宜抿了抿唇,“父親是不太懂這些內宅之事。”這事里肯定有木家驊的手筆,不管是直接還是間接。
云老太君冷笑道:“你爹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你母親又是豬油蒙了心,倒是可憐了你,有這樣一對父母。”
木歸宜不語,依偎進云老太君懷里,“我既長在這兒,自當一輩子是林家的女兒,無論在哪里,死后也是要魂歸這兒的。”
云老太君熱淚盈眶,順著孫女的秀發,“好,好,好,外祖母這把老骨頭,就是為了我乖孫也要撐下去,不過這等不吉利的話以后千萬別再說了。”
木歸宜又陪著云老太君說了會話,專挑了些輕松趣事,讓老人家心情也稍稍舒緩。
不知不覺就到下午,廚房按時送了新制的點心,白蘇燕在一邊也幫把手,在榻上架起案幾將點心一一擺開。
云老太君坐起身來,親自拈起一塊晶瑩剔透的軟糕,直接遞至木歸宜唇邊,木歸宜小小咬了一口,品味一番,蹙眉道:“怎么有股澀味?”
岳嬤嬤在一旁先笑著道:“回大小姐的話,這是參糕,放了高麗參、紅棗、當歸等益氣活血的藥物,最是養顏不過。”
木歸宜又咬了一口,“難怪,不過說起來,今早有個糊涂丫頭居然折了夾竹桃來插瓶,還以為是桃花,真是個沒眼力見的。”
云老太君臉色立刻沉了下去,“夾竹桃?在哪折的?”
木歸宜一愣,“說……是在祠堂那邊。”
云老太君轉首對岳嬤嬤道:“查,去查!這等臟東西是怎么進了咱們府里的!”
“諾。”岳嬤嬤領命下去安排人手。
云老太君轉頭又問白蘇燕,“那花是誰奉到小姐房里的?”
白蘇燕曲膝一福,剛要回話,卻見木歸宜沖她微微搖了搖頭,話說出來就轉了幾轉,“回老太君,是奴婢沒看仔細,以為是特別養著的桃花就揀了回來。”
木府里每日插瓶的花枝,都是由專門的園丁剪了時令花枝修剪好后,送至后院,各房丫鬟過來擇了花枝回去插瓶。
“你真當我是老糊涂了?府里園丁不要命了,敢把夾竹桃送上來?”
白蘇燕一時間想不出怎么回話,只得沉默不語,盡管不知道木歸宜為何要留著昭昭,但是直覺有她的用意。
木歸宜也站到一旁垂下眼不語,云老太君瞇了瞇眼,“怎么,你才入府幾天,也懂得陽奉陰違了?”
正在僵持間,岳嬤嬤氣急敗壞的回來了,“老太君,剛剛老奴去前院吩咐,一圈管事老媽子居然通通不認識,一問之下才知,全是木家驊那個破落戶提拔來的親戚!”
“反了!”云老太君再也繃不住,把小幾推翻在地,點心碗碟碎了一地。
眼看云老太君快氣的背過氣去,木歸宜忙上前扶住她,接過岳嬤嬤遞來的清涼薄荷油,涂抹在云老太君的太陽穴、人中。
云老太君好不容易緩過氣來,胸口還在上下起伏著,可見是氣的不輕,“我云玉思怎會生下這樣一個蠢材?”
白蘇燕用力掐了一把手心才讓自己冷靜下來,木府被大越勢力滲透的比她想象中還要厲害。
這邊廂亂成一團,也將木夫人吵醒,還當是出了什么事,來不及梳妝,披了件外衣,套上鞋匆匆就跑過來,“這是怎么了?”
“滾!滾!滾去你老子面前跪著去!”云老太君心頭怒火又起,林府現在是真正姓木的了,林家百年家業統統要葬送在她這了!
一想到這,云老太君一仰頭倒在枕上,眼角滾下一行熱淚,手握成拳一下一下捶著身下床板。
木歸宜用雙手抱住云老太君的拳頭,珠淚漣漣,“外祖母,外祖母,是孫女不好,是孫女的錯,外祖母,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大概是聽了木歸宜的哭訴,心疼孫女,云老太君緩緩松開拳頭,反握住木歸宜的素手,另一手抬起拂去嬌嫩臉蛋上的淚珠,心底有所慰藉,心道為了這唯一的血脈,拼盡最后一口氣也要為她安排好后路。
“夭華,過幾個月是瑾月太后忌日,你隨外祖母回一趟云家,住幾天可好?”
木歸宜勉強扯出笑來,“都聽外祖母的。”
又陪著云老太君說了會話,木歸宜又帶著白蘇燕匆匆去側廂看母親,一進去,木夫人駝著背呆坐在榻上,眼中透著絕望。
木歸宜小心坐到木夫人身旁,問道:“母親,沒事吧?”
木夫人側過頭來,扯了扯唇角,“夭華,娘是不是很失敗?我曾經也是六世族之一林氏的女兒,亦是一介天之驕女,眼下卻也得承認,我是看走眼了,是我讓林氏走到今日的地步。”
木歸宜正要說些話寬慰,木夫人卻擺了擺手,“夭華,幫娘更衣,然后陪娘去祠堂罷。”
在白蘇燕幫助下,木歸宜伺候木夫人更衣,又梳了個簡單的發髻,僅僅戴了支玉釵固定。
木夫人攬鏡自照,經此一事,鏡中的人韶華銳減,眼角痕跡再也掩不住,鬢邊也生出幾縷灰白的發絲,又哪里像才三十出頭的貴婦人。
“母親?”木歸宜以手掩住銅鏡,眉眼間滿是憂慮。
木夫人莞爾一笑,放下鏡子,反而寬慰她,“傻孩子,年紀大了總會這樣,你也別擔心,祠堂里的都是舊人,唯有這里,他說什么我也沒讓他動,只許他在府中別處辟了一處供他先輩,現在看來,倒是最后給自己留了個清靜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