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空之中, 荊三又開始掉毛。
“是換羽!”
“你愿意是什么就是什么?!苯遣o所謂,而且還有一點哄小孩的樣子。
荊三不知道她心中所想,只是感覺姜小樓難得順了他的意思, 于是不由美滋滋地在虛空之中轉了一圈, 雙翼展開, 快樂地旋轉著。
姜小樓心緒很亂, 懶得管他, 而且正好需要一點刺激。
但江聞月也同樣如此。
姜小樓能夠感覺到她的眼神很復雜, 而且一直不敢看姜小樓。
“你只是做了一個夢?!苯前櫭嫉?。
江聞月怔怔問道:“假如那很有可能會成為事實呢?”
“那你就不會試著去改變嗎?”姜小樓道。
江聞月看著倒還挺精明, 怎么這個時候呆呆愣愣的。
“我害怕?!苯勗抡J真地道, “我害怕我會真的做出來一些不可饒恕的事情。”
姜小樓平靜地道:“那就不要做——或者等你做了之后,自有人來懲處你?!?br/>
而不是用一個夢來折磨自己。
雖然她也時常被夢所擾,而且還不止一個夢。
第一個夢改變了她的一生,第二個夢和第三個夢指引她的未來。
但是姜小樓的所有選擇從來不是因為夢境而起,只是因為夢境而改變, 自始至終,她都隨著自己的心意而走,從不為外物擾動。
江聞月定定看著她, 許久后才道。
“果然……是師姐啊?!?br/>
她的眉宇之間郁色猶在, 其實并沒有被姜小樓開導, 但又好像已經自己想開了的樣子。
“我真的……真的很羨慕師姐?!?br/>
江聞月低聲道, 垂下眼的瞬間, 有一滴水珠滑落,但是除了荊三, 也沒有人能感覺到, 荊三更是皮糙肉厚, 完全沒有放在心上。
大魚旋轉了兩周, 一頭扎進了混沌海。
荊三想要一個探親假,而姜小樓也要和江聞月在混沌海邊緣分別,有混沌海隔絕氣息之后,江聞月再度歸去,也更方便。
但是她要如何獲得夏無商的信任,這一點上面姜小樓依然不看好她。
她把夏無商的身世掏出來給江聞月講了講,隱晦地表達了自己的不贊成。
夏無商就是一個純正的自私自利的小人,為了保住性命什么也都愿意做,那么江聞月的性命在他眼中更不算什么了。
如果能有一個人在夏無商身邊做個內應,姜小樓當然覺得極好——但夏無商其人極其危險,這是一個隨時可能會送命的活計。
“師姐不用擔心我?!苯勗滦α艘恍Φ?,“夏公子這樣的人啊,我還是明白的。而且,我父親不會放我走的?!?br/>
“師姐多保重。”
她從大魚的背上跳了下去,消失在混沌海的邊緣。
……
姜小樓騎著魚,想到了初來混沌海的時候。
那些可怖的罡風已經無法再威脅到她,更無法威脅到荊三,不過,混沌海上面的險境還是非常多種多樣的,并不只是罡風。
可是這個罡風團也太眼熟了吧……
“你……”
“迷路了!”
荊三慘叫一聲,在混沌海再度掀起了滔天巨浪。
姜小樓已經開始懷疑帶著迷路這個屬性的不是天外樓或是荊三,而是她自己了……
但是荊三還在混沌海里面沖浪,姜小樓當然不可能把這種懷疑說出來給自己扣鍋。
“等等……”
她抓住荊三的后頸。
這個動作其實沒有用,但是荊三聽見了姜小樓的話,來了一個急剎車。
“有船?!?br/>
和大魚的龐大體型比起來,那些船只看起來非常小,但是姜小樓卻能對比出來,那樓船少說也能夠承載數(shù)千人。
而船上,是一群佛修。
只有佛修這么好認了,畢竟也沒有什么人如此光明。
姜小樓面色一凜道,“先游過去看看?!?br/>
她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混沌海并不是非常吸引人的地方,從前還有一個天外樓在這里,現(xiàn)在天外樓不再開啟,佛修聚在這里做什么?
而且很明顯,大部分都是佛門的人,還有幾個小門派。
姜小樓一直在隱約忌憚著佛修,因為神佛常常并列。
神是盜火者,佛是什么?
神即為賊,佛即是魔。
她無法懷疑自己的判斷。
好在大魚并不會引來佛門的懷疑,至多只會把荊三當做混沌海天生天養(yǎng)的異獸,就像當初劍舟遇見的那條大魚一般。
而在荊三背上的姜小樓,和荊三比起來渺小無比,如果不是刻意觀察,根本就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她的身影,更何況在發(fā)現(xiàn)了佛門的人之后,她還特意將自己隱蔽了起來。
荊三向著佛修的樓船靠近,龐大的身影卷起重重風浪,嚇得那艘樓船連連后退。
船上的人已經兵荒馬亂。
……
“怎么會如此???”
“哪里來的魚!”
“既然有異獸前來阻止,是不是說明我等所作所為不被混沌海接受?”
一個面貌儒雅的佛修如此說道,頓時被許多人贊許。
“不!”另一個佛修卻打斷了他的話。
此人容貌昳麗,眉心一點,卻并非朱砂,而是濃郁的紫色。
“有異獸前來,恰好證明我們的選擇是對的。正是因為混沌海不欲我佛降臨此地,我等才更要如此!”
頓時,也有佛修附和道,“魔佛說得對。”
魔佛是佛門之中非常特殊的一脈。
他們應當被歸類為魔修,但是在魔域三宮一閣卻沒有一個歡迎的,而佛門又強勢地接著接納了他們,劍宗和道門都沒有表現(xiàn)出任何的異議,魔佛一脈也就這么在佛門留下了。
以佛入魔,正是這一脈的功法,領頭人則一概被稱為魔佛。
當代魔佛正是這個十分美貌的修士。
但他雖然貌美,也要看與誰相比了。
姜小樓默默在心中念叨了一句。
庸脂俗粉。
和花熠然比起來差遠了!
但是魔佛的容貌又不是重點,她更加在乎的,還是他們的話。
我佛降臨,不就是要接引天魔的意思嗎?!
姜小樓越發(fā)警惕了。
上一個天魔死不瞑目的尸體還躺在天外樓里面呢,再來一個,還是在混沌海上面,這些佛修實在太雞賊了,如果不是她剛好路過,說不定天魔就已經被接引了下來。
佛修背后的天魔可和邪修背后的不一樣,那些邪修一水的野路子,引來的天魔也并不對位,佛修背后,可是被佛修信仰了多年的魔。
姜小樓伏在魚背上面,忍不住抓了一把。
荊三無知無覺,在樓船遠處停了下來,做出只是在玩耍的樣子。
姜小樓遙遙聽著樓船上面的對話,卻表情古怪了起來。
這些佛修好像也不是一條心?
或者說佛修內部本來就遠比劍修或者法修復雜。
魔佛一脈一心要接引,但另有一脈佛修卻并不同意——那他們在這個地方做什么啊?!
姜小樓有點無法理解另外一邊的想法,因為沒能攔住,所以跟上了接引的隊伍專程來攔著?有病??!
不過,她也稍稍放下了心。
離這些魔修口中的接引日子,似乎還有一段時間,并不急切。
荊三忽然道:“我突然想明白了。”
“什么?”
“不是我迷路了!是我家沒開門!”
“……?”
據(jù)荊三所言,他生活的地方在混沌海深處一個時隱時現(xiàn)的漩渦之中,而這個漩渦并不是時時開啟的。
這不就是把他關在門外了嗎?!
顯然荊三已經習以為常,非常習慣于這件事情,這些天地異獸的習性和人族不同,姜小樓也沒有置喙的余地。
荊三的探親假沒有了,姜小樓沉思一次道,“卷起風浪翻了他們的船,然后我們回仙魔戰(zhàn)場。”
“好嘞?!鼻G三應道。
這件事情對于他而言輕而易舉。
他本來就是混沌海之中長大的異獸,生于水中,天生就知道該如何控水。
在吃了姜小樓的十全大補靈丹之后,荊三的這個能力更加強大了。
大魚長鳴一聲,數(shù)千里翼展的身體完全舒展開來,落入水底之后又再一次飛起,只是如此卷起的風浪和水壓,都足以讓佛修們的樓船顫抖。
浪潮翻涌,一層又一層迭起,樓船上面伸出了一副主炮。
姜小樓和荊三都不識貨,不知道這樣的主炮已經是修真界所能夠裝備在樓船上面最為高級的那一種,這艘樓船一路行過來的時候,已經有不少船只葬身于主炮之下。
可是對于荊三龐大的身軀而言,這樣的主炮又能算什么?
炮響三聲,大魚抖了抖翅膀,又扎了一個猛子進水里。
“有作用!再來!”
樓船上面的主炮又是九連響動,那名儒雅的佛修別過臉去,不肯再看。
風浪之中,比起旁人的慌亂,他的表情一直都非常平靜。
樓船上面的佛修還以為是荊三吃痛所以才會扎進水中,殊不知事實并非如此,那他們耗費巨大代價裝載的主炮對于荊三而言,根本就只是在撓癢癢罷了。
姜小樓在風浪里面冷靜地觀看著樓船上面的佛修們的一舉一動。
她一點也不擔心荊三——這可是在發(fā)了瘋的時候能追楚文茵追遍這個魔域的狠魚!楚文茵都不能奈荊三如何,難道這群佛修可以嗎?
姜小樓才不信。
但是她一直緊緊盯著的魔佛,也與此同時拿出了一尊佛像。
果然來了!
“孽畜!”魔佛厲喝一聲,“還不皈依!”
他身后隱約有寶光浮現(xiàn),佛像更是對準了荊三。
姜小樓忽而也面色一變。
荊三雖然皮厚,但似乎在神魂這方面一向很容易中招啊……
她正準備找找自己身上有沒有幻靈丹以毒攻毒,不過仔細觀察了一番,荊三還是非常清醒了。
姜小樓認真思索了一下,覺得可能還是十全大補靈丹的作用。
她堅定地相信她和苗淼在煉制這枚靈丹的時候已經群英薈萃,所以達到了以毒攻毒可制百毒的作用,區(qū)區(qū)一個佛像,根本就算不上什么。
但這個魔佛的話語顯然也被荊三給全部聽見了,大魚暴躁地又是翻滾了一圈,然后越來越兇猛。
劇烈的水流已經要將樓船灌滿,一些佛修趕忙離開了樓船,而就在他們離去不久之后,樓船就從中間斷成了兩截!
荊三長鳴一聲,向著樓船開始噴水。
這畫面就像是大魚在向著他們吐口水一樣,佛修們急急閃避,可是大魚之大,豈是他們能夠避開的。
于是,樓船上面的佛修即使遠離樓船,撿了一條命回來,但是也都被大魚吐了水。
那個儒雅的佛修不閃不避,已經渾身濕透。
他默默道:“萬物有靈?!?br/>
但魔佛卻滿臉的狠厲,映襯著他那枚紫色的眉心痣更加濃郁了。
他周身有防護,并沒有被任何水濺到,看起來也依然從容。
但是樓船已斷,魔佛收服大魚的行為還失敗了,已經在他帶來的這群佛修跟前大大的丟臉了。
大魚像是玩膩了一樣,轉身留給他們一個龐大的背影。
魔佛面色沉郁,最后給這件事情下了一個定義。
“這是我佛降世的劫數(shù)?!?br/>
狠戾與悲憫同時出現(xiàn)在他美貌的臉上,讓人想靠近又想要遠離。
……
姜小樓并沒有聽見魔佛的這句話。
如果她知道了,那么她會很快樂地成為魔佛的九九八十一難,少一劫都不行。
留下這些佛修,是因為她和荊三二人無法將所有佛修全部都殺干凈,也是因為她要留著這些佛修來引天魔。
佛修的接引方式并非獻祭,反而是信仰。
各中差別,姜小樓覺得值得研究,而且佛修選在了混沌海上面,正和她意。
翻船之后,這些佛修若是要再度準備接引,其中相隔的時間只會更長,讓這些佛修在這里野蠻生長,而她也該回天外樓去看一看了。
姜小樓走得匆忙,只是憑借和天外樓之間的感應知道天外樓無恙,但是樓中發(fā)生了什么事她就沒有那么清楚了。
到如今,天外樓也不是能隨便移動的,姜小樓已經打定主意,把天外樓能夠隨意穿梭空間這件事情徹底瞞著。
在必要的時候,這或許能成為她的一張底牌。
……
荊三飛到天外樓之上,然后在屋檐停住,姜小樓則進入了天外樓之中。
器靈并不怎么熱情地表示了歡迎,然后被姜小樓一連串的問題給砸中了。
“那個誰……西門水鬧事了嗎?招生進度怎么樣?司徒家有沒有再來人?有別的探子進來嗎?”
器靈默然片刻,然后把金縷衣傳送了進來。
“……”
金縷衣顯然還在忙碌,就被天外樓抓了壯丁,不過見到了姜小樓之后,他頓時也露出歡喜的神色來。
“您沒事就好。”
姜小樓那些問題,他也一個又一個回答了。
“西門水果然有點不老實——好像在和三界盟私下聯(lián)絡,但是他并沒有透露什么消息出去,而且已經派人在盯著他了,他鬧不出什么水花來?!苯鹂|衣道,“第一版的天榜我們正在和司徒家的人確認,至于別的探子……”
他像是嘆了一口氣的樣子。
“您也是知道的?!?br/>
“我懂。”
姜小樓默默地道。
天外樓開放之后就是一個篩子,但好在天外樓本身就是靈器,有器靈在的話,還不至于被滲透得很慘。
但是在他們招攬的那些弟子里面,一定也有許多有異心的人,姜小樓毫不懷疑。
她其實并不在意異心,但是她在意會不會有人奸混入其中。
這些事情都還要從長計議,好在她不在修真界的日子里面,仙魔戰(zhàn)場還沒有出大事。
但姜小樓總有種莫名的預感,大事還在后面呢。
金縷衣例行匯報了這些事情之后,又道了另外一件事情。
“您上一次要我打聽的事,我已經有些眉目。”
“哦?”
“我族中的半妖長老說,三千年前那人是純正的人族,但是和半妖有一些關系,和妖族也關系不錯。”金縷衣道,“有許多半妖,正是因為他才誕生在人間的?!?br/>
姜小樓靜靜等待著金縷衣的下文。
“曾經有人想要推舉他做天地共主。妖類和半妖都是他的擁簇。而他也在極力推進著人族和妖族之間的融合。但是,最后他死了。而天地之間的半妖卻存活了下來。”金縷衣平靜道,“但我們無法對他心懷感激,而妖類也從此遠離人間?!?br/>
姜小樓明白了金縷衣的意思。
他的誕生或許和那人有關系,可是半妖的存在卻又如此尷尬,命運又無比悲慘,許多半妖或許寧愿從來沒有來到過這個人世間。
他們修行艱難,既不為人族接受,也不為妖族接受,而且又因為形貌昳麗,時常會被一些高階修士們豢養(yǎng),只當個小寵逗樂。
楚文茵對她的男寵們都還算不錯,盡管如此朱顏宮的那些男寵都一個兩個拼命要向外擠。更不要說那些不把低階修士的性命看在眼中的大修士們了。
生為半妖,其實最好的命運,就是在凡間度過一生,可是他們的性命卻又遠比凡人還要漫長。
金縷衣朝姜小樓一笑,“能遇見您,已經是我的幸運了?!?br/>
姜小樓抿了抿唇,不知道該如何回應他。
但金縷衣也沒有繼續(xù)這個話題,而又接著道,“這些是我能打探出來的內容,還有一些事情,長老要親自與您一見,如果您不愿,我再想想辦法?!?br/>
“見一面而已?!苯堑?,“無妨,你讓長老準備一下。”
“好?!苯鹂|衣應下,還有別的話想說,最終沒有道明白。
天外樓內事有金縷衣掌舵,姜小樓沒有忙著去找如悔,而是在查找著另外的資料。
“鏡影城對應著現(xiàn)在的九州何地?”
她拿著幾張地圖嚴謹?shù)貙φ罩?br/>
歲知說給她留了東西,但是歲知自己也不能確認,而姜小樓更是全靠猜測了。
她大概需要找到歲知的埋骨之地,這當中最有可能的就是鏡影城。
三萬年滄海桑田,只盼歲知留下來的東西還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