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容真人當然已經瘋魔已久。
修真界任何一個修士, 哪怕只是一個沒門沒派修為低下的散修也清楚地知道,修士周身無漏,身上有任何的傷痕都會成為修士的大破綻。
像鐘阿桃的所作所為, 已經離經叛道之首了, 玄容真人的操作比鐘阿桃還可怕。
而且玄容真人這么做, 已經可以說是絕了自己進階元嬰的希望了——至少姜小樓不相信一枚融入了亂七八糟的靈草而且還被火燒過的金丹能夠順利地孕育出元嬰來。
“沒有你想的那么嚴重。”
玄容真人作為當事人, 倒是比姜小樓要淡然得多。
姜小樓可能考慮到的后果玄容真人當然也已經考慮到了, 甚至比姜小樓要知道更多。畢竟姜小樓只是今日才明白真相, 玄容真人卻是多年前就做出了決定, 并且一直在承擔這個決定帶給他的東西。
“我早就已經元嬰無望。”
而金丹之于他, 也并不是那么重要的東西, 但是多年以來, 到底還是心氣難平。
玄容真人淡淡的, 姜小樓只好投入去看那本術數書來。
道門在這一方面不愧是翹楚,各種理論都讓姜小樓耳目一新, 但是她真的能用的也并不多。
姜小樓專心學習的時候, 玄容真人也在投入煉丹。
許多年了,他已經習慣了這個過程。
而姜小樓也驚恐地發現玄容真人此前所言,其實可能只是知會她一聲罷了, 丹液之中能融的早就已經融入了進去,而玄容真人更是在不斷往里面添加。
玄容真人道:“均勻,天之道也。”
他并不打算再刻意教導姜小樓一番,不過是將自己多年以來所學所悟提點一三。
“并不僅僅是丹藥一道, 天地間萬物其實都循著這樣的道理,包括風,包括水流空氣,包括劍。”
劍?
前面的姜小樓還能懂, 到這里就難免開始茫然起來了。
“你該去劍宗的劍閣外面多走走看。”玄容真人補充道。
那她也要能去啊!
別處就算了,劍宗劍閣這樣的圣地姜小樓能去一次已經是極限,還再多走走……按照她現在和劍宗的關系,可能會被幾個峰主提著劍趕出來吧!
姜小樓不敢打斷玄容真人,只是在自己的心中腹誹罷了。
玄容真人還在繼續向著丹液里面扔著各種材料。
姜小樓發誓自己在煉制十全大補靈丹的時候也沒有這么瘋魔過,而且十全大補丹她和苗淼材料一抓一大把,有一些損耗也沒有關系。
但是玄容真人可得記得他是拿了自己的金丹作底啊!
玄容真人還有心思調侃她:“膽子這么小,以后要怎么做大修士?”
姜小樓抿唇道:“膽小其實是一個優點。”
“不錯。”玄容真人表示贊同。
“你看好了。”
姜小樓心尖一顫,接著認真看下去。
玄容真人不論是手法還是熟練度都要甩她幾條街的程度,姜小樓只能仔細記住了玄容真人的所有手段。
靈氣操縱她并不差,但是她做不到像玄容真人這樣一爐接著一爐靈丹打磨出來的嫻熟,以及幾分丹師的直覺。
異火熾烈地灼燒著,任何接觸丹液的材料都會在瞬間化為水流,然后被丹液裹挾進去。
姜小樓漸漸有些看明白了。
玄容真人的丹液其實早就已成氣候。
這不是說他十拿九穩的意思,但是熬了這么多年,金色的丹液在吸收了大量的不同特性的靈材之后,已經有了自己的特性。
這種特性就是一種不排斥。
因為其中的靈材太多,屬性太多,任何新加入的靈材都會被迫被卷入丹液之中,然后瞬間均勻分散開來,在丹液之中形成一種新的平衡。
如此看來,姜小樓倒是聯想到了自己。
《鑄劍術》同樣如此,只是她沒有融入得這么雜過,也沒有像這樣毫不挑剔饑不擇食……
玄容真人神念一動,丹液頓時蒸發,然而并不像是尋常液體,而是彌散開來,在原地散成了一團金色的氣流。
玄容真人撤去異火,以自身靈力為籠籠罩住丹液,但卻沒能推擠成功,并不成丹,倒像是一團金色的球體一般,丹液還在不停地流淌著。
玄容真人道:“到這一步,就要靠你了。”
他知道自己注定會失敗,只是做了一個示范。
姜小樓鄭重地點頭道,“我知道了。”
玄容真人道:“不用那么緊張。”
姜小樓能不緊張才怪了!
她自己的命她自己做主,生死倒也沒什么,但玄容真人這可是完全把金丹托付給了姜小樓,姜小樓稍有不慎,玄容真人的金丹都只會散成蛋黃!
姜小樓深吸一口氣,還是沒能靜下來,把大錘摸出來握在手中,才終于思緒不再亂飛。
玄容真人看了一眼大錘,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在這個方向再說什么了。
劍修的信念是劍,姜小樓的信念是錘——好像也并沒有什么問題,完全沒有。
姜小樓已經開始調動冰靈力了。
玄容真人再度散開丹液,而后以火焰灼燒成為丹氣,然后,就是姜小樓的事情。
冰靈力結成陣,只是不自覺逸散出來的地方也都瞬間起了霜花。
姜小樓對于靈力的操控沒有問題,此陣的自然逸散,屬于術數也無法解決的問題。
玄容真人看在眼里,不由浮現出來了幾分滿意的神色來。
姜小樓并非是他的真傳,但是他們這一脈向來單薄,他早就做好從此斷絕的準備了,能夠留下一個姜小樓這樣的傳承,玄容真人覺得不虧。
至于他自己,能為信念而死,也是一個不錯的死法。
姜小樓在這個時候忽然開口道,“師父,有一件事情我忘了告訴你。”
“什么?”
總不可能是她半路掉鏈子了。
“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天外樓是有不少研究型人才的。”姜小樓頭也不回道,“恰好呢,她們剛剛研究出來了一些我也覺得了不得的東西。”
玄容真人有些不解姜小樓何意。
“比如,她們找到了能讓沒有冰靈根的人也能溝通冰靈氣的方法。”
玄容真人乍聞此言,心道絕無可能,但瞬息之后,就緊繃了起來。
“你這話當真?”
他不敢打擾姜小樓,但也無法不問。
姜小樓道:“我從來不騙人的。”
玄容真人看著她的身影,總覺得心里有點憋氣——但又看了一眼大錘之后,玄容真人就自然想開了。
這只是一個撿來的徒弟,打了會還手的那種,他要冷靜一點。
姜小樓卻已經開始她的動作了。
冰靈氣呈一個球狀的陣法,但只是近乎,在這個球上有無數個點,點連成線,線組成一模一樣的面,姜小樓就是在以靈力構成這每一個面,然后開始收縮整體的球狀陣法。
相比玄容真人,她的靈力水平要更高一些,能夠掌控的靈力也更多,姜小樓平穩地推進著,沒有一絲一毫的卡頓。
玄容真人不自覺緊張了起來,把姜小樓方才的話也拋在了腦后。
她能成功嗎?
他知道自己不該對姜小樓報以太高的期待,這對姜小樓不公平。但是他卻忍不住如此,而且,玄容真人總是沒由來地信任著姜小樓。
可能因為從她第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開始,姜小樓就始終像一顆瘋狂生長的野草一般,從來就沒有被風吹倒的時候。
丹液逐漸收縮著,姜小樓已經有一些面色蒼白,幾近力竭之感。
那丹液分明已經結成了尋常的金丹大小,甚至比姜小樓自己的金丹還要小,卻依然不能凝實。
玄容真人眼中的期待逐漸灰了下去,但出乎意料的是,他想的卻是要怎么安慰姜小樓。
這不是姜小樓的問題,而是他的。
姜小樓輕輕皺眉。
這的確不是她的問題,而且按照她和玄容真人的設想來說,到這個程度應該已經能成功了。
而就在這個時候,姜小樓忽而感覺到一絲不對勁的地方。
哪里來的雷光?
“丹劫怎么可能在這個時候到?!”
玄容真人也面色微變,而后道,“或許這真的是上天不容……”
他認命了。
姜小樓勉力支撐著冰靈氣的球陣,但是在雷霆之下丹液沸騰,幾乎要將她的靈氣給沖散開來。
“罷了。”玄容真人道,“就這樣吧……”
他正準備勸姜小樓散開靈氣。若不成丹,即沒有丹劫,也不需要姜小樓這樣苦苦支持。
姜小樓斬釘截鐵道:“不行!我決不允許!”
“……”究竟是誰的金丹啊!
玄容真人心道不妙,完了,小徒弟這是上頭了!以姜小樓這種不折不撓的架勢說不準還要折騰許久……但他也不想管了,姜小樓想怎么樣就怎么樣吧。
但玄容真人也沒有料到姜小樓的動作就是了。
她掏出來了大錘。
這一次不是為了壯膽,而是真的有用得到大錘的地方。
在玄容真人扭曲的面色里面,姜小樓認真望著那一團丹液,然后用前所未有的精細手段開始雕琢著。
是的,雕琢。
大錘和丹液之間還隔著一層靈氣之陣,同時丹液正因為雷劫而開始沸騰。
第三道雷聲落下,姜小樓在一道雷聲中間,已經如閃電一般迅速地動作著,玄容真人根本就看不清楚大錘的運動軌跡,但不知道為什么,他卻有了一種詭異的安心感。
伴隨著第三道,第四道丹劫,姜小樓的大錘也飛快移動,在每一個靈力構成的陣法的面上面都精準地敲擊下去,一下之后,另一下就要在球體之上對立的另外一面,而大錘不停地變換位置,深諳玄容真人所教導的均勻之意。
盡管如此,玄容真人依然不太愿意承認這是他教出來的。姜小樓這能叫煉丹嗎?!
可是姜小樓的舉動顯然也是有用的,第五道丹劫過后,丹液就明顯有凝結的樣子了,直到第六道,第七道,玄容真人大氣都不敢喘一個,直勾勾盯著姜小樓的動作。
丹劫散去,只留下一層金光,姜小樓小心翼翼散去了自己的冰靈力。
一枚金丹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
姜小樓長舒一口氣,難免有一些疲累。
玄容真人凝視良久之后,既是感動,但還覺得古怪。
他忽然想到一事來。
“你從前……經常這么做嗎?”
“您怎么知道?”
玄容真人早該知道的——從他第一次見到姜小樓在他的丹爐里面鑄身他就應該知道的,不過是雷劫而已,利用雷劫來雕琢,她應當早就熟練了!
“多謝。”玄容真人道,沒有再說什么多余的話。
他收回了金丹,轉瞬間,整個人的氣勢都和方才并不相同。
“你請我來還有什么事情來著?”
“啊?您不熟練一下?”
“不必了。”
玄容真人如此堅決,姜小樓當然不會反對了,連忙和他返回了天外樓。
而剩下的事情也順利得不可思議。
“你剛才說的研究什么的,也仔細談一談吧……”玄容真人道,“你這樓中,能給出什么待遇來?”
姜小樓下意識道:“包吃包住!呃,肯定不會讓任何一個人才打白工的!”
“……”小徒弟修為長了不少,摳門還是依舊啊。
玄容真人當然是錯怪姜小樓了,因為天外樓諸人的待遇姜小樓是不怎么過問的,還是金縷衣和如悔在做主。
在這一方面,這三人都要比姜小樓嫻熟得多,當然也不會虧待玄容真人了。
……
成功騙了一個勞動力回來,姜小樓神清氣爽,回到天外樓之后,竟還有別的好消息在等著她。
“楊白霜突破了?”
“不錯。”器靈道,“其實她之前就已經要進階了,重修一遍不過是順水推舟而已。”
但也意義非凡。因為楊白霜此次重修用了類靈根,并且表示非常好用。但這中間,也有許多必要的消耗,比如悟道石。
可不論如何,楊白霜突破以后,天外樓之中就有第三個化神層次的戰力了,比不過頂尖大勢力,但也可以稱霸一方。對于姜小樓而言,這中間不論有多少消耗都是非常值得的。
姜小樓欣然,器靈在此時帶來的第三個消息,就不是那么美妙了。
并非關于天外樓,而是關于整個修真界。
“景國早晚要鬧出事情來的。”
情報來自往來仙魔戰場的修士,也來自司徒家,前者只是做了一個佐證罷了。
十日前,大景神朝殺了一名道門的化神修士。
化神死,并不稀奇,大勢力的內戰和斗爭之中都有化神隕落,楚文茵一個人都不知道殺了多少了。
但重點不在化神,也不在道門,而是在大景神朝。
這個像是倉促之間自立的國度終于伸出了它的爪牙,并且第一刀就給了三大勢力里面隱約居于首位的道門。
由此可見江惟的決心。
在先殺一人之后,道門當然不會容許江惟如此囂張,但是道門四名化神修士親臨景國邊境,只是堪堪和對面打平。
這才是真正的可怕之處。
此次神朝沒有再殺人,卻狠狠打了道門的臉,而且在打臉之后,又低了頭向道門求和,是逼著道門承認他們的地位的意思了。
大景神朝只是針對道門,佛門當然不會參與其中,劍宗也更是圍觀的態度,自家內部反而吵成了一團。
魔域太遠,從上到下全都只抱著看樂子的態度,正符合魔域一直以來的形象。
這就是修者,一盤散沙都不足以形容,簡直就是泥沙入水之后的一團泥沼。
姜小樓垂眸接著往下看,則又是一些零落的小事。
修真界和魔域皆有之,但司徒家刻意點出來的,卻是姜小樓會關注的事情,比如神像,比如一些天魔傳下來的功法。
“司徒家這是什么意思?”
難道還特供給了她一版情報不成?
姜小樓不太想去揣摩此事背后之人的心思,但她也知道不是司徒克,也不可能是司徒克。
如果真的是司徒聞天……那也太可怕了。
這不在于司徒聞天知道什么,而在于司徒聞天為什么會為了她這么做。那可是司徒老祖,吃人不吐骨頭且無利不起早的司徒家老祖!
這件事情背后還有一個楚文茵,為了她們之間岌岌可危的師徒情誼,姜小樓不愿再想。
她的眼神落在了最后一行字上面。
游龍會將啟,此次議定的場所,在仙魔戰場,有九成把握。
司徒家在暗示著她什么,而她必須認真考慮他們的暗示。
游龍會是修真界三大勢力共同舉辦的盛會,不論大景神朝和道門打成什么樣子,都不會影響到游龍會開啟。
而各大勢力的天才弟子都會參與盛會,并且在游龍會之中奪擂對戰,歷代奪魁者無不是驚才絕艷的修士。
這樣的盛會姜小樓此前沒有參與過,因為游龍會間隔時間很久,也因為她從前還不到這個層次——但如今,姜小樓卻也已經不在這個層次之中了。
她并不關心那些會來會的天才弟子,哪怕這中間有許多姜小樓能叫得上名字的熟人。
姜小樓只關心另外一點。
這是那些天才弟子們并不會關心的地方。
三大門派的掌門和高層都會在仙魔戰場會面,一些小勢力的掌門也會來。游龍會表面上是天才們的爭斗,背地里也有這些大勢力高層之間的利益劃分和博弈。
“這是最好的時機嗎?”
這是她在等的那個時機嗎?
器靈從不在這上面出言,姜小樓自言自語著,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盡管還是有一些倉促,但既然游龍會選在了仙魔戰場,不論司徒家有沒有在這中間動過手腳,姜小樓都必須參與進去。
她對游龍會的魁首沒有興趣,她只是想見見各個宗門的首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