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存云被這句剖白打得發(fā)懵,發(fā)出一聲短促的“啊”，立刻埋頭苦吃剩下的點心，耳垂一點點染色。
    因為說得是大實話,秦方律沒什么撩了人的自覺,回歸主線道：“你還想繼續(xù)當(dāng)主持嗎？”
    阮存云袒露真心：“如果可以，我希望一輩子都不要再當(dāng)主持。”
    后來兩人又聊了一會兒,阮存云徹底想通了。
    他就不適合當(dāng)主持，不適合所有這種在大庭廣眾之下說話的任務(wù)。學(xué)術(shù)演講是為了表達自己的成果,主持則純屬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的能力了。
    阮存云做主持，就像鯊魚想上岸，老鷹要潛水，紙片人要變立體一樣,不可能且沒必要。
    主持不是他的本職工作,在這方面花費太多精力和心血,甚至到了威脅健康的地步,便純屬是得不償失。
    但不可否認的是,大到社會,小到企業(yè)，甚至曾經(jīng)的學(xué)校班級，人們都會更關(guān)注外向開朗的人，那些默默做事的人可能被忽略,可能被排擠。
    所以他們只能把自己扭進開朗外向的模具里，掙扎著扮演另一種性格。
    對此秦方律只托著下巴說了句：“我們公司的管理確實有點問題?！?br/>     再次上班的時候,阮存云找到老于，言辭懇切地遞交了一封辭去主持人任務(wù)的申請信。
    沒想到老于嘆了口氣,先跟他說了聲“對不起”,然后拉開椅子要阮存云坐下。
    “其實按照正常程序,主持人是要在每個部門里選拔的。其他幾個部門能說會道的人很多，報名非常踴躍，所以他們是正常選出來的。但科技部就你一個全方位發(fā)展的新人，為了省事我就沒在科技部里辦選拔，直接叫了你，對不起啊。”
    阮存云頓了一下，緩道：“嗯……這種事確實還是需要自愿才能做好的。”
    兩人商量了會兒如何協(xié)調(diào)。阮存云退了，需要有人幫他頂上。
    “我記得陸山挺厲害的，他總是告訴我怎么主持怎么控場，如果他愿意的話，我可以和他換，我去寫串詞?！比畲嬖普f。
    把人找來一問，陸山驚喜得不行，連問“真的嗎？太好了！”
    陸山從小學(xué)到大學(xué)當(dāng)過無數(shù)次主持人，但他們部門由于競爭太激烈，最后只給了他一個寫串詞的位置。
    一拍即合，皆大歡喜，阮存云能安心地做他的幕后工作，想上臺的人也可以得到展示自己的機會。
    老于最后又對阮存云說了聲“不好意思”，還說“也是秦總一點撥，我們才意識到現(xiàn)有的選拔方式不合理。不應(yīng)該要求每個部門都出一個主持人，而是要在全公司范圍內(nèi)看誰有興趣。本來年會就是希望大家開心，不能把這個搞成了負擔(dān)?！?br/>     他說了一大串，阮存云只捕捉到了一條信息：“秦總找過您？”
    “何止找過我呀?！崩嫌谛α?，“秦總直接找我們組織部老大談了次話，然后效率奇高地召開了個部門大會，把一些過時的、不當(dāng)?shù)呐f方案都更新了一遍。”
    阮存云點點頭，心中無聲感嘆，秦方律做事永遠妥帖，他不知道用什么手段讓父親幡然醒悟，現(xiàn)在又直接調(diào)整了部門的規(guī)范。
    他好像總是在背地里沉默迅速地處理好一切，在阮存云甚至沒有意識到的時候，秦方律已經(jīng)為他做了太多事情。
    接近年底，各個部門都忙碌起來。
    沒有了主持的心理壓力，阮存云的生活一下子恢復(fù)了原來的步調(diào)，甚至有些輕松。
    心里沒壓著事兒了，阮存云重拾偷瞟秦方律的習(xí)慣，有空的時候就看他一眼，有時會收獲一個帶著笑意的回望，阮存云便會急促地逃開。
    看著看著，阮存云逐漸發(fā)現(xiàn)秦方律呆在辦公室的時間變得不規(guī)律。
    阮存云早晨到公司算早的，但最近每次他到辦公室時，秦方律已經(jīng)在位置上坐著了，看起來已經(jīng)工作了一段時間。
    午飯時秦方律通常不在公司吃飯，有時候會消失一整個下午，在晚飯時間過后才回來，逆著下班的人流，坐回自己的工位。
    阮存云默默皺眉，害怕打擾秦方律工作便沒有主動找他，而是留在桌邊沒有下班。
    整層樓的人幾乎走空了，秦方律還是坐在電腦前，電話一個接一個地打，手上沒停過按鍵盤。
    又是一個冗長的電話打完，阮存云有點坐不住了，一步步走到秦方律桌邊，把專心低頭看文件的秦方律嚇了一跳。
    “你怎么還沒走？”秦方律臉色還有幾分茫然，目光從薄鏡片后穿過，落到阮存云臉上。
    阮存云反問他：“你怎么還沒走？”
    “還有點工作沒處理完。”秦方律翻過一頁紙，把眼鏡往鼻梁上推了推，半晌抬眼望他，唇角彎起來，“你不會在等我下班吧？”
    “我沒有……”阮存云視線飄忽，“我在提醒你下班?！?br/>     “快了?！鼻胤铰蓽芈暤溃拔姨幚硗赀@份東西就走，你先回家?！?br/>     阮存云站著沒動，嘟噥了句“也太忙了吧”。
    秦方律聽到了，笑道：“年底都這樣，習(xí)慣了。還不算太忙?！?br/>     阮存云心想可能這就是大佬，他幫不上大佬什么忙，只能問他：“秦總，您吃晚飯了嗎？”
    翻動文件的手指頓了一秒，秦方律流暢地笑：“吃了。你關(guān)心我??？”
    “我就是隨口一問！”阮存云立刻否認，接著聲音弱下去，小聲道：“好吧，是有那么一點……”
    “你關(guān)心我最好的方法就是現(xiàn)在趕緊回家，到家之后給我發(fā)條消息報平安?！鼻胤铰啥似鸨雍人笆〉梦覔?dān)心?！?br/>     秦方律趕他回家，阮存云猶豫著不想走。
    倒也不是因為別的，秦方律一個人在空蕩慘白的燈光下加班，這也太可憐了。
    見他還不走，秦方律干脆利落地提供選項：“你再拖下去，地鐵就要關(guān)門了。你如果繼續(xù)在這兒留著，我就讓司機開我的車送你回去。”
    這招對付阮存云有奇效，他無論如何是不可能讓領(lǐng)導(dǎo)的司機送自己回家的。
    于是收拾了東西，阮存云說了聲拜拜就跑了。
    阮存云走后，秦方律短促地吸氣，手掌用力按在自己腹部，胃所在的位置。
    回到家后沒多久，秦方律的微信消息就來了，問阮存云“到家了沒”。
    阮存云回復(fù)說“到了”，又問他：“您下班了沒”。
    秦方律隔了五分鐘回復(fù)來一句“下啦”。
    因為最近整個團隊都在忙，小莓也不自己帶飯了，都是大家一起在外面吃。
    同事們圍在餐桌邊閑聊。
    rain姐說了句：“……很棘手。”
    阮存云沒聽清，探頭問她：“您剛剛說什么很棘手？”
    rain姐給自己倒了杯咖啡，道：“公司最近想爭取的一個大客戶很棘手，競爭激烈，有些事情沒談攏，所以高層們挺頭疼。”
    “但這個合作太重要了?！毙≥弥曜?，“如果能談到這筆合作，對公司來說就上到了另一個臺階?！?br/>     “秦總也是這么想的?！绷硪粋€同事說，“所以他最近好忙啊，這會兒他應(yīng)該在和大佬開午餐會。”
    阮存云停下吃飯的手，連咀嚼都變慢了，豎著耳朵聽。
    rain姐點頭：“今天凌晨兩點我還收到了秦總批復(fù)的文件，估計他都沒怎么睡?！?br/>     阮存云艱難地咽下一口面條，問：“每年年末都這么忙嗎？”
    “年
    末是會忙一點?！眗ain姐想了想，“但不至于像今年這么忙。尤其是今年的壓力都在管理層身上，股東會那邊也有要求，有很多問題堆在一起，要一點點解決?！?br/>     “是啊?！蓖聡@了口氣，自嘲地笑了一聲，“平時挺羨慕大佬們賺的錢多，現(xiàn)在就知道了，賺多少就要付出多少，高層的壓力大得我不敢想，這真是拿命掙錢啊！”
    筷子輕輕磕在碗沿，阮存云吃不下去了。
    下午又是連軸轉(zhuǎn)的研討會，秦方律大部分時間都不在辦公室，偶爾在的時候，也會立刻有人圍到他桌邊，給他簽文件或者征求他的決策意見。
    連著好幾天都是如此，整個部門都在忙碌而有序地運轉(zhuǎn)，阮存云幾乎找不出和秦方律單獨說話的時間，晚上回到家后也不敢給他發(fā)微信，怕打攪他工作，占用時間。
    rain姐遞了一份文件給阮存云，照例是要他等秦方律回來的時候給他簽字，阮存云忙不迭地應(yīng)下了。
    一直到快下班的時候，秦方律才匆匆從外面回來，大步走回工位，眼中帶著戾氣，微蹙眉坐到電腦前。
    不像上一次的猶豫不決，阮存云這次幾乎立刻站起身，一秒也沒等就走到了秦方律面前，把要簽字的文件遞給他。
    “秦總，您有時間簽個字嗎？”
    阮存云問。
    秦方律眼中的戾氣瞬間散了。
    “可以，放在這里吧。”秦方律點了一下桌面。
    阮存云依言放下，隨口問了句：“我做什么可以幫到你嗎？”
    這句話沒加“秦總”，沒用敬語“您”，如果仔細聽，能聽出語氣中的一分親密。
    他這句話是對著“秦方律”說的，而非他的上司。
    “不用。”秦方律知道他指的是什么，畢竟最近他忙得太明顯了。
    便笑了一下：“你吃好喝好休息好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br/>     阮存云抿了抿唇，輕輕“嗯”一聲就轉(zhuǎn)身走了。
    心里有失落，也有點“就知道會這樣”的釋然。
    他只是一個初級員工，又能給秦方律提供什么幫助呢？
    晚上阮存云直接放棄下班，眼瞧著秦方律坐在辦公桌旁沒挪過窩，偶爾打杯水去個洗手間，頂多十分鐘就又回來了。
    阮存云手頭上工作都結(jié)束了，只能偷偷看著秦方律忙碌，什么也干不了。
    同事們也走得晚，八點多才陸陸續(xù)續(xù)下班，阮存云順著人潮和他們一起下樓。
    小莓伸了個懶腰，嘆了口氣：“還好我只用管技術(shù)，聽說客戶那邊又出了什么幺蛾子，也不知道今晚高層得忙到幾點?！?br/>     電梯里都在討論這場交易談判有多艱難，阮存云默默聽著，一個字也沒有說。
    到了樓下，小莓喊了一聲：“小云，你不去地鐵站嗎？在這邊呀。”
    阮存云回頭說：“小莓姐你先走吧，我去買個東西！”
    他和同事們告別，去秦方律常吃的餐廳打包了一份晚餐。
    不為別的，阮存云就是突然有點懷疑秦方律說自己“吃過飯了”的真實性。
    回到公司的時候整層樓差不多空了，只有幾個零星的同事坐著在加班，而秦方律座位上是空的。
    阮存云捏緊了外賣的袋子，看著秦方律桌上攤開的一大堆文件，和他掛在椅背上的外套，推測他應(yīng)該是還沒離開。
    等了十幾分鐘也不見他回來，阮存云把食盒放到秦方律桌上，福至心靈地往走廊深處走。
    ——他常去的那個休息室，其實是秦方律的私人所屬。
    還沒走到休息室門口，阮存云就聽到里面?zhèn)鱽砬胤铰蓴鄶嗬m(xù)續(xù)的講話聲。
    “高總，我們之前就這個問題談過很多遍了，您那邊也是同意
    了的……嗯，這一塊沒有商量的余地……”
    腳步愈發(fā)輕緩，阮存云貼到門外，探身往里望去。
    休息室里光線昏暗，只開著一盞橘黃的臺燈。
    秦方律側(cè)身蜷在沙發(fā)上，把手機貼在耳畔，另一只手似乎按著自己的腹部，眉峰明顯蹙著，雙目緊閉，不太舒服的樣子。
    秦方律呼吸很沉，但和電話那端人的商業(yè)談話仍然冷靜嚴正，讓人聽不出他的狀態(tài)。
    阮存云藏在木門的陰影后面，聽到冗長的商業(yè)會談終于結(jié)束，秦方律掛斷電話，發(fā)出一聲隱忍痛苦的嘆息。
    手心出汗，阮存云覺得自己呼吸都被揪緊了。
    阮存云很想沖進去抱住他，但秦方律又接起一個電話，再度從容不迫地進入新一輪談話。
    在門外站了一會兒，阮存云沒聽清任何通話內(nèi)容，耳畔只有秦方律低沉隱忍的吸氣聲。
    起身離開，阮存云下樓去藥店買了一盒胃藥，又新打包了一罐熱湯。
    再次回到公司的時候，秦方律端正地坐在桌前看文件，自己放在上面的外賣袋還沒拆。
    阮存云把胃藥揣進兜里，雙手捧著湯碗放到秦方律桌上，兩人視線相觸。
    阮存云還沒來得及講話，就聽到秦方律說了句“不好意思啊”。
    秦方律緩慢地摩挲鋼筆帽上的紋路：“最近太忙了，都沒什么時間和你說話?！?br/>     阮存云自顧自地拖了張椅子在秦方律身邊坐下，仰頭看著他，問：“你就想跟我說這？沒時間陪我說話？”
    “這單合作很重要，所以最近非常忙。忙完這陣子就好了?！鼻胤铰赡樕线€掛著笑，“你最近累嗎？”
    “我工作都做完了，不累?！比畲嬖坪币姷貨]什么表情，輕輕抬下巴，“你吃飯了嗎？”
    語氣中帶著一絲審問的氣息，早已逾越了職場范疇，不像一個下屬會對上司說出的話。
    秦方律居然覺得緊張，說實話道：“還沒。”
    阮存云沉默地把湯和外賣推到他面前，秦方律乖乖地打開餐盒，一口熱菜一勺熱湯，絞緊的胃袋一下子就被舒服地熨平了。
    “如果我不買，你就不吃了是嗎？”阮存云問。
    秦方律解釋：“我是真的忙忘了?！?br/>     “你一會兒還要工作嗎？”
    “還有事情沒處理完?！鼻胤铰珊軠厝岬乜粗畲嬖?，“謝謝湯和晚飯，你快點回家休息吧。”
    阮存云點點頭，沉默地看著秦方律飛快地把飯吃完，幫他把空盒子收拾了，卻并沒有聽他的話回家，而是穩(wěn)穩(wěn)地坐到了自己桌邊。
    辦公室中安靜了許久，只有兩道交纏在一起的，連綿不絕的鍵盤聲。
    其中一道鍵盤聲突然停下來，響起秦方律驚訝的聲音：“阮存云，你怎么還在這兒？”
    阮存云坦蕩蕩地抬眼：“等你一起下班。”
    “別等我，犯不著。”秦方律走過來，輕輕按住阮存云的肩膀，聲音溫和，“跟我干耗著干嘛？我都不知道自己要到幾點鐘?！?br/>     “你不要我陪著，卻總是來陪著我?！比畲嬖凭锞镒?，“那你說個方法，我怎么才能幫到你啊？”
    “我說過了，你過得好過得開心就是對我最大的幫助?！鼻胤铰傻统恋穆曇衾飵еσ?。
    “不能這樣的。”阮存云轉(zhuǎn)身站起來，卻更加突出了兩人之間的身高差距，像一道隱形的臺階。
    一路走來好像都是秦方律在幫助他，包容他，用阮存云無法想象到的強大能力替他擺平一切，帶領(lǐng)他成長。
    阮存云想，那他對于秦方律來說算什么呢？
    他既不能幫秦方律談判，也不能為他分憂，現(xiàn)在甚至要被剝奪陪伴的權(quán)利。
    阮存云不想
    當(dāng)那個總是被保護的人，他也想保護秦方律。
    “真心的，你不用想著回報我什么?！鼻胤铰晌⑽⒏┫律恚揭曋畲嬖疲焓謸崞剿欀拿肌?br/>     阮存云感受著秦方律的指腹劃過眼簾，閉了閉眼，心想，又來了。
    又來了，又是秦方律蹲下身來平視他。
    阮存云倔強睜眼，目光清亮：“我就想陪你加班，我不想要你一個人?！?br/>     秦方律跟他打商量：“心意我領(lǐng)了，但是沒有這個必要對不對？你的作息才剛剛恢復(fù)，何必陪著我熬夜？身體會不舒服?！?br/>     阮存云眼都不眨地望著他：“你也熬夜，還不吃飯。身體舒服嗎？”
    秦方律只是笑：“每年總有些時間這么忙，我早就練出來了，沒什么不舒服的。”
    白亮的燈光下，阮存云頭一次覺得秦方律的笑容無比刺眼。
    因為他獨自躺在休息室時，明明露出了那么痛苦的表情。
    秦方律甚至不肯跟他說實話。
    阮存云眨掉眼里的一滴水珠，輕巧地說：“行。”
    他從兜里掏出那盒胃藥，塞進秦方律手里，抓起桌上的包，頭也不回地往門外走。
    阮存云禮貌地扔下一句告別：“我回去了，秦總再見?！?br/>     凌晨十二點整，在舊日的結(jié)束和新生的開始，阮存云在微信上給秦方律發(fā)了句“秦總，記得吃藥”。
    秦方律毫無停頓地發(fā)來一長溜消息。
    還沒睡嗎？
    我到家了[圖片
    別擔(dān)心，我叫了家庭醫(yī)生，胃沒事。
    謝謝你的藥，還有晚餐。
    我今天胃確實有點不舒服，沒告訴你，是怕你擔(dān)心。
    也不是不想要你陪，因為怕你身體受不了。
    阮存云一個字一個字地讀，反復(fù)讀了三遍，盯著“怕你”兩個字，越看越生氣。
    敲下字又刪掉，最終還是沒有回復(fù)他。
    阮存云埋在被子里生悶氣。
    什么破領(lǐng)導(dǎo)，明明自己也不開竅。
    忙碌的日子像一匹被洗刷到泛白的布，干燥，沉悶，緊張。
    聊天記錄一直停留在秦方律發(fā)的一長串話上，公司中，秦方律事務(wù)纏身，兩人也沒怎么說過話。
    唯一的改變是，換成了秦方律見縫插針地偷瞧阮存云。
    阮存云敏銳地感受到他的目光，心中發(fā)燙，視線卻往反方向移，固執(zhí)地不去回視他。
    下午五點多，秦方律換了套正式西裝，目不斜視地往外走，路過阮存云附近的時候停了一下，似乎準備說什么話。
    阮存云忍不住，抬眼和他對視了一下。
    另一個高層跟上來，拍了一下秦方律，拿著張紙跟他說什么話，秦方律便轉(zhuǎn)頭看過去了，還是沒能和阮存云說上話。
    幾個人邁著大步上了電梯。
    電梯門緩緩合攏，附近響起窸窸窣窣的討論聲。
    阮存云聽到有人說了句“是場硬仗”，另一個人說“那還用說，人家頭頭頂上的大頭頭來了，這不得往死里喝。”
    有人笑著回他：“怕啥，我們秦總千杯不倒！分分鐘拿下！”
    阮存云心口縮了一下。
    酒店位置并不難找，公司常訂的高檔飯局就那么幾個，既然這次是巨佬到訪，那肯定是最貴的那個。
    阮存云干完活兒，準時下班，挎著小包到酒店門外不遠處守著。
    他也不知道自己守著是在等什么，金碧輝煌的酒樓燈火通明，里面隱隱傳來觥籌交錯的碰撞聲，然而夜晚黑得沒有一絲光線，天空像一塊嚴實的布料。
    深秋，空氣已經(jīng)很冷，冷風(fēng)無孔不入地鉆進阮存云袖口。
    一波波客人進去又出來，映著桔紅色的燈光，熱鬧非凡。
    終于，幾個人從大門口魚貫而出，身姿有些許搖晃，臉頰紅潤，笑聲洪亮。
    接著是公司的幾位高層，他們有人微微扶著額頭。
    秦方律最后一個出來，身姿挺拔，眼神清明，只是白襯衫上有幾道皺褶，頭發(fā)一絲不亂。
    他的笑容像往常一樣自信而強大，和對方握手擁抱，笑著說“合作愉快”，然后和其他高層一起，把客人們送上車。
    大佬們剛走，有個高層直接沖進綠化帶彎下腰吐了，秦方律拿了瓶水遞給他。
    真如他們說的，這是場“硬仗”，酒如刀槍，醉似敗將。
    阮存云從小就不懂，酒桌到底是什么東西，為什么父親總是逼迫他練酒量，為什么非要在酒桌上談生意，為什么喝得越多就越厲害。
    現(xiàn)在他躲在黑夜里，仍然想不明白，但純粹的疑惑表面蒙上一層成年人世界的無奈和悲涼。
    他看著秦方律一個個地把同事們送上車，才摸出手機打電話，似乎在叫司機。
    阮存云緩慢地從陰影處走出來，身體不受控制地走向秦方律，腳步越來越快，最后幾乎是用跑的。
    他跑到秦方律面前站定，手機掉落在地上。
    阮存云彎腰替他撿起來，才發(fā)現(xiàn)秦方律的手指在抖。
    上一秒，秦方律的身體還是挺拔如松的。
    下一刻，阮存云便感到肩上一沉，秦方律俯身抱住了他，半邊身子的重量都壓在他身上，濃烈的酒氣撲面而來。
    阮存云從沒見過這樣的秦方律。
    即使被飛蟲和刺激項目嚇到，秦方律也永遠是自持的、強大的，但他現(xiàn)在像是渾身被抽了骨頭，濃重的疲倦從他每一個骨頭縫里涌出來。
    秦方律毫無章法地蹭著阮存云臉側(cè)，聲音低沉得嘶?。骸啊y受?！?br/>     阮存云眼睛瞬間紅了，慌亂地拍他的后背，不斷地低聲安慰他。
    司機終于到了，和阮存云一起把秦方律塞進車里。
    到秦方律家的時候，司機和阮存云一起把秦方律扶到家門口。
    司機還在，阮存云沒法留下，正準備走的時候卻發(fā)現(xiàn)衣角被秦方律緊緊攥著，怎么也拽不動。
    司機淡定地說：“麻煩你了阮先生?！?br/>     司機話音剛落，阮存云就覺得腰被人單手掐住，大門在身后“砰”地關(guān)上，他被不由分說地拖進了屋里。
    阮存云手忙腳亂地把秦方律家里的燈打開，屋里還是和上次一樣簡潔干凈的布置。
    明亮的燈光下，阮存云看清秦方律通紅的眼底，酒氣仍然十分濃烈。
    “秦總，秦方律，你醉了……”阮存云艱難地把秦方律架進臥室，想起這是上一次那扇緊閉的門。
    打開燈，臥室寬敞而干凈，沒看出和普通臥室有什么不同。
    但此時阮存云也沒什么心情觀察臥室了，秦方律坐到床上，還是攥著阮存云不讓他走。
    阮存云把秦方律緊攥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像哄小孩一樣安撫他：“我去拿毛巾幫你擦一下，很快就回來，真的?！?br/>     秦方律猶豫了一下，終于茫然地松了力氣。
    “秦總，你家毛巾在哪里？有沒有醒酒藥？”
    不知道秦方律聽懂沒有，他抬起手，不穩(wěn)地指了一個方向。
    “這個抽屜嗎？”阮存云急著朝一個柜子走去，伸手準備拉開。
    剎那間天旋地轉(zhuǎn)，秦方律猛地推著他的胯把阮存云抵到墻面上，烈酒和鼻息一起近在咫尺地撲在阮存云頸側(cè)，瞬間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秦方律卻又立刻松了力氣，全身密實沉重地壓在阮存云身上，像樹袋熊抱著樹干。
    阮存云心里疼得直抽抽。
    他想，秦方律，你是不是只有在醉的時候才會愿意依靠我。
    阮存云徹底沒轍，扶著秦方律往浴室走，現(xiàn)在他一刻也沒辦法從秦方律身邊逃開。
    被酒味呼吸帶得有點暈，阮存云突然問：“秦方律，我是誰？”
    秦方律頭都沒抬，毫無反應(yīng)。
    阮存云知道他是真的醉了，也不求秦方律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秦方律穿戴整齊地被扶著，一頭栽進浴缸，還是抱著阮存云的手臂不撒手。
    他呼吸粗沉，口齒模糊：“阮存云……我胃好疼。”
    阮存云心里疼得直抽抽。
    他想，秦方律，你是不是只有在醉的時候才會愿意依靠我。
    阮存云徹底沒轍，扶著秦方律往浴室走，現(xiàn)在他一刻也沒辦法從秦方律身邊逃開。
    被酒味呼吸帶得有點暈，阮存云突然問：“秦方律，我是誰？”
    秦方律頭都沒抬，毫無反應(yīng)。
    阮存云知道他是真的醉了，也不求秦方律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秦方律穿戴整齊地被扶著，一頭栽進浴缸，還是抱著阮存云的手臂不撒手。
    他呼吸粗沉，口齒模糊：“阮存云……我胃好疼?！?br/>     阮存云心里疼得直抽抽。
    他想，秦方律，你是不是只有在醉的時候才會愿意依靠我。
    阮存云徹底沒轍，扶著秦方律往浴室走，現(xiàn)在他一刻也沒辦法從秦方律身邊逃開。
    被酒味呼吸帶得有點暈，阮存云突然問：“秦方律，我是誰？”
    秦方律頭都沒抬，毫無反應(yīng)。
    阮存云知道他是真的醉了，也不求秦方律回答。
    過了好一會兒，秦方律穿戴整齊地被扶著，一頭栽進浴缸，還是抱著阮存云的手臂不撒手。
    他呼吸粗沉，口齒模糊：“阮存云……我胃好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