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張安世出府,卻撞到了老熟人。</br> 正是那位老兄的護衛。</br> 張安世眼眸一抬,就直接質問他:“麻袋呢?”</br> 卻是見護衛搖頭。</br> 張安世道:“沒有麻袋是什么意思?”</br> “請登車。”</br> 這才發現,一輛馬車正停在路邊。</br> 張安世倒也沒有什么畏懼,毫不猶豫地上了車。</br> 馬車一路出了朝陽門。</br> 朝陽門外,便是紫金山山麓。</br> 等張安世下了車,卻發現自己處于一處叫半山寺的山門之外。</br> 在這里,朱棣一身戎裝,帶著幾個護衛,久候多時的樣子。</br> 張安世笑臉迎人地上前,對朱棣道:“老兄威武的很。”</br> 朱棣給護衛一個眼色。</br> 那護衛會意,給張安世牽來了一匹矮馬。</br> 張安世便小心翼翼地翻身上馬,又問:“這是去哪里?”</br> 朱棣道:“城中悶得慌,出城走一走。”</br> 張安世道:“我很忙的。”</br> 朱棣不容拒絕地道:“走。”</br> 張安世無奈,只得晃晃悠悠的騎馬勉強跟上。</br> 一路上,朱棣詢問:“你喜歡吃什么?”</br> 張安世想了想:“雞。”</br> 朱棣便再不打話了。</br> 張安世明顯感覺到,這老兄有心事,他慣于察言觀色,一般這種情況,他還是少刺激這家伙為好。</br> 就在半途,突然朱棣精神緊繃,轉瞬之間,取了腰間懸掛的畫雀弓,搭上利箭,彎弓搭箭一氣呵成,最后朝著二十丈外一處草叢射去。</br> 下一刻,那草叢里一只山雞撲騰而起,只可惜,這是它最后一次蹦跶了,箭矢貫穿了它的脖子。</br> 身后的護衛立即打馬上前,將這野雞撿起來,還有人尋了一處有水源的地方,默默地開始搭起土灶、升起篝火。</br> 朱棣也下馬,領著張安世尋了一塊大石坐下。</br> 朱棣眉一挑:“我這箭術如何?”</br> “很好,比我厲害一點點。”張安世道:“不過嘛……”</br> 朱棣皺眉道:“不過什么?”</br> 張安世道:“不過射箭再厲害,在我眼里,也不如火銃。”</br> “火銃?”朱棣先是一愣,隨即不屑地笑了笑:“火銃可射不了這么長,也沒這樣的準頭。大明的神機營,確實頗有用處,可真論起來,火銃的弊端也極多,無論是射程還是殺傷力,其實都不如箭矢。當然,它也未必沒有好處,只若是騎射功夫了得,弓箭的作用遠強于火銃。”</br> 朱棣是久經沙場的人,對于各種武器的優勢和缺點如數家珍。</br> 大明不是不重視火器,甚至朱棣還專門建立了神機營,這是一支專門使用火銃和火炮的軍馬。</br> 而朱棣之所以對張安世的話不以為然,卻是因為這個時代的火藥技術確實很糟糕。</br> 因為火藥的威力小,所以無論是射程還是精度都很差,而且威力也十分有限,反而因為火藥攜帶不方便,而且容易受潮等等特點,遠不如弓箭好使。</br> 此時,朱棣似笑非笑地看著張安世,一副好為人師的樣子:“火銃唯一的用處,就在于對許多新卒而已,可以輕易上手。可若是弓馬嫻熟的老卒,則弓箭的威力和殺傷,不知是火藥的多少倍。所以大明的軍馬,雖有神機營,但是神機營必須左右有騎兵拱衛,后隊還需有步弓手散射,前頭還需布置車陣,方才可勉強不至被敵軍沖散,所以火銃雖然有用,可用處終究有限,強軍之道,終究還是要培養更多弓馬嫻熟的健卒方為正道。”</br> 張安世搖搖頭:“你這話只說對了一半,你認為火器用處并不大,在實際情況下可能有許多問題,認為弓箭更強,可是有沒有想過,弓箭再如何改良,終究也只是弓箭而已。這弓箭就如垂垂老矣的老人,行將就木,再無增長的空間。可火藥呢?火藥現在雖有萬般的不濟,現在卻還只是一個孩子,未來可提升的空間極大,現在抱著弓箭,倒不如花一些精力在火器上,到了將來,這火器一定能遠超弓箭的作用。”</br> 張安世覺得朱棣固步自封,我特么的兩世為人,我會不懂歷史的趨勢?</br> 朱棣則斜了張安世一眼,覺得張安世是紙上談兵。</br> 你懂個錘子的打仗,朕尸山血海里殺出來的,身經百戰,這天下有幾人比朕更懂?</br> 于是相看兩厭,彼此將目光錯開,都一副不屑的樣子。</br> “哎……”朱棣嘆口氣。</br> 張安世道:“你認輸了?”</br> 朱棣搖頭:“我沒有認輸,我只是有些煩心事。”</br> “說來聽聽吧。”張安世道。</br> 朱棣道:“你還年輕,不會懂,朕已至壯年,家中妻兒老小,還有那些子弟的事……實在令人擔心,我的兒子們親近我,可我總覺得他們未必出于孝心,他們都太爭強好勝了。至于那些不肖子弟,每每想到他們一個個沒出息的樣子,我便總是焦慮難當,做人難啊,為人父母、為人尊長的就更難了。”</br> 張安世笑了:“不成器的人哪里都有,你想開一些。”</br> 朱棣并沒有得到寬慰,忍不住看著張安世道:“像你這樣聰明的孩子,一定很令你的父母為之吐氣揚眉吧。”</br> 張安世面不紅心不跳,道:“對,我最煩惱的就是自己太優秀了,有時候覺得人應該簡簡單單、平平淡淡才好,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有時過于優秀并不是好事。”</br> 朱棣認真地道:“你小小年紀能懂這樣的道理,已是十分罕見了,像你這樣年紀的少年,一個個本事沒有幾個,卻都眼高于頂,飛揚跋扈的很。我的子弟若如你這樣,該有多好。”</br> 張安世便道:“其實我也很羨慕那些沒心沒肺的人,什么都不用多想,也不必像我這樣操心,活的舒服自在。”</br> 正說著,那幾個護衛已將野雞燒好了。</br> 肉香撲鼻。</br> 朱棣親自取了一柄小匕首,割下一只雞腿,遞給張安世。</br> 張安世也不客氣,當下吃了,這雞腿肉香嫩可口,不禁讓張安世一臉滿足地道:“真香。”</br> “好吃?”</br> 張安世點頭,繼續大快朵頤。</br> 朱棣索性將另一個雞腿也割下又遞給了張安世,自己則割下胸脯肉,又命護衛取了兩壺酒。</br> 二人痛飲一番,朱棣才打起了精神,道:“很久沒有這樣痛快了,你這小子不錯,以后也做我的子侄吧。”</br> 張安世驚訝地道:“子侄?我們不是兄弟嗎,老兄,你害臊不害臊?”</br> 朱棣頓時瞪大了眼,怒道:“入你娘,老子可以做你爹。”</br> 張安世不高興了,也罵道:“媽的,你又罵人,你這……”</br> 他還要罵,卻見不遠處的護衛神情緊繃,有人開始用手去摸腰間的刀柄。</br> 再一掃周遭的荒野,張安世脖子一涼,頓時表情一頓,接著畢恭畢敬地道:“對不起,我方才說臟話了,下次我一定改。”</br> 朱棣:“……”</br> 朱棣倒不是那等小氣之人,并沒多計較,二人又閑聊了一會,才是騎馬回城。</br> 張安世回到家的時候,總是看到楊士奇和鄧健用不懷好意的目光看著他。</br> 這二人每日督促他的禮儀和功課,不過張安世實在學不進去,因此隔三差五地偷偷溜出去,回來的時候,他也不狡辯,乖乖認錯。</br> 就是不改!</br> 楊士奇覺得張安世已經無藥可救了,可這種事就是這樣,人慢慢的降低了自己的預期,也就開始安慰自己,比如現在他至少能往好的地方想一想,至少張安世還曉得認錯。</br> 一晃數日,眼看著萬壽節的日子越來越近。</br> 傷好了的朱勇、張軏興沖沖的來張家尋到張安世。</br> 這一次,他們還帶了一個少年。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