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陳濟(jì)站了出來。</br> 并不畏懼紀(jì)綱的目光。</br> 此時,在眾人驚愕的目光下,他畢恭畢敬地走到了張安世的面前。</br> “張僉事,紀(jì)綱這兩年來,勾結(jié)盜賊,私掠民財……”</br> 眾人的臉色一下子變了,都顯得蒼白起來,一個個膽戰(zhàn)心驚。</br> 其實這些事,大家都知道,且有不少人,本就是同謀。</br> 而至于陳濟(jì),也有人聽到了風(fēng)聲,他的兒子被內(nèi)千戶所活活打死了。</br> 可那又如何?</br> 只是這透露出來的信息,卻足以讓所有人心驚肉跳了。</br> 張安世從容不迫地道:“勾結(jié)盜賊,私掠民財?可有證據(jù)?”</br> “卑下就是證據(jù)。”陳濟(jì)一臉篤定地道:“許多事,都是紀(jì)綱授意卑下干的,勾結(jié)的幾個盜賊,為首的叫鄭昌榮,落草于京郊,過往商旅,深受其害,每年這鄭昌榮,都要拿出一筆銀子孝敬紀(jì)綱,其中也有卑下的一份。”</br> 紀(jì)綱聽罷,臉色已是慘然。</br> 他后退一步,張口想說點什么,卻已知道,自己已是眾矢之的。</br> 這陳濟(jì)簡直就是在自殺,不是自殺,又怎么會連大家一起干的勾當(dāng),都爆了出來?</br> 他紀(jì)綱出事了,陳濟(jì)也必然逃不過。</br> 到了這個份上,幾乎所有人想的是,陳濟(jì)絕不是傻瓜,他這樣干,唯一的可能就是完全沒有后路了。</br> 陳濟(jì)沒有后路,那么他們還有后路嗎?</br> 張安世道:“記。”</br> 他目光輕輕地瞥向了一旁的書吏。</br> 書吏會意,連忙提筆,唰唰唰地開始書寫。</br> “卑下有奏。”</br> 此時,又有人站了出來,竟是鎮(zhèn)撫龐瑛。</br> 在這里,誰都知道,龐瑛與紀(jì)綱的關(guān)系最是親密。</br> 此時,他全家被誅,已感到不妙了,且不論一家老小,現(xiàn)在要考慮的是,自己應(yīng)該選擇什么樣的死法問題。</br> 龐瑛道:“紀(jì)綱私下里,閹割了童男三十九人,入他的后宅為奴,這三十九人……有十六個乃當(dāng)初的犯官之后,原本應(yīng)當(dāng)流放或是入宮為奴,卻都被他扣下來,充入他的內(nèi)宅。”</br> “他常對卑下說,陛下有宦官伺候,他是指揮使,后宅雖無佳麗三千,卻也有數(shù)十上百的宦官,還很是得意的說還是閹人伺候的舒服。“</br> 紀(jì)綱眼里猶如燃起了火焰,瞪著龐瑛大怒道:“龐瑛……”</br> 龐瑛畏懼地看了紀(jì)綱一眼,卻還是繼續(xù)道:“除此之外,還有……他在內(nèi)宅之中,私藏大量的違制之物,說什么,皇帝不過兵強馬壯者,他如今,掌親軍數(shù)萬,王孫公侯都不可和他相比。”</br> “卑下有奏,卑下有奏……”</br> 到了此時,已沒有人再猶豫了。</br> 紀(jì)綱目光陰冷地看著眾人,冷笑道:“哈哈……一群蛆蟲……”</br> 張安世卻冷面看他:“紀(jì)綱,你知罪嗎?”</br> 此言一出,紀(jì)綱猛地看向張安世,昂首道:“有什么罪,這些也是罪嗎?若是有罪,今日這京城公侯,誰沒有罪?淇國公、成國公這些人,他們所犯的難道不是謀逆罪?只是他們成功了,所以才得了今日的富貴。”</br> “還有你張安世,你張安世的罪孽,難道還少嗎?不過是皇帝親近誰,便誰無罪。皇帝憎惡誰,誰便有滔天大罪,如是而已。”</br> 張安世沒有一點生氣的痕跡,甚至笑吟吟地看著紀(jì)綱:“到了如今,還是死不悔改。”</br> 紀(jì)綱手指陳濟(jì)等人道:“這一些人,當(dāng)初哪一個不是和我沆瀣一氣?又有哪一個,不是對我搖頭擺尾?個個都如狗一般,可終究他們不如狗,狗尚且還知道主人!”</br> 陳濟(jì)等人默不作聲。</br> 張安世大笑道:“看來,到現(xiàn)在你還想在此逞口舌之快。”</br> 紀(jì)綱淡淡道:“只可惜我如此忠心,終究不免今日的下場,你以為是你打敗了我?錯了,想教我死的乃陛下也,我等誰不是罪孽深重,哪一個是什么好人?”</br> “即便是陛下,又好到哪里去?說是靖難,可所謂的靖難是什么,誰人不知?陛下用我……拿來做什么,又誰人不知?只是如今,他嫌我臟了,便開始生厭,卻教你來治我,你張安世難道不覺得可笑嗎?”</br> 他越發(fā)的激動。</br> 或許是已經(jīng)意識到,到了這個地步,自己已經(jīng)絕無生路,于是更加的憤怒,此時咆哮道:“若是我有罪,那么天自厭之,可你們呢?你們難道不為天所厭嗎?我紀(jì)綱這輩子也算是享了榮華富貴,值了。唯一不值的是,與這些蟲豸一般的人為伍!”</br> 他繼續(xù)手指著龐瑛和陳濟(jì)。</br> 張安世出奇的冷靜:“你口口聲聲,都在說大家有罪,你說的倒沒有錯。”</br> “哼!”</br> 張安世接著道:“人在世上,又有幾個可以說是清白的呢?可紀(jì)綱你知道為何你會落到這樣的下場嗎?你知道為何你會憤恨于與這些人為伍嗎?”</br> 紀(jì)綱死死地盯著張安世,眼里要冒火,他眼神里露出輕蔑和鄙夷。</br> 張安世卻一字一句,擲地有聲地道:“因為你觸犯了人的底線。陛下即使謀逆,可他是揮刀向建文,向比他更強大的人。我張安世有罪,所使用的陰謀詭計也好,或是其他的手段也罷,所針對的對象,也不過是權(quán)門和豪族。”</br> “可你紀(jì)綱干的是什么呢?私掠百姓,栽贓構(gòu)陷,私下閹割男童,與賊子勾結(jié),搶奪財貨,還有……假傳圣旨,下鹽場取鹽數(shù)百萬斤,奪官船運輸,盡入私囊。你所殘害構(gòu)陷者,都是弱者,你踩在弱者的身上,用他們血肉來滿足你的私欲……這才是天下最大的罪孽。”</br> 紀(jì)綱繼續(xù)不屑于顧地冷哼一聲。</br> 張安世則接著道:“也正因為如此,你說錦衣衛(wèi)上下這些人,都為蟲豸,狗都不如。難道這不是你自己咎由自取嗎?你干下的那些事,這錦衣衛(wèi)之中,但凡稍有忠義和正直的人,都不屑與你為伍,圍繞你身邊的,可不就是這一群倀鬼嗎?”</br> 說著,張安世的聲音變得越加冷然起來,道:“你在我面前,少來說什么成王敗寇的話。我的兄弟得知我死了,四處為我報仇,個個義憤填膺。你的兄弟得知你出了事,又如何呢?”</br> 說到這里,張安世勾唇一笑,這是這一笑,盡顯嘲諷:“你連做人都沒有學(xué)會,卻還敢在此大談什么人人都有罪,實在可笑!既然到現(xiàn)在你尚不知悔改,那也無礙,來人……押起來,送詔獄。”</br> 隨來的陳禮幾個,再無猶豫,毫不客氣地直接將紀(jì)綱按倒。</br> 紀(jì)綱被死死按住,居然沒有絲毫掙扎,卻突然道:“不可押詔獄,我寧去棲霞。”</br> 張安世一聽,忍不住要被他逗笑了。</br> 這家伙……果然對自己的認(rèn)識很深啊!</br> 于是張安世道:“紀(jì)綱啊紀(jì)綱,你果然很聰明,知道若是下了詔獄,到時自有你從前的老兄弟,教你死無葬身之地。”</br> 紀(jì)綱依舊定定地看著張安世道:“我……我希望見陛下一面。”</br> 他顫聲道:“我要見陛下……”</br> 到了此時,朱棣已成了他所有的希望,他哀嚎道:“請陛下召我覲見。”</br> 陳禮已命人,將他拖拽著出去。</br> 這里,又安靜了下來。</br> 張安世重新落座,目光掃視著眾官校。</br> 他的目光很冷,眼前這些人,并不比紀(jì)綱好多少。</br> 紀(jì)綱這樣兇殘的人,是容不下哪怕一個正常人的。</br> 張安世道:“所有的罪狀,都要厘清,該簽字簽字,該畫押畫押,至于你們還有什么其他的陳情,也可奏上,接下來,你們是生是死,我說了不算,你們說了也不算,我到時都會秉公上奏。你們都是待罪之臣,聽侯處置吧。”</br> 眾官校一個個面如死灰。</br> 可說實話,雖然他們已知道,這一次一定少不了吃苦頭,可現(xiàn)在卻有一種解脫感。</br> 幸好張安世還活著,若是當(dāng)真死了,這后果……才不堪設(shè)想,到時,一定要興起大獄,他們的那些罪,怕也遲早要揭出來不說,盛怒之下,陛下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為,卻是難以預(yù)料的。</br> “喏。”</br> 張安世又道:“南北鎮(zhèn)撫司,都要進(jìn)行整肅,莪丑話說在前面,別妄圖抵抗,也別懷有僥幸,這里是南京城,還是有王法的地方,若是有人敢滋生異心,那我倒想看看,是你們的天靈蓋硬,還是我的狼牙棒硬!”</br> 說罷,張安世便站了起來,在眾人的膽戰(zhàn)驚心之中,快步走出了北鎮(zhèn)撫司。</br> “入宮,覲見!”</br> 張安世當(dāng)機立斷。</br> ……</br> 文樓里。</br> 百官已聚集。</br> 情況,大家其實都已經(jīng)清楚了。</br> 太子得知消息的時候,就直接昏厥了過去,于是忙召了御醫(yī)來診視。</br> 這太子朱高熾的身體,本就不好,再加上這些日子,為朱棣操勞政務(wù),現(xiàn)在遭受了這樣大的打擊,一病不起。</br> 朱棣聽罷,心中更是憂慮。</br> 可這可卻把趙王樂壞了。</br> 太子病倒,說不定……一口氣沒提上來……</br> 而他的二兄朱高煦,畢竟還是戴罪之身。</br> 這數(shù)來數(shù)去,還能活蹦亂跳的,不就是他朱高燧自個兒了嗎?</br> 躺著也能克繼大統(tǒng)?</br> 若如此,那可真是……難怪了。</br> 難怪算命的說他有九五之象,原來竟是如此。</br> 只是,趙王朱高燧就算心頭再得意,也知道自己此時必須做出悲痛的樣子。</br> 他如喪考妣狀,他幾乎是由人攙著進(jìn)宮的,一見到朱棣,便拜倒在地,淚流不止。</br> “得聞皇兄病重,安南侯受難,兒臣……兒臣悲不自勝啊……嗚嗚嗚……”</br> 朱棣聽著心里更加難受了,他此時正處在最虛弱的時候。</br> 畢竟,張安世這樣的左膀右臂,且算起來,也是他最重要的心腹之人,如今卻因他的一念之差,而害了性命。</br> 至于太子……也令朱棣無比的擔(dān)憂。</br> 處在這種情緒之下的朱棣,不像一個九五之尊,卻只像一個痛不欲生的父親。</br> 現(xiàn)在見了自己的小兒子,心情郁郁的朱棣,溫和地道:“好啦……知道了,知道了。”</br> 雖然父皇什么都沒有說,可趙王朱高燧的心里卻是甜滋滋的。</br> 他很清楚,此時父皇是情感最虛弱的時候,他這小兒子作為一個大孝子,一定要隨時陪在父皇的身邊。</br> 畢竟,這可是天賜良機啊。</br> “兒臣……已尋了良醫(yī),去往了東宮……相信皇兄的病情,一定可以好轉(zhuǎn)。”</br> 朱棣道:“有心了,你有心了。”</br> “此醫(yī)姓周名榮,名震天下,最擅的便是金石之術(shù),且有異能,他救活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人人都叫他周神仙。”</br> 鑒于整個御醫(yī)的水平比較次。</br> 說實話,宮中貴人們的平均壽命,可能比絕大多數(shù)的富戶人家還要低。</br> 有明一朝,大抵都是如此。</br> 由此可見,這御醫(yī)的水平。</br> 以至于后來有些皇帝,寧可自己煉丹來治病,也不敢輕易傳喚太醫(yī)。</br> 神奇的是,那些煉丹且諱疾忌醫(yī)的皇帝們,居然都十分長壽,譬如活了五十九歲的嘉靖皇帝,還有活了五十八歲的萬歷皇帝。</br> 由此可見,你瞎幾把的煉點重金屬來吃,一般情況下,也比吃御醫(yī)院那些大聰明們開的藥效果要好。</br> 朱棣對太子的病情,十分看重,他聽罷,打起精神道:“是嗎?周神仙……此人當(dāng)真神奇?”</br> 趙王朱高燧道:“這周神仙在北平一帶行醫(yī),活人無數(shù),最擅練符水,凡賜下符水,必定藥到病除,兒臣……兒臣在北平鎮(zhèn)守的時候,早聞他的大名,所以自打入京城之后,便請他南下,父皇……此人有大神通……”</br> 朱棣嘆了口氣道:“哎……可你皇兄他這是心疾啊……”</br> 隨即,便沒有繼續(xù)說下去。</br> 于是朱棣還是決定,清早召百官們來……</br> 紀(jì)綱已是甕中之鱉,可是他那些黨羽……也一定要徹底地鏟除。</br> 這絕對是一個大工程,錦衣衛(wèi)上下數(shù)萬人,什么人是紀(jì)綱的黨羽,什么人與他私通,既是打算一網(wǎng)打盡,那么……就必須得有章法。</br> 朱棣領(lǐng)著趙王朱高燧,至崇文殿升座。</br> 百官紛紛見禮。</br> 朱棣端坐不動。</br> 而魏國公、淇國公等人也都站在一側(cè),露出沮喪之色。</br> 尤其是魏國公徐輝祖,心里不免嘆息和遺憾。</br> 當(dāng)然,有人憂慮,自然不免有人歡喜。</br> 至少在這朝中,就有不少人,心中狂喜。</br> 世上少了一個外戚,這可太好了。</br> 他們最怕的,就是大明走了當(dāng)初大漢朝的老路。</br> 只是……</br> 無論心中有多喜,可至少,表面上卻需擺出一副心痛如刀割的樣子。</br> 現(xiàn)在陛下正在震怒之中,誰敢觸這個眉頭?</br> 再者說了,人死為大嘛。</br> 人都死了,你還想墳頭蹦迪?</br> 于是朝中文武,哀鴻一片。</br> 朱棣端坐著,掃視著文武。</br> 終于,朱棣道:“事情,諸卿可有聽聞嗎?”</br> “陛下……”率先說話的,竟是解縉。</br> 解縉痛苦不堪的樣子:“陛下啊,臣萬萬沒想到,竟是出了這樣的事,安南侯……他死的蹊蹺啊,安南侯生前赤心奉國,在御前效命,殫精竭慮。他小小年紀(jì),立下如此多的功勞,萬萬沒想到,竟有人向安南侯下此毒手。陛下……臣聞噩耗,當(dāng)即失聲痛哭,我大明失此棟梁,實在……實在……“</br> 說罷,解縉失聲痛哭起來。</br> 這算是定了一個調(diào)子。</br> 哭。</br> 都給我哭。</br> 不但張安世沒了。</br> 連解縉也要和張安世同歸于盡。</br> 至此之后,解縉再無天敵,再過一些年,這強勢的皇帝駕崩,他們就成了三朝老臣,不但位極人臣,且地位崇高,門生故吏遍布天下!</br> 到了那時候,這國家大事,沒有他解縉點頭,他就實施不下去,辦不成。</br> 他想辦的事,只要他一個眼神,就會有多如牛毛的人去給他奔走造勢,為他上書。</br> 一切……都不費吹灰之力。</br> 明承宋制。</br> 這大宋,士大夫優(yōu)榮掌斷天下事的好時光,要來了。</br> 解縉哭著,心里想得美滋滋的。</br> 他起了頭,不少人便紛紛泣不成聲起來了:“安南侯乃國士,功勛卓著,如今蒙受此難,臣等……也是悲痛萬分,嗚呼,天妒英才。”</br> “陛下,安南侯生前,兩袖清風(fēng),聽聞他但凡得陛下旨意,便嘔心瀝血,不知疲倦地盡心于王命,這樣的人……現(xiàn)在已極少見了。”</br> “我永樂一朝,功高者莫過于安南侯也,本以為此子必成大器,奈何天不遂人愿,陛下……臣痛心疾首……”</br> “若是安南侯能起死回生,臣寧愿折壽二十年……”</br> 殿中哭聲四起。</br> 有人哭著哭著,就想笑了,連忙拿袖子作擦淚狀,作為掩飾。</br> 楊榮和胡廣對視一眼,對此……也啼笑皆非。</br> 說實話……對于張安世的死,他們是有所震驚的,畢竟……世侯死的如此不明不白,可見那些人,已經(jīng)猖狂到了什么地步。</br> 要說痛心,有是還有那么一點點的,畢竟張安世這家伙也算是奇人了,英年早逝,正常人都會為之惋惜。</br> 可要論起解縉這些人,如此的夸張,就實在有些可笑了。</br> 可楊榮深知,解縉帶著這些人,其實是演一出好戲。</br> 一方面,為的在陛下的面前,挽回一點信任。與陛下同悲,無論怎么說,都會博取好感。</br> 另一方面,則是借此……為接下來徹底鏟除錦衣衛(wèi)做打算了。</br> 錦衣衛(wèi)之中,一個紀(jì)綱,一個張安世,這二人兩敗俱傷,整個錦衣衛(wèi),必然要被裁撤。</br> 即便不裁撤,少了這兩個如日中天的人物,沒有十年八年,也不可能恢復(fù)過來。</br> 再加上有了這一次的前車之鑒,朝廷對于錦衣衛(wèi),只會更加的警惕,這絕對是一場兵不血刃的大勝。</br> 現(xiàn)在越是贊揚張安世,顯出張安世的功勞,就顯得那些錦衣衛(wèi)有多可恨,這是在給陛下興起針對錦衣衛(wèi)的大獄,壓上最后一根稻草呢!</br> 可……楊榮卻總覺得,此等手段,實在不是一個宰輔應(yīng)該去做的事。</br> 宰輔要做的……不是成日與朝中的人斗爭,不是無數(shù)爭權(quán)奪利的把戲!</br> 也不是說這些手段不能有,而是一旦過了頭,就反而不是好的征兆了。</br> 做好自己本份的事,方才是可以歷經(jīng)數(shù)朝而不倒的正道。</br> 不管其他人怎么想的,朱棣聽罷,又不禁悲痛起來。</br> 他好不容易地調(diào)整了自己的情緒,現(xiàn)在又不禁觸景生情,感慨道:“可恨,可恨……”</br> 解縉道:“陛下,臣聽聞,安南侯雖不至尸骨無存,卻已是被燒得面目全非,如今他的尸骸,已被押運至京的路途上,不日就要下葬。哎……而且他還沒有子嗣,自此……安南侯一脈便算絕嗣了。我大明忠臣,竟落下這樣的下場,臣……建言,安南侯理應(yīng)厚葬。”</br> 朱棣悲痛地道:“朕已命其入葬太廟。”</br> 要知道,能入太廟的人……無一不是大明頂級的功臣。</br> 因為一旦入了太廟,就意味著逢年過節(jié),都會有朝廷的大臣,甚至是后世的皇帝,前往祭祀。</br> 雖然主要祭祀的,還是大明皇帝的列祖列宗,可這些入太廟的功臣,照慣例,都要享受祭祀,自此之后,祭祀不絕。</br> 無數(shù)位極人臣之人,到了最頂峰的時候,每日所想著的,不再是功名利祿,而是這個問題,可見這規(guī)格可見一斑。</br> 解縉道:“安南侯如此功勞,入葬太廟,理所應(yīng)當(dāng),不知陛下,可否定下謚號?”</br> 朱棣道:“追贈襄國公,謚曰:武襄,何如?”</br> 武襄這個謚號,已算是武臣最頂級的謚號了。</br> 再加上追贈了一個襄國公,也是超了規(guī)格。</br> 由此可見,朱棣對于張安世的感情了。</br> 解縉道:“陛下,武襄雖好,臣卻以為,不如……武寧……”</br> 此言一出,殿中文武,一個個沉默下來。</br> 如果說武襄乃是一線謚號,那么武寧,則屬于一線的一線了,大抵……和文臣的文正公相等。</br> 武臣一等的頂級謚號,大抵可以排列為寧、毅、敏、惠、襄、順、肅、靖等。</br> 而在整個大明,得武寧這個謚號的,只有一人,那便是開國勛臣,太祖高皇帝身邊的第一大將,在軍中擁有巨大威望,同時家里出了許多后妃,朱棣的岳父兼恩師——中山王徐達(dá)。</br> 這位中山王,幾乎是朱棣一生最崇敬的人之一。</br> 朱棣聽罷,有些驚異地看向解縉:“武寧?”</br> 解縉道:“安南侯所立功勞,實在不小,再者,他興國安邦,德才兼?zhèn)洌朔m是枉死,可又何嘗不是奉陛下旨意,與逆賊死斗,而被逆賊所害呢?可惜他小小年紀(jì),竟不能壽終正寢,即便是以武寧為謚,臣以為,也并不為過。”</br> “再者,張家絕嗣……臣以為……安南侯生前乃是世侯,世襲罔替,陛下應(yīng)該從張家遠(yuǎn)親之中,擇一良人,命其過繼安南侯為子,再增加安南侯的食戶,好使張家香火不絕。”</br> 朱棣目光微微一轉(zhuǎn),看向眾臣:“諸卿也是這樣認(rèn)為的嗎?”</br> 其實此時的朱棣,怎樣加恩都覺得不為過,既然連解縉都提出來了,又想到太子和太子妃必定悲痛欲絕,便覺得,無論是對死去的張安世,還是對太子和太子妃而言,也該多給一些慰藉。</br> 眾臣紛紛道:“陛下,臣附議。”</br> “臣也附議。”</br> “國家褒獎忠臣,再如何也不為過,唯有如此,方可激勵萬世,臣也附議。”</br> 眾臣轟然回應(yīng)。</br> 死都死了,借花獻(xiàn)佛而已,最重要的是他得死。</br> 朱棣點了點頭,嘆道:“一切如眾卿所愿吧,再加食戶一萬,為其在順化,建武定廟。”</br> 解縉等人,便紛紛道:“陛下圣明。”</br> 朱棣忍不住眼眶通紅:“諸卿此言,令朕頗得幾分慰藉,張安世……哎……”</br> 說到此處,朱棣又不禁心里像堵了一塊大石一般。</br> 緩了緩,他才張口:“速速將其尸骸,送至京城,至京城之后……”</br> 說到這里,他看一眼趙王朱高燧:“趙王……親去扶棺吧,布置靈堂之后,朕要親往祭奠。”</br> 朱高燧聽罷,心中大喜,這去扶棺,又是布置靈堂,這是委以重任啊。</br> 有時候,一些重大的禮儀性差事,一旦落入誰的手里,往往都是一個重要的信號。</br> 朱高燧立即紅著眼睛道:“父皇,兒臣遵旨,兒臣一定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要教安南侯雖死猶生,安南侯泉下有知,若知父皇如此厚愛,一定喜不自勝。良臣得遇明主,這定為一段千古佳話。兒臣若是安南侯,只怕已恨不得插翅飛來京城,教父皇見他最后一面……”</br> 說到此處。</br> 朱棣本是動情,正待想要擦拭眼淚。</br> 卻有宦官跌跌撞撞地要進(jìn)來,還沒走近,便驚慌失措地叫著:“陛下,陛下……不好啦,不好啦……”</br> 百官:“……”</br> 朱棣心里正難受著呢,看這宦官如此失態(tài),頓時大怒。</br> 這無異于撞到了槍口上。</br> 那宦官卻顧不得這么多,瘋了似地沖進(jìn)殿,竟來不及行禮,劈頭蓋臉道:“陛下,安南侯……張安世……入宮……覲見……”</br>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背脊都生出了寒意。</br> 人們瞠目結(jié)舌。</br> 這說曹操,曹操就來?</br> 這張安世真詐尸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