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禮只道：“紀綱拿捏了你什么把柄？”</br> “我……我……”陳濟深吸一口氣，倒是干脆利落地道：“貪人財貨，曾指使人，在棲霞殺人越貨。”</br> 陳禮冷笑道：“你堂堂千戶，居然干這等殺頭的買賣？”</br> 陳濟此時……面如死灰。</br> 可到現在，他已經完全絕望了。</br> 安南侯死了……</br> 是誰殺的？</br> 若是紀綱的話，那么誰跟紀綱廝混一起，都有可能是亂黨的同謀。</br> 再加上這內千戶所的瘋狂報復，還有張安世的幾個兄弟，他的這些把柄，最多讓他掉腦袋而已。</br> 可繼續這么下去，就是全家跟著陪葬的啊。</br> 怎么算，都是把他的把柄老實交代出來劃算。</br> 到了現今這個地步，無非是死和死得很慘的區別了，他是聰明人。</br> 于是陳濟又道：“我……我……我有事要奏，這件事……紀綱也有一份……”</br> “不急。”陳禮道：“你要揭發，還輪不到你呢，要揭發他的人，多如牛毛，現在……我只問你，你是不是紀綱的同黨？”</br> 陳濟連忙道：“不，不，不是……”</br> 陳禮道：“不是就好。”</br> 他冷冷地看了陳濟一眼，瞥一眼一旁的書吏，書吏早已在旁，拿著木板匆匆寫了供狀，隨即送到了陳濟的面前。</br> “如何殺人越貨，參與者都有什么人，你寫來，而后畫押。”</br> 陳濟忍著喪子之痛，如今這堂堂南城千戶所的千戶，卻如卑微的蛆蟲一般，俯首帖耳，乖乖地寫下，而后簽字畫押。</br> 陳禮最后只道：“好自為之吧。”</br> 隨即按著刀，帶著許多的校尉，在不停留的揚長而去。</br> 陳濟這才站了起來，一旁的護衛忙是攙扶他。</br> 陳濟低頭看一眼自己的兒子，悲從心來，嚎啕大哭，等他命人收殮了自己兒子的尸骨，即將要回宅邸的時候，有人匆匆而來道：“千戶，千戶……不好，出事了，出事了……”</br> 陳濟臉色麻木地看著來人。</br> 這校尉匆匆下馬，氣喘吁吁地道：“鎮撫龐瑛……他的宅邸遇襲……被炸了，一家老小……沒有活口。”</br> 聽到這句話，陳濟猛地打了個寒顫。</br>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竟是一句話都說不出口。</br> 好半響后，他才像是緩緩地回過神來。</br> “他們……他們……”陳濟煞白著臉道：“他們比紀都督還狠哪。”</br> …………</br> 文樓里。</br> 朱棣與魏國公等人，足足商議了一夜。</br> 其實在商議的過程之中，羽林衛和勇士營已奉旨開始封鎖九門了。</br> 京城各坊從戊時三刻起，各坊宵禁。</br> 一夜過去，天微微露出了曙光。</br> 都督們應命而去。</br> 朱棣神色疲憊到了極點，只是此時，他依舊沒有分毫睡意。</br> 亦失哈小心翼翼地給朱棣上了茶。</br> 朱棣道：“朕本以為是傲鷹，沒想到……這紀綱竟是膽大包天到了如此地步。”</br> 亦失哈沒吭聲。</br> “他怎么就敢如此……”朱棣的眼里微微發紅。</br> “或許……或許……這未必是紀綱所為，那么……又是誰呢？”</br> “無論是誰……”朱棣冷笑著道：“現在看來，這錦衣衛已經爛透了。哎……朕該怎么跟太子交代，怎么和太子妃交代？”</br> 說著，朱棣緩緩地閉上了眼，掩蓋住了他眼中浮現的悲痛之色。</br> “陛下歇一歇吧。”亦失哈道。</br> 朱棣搖頭：“朕睡不著，雖是疲憊不堪，可就是睡不著，不親眼將這些蠅營狗茍之輩，統統碎尸萬段，朕便出不了這一口氣。”</br> “勇士營那邊，已經禁絕了京城和城外的……交通。這些人都是甕中之鱉，就等陛下一聲令下了。”</br> 這一夜過去，朱棣的頭上多了些許的白發，他像蒼老了不少，雖不再是乍聽消息的時候歇斯底里的憤怒，可現在……卻更顯陰沉：“要一網打盡，一個不要留，數萬錦衣衛……呵……”</br> 朱棣面帶冷笑。</br> 若是當真刺殺，朱棣當然深信，這絕不可能是紀綱一個人可以做到的。</br> 事先要踩點，要有人刺探行蹤，要有精干的力量，要確保萬無一失，甚至需要預備隊。</br> 這上上下下，參與的人一定不少。</br> 再聯系到，此前錦衣衛上下突然形同鐵板一塊，對朱棣而言，這就不是一個紀綱的問題了。</br> 一個紀綱，立即就可以將其處死，可一群紀綱的話，那么……就要先布下天羅地網，而后慢慢地將這一張網收緊，最后……再一個都不留。</br> 朱棣此時就像當初靖難時一般，還是那個在大帳中運籌帷幄的大將。</br> 只是此時，心中的悲痛，還是難言。</br> 朱棣自責地道：“是朕害死了張安世啊，朕怎么就這樣糊涂，連皇孫都知道，人不可盲目自大，可朕卻以為，無論任何時候，朕都可以控制局面，把持住這大局。誰曾想……這些人竟是瘋狗，他們如此的有恃無恐，已到了這樣喪心病狂的地步。”</br> 朱棣殺氣騰騰。</br> 亦失哈猶豫了一下，最后還是低聲道：“陛下……內千戶所和模范營……昨天夜里……折騰了一夜。”</br> 朱棣道：“這……知道了。”</br> 朱棣突然又道：“朕記得，張安世……他是家中獨子吧。”</br> “是。”</br> 朱棣的臉色顯得更難看了幾分，幽幽地道：“哎……他的父親就這么一個獨子，如今……亡故，將來便連祭祀的人都沒有了……從此成了孤魂野鬼……”</br> 朱棣瞇著眼，像是在思索著什么，過了一次，他道：“給張安世過繼一個兒子吧，張家可有遠親嗎？”</br> “奴婢……可以去查一查。”</br> 朱棣深吸一口氣：“將張家的所有子侄，統統報到朕這兒來，朕親自來選，朕還聽說……他的尸首已是面目全非？”</br> “是……是……”亦失哈硬著頭皮道。</br> 朱棣嘆道：“風光大葬，不要用侯禮，規格要高，朕看……應當以公爵禮，追封襄國公……陪葬太廟。”</br> 亦失哈道：“辟地有德；甲胄有勞；因事有功；執心克剛；協贊有成；威德服遠曰襄，安南侯生前，任勞任怨，辟地有功，協助陛下，雖是年少，卻是功勛卓著，這襄字，安南侯當得起。”</br> 朱棣想了想，又道：“哎……賜他的姐姐多一些東西吧……庫里的絲綢，美玉，你去好好挑揀一番，都要最好的，太子妃是個實心實意的人，就這么一個兄弟了，可如今……”</br> 說到此處，朱棣眼眶里已是濕潤一片，隨即憤恨地道：“入他娘的，好人不長命！”</br> 亦失哈忙不迭地點頭：“奴婢還聽說……那尸首被發現的時候，安南侯他到死，都死死地攥著一部書……”</br> 朱棣微張眼眸道：“什么書？”</br> “春秋。”</br> 朱棣嘆道:“春秋大義，讀春秋的人，哪一個不是忠孝之人？你別說了，別再說了。”</br> 看著朱棣悲痛的樣子，亦失哈也忍不住紅了眼眶，默默地點了點頭。</br> …………</br> 一艘渡船，正徐徐地抵達了棲霞。</br> 只是船上的人沒有下船，卻有人登船而來。</br> 登船的人乃是陳禮，陳禮一宿未睡，臉上盡顯倦色，一雙眼睛卻是帶著神彩。</br> 此時，他正朝船艙中的人行了個禮：“侯爺。”</br> 坐在船艙里的，正是張安世。</br> 張安世嘆了口氣道：“進來說話吧。”</br> 陳禮點頭，彎著腰，進入了烏篷，笑道：“京城里……已經炸開鍋了，到處都是軍馬，錦衣衛那邊，也亂做了一團。”</br> “交給你的事，辦了嗎？”張安世道。</br> 陳禮忙道：“都辦妥了，口供，人證，物證都有，這些人……確實是有把柄在紀綱的手里，不過得知您……您……那啥……之后，便……”</br> 張安世咧嘴笑道：“所以說嘛，他們之所以被紀綱拿捏，是因為他們還有希望，只要我讓他們徹底絕望，紀綱拿捏他們的那點把柄，又算個鳥！”</br> “之前他們考慮的，是會不會東窗事發的問題。可他們現在要考慮的，就是能不能死得情緒穩定一些的問題了。你說……這能比嗎？”</br> “對！對！對！”陳禮欽佩地道：“侯爺，您真是神機妙算啊。”</br> 張安世樂了：“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紀綱做的壞事，實在太多了，不知害死了多少人，不徹底鏟除掉他，我心中不安。這樣的人，你只要得罪了他，就不能心懷僥幸，必定要將他斬草除根。”</br> 陳禮小雞啄米似地點著頭道：“對！對！不過……這一詐死，只怕陛下和朝廷那邊……”</br> 說到這個，陳禮苦著臉。</br> 這事鬧得太大了，要是再來詐尸，怎么收場？</br> 張安世卻是自信滿滿地道：“我早就想好了，你以為……我張安世是省油的燈？呵呵，也不想想，我當初小小年紀，就糊弄人去詐茅……”</br> 張安世猛地頓住，而后道：“實話和你說了吧，我早料到這種情況了。所以，在干這件事之前，我去找了金忠金部堂。”</br> “找金部堂？”</br> 張安世道：“我找金部堂求教，除了陪他說說話，就是要引出他的暗示。”</br> “暗示啥？”</br> “暗示我詐死啊。”</br> “那金部堂，他暗示了？”</br> “其實我也不知道他暗示了沒有，可能有暗示，也可能沒暗示。”</br> 陳禮一臉懵逼：“既然如此，那么……”</br> 不等陳禮說完，張安世就道：“那么到時候……若是陛下大喜，我就說這是我不得已而為之，求陛下見諒。若是陛下震怒，我就說，這不怪我，是金部堂暗示我的，我這人老實，覺得金部堂說的在理，便聽了他的主意。”</br> 陳禮道：“可……可金部堂不是也沒怎么暗示嗎？”</br> 張安世毫不驚慌地道：“你看，我人是去見了金部堂，對吧？這可是許多人親眼所見的。這其二，金部堂這個人，和姚師傅一樣，都是聰明絕頂之人。說難聽點，就是一肚子壞水，知道不？這一點，陛下也是知道的。那你說，陛下會不會相信這事是金部堂暗示莪干的？”</br> “噢。”陳禮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樣一來，這屎盆子就扣在了金部堂的身上了，而侯爺您事也干了，責任卻是推卸得一干二凈。陛下若要嚴懲，也是砍金部堂的腦袋。”</br> “沒這么嚴重。”張安世搖頭道：“你把我當什么人？我這又不是害人，只是拉人下水，詐死的罪不小，多拉幾個人下水，大家把罪一攤，就等于大家都沒罪。金部堂也不是省油的燈，一旦他發現自己可能被拉下水，而且絕無辯駁之理的時候。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姚師傅幾個也一起拉下來，總而言之……就是大家都有罪……最后就是大家都沒罪了。”</br> 陳禮：“……”</br> 陳禮越聽越覺得毛骨悚然，這些人……真的是一個比一個黑。</br> 他不由道：“這樣的話，會不會得罪金部堂？我聽人說，金部堂不好惹。”</br> 看著陳禮憂心忡忡的樣子，張安世微笑道：“其實本來我想去得罪姚師傅的，不過姚師傅更雞賊，怕到時偷雞不成蝕把米。想來想去，還是金部堂老實一些，他沒有這樣小氣。而且……”</br> 張安世笑著道：“金部堂早就看那紀綱不順眼了，這一次能鏟除紀綱，他絕對是樂見其成。即便最終這事栽到了他的頭上，他也樂于讓天下人知道，鏟除紀綱，有他的一份功勞。”</br> 陳禮忍不住眼前一亮：“對呀，這紀綱可謂是天怒人怨，誰踩上一腳，都能得一個好名聲，怕是這金部堂面上大怒，心里樂滋滋的呢。侯爺，我服啦。”</br> 張安世道：“少說這些，還有……那一條線索，在追查了嗎？”</br> 陳禮道：“已經追查到了。”</br> 張安世道：“好的很，既然如此，我們也該去北鎮撫司了。等穩住了北鎮撫司，再去給陛下一個天大的驚喜，教陛下曉得，你陳禮的本事。”</br> “這得多虧侯爺您栽培，卑下這就去召集人馬。”</br> 張安世微笑道：“不必了，召集什么人馬？這錦衣衛現在誰說了算，還說不定呢。你帶幾個人，隨我去便是。”</br> 陳禮畢恭畢敬地道：“喏。”</br> 這船一路順水而下，至夫子廟渡口，張安世登上碼頭，很快，便讓人預備了數匹健馬。</br> 這碼頭上，自有兵丁前來盤查，陳禮取了腰牌，只大喝一聲：“內千戶所。”</br> 對方聽罷，立即退開。</br> 隨即，數人上馬，一路往北鎮撫司去。</br> …………</br> 此時，紀綱已開始召集官校了。</br> 他早已感覺到了不對勁的苗頭。</br> 可越這個時候，越要穩住人心。只有他活生生地在這些人的面前，才能穩住這些人。</br> 一旦讓他們意識到，他可能早給自己安排了后路，或者是隨時可能碎尸萬段，那么局面就可能一發不可收拾了。</br> 眼下……還有許多事沒有準備妥當。</br> 他便像往日一般，無事人一樣開始主持清早的晨會。</br> 與會之人，一個個如喪考妣。</br> 那鎮撫龐瑛，更是被人攙扶來的，他眼睛已哭腫了，見了他的同知、僉事、千戶們，個個噤若寒蟬。</br> 昨日折騰了一夜，不少人早已是誠惶誠恐，幾乎每一個人都低垂著頭，大氣不敢出。</br> 紀綱冷面坐在原位。</br> 他的眼眸如刀子一般在眾人的臉上掃過。</br> 而后慢悠悠地道：“本都督聽說……外頭有許多閑言碎語。”</br> 眾人都默不吭聲。</br> 紀綱道：“不要怕，天塌不下來！當初陛下靖難，遭遇了多少危機，不也熬過來了嗎？”</br> 而紀綱卻不知道，就在此時……</br> 張安世幾個正在北鎮撫司前落馬。</br> 門口幾個校尉連忙警惕地上前，冷喝道：“何人？”</br> 張安世一身甲胄，理也不理他們，按刀前闖。</br> 陳禮則怒罵道：“滾開，指揮使僉事張安世大駕。”</br> 此言一出，校尉面面相覷。</br> 卻見張安世雖外頭罩著甲胄，可甲胄里頭，露出大紅的麒麟衣衣領。</br> 他們努力地辨認，似乎……覺得確實很面熟，和他們印象中的張安世，確實一樣。</br> 于是一個個的連忙誠惶誠恐地后退兩步，而后拜下行禮道：“卑下……”</br> 張安世卻依舊拾階而上，奔著那北鎮撫司正堂而去，對此充耳不聞。</br> 后頭一隊人馬，快步跟上，馬靴踏在地上，傳出一陣急促的腳步聲。</br> 很快，張安世便領著人，到了大堂門前。</br> 這大堂之中，依舊還可傳出紀綱的聲音。</br> 張安世則定了定神，隨即跨檻進去。</br> 這突如其來的不速之客，立即引起了紀綱等人不約而同的注意力。</br> 所有人看向張安世。</br> 張安世對此，卻是一副清閑自在的樣子：“晨會？既有晨會，為何不叫我？”</br> 詐尸了！</br> 所有人都驚愕地看向張安世，第一個反應，便是汗毛豎起。</br> 人們驚慌失措，有人下意識地后退。</br> 坐在位上的人，下意識地站了起來。</br> 張安世踱步進大堂，四處打量，邊道：“這里竟還有岳王爺。”</br> 卻見這大堂的墻壁上，張掛著一幅畫，畫中之人，一身戎裝，威嚴無比，正是岳武穆。</br> 張安世到了這畫像面前，站定，行了一個禮。</br> 而他的身后，卻早已傳出無數的竊竊私語。</br> 許多人臉色慘白。</br> 卻見張安世氣定神閑的樣子，等行過了禮，才突然轉身過來。</br> 笑吟吟地掃視過這堂中數十的錦衣衛的高級武官。</br> 陳禮則按刀，緊緊地尾隨在張安世的身后。</br> “這地方……我看風水不好，殺氣太重。”張安世道：“陰森森的，錦衣衛是天子親軍，又不是亂墳崗，怎么成了這個樣子？”</br> 紀綱坐在原地，死死地盯著張安世，他一雙眼睛，滿是殺氣。</br> 而此時，他已察覺到有些不對勁了。</br> 張安世沒死…</br> 那么……這是詐死……</br> 這一下子，便立即令紀綱心中升起了無數的波瀾。</br> 張安世道：“所以依我看，難怪這鬼地方藏污納垢，污穢不堪了。”</br> 官校們越發的慌張，有的人則陷入了深思。</br> 張安世慢慢地踱步到了堂首的位置，那紀綱的座位之上，掛著一張匾額，上書：“忠孝節義。”四字。</br> 張安世道：“忠孝節義？這四個字寫得好。”</br> 紀綱終于陰森森地站了起來，邊道：“張安世，昨日還聽聞你出了事，萬萬沒想到，你竟還活著。”</br> 張安世勾唇一笑道：“我活著……紀都督不高興嗎？”</br> “高興，高興，本都督高興都來不及呢。”紀綱很努力地笑了笑。</br> 張安世道：“我想應該有許多人不高興。”</br> 紀綱道：“既是張僉事來了，來人，給張僉事加一把椅子，讓他旁聽。”</br> 張安世道：“不必了。”</br> 紀綱道：“怎么，張僉事要走？”</br> 紀綱心里已是翻江倒海，可此時，卻還是一副平靜的模樣。</br> 張安世似笑非笑地道：“不，只是不必加椅子了，我看你的椅子就不錯。”</br> “張安世！”紀綱先是一愣，隨即勃然大怒，他眼里已掠過了殺念，自他主持錦衣衛，在這北鎮撫司，就沒有人敢這樣跟他說話。</br> 可此時，張安世突然抬腿起來，就在紀綱猝不及防的時候。</br> 突然……抄起了紀綱案上的筆架，狠狠地便朝紀綱的腦門砸去。</br> 紀綱斷了一個手掌，若是從前，即便是被突然襲擊。卻也未必著張安世的道。</br> 只是此時身體畢竟有所不便，何況實在沒想到張安世敢如此囂張。</br> 于是，這青瓷筆架，瞬間砸中紀綱的額頭，他的額上，頓時高高隆起。</br> 他捂著傷口，后退兩步，厲聲道：“大膽，你區區一個僉事，竟敢對我……來人，來人……”</br> 張安世卻是不急不忙地擱下了筆架。</br> 而后背著手，笑吟吟地看著狼狽的紀綱。</br> “繼續叫，你繼續叫啊。”</br> 紀綱咬牙道：“來人！”</br> 這堂中，上上下下，人人瑟瑟發抖，無一人敢抬頭仰面，甚至無人敢直視張安世。</br> 張安世眼中毫無懼色，甚至唇邊帶笑，上前一步道：“你的人呢？”</br> 紀綱怒不可遏地道：“立即將張安世拿下，如若不然，家法伺候。”</br> 家法二字，乃錦衣衛內部最令人聞之色變的字眼。</br> 可現在，即便祭出了家法，還是沒有起任何的效果。</br> 每一個人……都只是沉默，臉上只有恐懼。</br> 紀綱想要上前。</br> 而這時，張安世身后的陳禮，卻是猛地將腰間的刀柄鏗鏘一聲，抽出一截，陳禮死死盯著紀綱，仿佛只要紀綱敢有所異動，便立即將他碎尸萬段。</br> 紀綱深吸一口氣，此時，他卻看到，張安世慢悠悠的坐在了他的位上。</br> 坐定，張安世將手輕輕擱在案牘上，隨即，道：“現在，開會！”</br> 簡單明了。</br> 紀綱只覺得這一幕，實在滑稽。</br> 可下一刻。</br> 官校們紛紛站起，行禮。</br> 即便是官比張安世大一級的指揮使同知，亦是俯首帖耳的行禮：“拜見張僉事！”</br> 眾人說罷，一齊拜下。</br> 張安世好整以暇的看著他們，默不作聲。</br> 而眾人不得張安世的指示，卻個個紋絲不動。</br> 紀綱站在原地，他猛地打了個寒顫。</br> 此時，他好像明白了一點什么。</br> 他意識到……事情可能比想象中要糟糕的多。</br> 他踉蹌著，后退兩步。</br> 臉色慘然著，嘴角微微勾起，想要發出冷笑。</br> 他想伸手，卻發現，自己抬起的，不過是個斷肢。</br> 這斷肢何其諷刺。</br> 此時，張安世道：“不必多禮。”</br> “喏。”眾官校齊聲道。</br> 張安世道：“今日我來，召爾等議事，只議一樁事，那便是……”</br> 張安世將手化拳，狠狠的磕在案牘上：“便是紀綱不法之事，錦衣衛乃天子親軍，豈可藏污納垢。”</br> 張安世一面說著，一面在官校們的臉上逡巡。</br> 而后繼續道：“所謂上梁不正下梁歪，我這兒，收到了不少事關錦衣衛指揮使紀綱的罪證，我等都乃親軍，拱衛宮中，效命皇上，乃是理所當然，可有的人，卻借此機會，培養爪牙，搜刮民財，栽贓構陷，甚至欺君罔上，視國法和綱紀為無物，諸位……我想問問，這樣的人，該怎么辦。”</br> 張安世說著，突然一笑，對那鎮撫龐英道：“龐鎮撫，你來說說看，該怎么辦。”</br> 這龐英昨日全家死絕，他心中有萬千的憤恨，可在此刻，見到了張安世，卻早已是膽氣全無，他誠惶誠恐，起身，上前，拜下：“執行家法！”</br> 張安世道：“好一個執行家法！”</br> 紀綱已察覺到自己大難臨頭了，他不可思議的看著龐英，這龐英乃是他的心腹之人，如今……</br> 紀綱此時作困獸之斗，冷笑道：“張安世，你血口噴人，你……你這是指鹿為馬，哼，依我看，你才是欺君罔上，你所謂的死了，其實不過……”</br> 張安世側目猛地瞥他一眼。</br> 紀綱從張安世的眼里，看到的卻是一種憐憫。</br> 這種感覺，讓他心中更是憤恨。</br> 卻聽張安世道：“我血口噴人？好啊，來……誰來告訴我，這紀綱……犯了什么罪，一個個來，誰要是敢污蔑紀綱，我決不輕饒，可若是誰敢隱瞞，我今日便立殺他至此地。”</br> 張安世怒喝一聲。</br> 率先有人站出來：“卑下南城千戶所陳濟，有奏。”</br> 陳濟……紀綱看著陳濟站出來，心已跌落到了谷底。</br> …………</br> 雙倍，求月票。</br> 寫的太累了。</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