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景言考慮了一晚上,第二天早自習從抽屜里找到昨天發的卷子。
好,先從數學開始。
第一題,選擇。
“1下列選項中敘述正確的是()
a三角形的內角是第一象限角或第二象限角
b銳角是第一象限的角
c第二象限的角比第一象限的角大
d終邊不同的角同一三角函數值不相等”
陳景言讀完題,俊眉皺了起來,控制住自己填個c上去的沖動。從抽屜里找出四本嶄新的數學書,把目錄各翻了一遍。
嗯,是必修四。
第一章。
陳景言折好頁,耐下心看。
很好,看不懂。
看完一頁,陳景言打了個哈欠,困了。
算了,不學了。
合上書,陳景言看到幾分鐘前老何發來的信息。
厭、世:【言哥,哥幾個好久沒聚一聚了,今天阿胖好不容易放天假,他請客,今天宰他頓大的怎么樣,放學后卡斯見?】
景:【今天沒空,得回趟老宅。】
出租車停在別墅門口,陳景言下了車聽到雜亂的腳步聲。鐵門大開,陳景言走進去,司機老王正幫著搬行李,抬進后備箱。
“少爺,你怎么來了?”老王驚訝道,臉上一絲慌亂。
陳景言抱著手臂,冷笑,王善華優雅地從里面走出來,跨過門檻時,左手輕輕提了一下裙擺,右手拉著陳垣。看到院子里的“不速之客”,笑容僵在臉上。
“哥哥!”陳垣掙脫手,跑到他面前,拉住他的褲子,仰著腦袋,“你也來啦,爸爸說要出去海邊玩啦,我們一起去吧!”
“你來找你爸的?”王善華走到他面前,“他在樓上。”
陳景言冷哼了一聲,把小孩的手扯開,一聲不吭離去。
走遠了,隱約聽見小孩稚嫩的聲音。
“媽媽,哥哥走了,他不跟我們一起去玩嗎?”
“嗯,哥哥有事要忙。”
“哦。”
陳景言自嘲一笑。
真他媽像個笑話。
在街上游蕩了一會兒,天色已經完全暗了下來。陳景言時常這樣漫無目的地走,腦子放空,像個游魂。隨便停在哪家店,點上幾瓶酒,喝到半醉,再回去。
他滑著qq,找到一人。
景:【有空么】
紀舒看到信息已經十分鐘后了,她剛做完數學卷最后一題,打字過去。
予舍:【什么事?】
陳景言發了定位過去。
景:【過來】
沒一會兒,他又發來一條。
景:【就我一個】
半小時前,鄉下打來電話,說是奶奶摔了一跤,爸媽給她做了飯,著急開夜車趕回去了。現在家里沒人。
陳景言發的地址是她家附近的燒烤攤,走過去大概十分鐘,花不了多少時間。
想了想,紀舒把編輯框中的文字刪去,回了一個字。
【好。】
到的時候,陳景言已經喝了兩罐啤酒。
這條小街從路口開始,支起一排小吃攤、燒烤攤,蔥姜蒜爆油的香味撲到臉上,紀舒捂著鼻子,穿過一個個藍色的棚,目光尋著陳景言。
路邊男人居多,個個身穿大褲衩,踩著人字拖,談天說地論時政。紀舒很快找到陳景言,他在最角落,孤零零一個人,背對著人群,默默飲酒。
紀舒走過去。
“坐。”
藍色的塑料四腳凳,上面還有一小灘湯水,紀舒扯了幾張紙巾擦干凈,坐下。陳景言拿來一張菜單,上面濺上幾點油漬。
“想吃什么自己點。”
“我吃了晚飯過來的。”
陳景言顧自喝著冰啤,突然想起什么,抬眸,灌滿了冰涼的雙眸隱著幾分迷離。
“這么晚了還能出來?”
“嗯。”紀舒偏開視線,“我爸媽有事出門了,今晚不回來。”
“嗯,今晚不回來。”他低頭重復她的話,說著,突然笑了,低沉的嗓音混著周遭的油煙味一下竄入四肢百骸。
紀舒搓著膝蓋上的布料,看他喝了一杯又一杯。
“那個,陳景言——”
他骨節分明的手指捏著玻璃杯,抬頭看她。
“你不要喝太多,這個太冰了。”
“我要喝。”
他應該是醉了,動作緩慢地眨了眨眼睛,不設防的樣子,像個小孩兒。
“可是,胃應該會很難受的吧。”
紀舒想起他總是大早上喝冰可樂,午飯有時候也不去吃,就在教室里睡覺。
這樣胃真的不會出現問題嗎?
這樣想時,陳景言忽然用手撐住額頭,閉上眼,臉上的肌肉用力起來,看上去在忍耐著什么。
“陳景言,你怎么了?”
他沉默著,好一會兒,似是緩過來了,走去結賬。
桌上還剩著大半沒吃。
“走吧。”
她隨著陳景言漫無目的往前走。
“陳景言,要不我給你打個車吧?”
他沒回,出神地望著前方,領著她穿過兩個路口,離她家越來越近。
原來他是送自己回來?
小區門口停下。
紀舒踟躕著:“那我……”上去了?
后面的幾字還未出口,陳景言突然道:“不請我上去坐坐?”
紀舒掏鑰匙時手有點抖,鑰匙孔幾次沒對準,咯噠一聲,開了。紀舒扭頭。
陳景言正閉眼倚在墻前。
“陳景言。”她小聲叫他。
高個子站在門檻邊,紀舒彎腰給他拿拖鞋,放他球鞋前。陳景言沒脫鞋,也不進門,就這樣垂頭看她。
他的目光有點怪,紀舒直起身,心里打著鼓:“陳景言?”
陳景言突然逼近,將她堵在玄關的角落,雙手撐在她兩側。濃郁的酒氣撲在臉上。
他垂下眼睛,與她的距離不過半指。
“以后不要隨便讓男人進門,知道嗎?”
紀舒的心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動起來,如同密集的鼓點。而醉酒的少年似乎聽不到回答就誓不罷休。
腰往下彎,熱氣噴上紀舒的耳垂。
“紀舒,知道嗎?”
“知道了。”
聽到紀舒低低的回答,他才算滿意。
等回過神來,人已經不見了,紀舒摸了摸自己紅紅的臉,出門一看,樓道空空,陳景言走了。
翌日,陳景言早自修前就到了,看上去心情還不錯,腳步輕快,不像昨天那副萎靡不振的樣子。
傍晚時陳景言拍了拍她。
“放學陪我去買點輔導書。”
陳景言已經充分掌握跟紀舒溝通的語言技巧,對話時自動刪去“有沒有空”的詢問前奏,直接下令。他知道,紀舒大部分時間都“沒空”,但他要求,就“有空”。
“輔導書?”
紀舒沒想到自己還能有跟陳景言一起逛書店的時候。
“你幫我挑吧,每科都來點。”
陳少爺踱步,跟逛菜市場似的,在后面吩咐。
紀舒指了指放在門口架子上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擬》,回頭跟他說:“五三你有嗎?這個我們基本都買了。這里面是近五年的高考原題,還有一些全國重點高中出的模擬卷。題目的質量很高。”
“沒有,來一本。”
紀舒每次說這個還可以,陳景言也不管是什么,就點頭:“嗯,那來一本。”沒一會兒,陳景言手上就疊了十幾本,他掂掂重量:“差不多了,等做完再來。”
一共三百九。
陳景言走出門:“這么貴?都夠我吃頓燒烤了。”
紀舒:“……”
“晚上請你吃個飯。”
“我爸媽等著我回去吃飯……”
“好,知道,回去吧。”
“哦。”
“等等。”陳景言叫住她,問,“我不會做可以問你吧?”
“可以啊。”
陳景言勾唇:“回去吧。”
陳景言翻開五三第一頁,看著第一題,陷入沉思。
整個教室突然詭異的安靜,陳景言感到后背一道“死亡凝視”,他回頭,嚇了一跳。班主任不知道什么時候進來的,站在他身后,沖他直點頭,露出一副“你孺子可教”的表情。
課中,班主任就“陳景言居然開始買課外教材,利用課余時間學習”這個論題,足足演講了十五分鐘。
陳景言臉黑了一整節物理課。
“言哥,有火機么?”
“包里。”
何凱西打開包,《天利38套》映入眼簾,連著兩句“我艸”,然后把書拿出來,大聲嚷嚷:道“言哥,我去,我沒看錯吧?”
許東湊過來看,摸了一把滑溜溜的封面:“言哥,你吃錯藥啦?”
陳景言說:“老子要考大學。”
幾人一臉震驚將他圍住了。何凱西握拳作話筒,舉到陳景言嘴前:“采訪一下陳同學,是什么原因讓你改頭換面,重新做人?是愛嗎?”
“無聊。”陳景言揮開他的手,煩躁道,“我他媽不考大學,就得出國。”
“出國不是挺好的嘛!國外多自由啊,還有金發碧眼的洋妹妹。”
“你他媽。”陳景言笑,“老何,你腦子還能裝點別的么。”
“害,我這不是替言哥著想么。”
“好了,我先走了。”
陳景言拿起包,真打算走。
“老大,你真的假的啊!”許東哇哇大叫起來,“四缺一,怎么整?”
“廣場上隨便拉一個。”
陳景言吃完外賣,洗了澡,坐在桌前,隨手抽了本物理題集,又卡在第一題,翻了答案,看不懂。
拍照給紀舒發去。
景:【這題,什么意思?】
紀舒看到題,心想,這不是很簡單的么。
予舍:【必修一第一章節的知識點,在xx頁,套公式就可以了。】
發過去沒一會兒,陳景言打來語音電話,紀舒手快點了接通,忙跟對面說:“等等,我找下耳機啊。”手忙腳亂找出耳機,罩好。
“好了么?”
“好了。”她小喘著氣。
“怎么套公式?”
紀舒:“……”
紀舒講了一遍,這樣那樣,然后帶入公式,就可以算出來了。
陳景言依舊聽不懂。
紀舒只好重講,手也比劃起來。翻出課本,把這個知識點的原理也給陳景言拆解了一遍。
陳景言“唔”了一聲,似乎在那邊寫了起來,停下后問:“然后呢?”
“就好了啊,你把答案算出來就可以了。”
那邊沉默了會兒。
“怎么算?”
紀舒:“……”
就這一題,花了近一小時。
紀舒有那么一刻,懷疑自己在教一個沒上過初中的小學生。
可能陳景言終于也有那么點不好意思了,咳了一聲,問道:“你剛才在干嘛?”
“寫作業。”
“那不打擾了。我有不懂的再問你。”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