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第二天天色破曉之時,張家界淅淅瀝瀝地下了一場小雨,日頭降了下去,薄薄的霧氣在山間彌漫,宛如輕透的帷幔遮住了城市周邊的山巒面貌。
    這一場小雨在明玥醒來之時已經(jīng)停住，但房間里的雨聲沒有停息。
    浴室里開了一盞暖黃的燈，光亮穿透磨砂玻璃。明玥站在浴室門口,能聽見水珠從噴頭里流出，打在地板和墻壁上的聲音。
    周自恒在洗澡。
    他的身形影影綽綽從玻璃后頭顯露出來,明玥看到輪廓線，心想他一定鍛煉地很好。
    但即使是鍛煉地很好,身體依舊需要好好維護,于是明玥踟躇兩秒，還是屈起食指,敲了敲玻璃門,好心勸說他：“周周，你不能用冷水洗澡,今天溫度不高，會感冒的?！?br/>     她的話音落地,里面的水聲就停住了。
    周自恒沉默了一下,問她：“你怎么知道是冷水？”
    雖然明玥物理不佳，但基本的道理她都能知道。她的手指在門上劃了一下,抿唇：“我沒有看到水蒸氣?！蹦ド安Ａ蠜]有水霧。
    這一次，周自恒沉默地更久了一點。
    他在她醒來之前去洗冷水澡，其中的緣由不用深思,便能明了。明玥這一覺從十一點睡到早上六點，很是舒服，但周自恒顯然并不好受。
    他已經(jīng)動情動谷欠，最后的選擇不是逾越雷池，而是輕手輕腳不吵醒她，甘愿洗一個冷水澡。
    想到這一點，明玥用水壺?zé)舜蟀肫繜崴俅吻瞄T：“你先出來吧，我給你吹下頭發(fā)。”
    門被打開。
    他腰間圍了一塊浴巾，半裸著上身從浴室里走出，短發(fā)半濕，水珠沿著他的耳側(cè)和脖頸流下來。
    他滿身的寒意讓明玥身邊的溫度低了一些，她卻下意識地想起整個一晚上扣住她腰際的手，十分滾燙。忽冷忽熱的感覺使得明玥不敢再去看他分明的胸膛肌理，用毯子把他圍?。骸安灰鴽??！?br/>     水壺里熱水慢慢開始沸騰，之后開關(guān)自動跳轉(zhuǎn)。
    周自恒目光灼人，明玥轉(zhuǎn)移注意力，給他倒了一杯熱水，又加入適量冷水，調(diào)好溫度，遞給他，之后拿了電吹風(fēng)給他吹頭發(fā)。
    整個過程之中，周自恒都沒有再開口說一句話，但明玥能感受到他的每一塊肌肉都緊繃著，即使是洗過一次冷水澡，呼吸的熱度依舊不減。
    好像是一座火山，把滾燙的巖漿埋藏在了寧靜的積雪之下。
    明玥替他吹干頭發(fā)，轉(zhuǎn)身的功夫，他就已經(jīng)穿戴好整齊衣物。黑色t恤，黑色長褲，脊背挺直，雙手插在口袋里，下頜收緊，目光清明，一本正經(jīng)的好模樣。
    “你穿衣服很快?！泵鳙h尋找著話語打破晨起的尷尬，“這一項技能你很擅長。”
    她站在窗臺邊，臉蛋被天光襯得白里透紅，她換了一身裙褲，露出白如美玉的一雙長腿，再往上是被他握了一晚上的纖細(xì)蠻腰，蜿蜒輾轉(zhuǎn)而上，連接著她的好身段。
    周自恒收回目光。
    喉結(jié)動了動，回答她：“你應(yīng)該慶幸，我現(xiàn)在還并不擅長五秒鐘解開內(nèi)衣的技能?！?br/>     他實在是很誠實地說著這一句話，結(jié)合他今晨的表現(xiàn)來看，他已經(jīng)能被給予柳下惠的稱號了。但明玥從他的話里還是聽出了一點深意。
    他說的是“現(xiàn)在還并不擅長”，不代表以后不擅長。
    明玥厚著臉皮打趣他：“你還需要學(xué)習(xí)?！?br/>     周自恒挑了挑眉毛，聳肩，表示贊同：“我會的。”他踱過來，低頭和她商量，“但你需要等我。”
    明玥“嗯”了一聲，沒有再說話。
    和白楊孟芃芃定好的集合時間在六點四十五，酒店餐廳備了早餐，白楊起得十分早，已經(jīng)吃了幾個包子了。現(xiàn)在白楊的食量小了許多，只是貪吃好吃而已，如附骨之蛆一般的饑餓感已經(jīng)消失不見。這樣的蛻變花了白楊漫長的功夫和艱難的克制。
    白楊占了一個小餐桌，孟芃芃還沒有到，白楊只是樂呵呵說，孟芃芃并不來吃早餐，他會給孟芃芃帶。
    說話的間隙，明玥掃了一眼白楊，他的眼睛底下有一圈明顯的黑眼圈，襯得淺棕色的眼珠顏色更淺了。
    很顯然，因為住在孟芃芃隔壁，哪怕還隔著一堵厚厚的墻壁，白楊也實在是興奮不已，像是一個非常容易滿足的小男孩。而周自恒有時候也十分孩子氣，不同的是，他有時候欲壑難填。
    “今天天氣真好，總算沒那么熱了。”白楊小口咬著肉包子，笑嘻嘻。
    “天亮的時候下了雨。”明玥說。
    她只是禮貌性地回復(fù)了白楊一句，好讓餐桌上氣氛熱鬧起來，但白楊卻皺起眉頭，腦袋湊過來詢問：“嫂子嫂子，你怎么知道？我看地上都是干的，還以為就是起霧了呢！”
    其實算起來，這是白楊第一次出遠(yuǎn)門，在此次之前，白楊甚至沒有離開過南城，去過最遠(yuǎn)的地方，就是棲霞山頂?shù)乃聫R。因此，白楊對張家界的一切都很好奇。
    “因為有雨聲……”說到這里，明玥頓住了。房間里關(guān)了窗，雨絲很小，照道來說，她是聽不見雨聲的，所以，她聽見的，只可能是周自恒洗冷水澡的聲音——
    他洗冷水澡用的時間，可能比她想象中的要久。
    明玥不說話了，用長發(fā)遮擋臉頰，安安靜靜喝粥，從周自恒的角度，卻能清晰地看到她臉上的紅云，于是彎著唇，露出一個淺淡卻十分滿足的笑容。
    白楊十分懂得察言觀色。他覺得昨天夜里，一定是有什么發(fā)生了。周自恒是個血氣方剛的男生，明玥是他喜歡多年的女孩，白楊覺得，這就是傳說中所謂的“干柴碰上烈火”了。
    他自顧自的想著，而且越想越對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白楊咳嗽了一聲，把自己碟子里的肉包子分出來一個，放到周自恒碗里：“老大，多吃點，補充體力?！?br/>     補充體力……
    明玥覺得，單純的白楊應(yīng)該是提醒周自恒今天爬山會耗費體力，但她又不由自主地想歪，想到……明玥看了周自恒的腰腹一眼，然后飛快地收回視線。
    周自恒笑得意味深長了一些。
    孟芃芃姍姍來遲，在等車的過程中，簡單地用了一些白楊給她帶來的早餐，白楊羞澀又欣喜，捏著衣角扭來扭去，像是一個受了憐愛的小媳婦。
    今日他們的行程是登天門山。
    這里因垂直節(jié)理結(jié)構(gòu)的地質(zhì)構(gòu)造和自然奇觀天門洞而舉世聞名，在久遠(yuǎn)的唐詩里，便有“天門中斷楚江開，碧水東流至此回”的描繪。
    但正是因為聞名于世，前來參觀游覽的游客絡(luò)繹不絕，不過早上七點，在售票處已經(jīng)排起了長隊。周自恒和白楊主動擔(dān)起了排隊的義務(wù)，讓兩個女生一邊休息等候。
    這正中孟芃芃的下懷，她趁著這個機會，把明玥拉到洗手間，并從包里拿出了一盒東西交到明玥手里。
    明玥沒有用過這盒東西，但從信息的流傳和生理課的教導(dǎo)里，她能知道，這盒東西，叫做“避孕套”。
    盒子包裝上有十分醒目的標(biāo)識，“超薄”“輕透”這幾個字明玥只是掃過，便扎根于心。
    這像是一個炸藥包，隨時可能爆炸。
    “你和周自恒……”孟芃芃同她說，“要……”
    孟芃芃是個心思十分剛正的女孩，但此時此刻，也需要絞盡腦汁，千回百轉(zhuǎn)思考，許久之后，才擠出幾個字：“你要好好保護自己?！?br/>     孟芃芃并不會干預(yù)明玥與周自恒的相處，所以她不曾反對他們同住，但她有責(zé)任告訴明玥一些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她實在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
    她此時此刻低著頭，因為言語晦澀，素白的臉上起了一圈粉紅，清秀的面龐很漂亮。
    明玥猜想，孟芃芃早餐缺席，是去買避孕套的緣故。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冷淡而理智的年輕女孩，是怎樣走進超市或者藥房，在眾人的視線下，買下一盒生理用品的。
    明玥心中觸動。
    她告訴孟芃芃實話：“我們還沒有……”
    “以后會有的?！泵掀M芃比了個數(shù)字，“保質(zhì)期是五年?！?br/>     似乎是想到什么，孟芃芃低聲說了一句：“說不定周自恒自己已經(jīng)買了?！?br/>     明玥訕訕，但她沒有反駁，因為她覺得，很有可能是這樣。
    短促的糾結(jié)過后，明玥把這一盒燙手山芋收進了自己的背包里。
    一小時后，他們買到票，得以乘坐纜車上山游覽，風(fēng)景從地平線開始上移，直升一千五百米，全程斜長七千四百五十五米，今晨的雨給天門山添了一點好景，朦朦朧朧有一層水汽，透過玻璃往外看，好似行在云霧之中。
    但孟芃芃有一點恐高，白楊既緊張又驚喜地被孟芃芃拉住手。
    白皙的臉都漲紅，棕色的眼睛里泛著光。
    白楊再一次覺得人生圓滿，快活好似神仙。
    他經(jīng)過一夜的苦思冥想，總結(jié)從老大周自恒身上學(xué)到的經(jīng)驗，把這一切經(jīng)驗，都用在了孟芃芃身上，輕聲細(xì)語地安慰鼓勵孟芃芃。
    最后從纜車上下來，白楊激動地忘記放開孟芃芃的手，而孟芃芃也沒有主動提起。
    白楊高挑清俊，孟芃芃纖細(xì)文秀，從背影來看，他們是很相配的一對。
    明玥情不自禁地和周自恒感慨：“他們很合適?！?br/>     “你說得對?！敝茏院泓c頭，親了她臉頰一下，“但我們更合適?！彼昧艘粋€成語，“天生一對。”
    明玥也踮起腳親了他一下。
    纜車停靠地點是半山腰往上，登頂需要步行，這大概想留給游客登山的樂趣。山頂有東線西線兩條路線，周自恒帶著他們往東線走，來之前他做了許多功課，在景區(qū)可以稱作是一個基礎(chǔ)的好導(dǎo)游。
    這位導(dǎo)游顯然很有目的性，他帶著明玥穿過怪石和樓梯，再轉(zhuǎn)彎，靠近“求子洞”。
    投石聽回響，一聲兒子，二聲女兒，三聲雙胞胎。
    洞口的標(biāo)牌十分醒目。
    靈山妙水向來香火旺盛，而求子洞前，也擺了許多香燭、供奉。
    “你相信這些？”明玥有一些害羞，捏著裙擺問周自恒。
    “不相信?！敝茏院阏J(rèn)認(rèn)真真道，“但我還是希望它會給我們祝福?！?br/>     明玥皓白的齒尖輕輕咬著唇瓣，睫毛像是絨草一樣在風(fēng)里顫抖：“可是還太早了?！?br/>     他們不需要求子。
    她的背包里，甚至還有一盒避孕套。
    “是太早了?！敝茏院阈α诵?，“但還是可以試一試?！?br/>     他目光凝在明玥臉上，她嬌艷酡紅，滿面堆俏，似羞似嗔，讓他忍不住哄她：“試一試，我想知道我們以后會生兒子、女兒、還是雙胞胎。”
    在他的哄騙之下，明玥撿起了一塊小石子，閉著眼睛，扔進洞里。
    投石聽回響，一聲兒子，二聲女兒，三聲雙胞胎。
    “咚——”
    是一聲。
    “是兒子。”周自恒在她耳邊呵氣。
    作者有話要說：上一章大修，我覺得修了比之前更好一點（但修文真的累死人?。。。?br/>     嘿嘿，求子洞一聲響，還記不記得未來大佬周遇小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