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這一年的四月末好似多事之秋。--c-o-m。
從陳修齊的一封粉□□書掀起波瀾,到周自恒圍堵鬧事,波折起伏只在短短一天之內(nèi),卻如同一場精彩的電視連續(xù)劇,人物、沖突、環(huán)境,應(yīng)有盡有。
不得不讓人感嘆,生活永遠(yuǎn)比來得精彩。
半禿頂?shù)慕虒?dǎo)主任終于從一連串的蜚短流長里梳理清晰脈絡(luò),分析出他心里的好學(xué)生和壞學(xué)生之間的矛盾。
早戀是個大坑,誰纏上誰倒霉,不慎掉入其中者,沒哪個能爬得起來,里頭的淤泥和藤蔓會牢牢纏住雙腿,讓其越陷越深。
教導(dǎo)主任并不愿意相信陳修齊會自甘墮落地跳進(jìn)坑中,但事實擺在眼前,這讓他覺得事情棘手的同時,又決心好好在學(xué)校殺一殺早戀的風(fēng)氣。
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差事,本就頭發(fā)稀疏的教導(dǎo)主任幾天里落了一大把頭發(fā)。
主任的一系列措施還未實施下去,月末的月考再次席卷南城一中,等到月考結(jié)束,便又是五一節(jié)假。復(fù)習(xí)的緊張氣氛完全沖淡學(xué)生們看好戲的心理,再過了一個難能可貴的假期,八卦與議論已經(jīng)是久遠(yuǎn)的過去了。
明玥從風(fēng)口浪尖上下來,這讓她長舒了一口氣。
她并不為流言所擾,但她并不喜歡自己的名字和陳修齊扯在一起,她怕周自恒還會生氣。
女孩子的心思永遠(yuǎn)比男生要細(xì)膩許多。
她能察覺到周自恒身上好似有了那么一丁點的小變化,他好像沉默了一些,又仿佛成長了一些,身上的氣質(zhì)仿佛一點點在發(fā)生著改變。
像是一夜春風(fēng)來,萬樹梨花開。
但他這樣的變化是很小的,若不是明玥自小與他相熟,也難以發(fā)現(xiàn)。周自恒的爸爸周沖甚至都未曾了解,他只是心大地每天琢磨著要怎么樣才能給兒子講講,關(guān)于生殖繁衍這件亙古以來的大事。
周沖有些害怕小兒女之間你儂我儂,行將踏錯,也害怕明岱川真的找上門,要打斷他兒子的腿。
每一個家庭,每一對父母在這個五月,關(guān)心的事情都不相同。周沖關(guān)心兒子人生大事,江雙鯉關(guān)心女兒舞蹈前途,白局長琢磨兒子減肥大計,而孟芃芃的父母——
他們關(guān)心的,大概只有孟芃芃的成績。
五月節(jié)假結(jié)束。
周末調(diào)休補(bǔ)課,月考排名分發(fā)到每一個班級,榜單一頁紙,卻有千斤重。
孟芃芃第一次,落到了年級第四名。
難以置信。
這是高一所有學(xué)生和老師的心里話。
孟芃芃自初中進(jìn)入一中就讀以來,無論大考還是小考,無論單科還是匯總,她都不遑多讓地,高高排在第一位,遠(yuǎn)遠(yuǎn)甩出第二名一截。在她身上,凝聚了輝煌的希望,她會一路過關(guān)斬將,月考拿下年級第一,末考拿下全市第一,等到高考,她會是全省第一的最佳候選人。
明玥對此深信不疑。
學(xué)校訂閱教育報紙,每張上都有清華北大學(xué)生照片和訪談。明玥甚至想過,等到孟芃芃當(dāng)上省狀元,上教育報的時候,她一定會拋棄對教育報的不喜,訂閱百份報紙來珍藏。
早讀課才上,各科代表熟練分發(fā)試卷,收假歸來,一教室躁動的心被鮮紅的分?jǐn)?shù)壓抑。
明玥各科均衡,沒有突出長項也沒有短板,對于一個舞蹈藝術(shù)生,她的成績已經(jīng)很足夠。
她并沒有露出歡喜的神色,偏頭看了看同桌孟芃芃。
試卷冷白,映襯孟芃芃一張素白的臉,唇形緊抿,圓潤下巴收緊,黑色的長發(fā)過肩,別在耳后一縷,露出精巧的耳廓。
孟芃芃是不留長發(fā)的,但如今她的頭發(fā)長長了。
明玥想。
是沒有時間打理?還是其他原因呢?
孟芃芃依舊筆直地坐在座位上,試卷折疊整理好,拿著筆,在草稿紙上演算錯處,并記到錯題本上。她垂著眼簾,眼睫毛是直直不帶一點彎曲的,唇色淺淡卻晶瑩,涂了一層無色唇膏。
她的側(cè)臉清秀,五官小巧,只有鼻子高挺,駝峰為她增了一些孤高傲慢的冷淡。
明玥覺得,孟芃芃實在是個好看得緊的學(xué)霸。
白楊也是這樣想的。
他覺得孟芃芃的皮膚白得像包子皮,身材嬌小得像一顆水晶餃子,身上味道好似匯聚了陽春面的香氣。
啊,那孟芃芃都吃什么呢?白楊咬著手指頭想,孟芃芃早上會在家里吃,中午呢,會在學(xué)校食堂二樓,吃一份兩葷一素的日常餐,晚上也是一樣,不過加了一份水果。
她可吃得真少啊,每次都不能把肉給吃完,難怪長得那么小,又那么瘦,好像風(fēng)一吹,就會跌倒一樣。
白楊偷偷摸摸趴在桌子上,伸手往前,兩只手指并在一起,遠(yuǎn)遠(yuǎn)地量了下孟芃芃的腰。他兩根手指太肥太胖,白楊又縮回了一根。
同他一樣在偷看孟芃芃的有許多,目光里帶著惋惜或者幸災(zāi)樂禍又或者是平淡,都在議論她這次考試失利。
但白楊并不這樣覺得,他甚至有點高興,有點竊喜,因為他這一次好像考好了一點,與孟芃芃的距離,仿佛就因為這么一點,拉近了似的。
他進(jìn)步,她退步。
是不是有一天,他們就能在榜單上,排在一起了呢?
白楊著實是異想天開。他這個夢想實現(xiàn)的可能性,幾乎等同于見鬼。
“唉。”白楊沉重地嘆了口氣,腦袋垂下來砸在桌上,震地桌子響,手臂上一圈肉翻滾。
“要死啊。”周自恒怒狠狠瞪他,丟一本書到白楊腦殼上,“大清早嘆氣,衰不衰啊。”
白楊扒著書,圓滾滾身子縮起來,試卷遮住胖臉。
周自恒懶得理睬他,合著一本語文書,背誦:“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
他背到這里,就卡住了。
白楊從臉上扒拉下試卷,湊過來看看語文書,又看看周自恒,驚呼:“老大,你背課文啊?!!”
哎呀我去!真是見鬼了啊!
“去去去!邊去!”周自恒正是背到關(guān)鍵地方,又想不起來詞,煩躁推開白楊的胖臉,拿了一張成績單出來,“看到?jīng)]有,你老大,我,九百三十六名。”
從一千三百八十五,到九百三十六,四百四十六個名次。
白楊簡直驚呆了!!!
“老大,你……”白楊瞪圓小眼睛,屏息凝神,環(huán)顧四周,小聲同周自恒咬耳朵,“你作弊不會被發(fā)現(xiàn)吧?”
周自恒被氣了個仰倒,并不想和白楊再說一個字。
“哼!”他把白楊的凳子踹倒,白楊忙不迭手腳并用爬起來。
“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周自恒重新背誦一遍,依舊卡在下半闕。
這讀書啊,背課文啊,怎么就這么難呢!周自恒抓了一把頭發(fā),暴脾氣上來,就想把語文書丟進(jìn)后邊的垃圾筐里。這樣的念頭起來,他就卷著書,手臂在這時候被人一拉。
“小肥羊滾蛋!”周自恒罵罵咧咧。
“是我。”明玥聲音細(xì)弱蚊蠅。
他坐在門邊,沒關(guān)上門,明玥伸手拉著他的衣袖,眨著眼睛,又躲到外頭去。
明玥是借了上洗手間的理由跑出來的,又怕被發(fā)現(xiàn),躲進(jìn)樓梯間的工具房,周自恒從座位上跨出來,也沒和班長交代,徑直就循著明玥的背影跟過去。
“你想我了啊?”周自恒勾起唇,手抵著工具房的門板,又驕傲又得意,但依舊有一些傲嬌,“不是就上個早讀課嗎?也要喊我出來啊。”
明玥臉頰緋紅,她想搖頭,但踟躇片刻后又點頭,把熱水遞給周自恒:“你該吃藥了。”周自恒體質(zhì)非常好,幾乎不生病,但月前一場感冒卻流連不去,還總得明玥提醒著,才記得吃藥。
周自恒接過水杯,溫度從掌心傳到心口。
他其實好了大半,只余一點風(fēng)寒,但這樣被照顧的感覺讓他整個人都快飄起來。
明玥拉著他的手不放,小心翼翼地看他手背的傷口,他身上好像只有這出疤痕累累,新傷舊傷堆積,明玥皺起眉頭,吹了吹熱氣,叮囑他:“記得不能去碰水,也不能撕開血痂,養(yǎng)了也不能撓。”
她的手是柔軟的,玉嫩白皙,拉著他黑色的襯衫袖口,好似能生光。工具室狹小,只有一點光從小窗透出,她輕輕吹氣,濃密的長睫卷翹,光影細(xì)致勾勒出她的臉頰輪廓。
“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周自恒腦子里驀地一片空白,吐出這么一句話。
明玥臉上羞紅,她露出一點酒窩,問:“你是在背書嗎?”這是詞人韋莊的《菩薩蠻》,高中必背課文,這一句寥寥數(shù)語,描繪出江南女郎美麗。
“對,我是在背書。”周自恒順著她的話回答。
“可我覺得,你是在調(diào)戲我。”明玥聲音糯糯。
“對,我是在調(diào)戲你。”周自恒依舊順著她的話答。
哪……哪有這么說話的!
明玥把手從他袖口上挪回來,背在后頭,絞成一團(tuán)麻花。她瞪了他兩眼,他老神在在笑,明玥只好又低著頭,實在奈何不了他,道:“你這次考得很好。”
她絞盡腦汁,也只能用這樣一句話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
“嗯?”周自恒挑了挑眉毛,露出八顆皓白的牙齒,“你這么快就知道了啊?”
他又低下頭,整個罩住她:“那我是不是很棒啊?允許你親我一下。”
明玥片刻猶豫,上前一步,親了他臉頰一下,鄭重同他道:“以后進(jìn)步一名,親一下。”
周自恒瞇著眼睛,不說話了。
“在想什么?”
“我在想啊,我要是把年級第一撬走,你不是得親我九百多下,嘴巴都要親麻!”周自恒眉飛色舞。
這關(guān)注點!明玥把工具室的門打開,跺腳,上樓,回到教室。
周自恒拿著一瓶熱水,吹了一聲口哨,也跟著回去。不過坐下片刻,又背起了詩詞:“人人盡說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于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未老莫還鄉(xiāng),還鄉(xiāng)須斷腸。”
他并未翻書,背誦一字不差,白楊瞪圓眼睛,開始暗自質(zhì)疑自己的人生。
老大就是老大啊!
白楊這樣想著,一上午的課都聽得用心,忍著不睡做筆記,偶爾困倦,就瞄一眼孟芃芃的背影。
但這一道背影,在午休時分消失。
班主任把孟芃芃叫到了辦公室。
入夏有蟬鳴嘒嘒,辦公室敞明闊亮,吱呀吱呀的電風(fēng)扇扇著風(fēng)。孟芃芃就站在電風(fēng)扇底下,有汗水慢慢滲透她的襯衫,她并不熱,只是虛冷。
成老師開門見山:“你的父母剛剛打來電話,他們并不是很滿意你這次的成績。”成老師依舊穿了一件灰色的襯衫,夏天來換成短袖,批改作業(yè)的桌子上工整干凈,邊上擺了一把老舊的蒲扇。
并不是很滿意。
律師是門靠嘴吃飯的活計,“并不是很滿意”在孟芃芃的父母說來,就是非常不滿意。
從第四名到第一名,是進(jìn)步;但從第一名到第四名,是一落千丈。
孟芃芃虛心接受:“我下次會努力的。”她是個做了保證,就一定會做到的人。
成老師沒有說話,他并沒有再繼續(xù)追究這次考試孟芃芃的失利,雖然這與他的工資獎金掛鉤,但他不會強(qiáng)逼學(xué)生。進(jìn)入南城一高,就有壓力,孟芃芃的壓力極大,已經(jīng)有了行偏踏錯的跡象。
成老師頓了許久,這樣問孟芃芃:“教務(wù)處最近在嚴(yán)抓早戀,而我聽高三的徐老師說,你經(jīng)常去找戚嘉平。”他的語氣很淡,沒有生氣。
戚嘉平。
孟芃芃心里震顫,飛快抬頭,與成老師的目光對視。
好像一切都無所遁形。
“孟芃芃,你喜歡戚嘉平嗎?”成老師問出這樣一個問題。和許多強(qiáng)硬的班主任不同,成老師看似不近人情,又處事圓滑,但事實證明,委婉的勸導(dǎo)比剛硬的手段更管用。
頭頂?shù)娘L(fēng)扇吱呀吱呀,鳥雀鳴叫嘰嘰喳喳,孟芃芃卻只聽到自己的心撲通撲通跳。
她喜歡戚嘉平嗎?在這樣一個緊要的關(guān)頭,她喜歡戚嘉平嗎?一個月后,他要高考,她要面臨分班考試;幾個月后,他會去到想去的學(xué)校,她會留在南城;再到很久以后……
孟芃芃在這一瞬間想了許多許多,她腦子里的巨人飛速地在處理數(shù)據(jù),做出分析。
如果他們要在一起呢?家長會反對,老師會反對,學(xué)校會反對,早戀會影響到他的高考,會影響到她的成績,他們還太年輕,還太小,甚至還不曾互相表明過心意,一切的好感都基于朦朧的一層紗。
所以她喜歡戚嘉平嗎?
孟芃芃的理智即使是在這樣一個關(guān)頭依舊奏效,她權(quán)衡利弊得失,端詳輕重緩急,最后對成老師說:“不,我不喜歡戚嘉平。”
她在這一瞬間,親手掐滅了心里冒出一點尖尖的禾苗。
成老師也有些錯愕,但只是一瞬間,就點頭:“下次考試好好加油,別給自己太大壓力。”隨后,他補(bǔ)充道,“去把明玥叫來吧。”
他擺擺手,嘆了口氣。
明玥片刻后進(jìn)入辦公室,站在電風(fēng)扇下的同一塊地方,得到了同樣一個問題——“明玥,你喜歡周自恒嗎?”
孟芃芃站在門外,清晰地聽到明玥回答:“是,我喜歡。”
聲音干脆,堅定,一點也不像明玥平常的柔弱。
孟芃芃想,她可能一輩子,都學(xué)不會明玥的勇敢和不顧一切。
作者有話要說:下一章,你們周老大要在全校學(xué)生面前,做早戀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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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大肥章,但睡覺覺明天沒有那么多時間寫,攢到后天發(fā),明晚就沒有更新,不要等,早點睡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