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出行正趕上最冷的時候,前幾天金山嶺又剛下過一場大雪,正是厚雪寒凝時,顧香凝和蘇念雪兩人披著厚厚的大氅走在其中,倒也不覺得寒冷,而且,越往白玉方池邊走,便越覺得溫暖。</br> 遠遠的便可以看到前方霧氣騰騰,月華如水,滿眼的宮粉梅,越發迤麗曼妙,宛若仙境一般。</br> 顧香凝還是第一次冬天在室外泡溫泉,一時有些新奇,也不知道會不會很冷。</br> 可是,到了地方,顧香凝才知道她剛才真的是白擔心了。</br> 白玉方池邊上簡直暖若三春,身上的大氅根本就穿不住。</br> “行了,你們都下去吧。”</br> “我沐浴的時候不喜歡有外人在……”</br> 顧香凝由著玉靈將身上的大氅脫下來,淡淡地吩咐道。</br> “是。”</br> 玉靈是知道自家主子脾氣的,因此,讓宸王府的下人們將帶來的東西放下后,便躬身退了下去。</br> “既然庶妃娘娘不喜外人在,你們就也退下吧……”,蘇念雪站在顧香凝身側,微垂著眼簾,也吩咐道。</br> “那我們就守在梅林外面,若是夫人有需要,只管叫一聲便是。”</br> 將軍府為首的婆子干巴干巴道。</br> 她們倒是有心不走,可是,顧香凝是宸王府的庶妃,是正經的主子,這里面沒有她們說不的資格,況且,她家夫人也都吩咐了,最后,只能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去,守在梅林外面。</br> “可算清凈些了……”</br> 將軍府的下人一消失,蘇念雪的眉宇間的煩燥便止不住地上涌。</br> 天天不錯步地貼身跟著,蘇念雪覺得自己都快要窒息了。</br>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忍到何時就會發瘋的。</br> 顧香凝知道蘇念雪的煩躁,因為,她也差不多。</br> 明明心里焦灼得要死,可是,面上卻還要裝出一副平靜的、波瀾不驚的柔順,若不是她知道自己一定有本事可以逃出去,她怕是也早就發瘋了。</br> 只是,雖然,宸王府和將軍府的人退在了梅林之外,可是,顧香凝對于李承熙忌憚太深,他手下的影衛太可怕了,誰知道他的影衛里有沒有女的?</br> 哪怕她們已身處梅林,周圍并無第三個人,可是,顧香凝依舊不敢隨意說話,抿著嘴角,拉著蘇念雪慢慢往白玉方池走去,邊走邊道:“別和她們生氣,犯不上……”</br> 她們也都是職責所在,要討厭的是她們各自背后的主人!</br> 蘇念雪也是冰雪聰明之人,自然明白顧香凝話里的意思,也壓低了聲道:“我也知道……可是,偶爾還是忍不住會遷怒……”</br> “你已經很好了……”,顧香凝嘆道。</br> 狗血虐文女主沒瘋就已經很堅強了。</br> 聽見顧香凝夸她,蘇念雪想到顧香凝背后的宸王,由衷的覺得……“你也很好……”,能在宸王李承熙的手里撲騰這么久。</br> 兩個人滿腹心酸,又覺得和對方同病相憐,不由得相視一笑。</br> 白玉方池的溫泉溫度適宜,人泡在里面極其舒爽。</br> 可是,顧香凝和蘇念雪兩個人都是裝著心事,迫不及待要和彼此印證的人,溫泉水在好,也吸引不了她兩的注意力。</br> 挑了池子的正中間,盡可能遠離梅林。</br> 蘇念雪剛要開口,卻感覺顧香凝隱在水下的手輕輕拍了她一下,明顯示意她不要說……蘇念雪心中著急,又不知道顧香凝要干什么,只能雙眼著急地看著顧香凝。</br> 就見顧香凝拉過飄浮在溫泉水上的托盤,托盤上是一個小巧玲瓏的白釉酒壺并兩個杯子,旁邊還放著兩碟子染料和一只畫筆。</br> “你這是做什么?”</br> 哪怕蘇念雪心中著急如火在燒一般,可是,看著眼前托盤上的東西,也仍是按捺不住奇怪。</br> “這個是喝的……這個是玩的……”</br> 顧香凝一指白釉酒壺和染料畫筆,笑瞇瞇問道:“夠不夠風雅?”</br> 一邊說著,還一邊拿起染料在白釉酒壺上寫字,嘴上卻道:“我畫的漂不漂亮?一會待我們酒興上來,我在你肩膀上畫上一朵,如何?”</br> 顧香凝嘴上嬉笑著,筆下寫的字卻是──“小心隔墻有耳!”</br> 蘇念雪手一抖,瞳孔微縮,臉色雪白。</br> 顧香凝寫的什么意思,她知道。</br> 顧香凝的身邊怕是有高手!</br> 這樣的高手,她在袁天闊身邊也見過,不過,那是男的,內家功夫的高手,十丈之內,連落葉的聲音都可以聽得一清二楚。</br> 不過,這樣的高手,袁天闊身邊也不多,更沒有女的。</br> 所以,袁天闊雖然派人監視她,卻都只是粗通拳腳的婆子,離遠一些說話還是自由的。</br> 她沒想到,顧香凝身邊竟然嚴苛至此,哪怕身邊已經沒有人了,也仍不能自由說話,更心驚于宸王李承熙對于顧香凝的偏執。</br> 竟然派這樣的高手守在顧香凝身邊……難怪,以顧香凝的千靈百俐卻還是難逃宸王的手掌心。</br> 其實,顧香凝身邊有沒有這樣的高手,她自己也不能確定。</br> 只是,大意的后果……顧香凝賭不起!</br> 她寧愿意是自己多心,辛苦一點。</br> 顧香凝轉動白釉酒壺,在空白處又寫了個字──“跑?”</br> 蘇念雪知道現在不是震驚的時候,那兩個狗男人看得緊,她和顧香凝獨處的機會不多,“當然!你畫的花兒這么漂亮……”,蘇念雪在‘當然’那兩個字上加了重音,眼睛里星光閃爍,溢滿了激動之情。</br> 顧香凝得到了蘇念雪的準確答復,一塊大石終于落了地。</br> 她被困在宸王府孤立無援,想只憑著自己逃出李承熙的魔掌,難以登天。但是,若是有蘇念雪在一旁配合,她們逃跑的機會就大大增加了。</br> 而且,有一個人結伴上路,也總好過她孤身一人闖蕩。</br> 顧香凝按捺住心頭的激蕩,用掌心輕輕在白釉瓷壺上一抹,兩行字就消失得干干凈凈,她拿起酒壺倒了一盞酒給蘇念雪。</br> 蘇念雪也怕守在外面梅林里的人發現異常,便端起來一飲而盡,隨即便發現這酒雖然確實是顧香凝做的葡萄酒,卻是兌了水的。</br> 顯然是怕喝多了誤事,又怕別喝人察覺,便兌了水。</br> 可以聞到葡萄酒淡淡的酒氣,但其實又不會醉人。</br> 好縝密的心思!</br> 蘇念雪心中激動,她有一種預感,跟著顧香凝這一次她一定可以逃離袁天闊。</br> 顧香凝借著蘇念雪喝酒的功夫,拿起畫筆又飛快地寫了一行字,一邊寫還一邊說道:“我想要給我家王爺做五色糕,可是,其中三味藥材我怎么也在醫書中翻不到……”</br> 嘴上是這樣說的,可是,筆下的字卻是──“染料、遇水不溶、化妝、逃、藥材……”,寫完之后,又用掌心隨手一擦,字跡便又不見了。</br> 蘇念雪眼都不眨一下,飛快地分析著顧香凝的求助信息。</br> 她想起來顧香凝曾和她說過,她之所以能在外面活上三個月,還沒有讓李承熙找到,是因為她擅妝容,只是,她的胭脂水粉遇水則溶,有心人只要拿濕布巾往她們臉上一抹,便能原形畢露。</br> 所以……</br> 蘇念雪的呼吸不由得緊促起來。</br> 所以,顧香凝是在調制擦不掉的染料來為她們換張臉?</br> 現在,她還缺藥材?</br> 是哪種不易掉色的可以做出染料的藥材?</br> 強壓住心底的激動和喜悅,蘇念雪故作平淡道:“哦?那你還缺什么顏色的?”</br> 顧香凝心中也是一陣緊張,激動得差點把畫筆捏斷,聲音微啞道:“我有五色飯的方子,其它顏色所需的藥材我都在醫書上查到它們的藥性了,就差藍色和黃色了……哎呀,我這記性……這兩種藥材叫什么名字來著……什么藍……什么黃……”</br> 跟沒說也沒什么兩樣。</br> 顧香凝心中一陣羞愧。</br> 可是,那記得那兩個字極其的生僻,她是真的半點兒也想不起來了。</br> 黃色還好,其在不行用紅綠兩色可調,只是,調出的顏色與原色還是要差一些的,是下下策,如果能有原色是最好的。</br> 顧香凝想不起來了,可這卻難不得蘇念雪啊……這五色飯的方子,她雖然不知道,也不知道上面的藥材是什么,可是,顧香凝明明有方子,也知道這藥材的名字,卻仍是在醫書上找不到,就說明五色飯上的那兩味藥材方子其實不是她所需要的藥材。</br> 用藥材染色且不易掉色的藍色和黃色……</br> 可以用來染出藍色和黃色的藥材,她知道的有好幾樣,可是,要達到顧香凝所說的不易掉色的……“蓼藍和黃檗?”,蘇念雪試探著寫道。</br> 如果還不是的話,她就要回去翻翻她的醫書了。</br> 卻感覺到顧香凝渾身一震,雙眼放光。</br> 顯然……她寫對了。</br> 對于能幫到顧香凝找到正確的藥材,蘇念雪也很高興。</br> 這是不是意味著她們逃跑成功的希望大大增加了?</br> 一想到她和顧香凝都換了另一張臉,袁天闊和李承熙再也不可能抓到她們,一時間,激動得都快哭了。</br> 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猛地喝了下去,才憋回了眼中的淚水,只是手還微微地輕顫著。</br> 這一次……她們一定能逃出去吧?</br> 蘇念雪看著顧香凝。</br> 顧香凝給自己也倒了一杯酒,喝下去,淡淡的汾酒香縈繞唇齒。</br> 哪有那么容易……</br> 我們……需要……靜待時機……</br> 蘇念雪明顯有些急迫。</br> 時機何時到?</br> 顧香凝看著蘇念雪莞爾一笑,提筆輕輕在白釉瓷瓶上寫道——“三月初十”</br> ……,,網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