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錄齋的老板姓蔣,是位儒雅的中年文士,他讓顧香凝寫上幾個字給他瞧瞧。</br> 顧香凝心中微微有些緊張。</br> 她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水平能不能入得老板的眼,能不能贏得這份抄書的工作。若是不能,她怕是只能選擇下下策,恢復女兒身去做梳頭娘子的活計了。</br> 只是那樣太危險了。</br> 如果不到萬不得已,她是不會選的。</br> 所以,一會兒的這幾筆字下去就非常重要了。</br> 顧香凝上輩子是不會寫毛筆字的,穿成這個原身后接受不了自己是個睜眼瞎,因此借著老國夫人允她與眾姐妹一起上學聽課的機會,在府中女先生的指導下,用了小半年苦練書法。</br> 她不能出府,又不怎么受重視,每天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練習。</br> 從最初的忽大忽小慘不忍睹,到現(xiàn)在的字跡工整,橫平豎直。</br> 因為她是初學,所以,府中女先生只讓她先寫行楷。</br> 府中女先生曾表揚過她的字。</br> 可是,對比其它姐妹的字跡,顧香凝知道女先生并不是真的認為她的字寫得不錯,只是覺得她夠刻苦、進步也大,只小半年的功夫便已有這樣的水平,頗為不易。</br> 她的字連府中姐妹都比不過,又如何能與正經(jīng)科舉的讀書人相比?</br> 只是,抄書是目前最適合她,也是最安全的工作,她無論如何也要來試試。</br> 想到此處,顧香凝平心靜氣提筆寫下了“七月流火,九月授衣”,這是出自《詩經(jīng)·國風·豳風》的一句。</br> 那本《詩經(jīng)》還是顧香凝在這家七錄齋買的呢。</br> 顧香凝晚上閑著無事時,會翻上個兩頁。</br> 眼下正值九月初秋,天氣轉(zhuǎn)寒,需得加衣,她過冬的衣物可都還未添置呢……心有所感,順手便寫了這一句。</br> 寫完之后,顧香凝將筆放下,佯裝平靜地看著蔣老板。</br> 其實心里的緊張和忐忑只有自己知道。</br> 她寫的這幾個字已經(jīng)發(fā)揮了她全部的水平了,自己覺得尚可,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讓蔣老板覺得合格了。</br> 蔣老板開七錄齋多年,常有讀書人來他這里抄書,他自己也是飽學之士,對于顧香凝的字一打眼便心中有了數(shù),直接開口說道:“你的字火候不夠,應是受過名家指點,需得假以時日,勤學苦練方能有所成……”</br> 顧香凝一聽,心就是一涼。</br> 完了!</br> 這怕是沒相中,這抄話本子的活兒怕是拿不到了。</br> 這邊顧香凝心中灰暗,只覺得自己無望時,卻不想到那蔣老板話風一轉(zhuǎn),又道:“你這筆字雖然還未到火候,但是抄個話本子卻是綽綽有余了……陳四兒,給他安排一下吧……”</br> 顧香凝簡直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這是同意讓她抄話本子的意思了,不禁喜上眉頭,連連道謝。</br> 蔣老板是個忙人,決定了用顧香凝后,便匆匆走了。</br> 書鋪伙計陳四看顧香凝激動的樣子,見怪不怪地領著顧香凝往后面走,從比較隱秘的角落里抽出三本話本子遞給顧香凝,“一般抄書都是千字八十文的,若是抄得好看的,可以高一些,但頂多也就是一百文左右,可是,抄這些話本子可是這個數(shù)……”</br> 陳四比劃了兩根手指。</br> “二百文?”,顧香凝吃驚地瞪圓了眼睛。</br> 這可真不少。</br> 夠她買多少大肉包子的了。</br> 不過,后來顧香凝得知這些話本子賣出去的價格后就不覺得給得多了,這些話本子一本就要七、八兩銀子,賣得最火的都要十幾兩銀子。</br> “可不是……”</br> “這三本你選一本吧,都是賣得比較不錯的。”</br> “這本字數(shù)比較多抄完后是一兩銀子、這本中等些是八百文、這本次之是六百文……”,陳四將這三本書遞給顧香凝。</br> 顧香凝接過來后,粗粗地看了一下書名,便打開大概翻了一下,最后選的是那本八百文的。</br> “你眼光真不錯。這本是這三本中賣得最好的一本……”,陳四稱贊道。</br> 顧香凝有些不好意思。</br> 她倒不是眼光獨到,挑中這本只是因為這本白話較多,且語句通俗易懂,行文流暢,用詞優(yōu)美。相反那本字最少的六百文的那本用詞太過講究,有許多生僻字,顧香凝看都費勁,更別提想去抄它了。</br> 厚的那本則是字數(shù)太多了,顧香凝第一次抄書,不想給自己增加難度。</br> 隨后,顧香凝又交了兩百文的押金,領了些紙墨回去。</br> 抱著這些東西,顧香凝心里熱乎乎的。</br> 她終于找到生存下來的辦法了。</br> 先將書抄完賺上些錢,過幾天再去外地當鋪將銀梳子當了,將趙嬸子的院子租下來。</br> 顧香凝美滋滋地回了呂嬸子的院子,在吃完午飯之后,便坐在書桌前擺好筆墨打算開抄了。</br> 抄之前,顧香凝打算先將手上這本四千字的話本子先看完,對故事有了大概了解。再說,她來了這么久,還從來沒有看過古代的是什么樣呢,心里也很是好奇。</br> 《元瑤》講的是書生裴云澹自幼聰穎好學,天姿出眾,素有‘神童’之稱,與奕州通判之女元瑤指腹為婚。后裴家家境敗落,父母病亡,十八歲已是秀才的裴云澹手持信物登上奕州通判府的門,想要與元瑤完婚,可奈何奕州通判見利忘義,見裴家敗落,便毀了婚約,還對裴云澹極盡羞辱,在大雨夜將裴云澹打了一頓趕出了通判府。</br> 裴云澹身上有傷又淋了雨,病倒在破廟之中。</br> 多虧元瑤小姐不棄尋來,找人為他細心診治,待裴云澹病好后,又拿出自己所有的首飾當了換成盤纏助裴云澹科舉,直言會等他高中狀元前來娶她。</br> 裴云澹心中感激,發(fā)誓定不付元瑤小姐的這番情意,回到家鄉(xiāng)后閉門苦讀。</br> 三年過后,裴云澹進京趕考,忽然一夜有女人敲門,裴云澹好奇打開房門,卻發(fā)現(xiàn)門外站的竟是元瑤。</br> 元瑤一身素衣,身無旁物,神色激動又悲切。</br> 原來,裴云澹離開后,她爹就一直逼她嫁人,她推了一次又一次,直推了三年。</br> 這次,她再推不得,于是,偷偷跑來了前來尋他。</br> 裴云澹心疼元瑤受的苦,感念她的一番癡心,于是留下了元瑤,想著三月后便是會試了,待他高中后,想必通判就不會再阻撓他們在一起了。</br> 這三個月里,有元瑤在身邊細心照顧,裴云澹如有神助,文思泉涌,妙筆生花。三月后,裴云澹果然金榜題名高中狀元。</br> 元瑤高興得喜極而泣。</br> 夜里,他們做了真正的夫妻。</br> 可是,待第二天,元瑤卻不見了。</br> 裴云澹心中又是擔心又是疑惑,可是,整整找了七天也不見元瑤。</br> 他以為是通判派人綁走了元瑤,于是,快馬加鞭趕往奕州,卻被頭發(fā)已然全白的通判告之,元瑤早已經(jīng)在三個月之前因為不愿另嫁他人而懸梁自盡了。</br> 裴云澹根本不愿相信。</br> 夜里,元瑤出現(xiàn)在他的夢中,向他哭訴,她早在三個月前便已經(jīng)死了,因為放不下裴云澹,因此才追至京城。</br> 在京城能與他共度這三個月的時間,她已經(jīng)很滿足了,再無所求。</br> 此時,她時間已經(jīng)到了,他們只能緣盡于此了。</br> 拜了三拜,元瑤起身離開。</br> 裴云澹在睡夢中喊著元瑤的名字驚醒,可是,身邊已再無元瑤的身影,枕旁只留下了元瑤留下的一縷青絲……</br> 故事到這兒便戛然而止了。</br> 顧香凝一口氣看完,還有點意猶未盡的意思。</br> 原本,她看到一半兒便已經(jīng)明白這元瑤是鬼魂了,誰叫古代的話本子就會這些什么狐女女鬼什么的,她甚至都已經(jīng)想到了元瑤必不能一直陪著裴云澹,裴云澹最后的結局肯定是又另娶了高官之女,子孫滿堂什么的。</br> 卻沒想到作者寫得還挺巧妙,就停在了這里,留白了裴云澹的結局,讓讀者可以有想像的空間。</br> “還挺好看的……”</br> 顧香凝覺得還差點茶水和瓜子,等下回抄書時,她在看起先準備好這些東西,然后再看話本子,這才是享受啊。</br> 心里惋惜著,顧香凝用鎮(zhèn)紙壓好紙,研好墨舔飽了筆,開抄。</br> 要字跡工整,還要一字不錯。</br> 顧香凝的注意力高度集中,當抄完一頁后,竟然感覺到手腕有點酸。</br> 還真是不容易做。</br> 畢竟如果一個字抄壞了,這一頁就都不能用了。</br> “難怪給的錢多呢……”</br> 顧香凝估摸了一下自己的速度,若想要抄完這一本,怕是得需要兩、三天的時間。若是二、三天便能掙八百文錢,那一個月下來就能賺八兩銀子。</br> 雖少一些,但是活下來應該是沒問題的。</br> 至于以后怎么賺更多的錢,日后再想辦法,現(xiàn)在,她還是先把手頭的這本抄完再說。</br> 顧香凝將自己關在屋子關了兩天半,終于將這本《元瑤》抄完了。</br> 其中寫廢的紙就有五、六頁,把顧香凝給心疼得眼淚花花。</br> 但是,顧香凝付出的努力沒有白廢,《元瑤》的完成度很好,七錄齋很痛快地給結清了八百文錢。顧香凝摸著懷中的銅板,心中頓時就踏實了。</br> 原本顧香凝可以繼續(xù)抄《元瑤》的,可是,顧香凝想看新的話本子,于是又另挑了一本《翾飛》和一本《安歌》,另付了各兩份兒的紙墨押金。</br> 回去的路上,顧香凝持意買了干果瓜子和一包花茶。</br> 美滋滋地回家看話本子去了。</br> ……</br>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也是加更喲……,,網(wǎng)址m..net,...: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