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嬌</br> 入夜,屋檐上的懸掛的燈籠將雪地染成了一片暖黃色,像落了星子一般。</br> 掩映的松柏被一只白皙的手撥開,又停滯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抬了一條腿出來。</br> 落在雪地上的腳印深深淺淺,很快又被大雪掩蓋。</br> 洛明蓁徑直走到了墻角的泔水桶旁,做賊心虛一般四處瞧了瞧。</br> 左右是朱紅色的高墻,雪松趴在墻頭,身后是交相接應的假山、松柏,正好將她所在的位置給擋了個嚴嚴實實。</br> 確定四下沒人,她便往前幾步,看著堆在推車上的幾個比她還高的泔水桶,不住地滾了滾喉頭。</br> 她認命地舒了一口氣,捏著鼻子打開了泔水桶,將眼睛睜開一條縫往里頭看去。</br> “哇”地一聲,她沒忍住彎腰干嘔了起來。</br> 剩菜剩飯剩湯水,堆在一起不知道放了多久,那味兒能活生生把人給臭死。</br> 得虧不是夏天,否則蒼蠅蚊蟲到處飛……</br> 她鼻翼抽搐了幾下,差點又要吐出來,心里打起了退堂鼓,這實在是惡心,誰能這么狠鉆進去?</br> 怪不得不見人搜泔水車,且不說沒人像她這般破罐子破摔,就算是有,也不會往泔水車里鉆,還沒等出城門,自己先臭死在了里面。</br> 洛明蓁瞧著那些泔水桶,像見著瘟疫一樣連忙往后退了好幾步。</br> 這罪她遭不住,還不如被砍頭。</br> 她轉過身要回去,可走了沒幾步,又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br> 好好的腦袋要是搬了家,日后這大好的人生可就什么都沒了。</br> 她捏緊拳頭,猛地又掉頭回去,將準備好的布條往鼻子里一塞,挑了個稍微臭得不那么厲害的就準備跳進去。</br> 她雙手提著裙擺,對著皇宮啐了一口。</br> 狗皇帝,再會了您嘞。</br> 想到馬上就能回家,她喜滋滋地笑了起來,甚至覺得這些泔水桶都不那么臭了。</br> 她抬起一條腿踏上車板,頭剛剛低下,還沒有來得及進去,散在身后的頭發就被人揪住了。</br> “哎喲,疼,疼。”</br> 她連忙往后仰起,兩只手要去摸自己的頭。</br> 頭發被人拽在手里,她沒來由地覺得自己這會兒活像一頭被人扯住鼻環的牛。</br> 她不敢回頭,急出了一腦門的汗。</br> 可按理說,后宮不會有侍衛來巡邏才是,這大半夜的,還能是誰?</br> 她正想著,又怕身后的人將她的頭發給拽疼,著急地向后退,可她沒注意到自己是站在車板上的,慌亂中,一個沒站穩直接往后仰倒。</br> 她害怕地閉緊了眼,手腳并用地撲騰了幾下,卻是直直地撞進了一個緊實的胸膛。</br> 她將兩條手臂掛在那人的脖頸上,劫后余生般喘了好幾口氣,正準備抬頭道聲謝,卻忽地嗅到了熟悉的龍涎香味。</br> 她身子一僵,臉也嚇白了。</br> 艱難地抬起眼皮,入目的是男人瘦削的下巴,再往上就是那雙隱在銀白面具后的眼,正冷冷地看著她。</br> 洛明蓁勉強將嘴角往上提,磕磕巴巴地道:“陛下,這么晚,您還沒有歇息啊,外頭冷,仔細凍著。”</br> 她說罷,干笑了幾聲,卻在蕭則居高臨下俯視她的姿態中慢慢消了音。</br> 她低著頭,閉了閉眼,怎么她到哪兒都能遇到他?</br> 平日里也便罷了,他一個皇帝,大晚上不睡覺,跑到泔水桶這兒來做什么?</br> 她有苦說不出,敢怒不敢言,只得低頭裝死。</br> 蕭則見著她這副模樣,就知道她表面乖從,心里肯定沒憋什么好話。</br> 他冷笑了一聲:“深更半夜,你為何會出現在此處,若是解釋不清楚,便拖出去砍了。”</br> 一聽要砍頭,洛明蓁立馬將手從他脖頸上收回來,緊緊捂住了自己的脖子,卻沒注意到蕭則眼里閃過的一絲不悅。</br> 她只顧著害怕,眼珠子滴溜溜轉了好幾圈,像是想到了什么,沖著他笑了笑,道:“陛下,妾身是今日不小心在這附近掉了個香囊,找著找著就找到這兒來了。”</br> 說罷,她還認真地看著蕭則,以示自己沒有說謊。</br> 蕭則瞇了瞇眼,尾音上揚:“原來如此。”</br> 見他似乎是信了,洛明蓁身子放松了一些,可還沒有緩過勁兒就聽得頭頂的人不冷不淡地道:“主子丟了東西,做奴才的倒是在屋里睡覺,這樣的奴才也沒必要留著,杖斃。”</br> 洛明蓁呼吸一促,幾乎是瞬間就明白了他說的是銀杏,下意識地抓緊了蕭則的袖子,急急地道:“陛下,不要,別殺她。”</br> 蕭則斜了她一眼,不知她為何要替那個丫鬟求情。</br> 不過是廣平候派來監視她的,殺了,不是更好?</br> 洛明蓁又搖了搖頭,她不喜歡銀杏,可她也不能因為她的過錯而平白害了一條人命。</br> 今日是她要逃跑,還對著皇帝扯了謊,若是因此讓銀杏丟了性命,她以后怎么可能睡得安穩?</br> 蕭則的聲音冷了幾分:“你以為你是什么身份,對朕指手畫腳?”</br> 洛明蓁嚇得心肝兒一顫,她最是貪生怕死,可也不想因著自己害了別人。</br> 還是硬著頭皮往他眼前湊,仰起臉,瞇眼笑了笑:“陛下,其實……”</br> 她微張了嘴,剩下的說辭卡在嗓子里,怎么也說不出。</br> 這讓她怎么解釋,說自己是逃跑的?</br> 那怕是她和銀杏兩個都得人頭落地。</br> 蕭則的眼神不耐煩了起來,洛明蓁像是想到了什么,立馬垂了垂眼眸,頗有些羞澀地道:“其實那個香囊,是妾身要送給陛下的。</br> 您也知道,這女兒家的香囊都是送給心上人的。</br> 妾身臉皮薄,不好意思叫人瞧見,是以才一個人來尋,我那丫鬟是不知道的。”</br> 她說著,怕蕭則不信,索性一咬牙,伸出兩只手勾住他的脖子,沖他眨巴著眼睛,軟著嗓子道:“陛下,您不會怪妾身吧?</br> 妾身可是為了您才跑到這兒來的,您瞧瞧,為了找那個香囊,妾身的手都凍紅了。”</br> 她輕輕咬了咬紅唇,纖長的眼睫垂出一個委屈的弧度。</br> 蕭則看著她躺在自己懷里沖自己撒嬌的模樣,眼神微動,手指僵硬了一瞬。</br> 洛明蓁見他不為所動,心里疑惑,這暴君平日里不是最好色么?</br> 怎么美人計都沒用?</br> 她將搭在他脖頸上的手輕輕晃了晃,眸光帶水地看著他,柔柔地喊了一聲:“陛下。”</br> 她正要再說些好話,忽地感覺抱著她的人身子一僵。</br> 緊接著握在她腰上的力道松了,還沒等她反應過來就已經結結實實地摔在了地上。</br> 雖然地上積了厚厚的雪,沒怎么摔疼,可她還是揉著臀,“哎喲”了一聲。</br> 她緩緩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站在她面前的蕭則。</br> 這暴君怎么回事?</br> 之前她故意摔杯子,他半點不生氣。</br> 今兒她這么賣力地討好他,他竟然還摔她?</br> 狗脾氣!</br> 洛明蓁忿忿地咬了咬牙,奈何對方是皇帝。</br> 她只得把滿肚子的火氣給硬生生咽下去,努力平復自己的情緒。</br> 不氣不氣,不和狗皇帝生氣。</br> 蕭則卻忽地轉過身,看都沒看洛明蓁一眼,便往回走,完全沒有再搭理她的意思。</br> 洛明蓁瞪著蕭則的背影,戳了戳地上雪出氣,不遠處卻忽地傳來一道輕飄飄的聲音:“香囊。”</br> 洛明蓁沒聽懂,下意識地張嘴:“嗯?”</br> 雪松下的那人背影微僵,沉默了一會兒,才故作冷硬地道:“再給朕做一個。”</br> 他說罷,不等洛明蓁回答,便往回走了。</br> 月色潑灑而下,掠過他耳根微不可見的紅暈。</br> 而留在原地的洛明蓁瞪著眼,見他走得沒影了,一擼袖子,氣沖沖將地上的雪沖他的背影砸過去。</br> 她扭過臉,重重地哼了一聲,什么人啊,蹬鼻子上臉。</br> 剛剛揪她頭發,又摔她,還好意思讓她給他做香囊?</br> 得虧他是皇帝,要是平頭百姓家里,這種人,一輩子都娶不上媳婦!</br> 她忽地眨了眨眼,好像他現在也沒媳婦。</br> 不對,有一個她。</br> 洛明蓁立馬扯著嘴角,嫌棄地撫了撫手臂上冒起來的雞皮疙瘩。</br> 她才不要給他當媳婦,早晚得被他那個狗脾氣給氣死。</br> 她從地上爬了起來,偏過頭看著旁邊的泔水桶,掃興地往承恩殿去了。</br> 這法子不行,她就另想辦法,反正她是半點都不想繼續待在這個鬼地方了。</br> 院墻旁的松柏被風吹動,積雪簌簌地往下落,一個身形高大的人影斜靠在樹干上,幽幽地看著洛明蓁離去地方向。</br> 那人渾身都遮掩在黑色斗篷下,看不清面容,唯有手里抱了一把斷刀。</br> 一陣風吹過,樹下空蕩蕩的,仿佛從來沒有人來過。</br> 晌午,承恩殿,洛明蓁懶洋洋地靠在軟墊上,擺弄著手里的針線,正給香囊上繡著花紋。</br> 自從第一次的逃跑失敗后,她就老老實實地待在承恩殿里,蕭則上回說讓她日日都去侍寢,著實給她嚇得不輕,好在連著幾日,他都沒讓人來叫她。</br> 她簡直高興地哼起了小曲兒,最好他以后就忘了有她這么個人,她還樂得在這兒每日好吃好喝的。</br> 她挑著針線,將最后一針收尾。</br> 眉飛色舞地坐直了身子,瞧著手里的香囊是越看越滿意,尤其是上面的兩只鴛鴦。</br> 雖然她不想給那個暴君送東西,可胳膊擰不過大腿,她也只能聽他的。</br> 好在一個香囊而已,多簡單的事,沒兩天她就做好了。</br> 她還在欣賞著自己的大作,不遠處拿著雞毛撣子掃桌椅的銀杏嫌棄地瞟了她一眼,準確的說是嫌棄她手里的香囊,針腳都是東扭西歪的,像只蜈蚣。</br> 更離譜的是上頭的刺繡,一只水鴨子后面跟了只母雞,這是打算做什么?</br> 她只當洛明蓁是心血來潮想練習女紅,也沒再管她,扭過頭就繼續灑掃屋子。</br> 而洛明蓁則將手里的香囊并著針線盒往床下一塞,放松地伸了個懶腰,身上的骨節都嘎嘣響。</br> 她從榻上跳了下來,晚點再找個機會讓人把這個香囊送過去。</br> 送得早了,她怕他想起來有她這么個人,萬一又心血來潮喊她去侍寢怎么辦?</br> 她左右活動了下筋骨,不再去想那么多,摸了摸有些癟下去的肚子,準備讓銀杏去傳膳。</br> 門口響起一陣敲門聲,一道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蘇美人,太后娘娘讓咱家來給各位姑娘分發月奉。”</br> 洛明蓁心里咯噔一下,臉色都僵住了。</br> 她怎么忘了,這宮里除了那個暴君,還有太后那只笑面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