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雪了，隆冬已至，沒有師父在的王府，時宜的心里都是漫天大雪。</br> 成喜說得對，來者是客，自己做好待客之禮便是了。可廣陵王一來，便夸南辰王府宏偉壯麗，師父多年盛名在外，又手握重兵，坊間傳聞不斷，朝廷也是有提防。時宜聽到廣陵王說這樣的話，必然要解釋一番。</br> “我師父并非奢靡之人，但他身為鎮守邊關的王，王府勢必要造的宏壯，オ能收復人心。”</br> 師父的清譽不容有任何的詆毀，這是十一最堅持也是最堅信的事，時宜維護師父的名譽，廣陵王自然看得清楚，他說他有眼也有心，那些皇族和漢將，但反手中我有幾萬兵權的，全在造反，或四擊而動，唯獨皇叔不同，北陳有他何其有幸。</br> 廣陵王是個很聰明也極有心機的人，他說這樣的話，一來可以給時宜留下個好印象，認為他是個心眼明亮之人，二來他此行本就是為了請兵，想借南辰王軍的兵力除掉趙劉一黨，讓太后重新掌權，他才有機會做真正的太子，才有機會做皇帝。雖在十一面前夸他的師父，也是為自己下一步好棋。</br> 不管他說的話幾分真心幾分假意，但有一句他說得很對，北陳有他何其有幸，只是北陳有廣陵王又何其的不幸。</br> 作為一顆從小被擺布的棋子，廣陵王本身是可憐的，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自幼在烏沼泥澤之中長大，所聞所見，皆是陰暗歹毒，養出來一顆扭曲丑陋的心也不足為奇，有皮者而未有骨。</br> 廣陵王想為時宜添茶，時宜下意識伸手阻止，滾燙的茶水便直接淋在了時宜的手上，廣陵王想上前關心，時宜下意識閃躲，禮貌拒絕他的靠近。</br> 愛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而不愛一個人下意識的反應也是藏不住的。</br> 大概廣陵王后來也是因為這樣的落差，讓他對時宜的喜愛逐漸變得偏執而扭曲。</br> 成喜說，一見面就受傷，這是八字犯沖吧。這個人對于時宜而言，何止是八字犯沖，這是她命中跨不過的劫。</br> 而時宜的所有注意力都在關注廣陵王的奇怪之處，他身邊有四個帶刀的侍衛，寸步不離，連宮女和內侍都退下了，他們也要守著。</br> 雖然護衛廣陵王的安全是侍衛的職責，但在不可能會有刺客出現的南辰王府也要這樣貼身守衛，就顯得異常可疑。</br> 心細如發又聰明伶俐的時宜，不愧為小南辰王的弟子，倘若她不是清河崔氏的貴女，不是未來的太子妃，大概她也能像師兄師姐們一樣成為師父的得力助手吧。</br> 廣陵王為了見到小南辰王特意說備了美酒佳肴，想一同去軍營為時宜慶生。時宜明白師父離開王府，住到軍營，也是為了避開廣陵王，她想以王軍軍規嚴密，外人不得擅入為由阻止。廣陵王卻說是帶著圣旨代陛下犒賞三軍。</br> 負責接待的二師兄和四師姐，只好安排他們前往軍營。師父見到十一，一眼便看到她手上的傷，立即讓謝云帶時宜去看軍醫。</br> 牽掛如同纏繞在心上的疼，是剪不斷解不開的惦念，是你不知不覺就將一個人放在心上，無時無刻會關注她，擔心她在意她。</br> 他當然知道有廣陵王在，時宜受傷必然會有隨行的太醫診治，但不讓軍醫為時宜看一看，他不會踏實。</br> 三師兄關心十一與廣陵王相處如何，像個兄長關心疼愛的小妹妹能否得到幸福，時宜避而不談此事，時宜笑著說，她帶了屠蘇酒。三師兄不再追問，她了解時宜，她不想說的事那便不說。</br> 為時宜過生辰，師父讓人準備的是她愛吃的飯菜，而她為師父帶來的是屠蘇。快過年了，她記得除夕夜師父要喝屠蘇酒。</br> 師徒二人的默契讓廣陵王成了多余的人，時宜的生辰也為軍營帶來了熱鬧，如同每次王軍凱旋一般。</br> 小南辰王舉起酒杯，第一杯屠蘇敬遠來之客，第二杯敬在平亂中逝去的將士，第三杯賀新歲。</br> “愿國土之上，再無百里硝煙，愿我北陳百姓安居樂業，人間炊煙不斷，千里綿延。”</br> 這就是小南辰王的理想主義，他所做的一切，棄皇姓守西州，發誓不娶妻妾不留子嗣一生金戈鐵馬，南征北戰。都是為了這樣美好的理想，而在那樣動蕩不安，八方風雨的瘋狂亂世，他的理想顯得過于美好而虛幻，但也正因為心懷這樣的美好愿望，遠大的理想才能無懼犧牲，意志堅定地為百姓征戰，戍守臨江保西州百姓，保北陳江山的多年安定。</br> 亂世需要這樣的英雄，而英雄也被亂世所累。</br> “最后再敬一杯酒，是為時宜的生辰。希望十一在這里可以日日歡心。”</br> 他的心懷廣闊，裝了太多太多，但他的心底深處依然有一處是裝了十一的。而那一隅領地，是完完整整，專屬于十一一個人的。</br> 廣陵王身體虛弱，適應不了西州的氣候，也融入不了軍營的和諧，先回帳內休息了。</br> 此時三哥與大師姐也回來了，聽到十一終于能開口說話，三哥既高興又激動，邀眾人共飲，為時宜慶生。</br> 這一刻，是南辰王府最整整齊齊的一刻，師父，軍師，謝辰，十位師兄師姐，還有三哥和十一都在。</br> 眾人一起舉杯同賀。難怪后來蕭宴感慨他來時南辰王府何其熱鬧。是啊，此時此刻的南辰王府何其熱鬧。</br> 大師姐直爽，這一路走來常聽到一段話，便迫不及待地想背給師父聽。美人骨，世間罕見，有骨者而未有皮，有皮者而未有骨，而小南辰王是這世間唯一個兼有皮相和骨相的人，百姓們都說這比帝王的骨還要稀有。</br> 自古以來，百姓對傳頌英雄，尤其是像小南辰王這樣千古難得一見的風骨之人，更是必然成為民間的美談。</br> 只是廣陵王還在軍營之中，這樣的話落入他的耳中，又怎能不掀起一番血雨腥風，名遂功成累復輕，木秀于林風必摧之。</br> 宴席過后，小南辰王獨自一人坐在火房，將柴火放入爐灶，看著火越燒越旺，這灶中的柴火就是百姓的炊煙，自離開中州，一路走來，他只有一個心愿，就是百姓炊煙不斷，千里綿延，他從未想過要得到什么美名，也從未想要得到百姓的擁戴。</br> 曉譽說的話仿佛千斤的重擔壓在師傅的心上。</br> 百姓的贊譽是美名，也是負累。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