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十一和師姐回到寢殿,出嫁前夜,師姐陪十一一起睡,又是一個無眠夜……十一滿腹心事無從寄,過了今夜,更無人可說。</br> “我有一個,自少時喜歡的人,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講過,除了我阿娘,無人知曉!”</br> 十一還是忍不住,和師姐分享了自己這個自少時就一直藏在心中的秘密!師姐詫異,是二師兄還是三師兄?</br> “不能說!”</br> 心中的人是誰,她不能說!她只能說自己的秘密,不能牽連師父……師姐不禁嘆息,“明明在你退婚之后,有機會的!”十一沉默不語……在她退婚之后,她也以為上天給了她機會,給了她可以選擇終身不嫁,永遠留在西州,留在他身邊的機會……可終究,命運還是無情地收回了這個機會……</br> 十一不肯說,師姐也只能作罷,現在說什么都晚了。</br> “不說也好,不說我看見他,就不會覺得難過,覺得他辜負了你!”</br> “沒有辜負,從未!”</br> 十一笑著說,一股暖流仿佛從心底涌現,流到了眼角,滿溢而出,淌過臉頰,滑落在枕邊……</br> 那些在他身邊點點滴滴的幸福與美好,一幕幕在腦海中閃現……她在他的書房睡著,滑倒在他懷中,他用狐皮包裹抱她回房……他受傷在軍營,她默默守在他的床前,守了一夜……他在南蕭教她射箭,為她治療肩上的傷,他的君子所為……她在船上不小心傾倒,他扶住她,猝不及防地對視,彼此眼中的眷戀……</br> 盡管她從未在他口中聽到她想要的答案。可是在西州的十年,在他身邊的每一天,那些在王府等待他想念他的日日夜夜,她都是無比幸福!她從未后悔過,這一生將他放在心中!也從未覺得被辜負……她知道他,心里裝了太多太多,可是一直有一處領地,是屬于她的!他為她所做的,都是從來沒有為別人做過的。他對她所有的好,也是和對別人都不一樣的獨一份的好……春山和風,冬日暖陽,都不及他給她的溫暖!而這份暖意,也足以溫暖她的整個人生,足以溫暖她今后在沒有他的每一天……</br> 而此時蕭晏也陪著小南辰王,坐在太極殿的階前賞月……一個遁入空門的南蕭皇子,一個舍棄皇姓的北陳王爺,卻坐在北陳權力之巔的階前談論風月,蕭晏說他和關外中間隔著一個北陳,而“時宜曾想去,一直沒機會……”</br> 少時舉杯邀明月的恣意灑脫,早已不復。如今在這兒賞月,滿心都是今夕起相思的愁緒……那些沒能帶十一去的地方,那些沒能為十一實現的心愿,都永遠只能成為心中的遺憾……</br> 時宜成婚之日托四師姐將藏書樓鑰匙交還給師父,并讓師姐轉告師父,她自今日起,會竭盡全力輔佐廣陵王,為百姓祈福!</br> 今日之后,她要學著專心做廣陵王妃,全力輔佐廣陵王,為師父守住這個,他費盡心力苦心孤詣護下來的江山!將藏書樓鑰匙還給師父,是因藏書樓藏著她多年的秘密!這把鑰匙,是打開她和他之間專屬領地的鑰匙,也是開啟她心中秘密的鑰匙!她已下定決心,要把這個秘密,深深掩埋在自己的心底最深處。她鎖上了心門,而鑰匙在他手中……</br> “過去我不在王府的時候,藏書樓的門都是鎖上的,既然你喜歡,以后這把鑰匙,就留給你了,就當作今日的拜師禮了!”</br> 當初贈她鑰匙……從此,他的藏書樓,便成了她在王府里最喜歡去的地方!他在王府的每天晚上,都可以看見藏書樓的燈光。整個王府,只有藏書樓不能生火,可有十一在的冬日,每次回來看見藏書樓上亮起的燈光,他的心中也總是滿室溫暖……如今,她把鑰匙送還。以后,他的藏書樓又成了王府里最冷的地方……</br> 未來攝政王與攝政王妃的婚禮,盛大而隆重!宮廷處處掛滿了紅綢,宮女正在為新娘梳妝……鳳冠金釵綰高髻,蛾眉朱唇桃腮紅。金絲繡線的鳳袍霞帔,金嵌珍珠的步搖耳墜……那些穿戴在自己身上的喜慶與貴氣,似乎都與己無關。十一心若寒灰,如古井無波……奪目的首飾、艷麗的妝容,映不出她眼里的絲毫光彩。十里紅妝、錦衣華裳,也掩不住她心底的濃濃哀傷……</br> 她像個面無表情的人偶,照著那些嚴謹繁復的禮和儀,手執卻扇,上轎,下轎,以卻扇遮面,緩步向前……一步一步,走到那個她不想嫁卻不得不嫁的人面前……</br> 天可憐鑒,下起了絮絮紛飛的漫天大雪!這樣的大雪,曾帶來了她的生命,也曾帶走她的阿爹……紛紛揚揚的大雪,兀管人間的悲喜,兀自靜靜地灑落,在茫茫地天地間,自由自在,無拘無束……</br> 而此刻,師父正在中州城的另一個地方,看著這同一場雪……想起在西州的時候,她最喜歡坐在屋頂看雪!蕭晏問,為何在屋頂?因為她是日后的太子妃,如果沒有必要,宮里和漼氏,都不希望她在人前露面!他想起來他和蕭晏在伽藍寺初見那年,她剛剛來到軍營……</br> “那為何不去東宮觀禮?”</br> “我答應過她,絕不觀禮……在這里也一樣,同樣是中州,同一場雪,送她出嫁……”</br> 兩處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頭!</br> 他想起那次她又坐在王府的屋頂看雪,看西州城的燈火闌珊,他快馬加鞭趕回來,為她送捷報,她見到他時,那開心的笑……此情此景,此生不再!他再也沒有一個乖巧的小徒弟,會坐在王府的屋頂,等他回來,等他給她親手送來捷報,與他一起,共看他治下的,一城繁華……</br> 劉子行自以為一切都在自己掌握之中,漼時宜也終于要成為他的王妃了!卻不知道其實自己也不過是棋盤上的一子。金榮并未按照與他約定的時間舉兵,而是被金嬪提前了,為了保住后位,她不能讓漼時宜先成為廣陵王妃……而金嬪的橫插一杠卻無形中解救了時宜,婚禮被中斷了……時宜隱隱感覺到,一定發生了什么大事!否則孟內侍不會在婚禮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進來打擾,而劉子行在聽完孟鸞的悄聲耳語之后,也神色異常地讓她先在宮里等著,便急匆匆走了……</br> 金榮舉兵,攻向河內!南辰王軍與太原軍的大戰在即……時宜還在東宮,等到天黑,只有內侍來報,劉子行一時回不來。她憂心忡忡疑惑重重,卻無從了解東宮以外發生的一切……</br> 而元武出在宮中殺進陛下寢殿,擄走了小陛下。二師兄趕到,卻不敵元武出被重傷昏迷……元武出帶走了小陛下,又到白馬寺騙出戚氏,將二人送往金榮手中。</br> 時宜在東宮又枯等了一夜,天快亮了,劉子行還未回宮,而是下令鎖了東宮大門,重兵把守,任何人不得出入,宮里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時宜冒著寒夜風雪,到宮門詢問守將為何鎖門?發生了什么事?也得不到任何答案,東宮守將也只說奉命從昨日開始護衛東宮,其余并不知情!</br> 雪花似掌難遮眼,風力如刀不斷愁。在這風雪交加的多事之夜,對宮門外發生了什么一無所知的十一,心中更是迷霧重重……尤其師父師兄師姐們都還在中州城中,更令她焦心如焚!</br> 而阿娘在漼府,更是坐臥難安……成喜擔心姑娘在宮里,身邊連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姨母也說,她們家這個女婿,不讓漼府的婢女進東宮,她就覺得奇怪,他到底在避諱什么?阿娘讓成喜不要慌,跟四娘說他應該有自己想法……而她擔心的是,現在城門和宮門都鎖了,看這街上一個人都沒有,這中州城,不知道要出什么事?</br> 身為母親,女兒獨自一人在宮中,身邊連個熟悉的人都沒有,她又怎會不擔心?只是,她是一家家主,她不能在家人面前,泄露一絲內心的慌亂……對女兒的安危,她只能默默牽腸掛肚。而對于城中情勢未明的忐忑不安,她也只能繼續觀望……</br> 戚氏被元武出騙出白馬寺之后與小陛下劉子貞一同被送到了金榮的軍營。她還以為金榮是為了救她回太原,卻不知道是劉子行與金榮勾結,要報復她這么多年在宮中對自己的羞辱,欲置她和小皇帝于死地!而金榮為了奪取天下,自然也愿意助他鏟除劉氏皇族的太后與陛下,清理可能阻攔他實現自己野心的一切障礙……最終,戚氏終是作繭自縛,為自己多年來竊取皇權不惜毒殺親子陷害忠臣的惡行,付出了生命的代價,被金榮丟到河里喂魚去了!而詭計多端老奸巨猾的金榮,留下了小皇帝……</br> 金榮自知正面對戰南辰王軍并無勝算,陰狠狡詐之人行事卑劣不擇手段!無論是半路截下漼風還是留下小皇帝,都是對南辰王軍的不敢小覷!而他的自知之明也很快得到了證實,太原軍河內戰敗,周生辰已到三百里外,金榮只能撤軍,退回太原郡……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