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理完情緒回來，交待天行準備棺木入京，迎太傅回西州……這是軍師的遺愿，也是他對軍師的承諾，接他回來，葬在西州！</br>　　而對于軍師的離世，他也存有疑心，囑咐天行入京后，想辦法與秦嚴見一面，打探一下太傅病故的始末。他的心思縝密，是對外人。對于自己的王軍將士，從未有過疑心！是啊，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壤壤，皆為利往。而追隨他的王軍將士，卻都是不為名利而來，誰又能料到，經歷過戰場拼殺的人，卻也有貪生怕死之人？只能說，人心叵測，人性善變，在那骯臟不堪的宮城之中，能做到出淤泥而不染的人，寥若晨星……</br>　　十一崴了腳，不便行走，他說“我背你吧！”他對十一的好，是私心，卻無雜念！在蕭晏面前，他也無需掩飾真心，而蕭晏也十分知趣，借口去和鹿談心避開了……</br>　　在南蕭的時候，他便說過他說話向來隨心。那并不只是應對南蕭皇帝的一句話，那也是他的真心話！他向來是那個做事說話都跟隨自己心意，不拘禮法的小南辰王……當初殿前立誓，是隨心！那時的他，少年不識情滋味，只想著一心報國，讓猜忌他之人心安，甘愿無妻無子！而現在，心中有了牽掛之人，雖不能有婚娶之禮，卻也愿意傾其所有去對她好，也是隨心！尤其是在南蕭，見過了桓愈與已故夫人的深情，還有十一對這份深情的深深羨慕！他大概也覺得，即使未來不可測，但若能給十一盡可能多地留下溫情，也許也能為十一留下將來沒有他在的日子，除了傷心，還依然能有堅強活下去的信念和勇氣……</br>　　他和十一，倘若沒有劉子行的興風作浪，沒有那些有心之人臆造的流言紛飛……十一已無婚約束縛，而她心意已決，此生也只愿留在西州。兩人雖仍有世俗的種種障礙，但內心卻都是自由的。或許此生便會如現在這樣，雖不能明言，也能默默相知相許，彼此傾盡溫柔，終生相守相隨……生命或許有窮時，唯有情意無盡處。</br>　　而對于十一而言，他對自己的關心愛護也讓她心中因為倍受呵護而感到無比幸福與知足！這份幸福，比南蕭的美夢，更真實！盡管她依然沒能得到那個肯定的答案，這些實實在在的溫暖幸福，也讓她覺得往后的歲月足以以此為生，了然余生……</br>　　或許軍師的離世，也會讓他更覺生命無常，而更想珍惜當下，在自己有生之年，為十一做一切自己能做之事！他把十一背回房中，為她端來溫水，為她除去鞋襪，想幫她把腳洗干凈……一切都做得那么自然，無微不至……</br>　　只是他的體貼入微，還是讓十一這個未出閣的姑娘，有些羞怯，有些不習慣！為了掩飾自己的小鹿亂撞，也只能提醒他不是要去找謝師兄嗎？而稍稍逃離這有些曖昧不清的氛圍，自己卻又偷偷回味著他對自己的親近，開心不已！她從未有過妄念，如此，便已知足……</br>　　考慮了許久，他還是決定告訴謝云真相……謝太傅是他的親生父親，他的母親，出自前太后高氏一族。他知道謝云是眾弟子中，最聰慧的一個，想必應該能猜到他隱瞞此事的理由……他為師向來如此，說明一個事實，給予他自己思考判斷的空間，諄諄教導恂恂善誘。</br>　　太傅想要隱瞞謝云一生，但他不想在太傅死后，沒有親生子相送。他更怕有朝一日，如果他遭遇了不測，就沒有人，告訴謝云真相了……而他教導出來的弟子，也都如他一般，重情而理性，沒有接受不了事實，沒有歇斯底里。</br>　　對至親的無奈與深情都是不言而喻，無怨無尤。唯有面向中州跪拜，捶胸叩首，拜別父親……那重重的拳頭，捶向自己胸口，是恨自己知道得太晚，沒來得及在父親尤在身旁之時，承歡膝下恪盡孝道的悔恨不已！那深深一拜，是悔自己子欲養而親不待的悲痛欲絕……</br>　　自鹿苑回到王府，十一也一直心情沉重！軍師離世，大師姐在壽陽，三哥去了太原做刺史，三師兄留在鹿苑，大師兄去了中州，其余師兄師姐都在各處，王府里只剩她和四師姐了……蕭晏說的那句“我來時，王軍何其熱鬧！現如今，他身邊的人越來越少！”一直縈繞在她的心頭……成喜的話也在提醒她，她早過了出師的年紀，遲早也是要走的！可她不想走，她想留在西州，陪他，不只是多一些日子，而是，此生！心意已決，她執筆給阿娘寫了一封信……</br>　　“阿娘尊鑒，別來良久，甚以為懷，兒自謝太傅走后，一念壓于心中，終日惴惴……”</br>　　她想以學阿舅修撰朝史為由，終身留在西州……阿娘是何等蕙質蘭心別具慧眼之人，女兒的心思，透過這一紙書信，她已通透！或許早在上一次時宜回家之時，她已察覺……小南辰王初次隨十一回中州漼府之時，向她行的是晚輩禮。時宜回到清河那段日子，也時常在她面前提起師父，那掩藏不住對小南辰王的崇拜與傾慕，她又怎會看不出來？雖然知道十一心中之人，是她此生都無法托付終身之人。但阿娘太清楚，真愛難遇，知心之人更是難求。在這亂世，她也不愿將女兒隨意托付給她不喜歡的人。讓十一回西州，也是她深知小南辰王為人，定會真心守護照顧十一而不會讓她受任何傷害！也是她想隨十一心意……經歷過這么多的世事多變，漼氏的子女，婚姻也都是不能遂心所愿，守一份幸福有多難！為娘之心，不過是希望女兒開心就好……</br>　　可命運真是刻意又刁鉆，與十一書信幾乎同時抵達的，還有太后的密信與賜婚圣旨……</br>　　阿娘想保護女兒，不讓她像自己像三郎一樣，要為背負起家門責任而犧牲自己的心愿，終是落了空……身為母親，她更愿意支持女兒。她也懂十一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愿意為了所愛之人孤守一生的心思！可作為塢水房如今的家主，她也不能不顧家門的名聲與安危……太后的圣旨，不可違逆！密信中提及的坊間傳聞，也不能充耳不聞……宿命的安排，她們始終無力抗衡……</br>　　交待四娘收拾好過冬的衣物，這一次，她們需要在外面多待一段日子……秋風蕭瑟天氣涼，草木搖落露為霜。這一趟前去西州，怕是秋盡寒冬至，凄凄離人殤……</br>　　阿娘抵達南辰王府時，十一正在練箭場練習射箭……她從此再也無需偷偷練箭，師父送她的白鷹羽，準備射出的箭，代表著她此刻的心情，向往著那離弦之后，朝著心中那堅定不移最想到達的目標，無拘無束前進……</br>　　阿娘來了，她以為，娘一定是看到了她的信，來告訴她同意她留下來的……在清河的那段日子，她跟阿娘每次談起師父，阿娘也對他充滿了贊賞……阿娘是那樣智慧通透之人，她一定是這世上最可以理解自己的心愿，最無條件地支持自己的人！</br>　　她開心得顧不上那還沒射出的箭，飛快地跑向大廳……那奔向阿娘的腳步，是此生從未有過的輕快，卻也是，此生再也不會有的輕快……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