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坐在南辰王府大廳，阿娘心中一定感慨萬端……拜師時，是她親自送十一來王府，親手將女兒托付給小南辰王！這一次，她親自來接，要把十一從她師父身邊帶走……上一次，她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姻緣，切斷了丈夫與女兒的父女親情！這一次，女兒的情緣，又要由她親手斬斷……這一生，殘忍的事情總是她自己在做……</br> 當心情愉悅神采飛揚的十一和小南辰王，雙雙出現在她的面前，落座之時，他未坐主位，而是以晚輩之姿，與十一平坐。她也完完全全看明白了，這一段情緣，早已不是十一一個人的單相思……</br> 阿娘看著主位提及當年“時宜拜師之日的事，還歷歷在目，小女一入王府多年，承蒙殿下照顧。”不僅僅只是寒暄打開話題，更多地是想提醒二人，這師徒的緣起，身份的差異……</br> 十一還未能意會阿娘的本意，他卻已多少明白時宜阿娘的意思……</br> “她遠離故土來到西州，理應由我妥善照顧！”</br> 是回應時宜阿娘的禮貌，也是潛意識中表明心意。此時此刻的十一，還是眉飛色舞的滿面桃紅……</br> 都說世事無常，朝看花開滿樹紅，暮看花落樹還空。可瞬息的變化，又何須朝暮？阿娘的下一句話，卻在瞬間令她如入冰窟，心情下降到了極點……</br> “太后又為她定了一門親事，我們這次來，是接她回清河，準備完婚。”</br> 阿娘的一句話，仿佛一石激起千層浪，在二人心中都掀起了軒然大波……十一完全忘記了阿娘與師父議事時，她應有的禮節……而他開始極力地克制自己的情緒，數次眨眼，努力擠出一絲笑容……</br> “什么親事啊？什么時候定的？”</br> 十一不能問的問題，他替十一問出口。他讓自己的語氣，盡量聽起來平和而自然……雖然他的心情也和十一一樣，急轉直落！但此時此刻，他已不能無所顧忌。時宜沒有婚約，他可以跟隨自己心意去待她。但太后的賜婚，又為時宜加上了束縛，他便也必須開始隱忍克制自己的情感。他不能允許自己的隨心，對十一造成任何一點點可能的傷害！</br> 只是，聽完時宜阿娘的回答，他再也無法故作輕松的表情，漸漸凝固……兜兜轉轉，還是廣陵王！那是十一不喜歡的人……</br> 命運像是給他們開了一個極大的玩笑！當初中州宮城的那次婚約解除，仿佛只是一場兒戲，讓十一以為自己得到了命運的眷顧，終于卸下的枷鎖，在得到自由的喘息之后，又一次被扼住了咽喉……而這一次的桎梏，足以令她窒息！原來他們所以為的峰回路轉，不過是命運的故弄玄虛，給他們造了一個自由的夢境，等待兩顆心無限靠近之后，又親手摧毀了這個虛幻……十一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執著地狠狠摳著自己的手指，此時的痛徹心扉，讓她麻木到絲毫感覺不出自己手掌心的痛楚……</br> 回到房中的十一，陷入深深的難過和滿心的疑惑之中……絲毫沒有理會成喜幫她掌心上藥，問她是如何弄傷的話！直到阿娘進來，握著她的手看手掌的傷口，她再也止不住地淚如雨下……阿娘說，還好，掌心不易留疤！可心里的傷，再也無法愈合……</br> 她問，“阿娘可有看到我的信了？”阿娘反問，“你是希望我看到？還是希望這封信，如石沉大海，你我都不再提起？”阿娘希望她接受現實，那封信，就讓她當做自己一時的夢話吧！也許這樣，她才不會像揭開自己傷疤一般，更痛！可是她不愿意掩埋自己的心事，她想知道，娘究竟是怎么想的？她不相信阿娘不懂她！阿娘無奈，如今也只能陪著女兒直面現實！阿娘把信放在桌上……</br> “你說想一生于西州，修撰經史，是不想嫁人，還是想嫁的人，你不能嫁？”</br> 果然，娘是最懂她之人！可為何不能成全她的心愿？她問，“阿娘想聽實話嗎？”阿娘卻說，“你什么都不用說，我剛才已親眼所見！”他為她的自降尊貴，她在他身旁的滿心歡喜，阿娘剛才都已看得清清楚楚！</br> “女兒從未有過妄念，只是想要留在西州，陪著他！”她怕阿娘誤會她的意思，以為她是癡心妄想……可知女莫若母，阿娘豈會不知女兒的人品？只是她如此聰慧，應該知道此路行不通！</br> 阿娘知道她心意已決，想要說服她，并不容易！只能把更多的殘酷現實，擺在她的面前……</br> “自從你回西州，坊間就有傳聞，說漼氏女和小南辰王，行茍且之事，罔顧師徒名分，罔顧綱常倫理！”</br> 這是何人說的？十一不敢置信！她沒有，她和師父都沒有，也絕不會！師父一直是如蓮花一般纖塵不染的君子，她也從未有過任何的非分之想……她想不明白，這子虛烏有的罪名，從何而來？可坊間的傳聞，遠比她想象的更多，更離譜……</br> “還有傳聞說，小南辰王意在舉兵，將天下改姓自立，漼氏和小南辰王府將聯手，美人天下將雙手奉上，意在分裂疆土，由望族一躍成王……”</br> 十一再單純，也能想到這樣的謠言，絕不是來自平民百姓的憑空臆想，而是有心之人的惡意杜撰，刻意傳播！就像阿娘說的，天下的名門望族和王府的政敵，都在盯著他們，不會放過一切，摧毀和中傷王府和漼氏的機會……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人，眾必非之的道理，十一也懂！可是她無法接受，師父不是世人崇拜傳頌的英雄嗎？不是百姓贊不絕口的美人骨嗎？怎么會有人相信這些？</br> 阿娘說，“世人喜頌英雄，但也惜英雄落塵土，從古至今向來如此！”是啊，在百姓眼中，師父的美人骨早已被神化，那也是她親耳聽見的事實！世人見不到她所能見到的師父承擔的種種無奈，只能美化神化英雄，卻也接受不了英雄也食人間煙火的事實……</br> “再也沒有轉圜的余地了嗎？”十一接受不了這樣的殘酷！可聽了阿娘的這些話，她也知道，即使不是為了漼氏，為了他，她也必須離開！比起離開他的痛不欲生更痛的，更讓她接受不了的，是他被人污蔑，被人扣上莫須有的罪名！他這一生，為了天下付出了那么那么多，犧牲了那么那么多，如果這樣，都要被人猜疑被人污蔑，是她最最不能接受的事情！那是比要了她的命還要難受的事情！</br> “見娘之前……我想了無數的話……無數說服娘的話……可是都沒有用……我連自己都說服不了！”她泣不成聲……</br> 而看著女兒淚流成河的傷心欲絕，為娘也感同身受心痛萬分……這一痛，她經歷過！三郎更經歷過！她也曾想過，無論如何，不讓她經歷這樣的痛苦……她甚至想過，假如她和哪個師兄，情投意合，她將放下門第之見，成全他們，順了十一的心意！</br> “可唯獨你心里的這個人，萬萬不能！”</br> 阿娘的話，她都明白！可是滴不盡相思血淚拋紅豆……</br> “女兒從未有過奢想，女兒真的是，想要陪在他身邊，只是在他身邊，就好……”</br> 她也知道阿娘也沒有辦法！她一遍遍地強調自己從未有過妄念，從未有過奢想，只想在他身邊，這樣簡單的心愿，為何實現不了？便做春江都是淚，流不盡，這許多愁……</br> 屋內的人，哭成淚人！屋外的人，咽淚強撐……十一與娘親的一番對話，他站在門口，都聽到了！</br> 或許，他也曾想過，按照十一的世家身份，也許有一天也會在家人的安排下嫁人。他是未來難測看淡生死之人，也從未想過占有十一的人生。對她好只是單純地自己想對她好，想盡自己所能，讓她開心！或許，如果十一要嫁的人，是她喜歡的。或者是能給十一安定幸福之人，他都會更容易灑脫放手……</br> 只是，當他知道了十一對他的愛，是讓她情愿孤守一生也想留在他的身邊！知道了十一不得不離開，去嫁自己不愛之人，是為了守住他的清譽……他又如何能灑脫，揮劍斬斷情根？可是他又能如何？那些謠言滿天飛，如果只是關系他自己，他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清者自清！可是這一次，牽扯到了十一的清白，牽扯了漼氏的家門之名，甚至很可能影響了天下局勢，他又如何能不管不顧？這一次，他無法為了讓十一開心而留下她，更無法為了自己的私心而留下十一……他只能默默轉身，默默離開，默默一個人躲起來……那落寞無助的背影，世間無限丹青手，一片傷心畫不成……一向戰無不勝所向披靡的小南辰王，這一次，無法再隨心！</br> 十一知道，無論如何，她都無法再留在這里！只能跪求阿娘，再多給她幾日，她想在西州，多留幾日！阿娘也多想說讓她多留幾日……可是漼侍中和孟內侍，就等在驛館，最晚，明日！“好！”哪怕多一日，哪怕多一刻，她也只能接受！她深深一拜，是感謝阿娘的理解與包容！</br> 此刻的劇中人，看故事之人的心情，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