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營之中，鳳俏在寒夜里審蕭宴，有時候，一個并不熟識的人，更容易讓人敞開心扉，吐露心聲，何況幾日相處下來，鳳俏單純的毫無心機。</br> 蕭宴終于在鳳俏面前道出他知曉自己真實身世之后的心路歷程，剃度出家，讓自己身體受盡困苦貧乏。</br> 是看破，也是看不破。國仇家恨，又豈是一句看破，一次落發，便能放下。他人在俗世外心在塵緣中，這也是他無法真正遁入空門，不離俗世的原因吧。</br> 師父吩咐鳳俏明日點三萬兵士押送蕭宴去京師，他不能直接出面，所以安排鳳俏以押送南蕭皇子為名，調遣重兵入京。明著讓他退下，暗里安排了謝云拉住他旁聽，便是讓他了解實情。</br> 蕭宴十分清楚周生辰在布局，只是猜不透他究竟為何如此巧費心思，就算他自己身份特殊，就算他會武功，也抵不過二十個兵吏。而小南辰王押送他需要三萬精兵，調重兵入中州，若不為謀反，又是因何目的。然小南辰王的回答滴水不漏，讓他無懈可擊。</br> 兩個同樣多謀善斷之人的博弈，在一來一回中拉鋸勢均力敵，但很顯然，小南辰王有備而來。</br> 關于蕭宴，他早已查清詳情，點破他遣散府里女眷，將一兒一女藏在寺廟的秘密，開始攻破蕭宴的心房，告訴他南蕭皇帝將他們找到并賜死的實情。也是讓蕭宴認清事實，舊傷加上新仇他早已沒了回頭路，最后再透露此行另有目的，允諾為他保命，是表明誠意，可令蕭宴甘愿配合，讓事情得以順利推進，不得不說，小南辰王的智謀心計的確令人欽佩。</br> 難怪能憑一支草草的軍隊連戰連捷，令小南辰王的名號響徹天下。只是他有心計卻無心機才會最后落入奸人的圈套，令人唏噓。</br> 十一與三哥回到清河郡，看著崔府的大門，恍如隔世。雖然十一在南辰王府多年，更多時間是一個人在默默等待中度過，但無論是等待的時光，還是與師父師兄師姐們相處的日子，做南辰王府的十一，都美好的像個夢境。而清河崔府更像是撞開夢境的巨石，殘酷而現實。</br> 回到這里，她便要做回那個背負沉重枷鎖的崔時宜了。</br> 在南辰王府，在師父多年的調教之下，時宜的禮儀生疏不少，見到母親行禮顯得不太習慣，而母親驚喜于女兒失語癥竟然痊愈，心中欣喜不已。對于兄妹二人的來遲，也多了一份偏袒之心。</br> 回到崔府，十一和三哥才知道崔公病重，但為了保護家人，崔府封鎖了消息，這幾年在朝中，崔公看似明哲保身，實則耗盡心力。</br> 為了壓制趙騰劉元，暗中保下不少人，也得罪了趙留一黨。他有多年的威望，劉元不敢輕舉妄動，但一旦他有三長兩短，只怕趙劉一黨勢必會將這多年的怨氣撒在崔家后人身上，因此才會借編纂朝史召崔家子弟回清河避險。</br> 崔公在崔家便是安全的，一旦他走了，崔家在朝中便再無地位，此時誰與皇室的婚約便顯得更為重要了。這也是當年崔公為十一定下婚事，又讓她拜小南辰王為師的未雨綢繆。</br> 為了家族的基業與安全，崔家的每一個人都有著無法推卸的責任，時宜向母親道明此次回來的真實目的是帶了師父的密信，師父已經決定調重兵去中州，清軍側正朝綱，希望得到阿舅的支持，以崔公的聲望，穩住朝堂。</br> 聽了時宜所述師父的顧慮計劃，阿娘心中對小南辰王也是更多的贊許，時宜的阿娘不愧也是崔氏家門之女，腹有詩書氣自華，書香世家教養出來的女兒個個都是繪制藍心、才得兼備之女子，胸襟見識氣度都不同于普通女子。難怪當年時宜阿爹會因仰慕三娘而甘愿入贅催府也要與十一阿娘結為夫妻。</br> 崔公雖在病中聽了時宜與三郎此行的目的，也明白自身的責任。小南辰王還讓時宜帶來了御賜的皇鉞，是在提醒他，崔氏深受皇族厚恩不可忘，而他也清楚，助小南辰王成事，也是他為安排自己身后替崔家另謀生路的唯一機會。</br> 無論如何，崔公都必然會應允此事，崔氏家門歷經數朝，風雨飄搖，而他能憑一己之力，令幼年時家徒四壁沒落衰敗的崔氏重振家門，乃至攢下今日之威望崔氏之地位。</br> 崔公這一生也是多年的深謀遠慮，煞費苦心，崔公自知自己時日無多，將他一生經歷為崔氏家門殫精竭慮一一告知崔風，便是要讓兒子明白家族責任之重重于泰山，而今后這沉甸甸的擔子便要落在他們這一代人的身上。</br> 從父親房中出來，曉譽等在門口，不知如何安慰三郎。三郎道:無需安慰，阿爹說，朝事大過家事。</br> 而現實是，家事又大過兒女情事，命運終究還是要拆散一對有情人，夜里時宜陪母親照顧阿舅，十一想幫阿舅整理書稿，阿娘將她拉出，說阿舅把那些書稿看得比命還重，誰也不讓碰。</br> 難得母女終于有時間坐下來閑聊，阿娘說，今日看時宜在廳前行禮都生疏了，怕她在王府也這樣失了禮節，受殿下責怪。時宜告訴母親，在王府不必行大禮，師父不喜歡這些。</br> 聽了時宜的話，阿娘會心一笑，想起小南辰王少年時他常聽到的一句話，當時覺得放蕩不羈，后來又覺得是寫詞的人太過夸大其詞，現在看來確實如此。</br> 阿娘的話勾起了十一的強烈好奇心，便問阿娘是什么話？阿娘笑道，不過是文人寫的一句打油詩罷了。</br> 時宜更是好奇，撒著嬌讓阿娘快說，阿娘便娓娓道來:醉臥白骨灘，放意且狂歌，一匹馬，一壺酒，世上如王有幾人。</br> 聽著阿娘的話想起師父，時宜心中滿滿都是暖意，請求阿娘這次若是勝了，她想從書院討一些書，送去西州，王府有個藏書樓，二樓空著，她想擺滿，阿娘欣然答應。</br> 清河崔氏是有名的書香世家，其藏書都是天下文人趨之若鶩、求之若渴的經典。時宜想用崔氏書院的藏書擺滿南辰王府的藏書樓，是因為那個地方是她最珍貴，最珍惜的居所。</br> 阿娘起身離開，時宜想起剛才阿娘念的那句醉臥白骨灘，放意且狂歌，一匹馬，一壺酒，世上如王有幾人。原來師父少年的時候是如此的瀟灑不羈，灑脫隨性，難怪他不喜歡那些俗禮，也難怪軍師說當年在中州論禮法，他常被人詬病。</br> 可是這樣的師父比起那些時時處處講究禮法，拘泥于各種禮節的文人儒士有趣多了，這樣的師父時宜更喜歡。</br> 中州城外南辰王軍駐軍林中等待時機，小南辰王與軍師跟謝云都是士兵打扮，蕭宴被關在囚車之中，小南辰王取來兩個竹筒，遞給蕭宴與軍師。</br> 對待曾經的敵人如今的囚犯與對待自己的軍師都沒有差別，堂堂小南辰王，卻如此平易近人，親手送水，言行溫和。</br> 這樣的人怎能不令人心悅誠服，甘愿為他肝腦涂地赴湯蹈火。</br> 軍師正仰頭看向上空，殿下問在看什么，軍師說在日觀天象，殿下又問看出是兇是吉，軍師又答:觀出晴天，沒風，易動手。兩個人對答，默契相視一笑，調皮風趣的軍師，幽默有趣的殿下，令人羨慕的忘年之交舐犢之情。</br> 軍師義子謝辰取笑兩個老人家整日沒正經，謝辰看不見，大概一直都以為小南辰王跟義父年歲相仿吧。畢竟師兄師姐們總說他唯老不尊，謝辰雖眼盲，卻是心明之人，卜卦向來很準，軍師笑顏，讓他為殿下補上一卦。</br> 謝辰說，對付區區一個劉元，不值得他算一卦，此戰不勝，諸位將軍提頭謝罪。鳳俏一聽，憤憤不平，上前劈頭一掌便到謝云眼前，謝云聽掌風便知又是鳳將軍，沒有年齡界限，沒有長幼尊卑，談笑風生，揶揄打趣，行軍途中也能有如此溫馨的場面。南辰王軍總是令人艷羨，只是此次同行之后，再無此情此景。</br> 天行來報，崔家馬車已入城門，小南辰王下令半個時辰后，大軍開拔，鳳俏作為領將，騎著高頭大馬，威風凜凜，手持假圣旨，聲稱押送要犯，奉召入京。天行謝云軍師及小南辰王扮作士兵，混在隊伍之中，順利入城。</br> 廣陵王在宮中伺機殺了趙騰，天行帶小南辰王令保北陳江山，制住宮中諸人。與此同時，鳳俏謝云隱藏身份，領兵在宮外圍住劉元。</br> 而崔三娘則守在宮門，將朝中大臣帶至太傅府，由崔公出面壓制重臣。</br> 至此，小南辰王算無遺策，兵不血刃在中州宮城之內悄無聲息地完成了這場清軍側。大局已定，而時宜仍憂心重重，一個人跪在佛前，默默祈求。</br> 三哥問她為何還在拜，時宜說從始至終她都認為他們會勝，但她最擔心的是陛下不信，她怕陛下認為他有所圖謀，那么師父為陛下安排的一切便都成了一場笑話。</br> 時宜的擔心是對的，陛下確實不信，他以為周生辰，殺了趙騰囚禁劉元是意圖謀反，旨在篡奪皇位。畢竟在連親生母親都不可信的宮廷之中長大，又被自己輕信之人挾持了三年，草木皆兵。</br> 但周生辰向來都是以真誠待人，對他的親人依然懷抱赤子之心，他相信陛下依然還是當年那個六歲的孩子，那個會跑到殿外請他留步，會深深一拜，感謝他為父皇守疆土多年，會問他何時還能再見的那個孩子。</br> 他將陛下當年賜予他的木劍帶來，就是告訴黃侄，他還是他的皇叔，是他至親之人。</br> 親情對于他來說，遠勝于皇位，至情至性，至真至誠之人，若都換不來一份親人的信任，那才是蒼天不公。</br> 所幸陛下雖才能不足，但至少也是重情之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