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小南辰王每次出戰前都會戰前燒火吹曲,愿國土之上再無百里硝煙,百姓炊煙不斷,千里綿延。</br> 這是他一直以來堅守的理想主義,也是南辰王軍從無敗績堅守的信念,信念堅定之人,必能克服重重困難,踏平荊棘。</br> 而這一次不為戰事,又是為了什么?是因昨夜為十一動了心還是為昨夜十一的話而亂了神。</br> 崔風命人取來胡笳與小南辰王的蕭合奏一曲,他說在壽陽無人懂他,而這世界懂小南辰王之人的又有幾人?</br> 赤侯營的士兵都列隊在帥帳之外,等候宏將軍訓兵,而大師姐此時才與時宜從帳內出來,師父忍不住調侃宏將軍貪睡,卻反過來被徒弟調侃在這軍營之中只有師父和十一是閑人。師父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反駁,王軍軍紀嚴明,徒弟們早已訓練有素,各司其職。</br> 各訓各的兵,不打仗時,他倒還真像個閑人,但似乎也只有十一在的時候,他能真正像個閑人,過上一小段兒安逸清閑的時光。</br> 大師姐訓兵去了,留下兩個略顯尷尬不敢對視的閑人,經過昨晚,兩個人心中對彼此的感情都發生了微妙的變化。</br> 和師姐的一番談話是時宜開始漸漸理解師父,開始為自己昨夜的失態而感到抱歉,而師父在共飲花椒酒時對時宜的怦然心動以及抱時宜回去兩人的那一番對話,在他心里都掀起了不小的風浪。</br> 而昨夜與士兵的文問話,他問的是,是否都有妻兒而非家人,在他心底深處,時宜已經不再僅僅只是家人。</br> 自少年上戰馬,未經情事,一心只想領兵護國,守護百姓,皇姓地位于他,都是身外之物。而婚姻在他理解之中,也不過是為了傳承子嗣,茍利國家生死矣,為了心中的鴻愿,性命皆可拋,何況乎皇姓與婚姻,所以兩次殿前起誓,一次棄皇姓,一次絕姻緣。</br> 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只是他從未想過自己有一天也會陷入情之境地,心中莫名的情愫讓他亂了心神,讓他再也無法心懷坦蕩的正視時宜。</br> 對于十一提起的昨晚失態,也只好輕描淡寫般一筆帶過,提出帶十一去四處走走,看看軍營,大概也是為了緩解尷尬。但或許潛意識之中,也是開始愿意與十一分享他的軍營生活,他的理想抱負。</br> 十一酷愛讀書,守著空蕩蕩的南辰王府的時候,大概把藏書樓和師父書房的藏書都讀了個遍,兵書自然也是讀了不少。而這次隨師父參觀軍營,才真正見識到王軍的訓兵。</br> 日常一個女將軍在軍營之中要想降服部下比男人更難。大軍每到一個地方,大師姐的赤侯營便會挑選駐扎營地,步兵砍樹在此搭建木橋,圍城軍營。戰馬寶貴,騎兵訓練時用的都是假馬。</br> 廣陵王既來到軍營,鳳俏便將蕭宴帶到軍營,但蕭宴依然和在佛樓一樣,對鳳俏為他準備的飯菜置之不理。</br> 他的清心寡欲,在鳳俏看來,則更像是不識好歹。敵我未明,蕭宴的異常之舉,究竟是真的看破紅塵,遁入空門,還是另有所圖潛伏入境。</br> 鳳俏的好戰之心,恰好可以一看究竟,而小南辰王的激將法蕭宴自然也是了然于胸,只是幾日相處下來,他大概也看清了鳳俏的單純與不達目的不罷休的倔強,便也坦然接受挑戰。</br> 蕭宴與鳳俏的切磋,不乏君子之風,佛寺之中,他早已知曉鳳俏的武功在他之下,今日的切磋,即使鳳俏下手狠步步緊逼,他也只以單手接招,謙讓女將從容不迫,但以手下留情。</br> 一個昔日在南蕭能以單手制服飛馳戰馬的文武全才鳳俏自然不是對手,幾招下來,勝負已分,而鳳俏自幼倔強,不肯服輸,嚷嚷著要再來。師父卻是大將之風,教導徒弟,南辰王府的人要輸得起。師父的教導,鳳悄不敢不聽,只好認輸。</br> 而與鳳俏的一場比劃,也激起蕭宴想與小南辰王切磋一二的念頭。曾經的敵國對立戰場對峙,卻并不影響兩個同樣文韜武略聞名于世的皇族大將,彼此欣賞。</br> 回憶當年淮水對峙,險些一戰。蕭宴感慨自己彼時還在為南蕭皇帝征戰四方,真是個笑話,在小南辰王面前說出此話,是自嘲,也是坦誠,表明自己此時的立場已不再是代表南蕭的皇子,而小南辰王也是坦蕩智慧之人,蕭宴的話他已明白幾分,自然也愿與其切磋一番。m.</br> 十一平日里只跟隨師父學習琴棋書畫,能見到的也只是師父在王府的日常練劍習武,除了上次速戰速決的寺廟打斗,還從未見過真正的高手對決。</br> 而像現在這樣,星目劍眉,眼光凌厲,甩下披風,轉身之間行云流水,一氣呵成,身輕如燕,踏雪無痕的小南辰王十一也是初次見到,只怕她的少女心又一次被師父的風神俊朗、氣宇軒昂所深深的震撼與驚艷。</br> 高手過招,蕭宴一改之前的氣定神閑,而是嚴陣以待,出手凌厲。而小南辰王也果斷拆招,不留余力,彼此全力以赴,是對對手最大的尊重。</br> 蕭宴也不愧于小南辰王對他的欣賞,二人棋逢對手,一時難分軒輊,而數招之后,還是小南辰王略勝一籌。</br> 蕭宴甘拜下風,兩人點到即止,相互敬佩,而兩場比武一探一試,兩人之間也對彼此多了幾分信任與相知。</br> 知音難尋幾相逢。所幸在小南辰王轟轟烈烈又悲壯短暫的一生中,能遇多少他懂和懂他之人。世事通達的蕭宴如是,亦師亦父的軍師如是,能與他簫聲合奏的崔風如是,對他芳心暗許的十一亦如是。</br> 對蕭宴探過了底,又聽天行說,為新寺找到了一處好地方。師父十分高興,當即吩咐備馬,時宜沒有馬,三哥帶她同騎一騎。師父似乎興致很高,一馬當先,師兄師姐們緊隨其后。三哥帶著十一策馬向前追上師父,時宜也終于可以隨著師父師兄師姐們策馬奔騰在廣闊的天地。</br> 到了目的地,師徒幾人三三兩兩,有說有笑,師父問十一新寺的名字想好了沒有。時宜答道,青龍寺。</br> “為什么要取這個名字?”</br> “因為阿娘說阿爹看破紅塵,丟下阿娘和她出了家修行的地方就叫青龍寺。”</br> 可她讓三哥打聽了許久都沒有找到一處寺廟叫青龍寺。關于時宜阿爹和崔家的過往,周生辰曾仔細探訪,其中曲折也早已知曉。只是真相對于十一來說過于殘忍,他不忍心十一再次受到打擊,只能隱瞞。</br> 但又心疼時宜苦苦尋找阿爹卻始終不能如愿,所以新寺的名字便隨時宜的心愿取名青龍寺,師兄師姐們和三哥興致勃勃地為新寺布局,提出各種設想的情景也讓人倍感珍惜。此時的青龍寺還只是一片荒地,而此時的南辰王府處處都是溫馨,只嘆后來的命運啊!</br> 回到軍營,軍師早已等在大帳之外,說廣陵王在帳中等候已久,還帶了四名帶刀侍衛,王軍軍規:主帥的大帳,所有將士皆需事先通明,方可入內。</br> 廣陵王敢帶侍衛進入,便是無視軍規,大師姐氣的想進去趕人,師父及時拉住曉譽,畢竟是十一的未婚夫婿,不好鬧得太難看。時宜不愿軍規為她破例,自請進入讓他撤兵。</br> 師父無奈地說:“師父在的時候,什么時候讓你出過頭啊。”</br> 是啊,師父在的時候,何曾讓十一出過頭,不讓曉譽進去趕人,不讓十一出頭,都是要將十一護在身后,不讓她受一點點兒委屈,即使是別人漠視了他的軍規,挑戰了他的權威。</br> 帥賬之中,廣陵王正看沙盤,帶刀侍衛貼身不離。小南辰王先問都看到了什么。廣陵王說,在看皇叔為北辰打下的江山。</br> 小南辰王特地指了壽陽,告訴他這是南面的要塞,這些年一直守著它的是崔將軍,這是在告訴廣陵王北陳的江山不是他一個人打下來的,而是眾將士拼死打下來護下來的。</br> 而特意提的崔風,也許也是想讓朝廷知道,書香門第的清河崔氏也出了個將帥之才,南辰王軍多年軍功,因他受朝廷的猜忌,也無法為將士們爭取應得的榮譽。</br> 但崔風不同,有崔家的背景,也有十一的關系,或許有一日也能得朝廷重用。他惜將惜才,也不吝于舉薦自己的將士。</br> 先提閑話,再談正事。廣陵王提出想請皇叔同審南蕭皇子,話說的冠冕堂皇,小南辰王已明白,這四個帶刀侍衛是來監視廣陵王的,也清楚廣陵王是想借他的手趕走這四個人。當即將計就計,板起臉來,目光犀利,看向廣陵王及身后。</br> 徒弟跟隨師父多年,早已有默契。天行立刻提劍呵斥,嚴明軍規,擅闖帥帳者,格殺勿論。</br> 廣陵王順勢將侍衛遣出,鳳俏將蕭宴帶入帥賬,蕭宴將自己的身世以及逃離南蕭的原因據實以告,他知道從他被抓,小南辰王必然派人做了調查,而從他口中證實,更能字正清白。</br> 審完蕭宴,小南辰王開門見山問廣陵王借他手趕走那四個人的目的何在,廣陵王將種種內侍把持朝政,大將軍狼狽為奸,陛下遭受挾持,崔公辭官等實情一一告知,請求皇叔出兵。</br> 京師局勢變化,皇權不穩,天下必亂,既是國家遭難,亦是親人遇險,怎能不令小南辰王憂心重重,憂國憂民。</br> 軍師擔心殿下若此時帶兵前去,恐怕陛下會誤會他意圖謀反,但他義無反顧,一如當年皇兄駕崩之時,他相信陛下不會,相信他還是當年那個孩子,那是他的黃侄,是他在皇兄走了之后最親的人。</br> 即使會被誤會被猜忌,他也依然還是會去救他,哪怕是冒死相救,他也義不容辭,但他并非莽夫,他有勇亦有謀,他知道他不能當眾露面,他一動,各地就會知道出了大事,有的人就會借此機會起兵,中原必亂。</br> 這天下的局勢他比誰都清楚,各地藩王擁兵自重,但凡有點兒能力者都想借機造反,蠢蠢欲動,敵國更是虎視眈眈,伺機而動。倘若他帶兵進,就會有人借機坐實他意圖謀反的傳聞。</br> 雖然他出身皇室正統,但他已是外姓之王,必然會有人以此為借口,借機起兵。饒是他有七十萬王軍所向披靡,也恐怕抵擋不住那些趁亂而起的群起而攻之,他也絕不愿意這天下因他而亂,國土之上再起硝煙,將是無辜犧牲百姓,生靈涂炭。</br> 他需要一個人,比中堅不移的丞相劉威威望更高,以便壓制朝臣,又不會威脅到陛下。</br> 聽了師父與軍師的對話,時宜提出請他阿舅回朝,北部世族以崔氏為首,阿舅更因輔佐過三朝皇帝,聲望極高,朝臣自然信服。</br> 崔公這個人選他不是沒有想過,但關系時宜他不愿也不舍時宜為難。然而眼前似乎也只有此法可一試,只好同意并讓曉譽護送十一回清河郡。</br> 這是十一初次參與政治討論,也是初次讓師父看到她胸懷大氣,心有格局。不愧為清河崔氏之女,小南辰王之徒,秀外慧中,聰明睿智。</br> 這是十一來到南辰王府之后,第一次離開西州,他是心有不舍,還是為她擔憂。其實十一即使不為此事,也是要回清河郡的,之前他還只道是一場師徒的聚散離合,如今時宜真的要走了,卻令他心中如此難舍。</br> 此刻他是否也會想,原來目送一個人離開是這種感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