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折騰之后,陳世文又躺在了被窩里,被包裹得嚴嚴實實。</br> “何至于此……”陳世文哭笑不得,他剛才只是一下子說太多了喉嚨干澀喘不過氣來,事實上如今他說話是不礙事的。</br> “你就少說些,”劉玉真給他掩被角,“等你好了想說什么都行,現在還是多休息吧。”</br> 陳世文無奈,只好合上了嘴巴。</br> 陪伴病人其實是一間很無聊的事情,特別是這個病人不能和你聊天的時候,桂枝要去打理一些雜物,所以沒多久無聊的劉玉真就把那匣子翡翠擺在腿上,坐在床沿挑了塊兩個手指大、翠綠明亮的綠翡展示給他看。</br> “這個好不好看?”</br> 陳世文已經睡了許久了這會兒也睡不著,正躺著看她做事,見她問起便意意簡言賅地回道:“好看。”</br> “我也覺得,這一匣子里頭就屬這一塊最為透亮,做頂心最好,”她把選出的這一塊放在被面上,又在里頭挑挑揀揀,選了另外兩塊顏色相近的,擺在一起讓他瞧。</br> “這幾塊不錯,等你好一些了我就去三姐姐那兒轉轉,讓她把這做成一副頭面,祖母綠祖母綠,娘都做祖母好些年了也該戴戴這祖母綠首飾了。”</br> “你要給娘做頭面首飾?”驚訝的陳世文說話都變得連貫起來了。</br> “當然,”劉玉真繼續挑揀,“你都沒發現嗎?娘很喜歡頭面首飾的,你中了貢生后家里常來人,每回娘都要把全套頭面戴上,但是她只得一套,戴來戴去也沒有什么新花樣。”</br> “如今你買了這綠翡,我們便給她再做一套,正好她老人家的壽辰也到了,頭面頭面,這頭面就是女人的臉面,不管是八歲還是八十歲都沒有不愛的。”</br> “正好我們要在這府城待上個把月,等回去的時候也就得了,她老人家收到后定會很高興。”陳世文給她掙的三千兩眼見著就要變成兩萬兩,拿出一百兩來兌些金子給婆婆張氏打一套頭面劉玉真一點也不心疼。</br> 說話間她又找出一塊拇指大紅色的,也是透亮得很,“這個就做了步搖吧,給四妹妹,她也該打扮起來了。自從你中了貢生之后家里的門檻都要被踏破了,都是來求娶四妹妹的。”</br> “那就依你。”陳世文點頭,“我那包裹里,還有些銀子,你也一起收起來吧。”</br> 劉玉真依著家里的人數又挑了幾樣單獨放好,便合上匣子,按著他的指示從好幾處地方把銀票、銀錠、碎銀子等都找了出來。</br> 陳世文此番上京她一共給了一張千兩的銀票和三張百兩,他自己也有三百多兩,家里給了兩百兩,所以加起來便是一千八百兩。</br> 這已經是非常多的了,但大部分都只是給他防備意外的,陳世文跟她說過他們兩個人來回一次京城估計只需三百兩。所以正常情況應該是剩下一千五……一千九百兩?!</br> 劉玉真不敢置信地又數了一遍,的確是一千九百兩!</br> 一張一千兩是她給的,五百兩是剩下的,那還有兩百兩整的銀票和兩百兩零散的是哪兒來的?沒聽說考中了官府會發銀子啊。</br> “你是從哪兒弄來了四百兩?”她快走幾步把銀票遞到他眼前,“你出門前身上是一千八百兩,碎銀子不算,如今怎么變成一千九百兩了?”</br> “曾家外祖母,給了三百兩,”他解釋道:“我欲推遲,但她說是你的,嫁妝所得,讓我帶回來給你。”</br> 劉玉真明白了,這樣的確不好退卻,外祖母也是一片慈心,又問:“那還有一百兩呢?”</br> 他略有幾分不自在,“我從廣州府,帶了幾樣物事,到京城變賣所得,得銀三百兩。”又解釋,“會試后,病了些日子借給,呂舉人一百兩。”</br> 原來如此,劉玉真好奇地問:“你帶了什么東西到京城?竟能多賣得三百兩銀?”</br> “香料,大食彎刀。”</br> 沒想到他竟然還有這樣的頭腦,劉玉真仔細地盯著他看,左看右看,她之前怎么會覺得他就是個書生呢?</br> 陳世文臉色微紅,“錢貴是個能干的,這些都是他,聯系的,他病好了?”</br> “聽德叔說好得差不多了,只是身子還虛著,”知道錢貴沒做什么壞事,劉玉真也放心了,“我已經給他請過大夫了。”</br> “那就好。”陳世文打了個哈欠。</br> 劉玉真噗嗤笑出聲來,給他仔仔細細地掩了被角,然后把一千六百兩銀票自己收起來,剩下的三百兩和碎銀子以及此次出門前祖父給的五十兩放在一起。</br> 想了想,又從自己那一堆里取了兩張放過去。</br> 下響午,德叔回來了,帶了個好消息。</br> “在隔壁坊市有個二進的小院子,屋內家具都齊的,聽我們說想要租上兩月主人家出價二十兩。”</br> “這院子就在善心堂附近。”</br> “那可巧了,”劉玉真再問:“附近鄰居如何?”</br> “一戶主人家和姑爺一樣是讀書人,一戶家里則是開米鋪的,都安靜得很。”</br> 劉玉真讓人喊看病回來的陳世誠夫婦來問,“就定下此處如何?客棧人來人往的多有不便,不利于夫君靜養。”</br> 陳世誠點頭,“三弟妹你做主便是。”反正就快要農忙了,他在府城也待不久,住哪里他都是慣的。</br> 小張氏難得地問了句:“是在那善心堂附近,神醫住的那地方?那兒好,就在那兒吧。”</br> 既然都沒有意見那么劉玉真就讓德叔和對方去官府定下契書,當天便請了人去打掃,另置辦了些被褥等,待陳世文能走動后便搬了進去。</br> 于此同時,陳家收到了兩封信,一封是從京城寫來的,上面陳世文說因病缺了殿試,此番只得了個貢生之名,愧對長輩們。</br> 此外他的病已好了,不日便會啟程約莫六月中旬到家。這封信在路上耽擱了竟比陳世文還晚到,現在已經沒有實際意義了。</br> 陳世方拆開第二封,這封信字跡陌生,他迅速地讀了一遍,喜道:“祖父,三弟好了!他吃了神醫的幾劑藥如今能起身了!”</br> “可是真的?”張氏站了起來,“我的老三病好了?!”</br> “快,快說說是怎么回事?”曾老太爺也催促。</br> 陳世方依照信上的內容仔細地解釋了一遍,然后道:“那神醫說三弟接連病了兩回,身子骨有些虛,便讓他們在府城個把月,等徹底調理好了再回來。”</br> 頓了頓又補充:“不過大哥說就要農忙了,等三弟好一些后他便先回來。”</br> “這下就好了。”張氏高興得直念佛。</br> ……</br> 搬到了新地方后,劉玉真被周琴請去做客,被好一通埋怨,“你呀你,跟我還客氣什么,直接搬到我這兒來就好了,這點主我還是能做的。”</br> “哪里好這樣麻煩呢,”劉玉真笑著解釋,“夫君畢竟是生病了,不好到別人家做客的,再說了還有大伯夫婦,租一座小院子也費不了幾個銀子。”</br> “我帶了好幾個人來,還找人牙子雇了幾個能干的,你就放心好了。”住在別人家又哪有自己家自在呢?況且還有個病人,所以雖然府城有梅家、王家、孫家等,但劉玉真還是讓德叔另外找了房子。</br> “那就隨你吧。”周琴是知道她脾氣的,也就不再勸,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事。“知府家的二姨娘,就是之前在你們家住過一陣子的那個王家女兒吧?”</br> “好些是叫做‘王月憐’?”</br> 王月憐,這個名字真是許久未曾聽見了。</br> 劉玉真有幾分恍然地點點頭,“是啊,她是在劉家住過一陣子,生得花容月貌的。”</br> 王家表姐王月憐,和名字一樣是一個我見猶憐的女子,如今是知府家里的二姨娘。</br> “周姐姐你提起她作甚?”</br> “你知道嗎?”周琴湊近了小聲道:“上個月,她生下了知府大人的長子,如今這個孩子被記入知府太太的名下是嫡長子了,滿月宴就在這個月,沒幾日了。”</br> “如今你夫君陳老爺既然好得差不多了,又住在府城那估摸著他們家會給你們遞帖子。如今外頭都知道了今科貢士陳老爺來了府城,人人都想要見一見呢,你當心些。”</br> 劉玉真點頭,示意自己明白了。</br> 從梅府出來劉玉真又被孫府的馬車在家門口截住了,三姐姐劉玉蓉指著她額頭生氣道:“你這個小沒良心的,既然來了府城怎么不來尋我?莫不是嫌我家門小?”</br> “好姐姐可饒了我吧。”劉玉真又解釋了一遍,“夫君畢竟生病了,大夫說要清靜著修養些時日呢。”</br> “不是便好。”劉玉蓉很快就不生氣了,隨著她進了屋,“你既然來了正好我們便來商量一下這鋪子的事情,如今正有一樁難事呢,可把我愁壞了。”</br> “能有什么難事?”三姐姐開的百巧閣從過年那會兒到現在都日進斗金,劉玉真已從中分得了上千兩銀,實在是想不到還有什么難事,莫不成是又想著把隔壁買下來?</br> 劉玉蓉愁眉苦臉,“有人想要買我這鋪子呢!”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