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哥兒第二天一早便蹬蹬蹬跑到了西廂房,喊著要吃雞蛋糕。劉玉真昨夜不敢給他多吃,怕他積食只喂了一小塊,哄著說要留著第二天做早膳,沒想到他睡醒了還記得,不等她過去請安便衣衫不整地跑了來。</br> 這會兒陳世文已經出去了,她正在梳妝。</br> “康哥兒可梳洗過了?”</br> 康哥兒搖頭,喊著要吃糕糕。</br> 劉玉真坐在凳子上,微彎下腰,柔聲道:“那先讓春杏領著康哥兒先去梳洗好不好?梳洗過后我們就拿著糕糕去給曾祖父還有祖父祖母請安,這么香的雞蛋糕康哥兒就不想讓他們也嘗嘗嗎?”</br> “好?!笨蹈鐑汗怨渣c頭,目光好奇地望著她桌上的首飾。劉玉真笑了,吩咐春杏給康哥兒穿上母親昨日給的新衣裳、虎頭鞋,再取了那長命鎖給他帶上。</br> 待康哥兒一走,劉玉真便臉一拉,沖著桂枝道:“康哥兒怎么這樣跑了來?那衣裳瞧著竟還是他自己穿的,太太知道不知道?還有慧姐兒在哪兒?”</br> 桂枝小聲道:“慧姐兒剛剛在門口露了個影兒后來又不見了,我這就去打探!”</br> “等等,”劉玉真喊住了她,“你先去太太那說一聲康哥兒在我這,免得她著急,然后再看看慧姐兒哪去了,見著了給她也換身新衣裳,領到我屋里來?!?lt;/br> “是,姑娘?!惫鹬D身出去了。</br> 劉玉真往挽好的發髻上插了兩根玉簪并兩朵芙蓉絨花,然后涂上面脂、胭脂和口脂。</br> 這時桂枝領著慧姐兒進來了,她穿了一件纏枝梅花的粉色齊胸襦裙,正是昨日回來時母親準備的,很是合身。頭上扎了兩個包包頭,上面趴伏著栩栩如生的碧色蜻蜓,隨著她的走動一顫一顫的,可愛得緊。</br> 慧姐兒抿著嘴笑,她的脖子上帶著一個金項圈,手上是一串玉珠子,佛頭也被雕成了蜻蜓模樣。</br> “慧姐兒真好看!”劉玉真摟著她驚嘆,“這套蜻蜓首飾極配我們的慧姐兒,待你生辰時母親把那套蝴蝶樣式的也給了你,讓慧姐兒輪番著帶好不好?”</br> 慧姐兒眉開眼笑,全然不見前兩日那沉默模樣,可見小姑娘對漂亮衣裳首飾沒什么抵抗力。</br> 桂枝彎下腰哄著她,“那母親給了慧姐兒一套好看的首飾,慧姐兒要不要謝謝母親?”</br> 慧姐兒想了一下,重重點頭,“謝謝母親。”</br> “真乖?!眲⒂裾嫘χ鴵е?。</br> ******</br> 今天的早膳很受歡迎,顧廚娘早起撈了幾條魚剁碎做成了丸子,合著帶回來的魚面煮了熱騰騰的一鍋。</br> 樣子雖然不好看但吃著鮮香味美,與北邊的麥面和南邊的米粉都有不同,魚面湯用的是熬得奶白的骨頭湯,上方再配幾片鹵肉、香蔥誘人得緊。</br> 還有昨日劉大太太給的香軟可口的雞蛋糕,大人們一人分了一塊嘗嘗味道,小孩子可盡著吃,要不是魚面鮮香還不肯放下呢。</br> 劉玉真拿著一個小碗喂康哥兒吃魚面,康哥兒吃完了一小碗還想吃,劉玉真摸了下他鼓起的肚子拒絕了。</br> “康哥兒你的肚子都鼓鼓的了,可別再吃了,我們歇一歇做桂花糕好不好?前院的那棵桂花長得好,咱們說好了做桂花糕吃的?!?lt;/br> 康哥兒魚面也想吃,桂花糕也想吃,眉頭一皺就想著在地上打滾,往常只要一打滾大家都依著他,但今天穿的是香香的新衣裳新鞋子呢,曾祖父和祖父、祖母還有爹爹都夸好看,弄臟了就不好看了……</br> 頓時有些猶豫。</br> 劉玉真把碗遞給桂枝讓她拿走,拉著他站起身,“康哥兒想不想吃桂花糕呢?母親領著你一起做好不好?做了給曾祖父和爹爹他們吃,魚面我們明兒早膳再吃?!?lt;/br> 康哥兒想了想,仰起頭強調,“還要做栗子糕!”</br> “對,康哥兒真聰明!”劉玉真驚嘆,康哥兒真的是個聰明孩子,今年說是三歲但實際上只有兩個年頭。</br> 府里的遠哥兒在這個年紀走路還不穩呢他便能滿地跑了,而且記性也好,昨晚上哄他說的事今天還沒忘。就是脾氣大了些,不過這不礙事仔細著些便能扭轉過來了。</br> 桂枝聽著她的感嘆笑道:“這是因為姑爺是個聰明的唄,古話里說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會打洞,姑爺這么聰明生的孩子自然就聰明,以后姑娘您和姑爺生的小孩兒也會像慧姐兒和康哥兒那么聰明的!”</br> “好你個桂枝,竟敢打趣我來了!”劉玉真臉上發熱,一拍桌子佯怒道:“看我怎么治你!”</br> “姑娘饒命。”桂枝笑嘻嘻地做求饒狀。</br> 還沒等劉玉真放松刻意繃緊的臉笑出聲來,門簾一掀陳世文大邁步走了進來,問道:“這是怎么了?誰惹你生氣了?”</br> “桂枝在打趣我呢,”劉玉真繃不住了,笑著站起身子迎向他,“夫君你的事情可忙完了?早上做的桂花糕吃完了,康哥兒歇響的時候還惦記著去族長家摘桂花呢?!?lt;/br> 陳世文見真的沒事發生,松了口氣,柔聲道:“都處理完了,這就帶你們去。”</br> “那妾身讓人把孩子們喊起來,他們睡得也差不多了,再晚些夜里該睡不著了。”劉玉真說完便拿了一張棉帕子遞給陳世文。</br> 這人火氣旺,不過出去了半個時辰回來便滿頭大汗了,劉玉真暗暗提醒自己要多給他做些換洗衣裳。陳世文伸手接過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完了又接過劉玉真遞過來的茶盞喝了兩口溫茶。</br> ………</br> 去族長家摘桂花是假,帶她去拜見族長一家是真,陳氏宗族自百年前在這地界生根之后,往后延續了六代人,康哥兒等是第七代。</br> 族長一家是帶大伙逃難來的陳氏嫡支,據說前朝時是出過官老爺的,但來了這里之后就是一富裕些的普通農戶了,唯一一個童生祖宗已逝去多年。百年來陳氏和其余幾個姓氏在此延綿不息發展壯大,如今村子里已有兩百多戶人家,七個宗族。</br> 陳族是里面最大的。</br> 陳族族長自陳世文成為村子里唯一的秀才之后就成為了村長,如今陳世文成了舉人,便是板上釘釘的下任里正了。</br> 族長家中的宅院比陳家大上許多,門口的桂花樹也枝繁葉茂,一進門陳世文便被族長等男丁領走去前院說話了,族長太太和幾個兒媳婦、孫媳婦、曾孫媳婦、待字閨中的曾孫女、玄孫女等一起接待了她們。</br> 聽說孩子們鬧著要摘桂花爽快地拿著好些籃子和細竹竿,任由一群大小娃娃把桂花樹扯得枝零葉落。</br> 康哥兒身子矮小夠不上桂花樹,便蹲在地上撿,瞧見了就一把抓住扔籃子里,完了還提著半籃子葉子并著零星幾朵黃色小花沖劉玉真咯咯笑,這讓她哭笑不得。</br> 族長太太爽朗地笑道:“不過是幾片葉子,開春就又長回來了,文哥兒還在和他伯祖父議事不得閑,文哥兒媳婦我們也到屋子里坐著說說話吧,這桂花啊就讓他們這些小家伙摘。”</br> “我這摘完了還有隔壁他叔祖父那,這都是上百年的老樹了,做出來的桂花米糕香著呢?!?lt;/br> “夫君也是這般說,”劉玉真示意桂枝和春杏看好兩個孩子,自己伸出手來扶著族長太太走進屋子里,笑道:“早膳過后我領著孩子們摘了前院的掛花樹做了幾碟桂花糕,吃過的都說好,只夫君不滿意說這桂花不如族長家的香。”</br> “這可不得了了孩子們正是興起的時候,磨著他要來摘呢,我先時還不以為然但還沒走進便聞到了這桂花香氣,伯祖母您家里的這株桂花確是不同凡響?!?lt;/br> “哈哈哈……”老太太大聲笑著:“這還是先祖從老家帶來的花種子,再這生根之后便種下了,家家戶戶分家的時候便從祠堂那株樹上分一支種在門口,我們家這是第一支。”</br> “百多年了這桂花樹啊是越老越香,前些年文哥兒剛中秀才的時候還有人想出一百兩銀子買呢,被你伯祖父打出去了。”</br> 劉玉真不曾想到還有這樣的緣故,笑道:“這都是祖宗庇佑呢?!?lt;/br> “對對對,祖宗庇佑?!崩咸崞疬@個很高興,“村子里家家戶戶的桂花樹都長得好呢,文哥兒他們小時候愛吃我們家里做的桂花米糕。”</br> “每逢蒸糕就一屋子的小娃娃,總說伯祖母做的最好吃,其實是就是這株桂花樹結的桂花最香,你這回多摘些回去,文哥兒有好些年沒吃過家里這株樹上的桂花了?!?lt;/br> 不過是一點桂花,劉玉真也不推遲,扶著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笑道:“那我便厚著臉提走了?!?lt;/br> “都拿走都拿走,”老太太高興極了,“老身我呀再告訴你一個做桂花米糕的法子,做出來的米糕文哥兒最喜歡不過了,你回頭啊多給他做做,他歡喜著呢?!?lt;/br> 劉玉真又覺得臉上發熱了,靈巧的嘴一時間竟說不出話來。她和陳世文新婚未久,雖然沒什么男女之情,但也處在聽到別人打趣的話語會臉紅的階段。</br> 老太太一愣,隨即反應過來這是大戶人家的姑娘,不是尋常人家的新媳婦,可不好隨意打趣,不過話既然說了要改也不好,當下便笑著繼續說。</br> “這法子啊就是要多放糖,文哥兒愛吃糖。幾十年前這里遇上了大旱,后來好些年家家戶戶都賣田賣地,窮得很,文哥兒他祖母每年做糕就只舍得放兩顆棗,后來年景好了但他娘也是這般,可不就覺著我們家里的糕好吃?!?lt;/br> “對對對,”她的大兒媳婦,一個年約五旬的圓臉婦人也笑道:“文哥兒小時候機靈得很,喜歡來家里吃糕,可老是這么吃也不是個法,他祖母就每次都端一大碗米來,把吃飽了的文哥兒提溜回去,可逗了!”</br> 另一個年輕些的兒媳婦也想起來了,笑道:“我也想起來一件事,那會兒我剛回家來,給孩子們分糖,其他孩子都只拿一顆,只文哥兒說了一轱轆的吉祥話,把我給喜的呀,多給了他兩顆!”</br> “拜年的時候也是,”孫輩的也有話說,“旁的孩子都只會說‘過年好’,但文兄弟能說一串,從小就聰明得很。”</br> 另幾個也七嘴八舌地說。</br> “可不是嘛,要不怎么能考中舉人呢!自文兄弟考中舉人之后,咱們村的親事都好說了,十里八鄉的姑娘都想要嫁進來,沾沾文曲星的福氣呢!”</br> “我還記得村里的老人們小時候最愛考他了,那什么《千字文》,他打豬草的時候都在背,每到過年長輩們都讓他背了一遍又一遍,如今我當家的還拿這事說兒子呢,不背出來不準吃飯!”</br> “誒呦,大嫂啊,我家里也是啊……”</br> ……</br> 一屋子的女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了好些陳世文小時候的事,劉玉真邊聽邊笑。沒想到他竟是這樣的人,打小就滿肚子心眼子還吃甜食。</br> 回想起今早上的桂花糕他的確是吃了兩塊,她還以為他這樣的男子不會喜歡吃甜食呢。</br> 一家四口并著兩個丫鬟在族長家待了一個多時辰,劉玉真在族長家的幾個不同輩分媳婦的陪伴下閑聊,知道了許多村子里、族里的事務,各家關系。陳世文不知道在和族長談些什么一直都沒有出來。</br> 回來后把摘來的桂花讓人拿去廚房清洗,劉玉真則領著孩子們回到房內,換下了沾著灰塵的衣物,至于陳世文,他沒有經常換衣服的習慣,一回來就又去了書房。</br> “做糕糕,做糕糕!”康哥兒扭來扭去地往門外跑,段嬤嬤都抱不住他,連聲喊著小祖宗快步走著跟上去。</br> “弟弟……”慧姐兒也跟著往外跑,劉玉真正在春杏的服侍下更換衣裳,見狀連忙讓桂枝跟上去。</br> 換了一身七八成新的秋香色褙子,同色上銹連枝桂花馬面裙的劉玉真坐下喝茶,不急著去廚房。春杏在一旁收拾著她換下的衣物,末了捧著裙擺過來道:“姑娘,這裙擺也不知沾了什么,黑乎乎的?!?lt;/br> 劉玉真想到村子里的黃泥路連頭都沒抬,擺手道:“這些衣服讓郭婆子拿去洗,洗干凈了就留著賞人,洗不干凈就燒了吧,總之這身衣裳不要再拿到我跟前來,往后我若要在村子里走動,都備上那錐帽和木屐,那路臟得很?!?lt;/br> 春杏聽話地點頭,將幾人換下的衣物都扔竹簍里拿出去,打發了一個小丫鬟送到后罩房讓郭婆子洗。</br> 劉玉真慢悠悠地喝完一盞茶,再吃了兩塊杏仁酥,然后才帶著春杏往廚房走去,還沒進門呢就聽到里頭鬧哄哄的聲音。</br> 婆婆張氏心疼地喊著:“糖放多了,上好的白霜糖呢!”“哎呦康哥兒宇哥兒別碰這粉,都糟蹋了!”“秀娘你快把孩子們都拉開!”</br> “我要吃糖!”——康哥兒。</br> “我也要吃!”——宇哥兒。</br> “好好好,秀娘你去沖兩碗糖水……”——張氏。</br> 劉玉真提著裙擺進入廚房,看到一片鬧哄哄的場景,康哥兒和宇哥兒滿手的白色粉團湊在張氏跟前鬧著要喝糖水。</br> 大嫂小張氏忙著按照婆婆的吩咐找碗,慧姐兒站在一長條矮凳上,露出半截身子專心致志地揉著一面團,旁邊擺著幾個大小差不多的圓餅,芙姐兒在她旁邊手里也有一面團,一會兒看看慧姐兒一會又看看小張氏。</br> 至于段嬤嬤則不知去處,小吳氏和顧廚娘以及桂枝忙著熬桂花糖漿和揉著面團。</br> 好一副熱鬧景象。</br> “母親。”劉玉真向張氏行了一禮,又喊了大嫂二嫂,一屋子的大人隨著她的進入而有一剎那的寂靜,只聽到兩個男孩子的吵鬧聲。</br> “誒、誒,”張氏長著老繭的手在衣服上磨蹭了兩下,有些不知道說什么。</br> 劉玉真這兩日已經對她這樣的狀態有些熟悉了,笑道:“夫君剛才帶我和孩子們去了一趟族長家里,孩子們玩得很開心摘了好些桂花家來,伯祖母還說起夫君喜歡吃桂花米糕,母親不如我們也做一些米糕吧,正好給伯祖母送去些?!?lt;/br> 張氏眉開眼笑,道:“好好好,這米糕我拿手著呢,你們的婚事族長一家幫了大忙,很應該謝的,秀娘,秀娘啊你快去找些棗來!”</br> 劉玉真想起了剛剛在族長家聽說的張氏做米糕只放兩顆棗的事,頓時沒忍住笑了一下,道:“那便都聽母親的,要做些什么您吩咐就好。”</br> 不一會兒,段嬤嬤從后罩房里取來了一壇子桂花糖漿,小張氏也找出一小袋去年打的棗,合著婚事沒用完的米粉做起了桂花米糕。</br> 康哥兒和宇哥兒喝完了吳氏調好的香香甜甜的桂花糖水,又湊過來想要繼續玩,鬧得張氏頭疼。</br> 劉玉真見狀便帶著他們到另外一邊,隨手扯了個面團三兩下做成一只小兔子,引得幾個孩子一陣驚呼,搶著要學,好歹是將他們制住了。</br> 一廚房的大人孩子忙活了近一個時辰,到天擦黑的時候不但做好了桂花糕、桂花米糕,還做了一蒸籠的桂花糖餡小兔子點心和沾料吃的糯米糍。</br> 湊夠了四色禮給族長家送去,不僅如此,幾個孩子還在劉玉真的指派下跑來跑去把小兔子點心送給了長輩兄弟們,得到了一致夸獎興奮得小臉紅撲撲的。</br> 睡覺時都不得安寧湊在一起嘀嘀咕咕,后來還是陳世文冷下臉才讓他們安靜下來閉上眼睛,不一會兒便睡熟了。</br> 哄睡了孩子們后夫婦二人提著燈籠走回了西廂房,這鄉下的夜晚沒什么可逛的,就連這縣城里常見的燈籠都是家中獨一份。</br> 回房后劉玉真張羅著梳洗,順便提及了她藏了一下午的話,“夫君,這村子里的路全是黃土,下雨了得濺一身泥,就沒想著修一修嗎?”</br> 陳世文博換上舒適的寢衣,將袖子卷起來喝水,聞言笑道:“談何容易,前面的幾十年皇朝更迭朝不保夕,哪里有這個心思?!?lt;/br> “后面日子好過了那也是緊著自家的房屋,要不是早些年官府說這污穢之物能富田,你走出房門便能被嚇回來。至于下雨天鄉下人哪里在乎這個,富裕的套上木屐,窮些的人家干脆連鞋也不穿。”</br> “我們這還好,舅舅家那邊還有幾兄弟穿一條褲子的,如此情景修路談何容易?”</br> 劉玉真很驚訝,道:“那,那村子里的路就一直這樣?哪怕是用碎石子鋪一鋪也好啊。”</br> 陳世文:“石子?村子里的石頭是用來修地基建房子的,你今日沒發現嗎村中的屋舍多半是石頭地基和泥磚建的。”</br> “這泥磚就是地里的泥土,哪家要建房了便釘幾個框子,去地里摔胚,摔好的胚用框子框起來曬干,便是這泥磚了,村子里像我們家和族長家這樣的青磚房屈指可數?!?lt;/br> 劉玉真沉默了,在她的觀念里路要么就是像縣城的街道、劉府和陳家這樣用青石板一塊塊鋪得只留一條細縫,要么就是春天野外草長鶯飛腳踩上去都能聞到一股青草香。</br> 再不濟也得是莊子里那樣撿了圓潤的鵝卵石,一個個的整齊排好,縫隙處再用碎石填充,一副粗狂模樣,哪能像今天這樣踩一腳整個裙擺都是灰,還不小心便會踩到不潔之物。</br> 她有點委屈,這村子里的狀況實在是太不堪了,出乎她的想象。</br> 許是看出了她的不情愿,陳世文握住她的手柔聲道:“委屈你了,你有什么事打發了丫鬟婆子去做便是,我不在家里時你若想岳母了便和母親說一聲,回去小住幾日。”</br> 她掙脫他的手,一下一下地給他理著衣領,別扭道:“那你在家里的時候我就不能去了嗎?”</br> 陳世文從發癢的脖頸上抓下她的手,小手柔若無骨,握在掌心如云朵一般,這讓他的聲音略微發啞:“我并無此意,我若在家里自會陪你同去。”</br> 劉玉真扁著嘴,又想笑,想要掙脫他的手又拉不動,臉上滿滿染上緋紅,嬌聲道:“我不管,過些日子母親壽辰你要陪我同去。”</br> “好,同去。”陳世文愣了一下,握緊了她的手。</br> ******</br> 早上用完早膳之后,陳世文帶著孩子們出門,劉玉真慵懶地歪在貴妃榻上,似睡非睡。</br> “姑娘,”段嬤嬤掀開門簾進來,輕聲道:“姑娘您可要歇息?”</br> 劉玉真揉著額角,抓過一個綿軟的枕頭墊在身后,道:“再等等,嬤嬤你坐,和我說說這家里是怎么個情況,這錢家是個什么模樣?這家里頭就錢家一戶下人,夫君還讓他們的大兒子做了小廝,咱們可得打探清楚了才好。”</br> 段嬤嬤走上前來,在凳子上坐下了,輕聲道:“姑娘您放心,這陳家比府里簡單多了,家中女眷只有四位,仙去的老太太、大太太和大奶奶是一個家里出來的。”</br> “大太太性子也和善,就是在銀錢上著緊些。大奶奶嫁進來八年了,只得了個芙姐兒所以底氣不足,家常的事都搶著干呢,香也燒得勤?!?lt;/br> “至于二房,二太太守寡多年,娘家兄弟是常來的戚貨郎,二奶奶的父親是鎮上的吳秀才,錢家的說她精明得很。”</br> “幾位爺都是疼人的,屋子里沒什么口角?!?lt;/br> 說完了女眷們,段嬤嬤說起了下人,“至于錢家,也簡單,一家子都是姑爺成親后采買的,是臨縣一個大戶人家的家生子,那人家里落敗了被發賣出來?!?lt;/br> “錢家的和錢樹是兩口子,他們有兩個兒子,一個叫做錢富一個叫做錢貴,錢富早些年去了,錢貴今年十九,這些年都跟在大爺身邊侍候,回來得少尚未成親,性子據說沉穩得很。”</br> 劉玉真明白了,想了想問道:“那石榴呢?就是在婆婆屋子見過,黑黑瘦瘦有些傻的那個,她在這家里頭是什么身份?”</br> “她啊,”段嬤嬤笑出聲來,“石榴也是買來的,不過是大太太買的,先頭大太太和大姑娘打擂臺,大姑娘給姑爺納了一個妾,大太太緊接著也找了一個,就是這個石榴了,是山里人家,養不活了送了來?!?lt;/br> “納妾?!石榴?!!”劉玉真驚訝地瞪大了眼睛,前傾著身子不敢置信地脫口而出:“石榴是夫君的妾室?怎么可能?她那么丑?!”</br> 她雖然沒有不準他納妾,但是,但是也別找個那么丑的黑豆芽??!美胸沒屁股的,連臉蛋都沒有,哪一個不比她強?</br> 段嬤嬤啞然,驚訝地望著她。</br> 劉玉真醒悟過來,捂住臉道,“我真是糊涂了,嬤嬤你繼續說吧。”</br> “是,姑娘您不用擔心,”段嬤嬤以為她是介意陳世文有妾室這件事,笑著解釋道:“您定想不到是這么回事,當時姑爺在外讀書,大姑娘懷了慧姐兒,大家瞧著她肚子尖尖又愛吃酸,所以都說是個男孩兒。大姑娘很高興,從陪嫁丫鬟里挑了個老實的,要抬舉她做妾。”</br> “這事被大太太知道了,她聽村里的村婦說了幾句,也要找一個女孩兒給姑爺做妾攏住姑爺的心,但是又不舍得花銀子從人牙子那里買。錢家的也沒生女兒,所以找來找去就找到了山那邊家里養不活想送去給人做童養媳的石榴!”</br> 天爺啊,劉玉真目瞪口呆,追問道:“然后呢?他回來怎么說?石榴怎么又變成丫鬟了?大姐姐那個丫鬟呢?”</br> “姑爺回來后大發雷霆,勸阻了大太太,然后又和大姑娘吵了一架,立下家規往后他這一房四十無子方可納妾?!?lt;/br> 說著說著段嬤嬤嘆了口氣,道:“如此這石榴不好送回去餓死,便只能做丫鬟了,后來姑爺打發走了大姑娘的下人,石榴就幫著照顧兩個孩子。至于大姑娘的丫鬟,大姑娘說給夫君納妾是她這個做主母的本分,堅決給那丫鬟開了臉?!?lt;/br> ……大姐姐。</br> 這操作真是出人意料啊,想在府里時,二房每次多了新面孔二嬸都要狠狠發作一番,沒想到她教出來的大姐姐居然如此闊達。不但毫不在意夫婿納妾,還主動獻出身邊的丫鬟?</br> 劉玉真拽緊了帕子,冷靜地問道:“那,那個‘姨娘’如今在何處?”議親的時候陳家并沒有提起這么個“姨娘”,嫁進來后也沒人來向她敬茶,想來是不在這里的。</br> 那會在哪里呢?這可是個很重要的事情,正經擺在眼皮底下的妾是一回事,安置在外面的外室那又是另一回事了。前者她不反對,但是后者必須杜絕!</br> 段嬤嬤的語氣也很冷靜,道:“在大姑娘生下慧姐兒不久后,突發急病死了,家里人也被二太太賣到了別處,聽說姑爺回來后連那姨娘的墳塋都沒見到,和大姑娘又吵了一場?!?lt;/br> 都是在后宅長大的人,段嬤嬤這么一說劉玉真瞬間明白了她的未了之意,頓時覺得心中發寒,喃喃道:“這里頭肯定是有事?!?lt;/br> 生了個女兒,姨娘就突發急病去了?這可真是太有故事了!</br> 段嬤嬤給她續了熱茶,勸道:“宅子里頭哪兒不是事呢?不過都過去這么些年了,當時大姑娘是住在縣里的,那人也是死在縣里大姑娘的陪嫁宅子里的,無論如何都與我們沒干系。”</br> “姑娘你莫要多想也別去查,要是讓姑爺知道您查這樣的事,定會生氣的,屆時夫妻失和,于您不利。”</br> 這道理劉玉真自然明白,半響她反應過來,急問道:“這都是錢家的說的?她居然知道這么多?她可還告訴了別人?!”</br> “姑娘莫要擔心,”段嬤嬤安慰道:“這事前半段是錢家的說的,但是后面是從咱們府里頭知道的,當年出了這樣的事太太隱隱約約就知道了,后來定下了您和姑爺的親事,太太又特地讓老奴去打聽了,這事二太太捂得緊呢?!?lt;/br> 劉玉真松了口氣,略有幾分疲倦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辈蝗诲X家的知道這么多,可不敢留了。她撐著腦袋,目光游移在這間屋內,腦海中思緒紛亂。</br> 過了快一盞茶功夫,劉玉真回過神來,道:“嬤嬤,夫君先前與我說過要給家里再添幾個下人,昨夜我和他商量了,定下一個在廚房,一個侍候婆婆,一個侍候二嬸,兩個伺候慧姐兒和康哥兒。”</br> “再買個青壯去和錢家的輪換守田,農忙的時候也有幫襯,婆婆也同意了?!睆埵想m然同意了,但還是舍不得銀子,不肯給四姑娘也買一個丫鬟。</br> 段嬤嬤一聽便明白了,道:“廚房便選個媳婦子,伺候大太太和二太太的丫鬟年齡得大些,十一二歲最好。至于青壯那最好得是買一家子,家里下人少,青壯漢子可不能買單的?!?lt;/br> “是這個理,”劉玉真頷首,“不過剛剛聽你這一說,錢家的是做著家里的雜活吧?每日還要去老宅喂雞鴨,哪兒都去得。你去問問她可愿到廚房去?”</br> 她覺得可不能再讓這個錢家的到處跑知道得太多了。</br> “顧廚娘是我的人,將來總要跟著我的,她若能學上幾手往后自有她的造化。至于新買的就讓她和石榴一起去做雜活,石榴這個丫頭上次讓康哥兒衣服都不穿就跑出來了,可見不是個好的,她們兩個加上鄭婆子三個人也夠了?!?lt;/br> “這天大的恩典,她哪有不肯的,”段嬤嬤笑道:“我只需提一提她就要來給姑娘磕頭呢!”</br> 劉玉真略高興了些,又道:“慧姐兒那邊我打算把二等的梅香給她,那丫頭今年十歲,做事細致性子也活絡,是個好人選,至于菊香比較沉穩,還是給了康哥兒?!?lt;/br> “嬤嬤你記得把她們的身契取了來。這家里我這邊的事不多,有桂枝和菊香兩個也夠了,至于秋葉和秋菊,今年就讓她們待在后罩房做衣裳,磨磨性子再說。”</br> 段嬤嬤贊同,“那這樣一來便只需買一對夫婦,兩個丫鬟,不過姑娘兩個丫鬟會不會少了些?四姑娘今年十四,她和其他兩個少爺姑娘身邊可要安排人侍候?或者直接從您的陪房里選?”</br> “不必,這是陳家買的下人,”</br> 劉玉真強調了‘陳家’兩個字,鄭重道:“如今家中雖有些許銀子,但還沒到每個人都能有下人伺候的時候,夫君說下人們把臟活苦活干完便罷了,若是往后家中沒有別的營生,這幾個便到頭了。”</br> 段嬤嬤明白了,這陳家和劉家不同,劉家那是不缺銀錢嫁進來的媳婦們或要差事或與家生子連姻親恨不得把陪房塞到各個地方。</br> 但是陳家本身并沒什么下人,姑娘的陪房若都喊來旁的不說,姑爺這一關就是過不去的。</br> 劉玉真想了想又提醒道:“此外,嬤嬤你也注意著些,兩個丫鬟就挑那種良家出身,出來做幾年活給自己攢嫁妝的,到了年紀就讓她們回家去?!?lt;/br> 免得過幾年長大了婆婆突然又想要一個“石榴”,那樂子可就大了,在劉府的時候,那種死契的丫鬟是最愛往爺們身邊湊的,尤其是家生子,稍有些姿色便會起那心思。</br> 反而那些幾年的活契,因為不近身伺候,又有作為良民的后路在,反而消停些。</br> “這事就拜托嬤嬤了,”劉玉真道:“再順帶去我那陪嫁宅子里瞧瞧,安撫安撫,也緊一緊門戶,不要讓他們到處跑?!?lt;/br> “姑娘您就放心吧,定會辦妥的?!倍螊邒邞拢缓笥终埵玖诵┎少I小事便下去了。但沒過多久她老人家又回來了,后面跟著提著個食盒的桂枝。</br> “桂枝見姑娘您早膳吃得少,便煮了一碗面,您多少用一些吧?!?lt;/br> 蔥花的香氣伴隨著風的流動勾起了劉玉真肚子里的饞蟲,她剛剛正想吃點什么呢,看了那碗頓時笑了:“你這機靈鬼,這蝦米哪兒來的?”</br> 桂枝笑道:“是之前咱們在莊子曬的,我瞧著您愛吃便帶了些來,讓顧廚娘煮了。對了姑娘,廚房里的醬菜就只有兩樣,還咸得要命,遠不如府里的。”</br> “莊子上咱們之前做的魚醬、蝦醬、豆醬、芝麻醬和果子醬現在都應該能吃了,要不讓他們送些來?”</br> “想吃便讓人送來,也不是什么珍貴東西,吃個新鮮罷了?!眲⒂裾鎸⑼肜锏呐淞隙紨嚢柙谝黄?,嘗了一口覺得滋味甚好。</br> 遂吩咐道:“讓顧廚娘晚上再做一碗給姑爺送去,再拌個涼菜。家里晚膳用得早,他這幾日都要在書房待到很晚,昨晚回來時餓得不行把桌子上剩下的兩塊冷點心都吃完了,往后便給他送宵夜過去吧?!?lt;/br> “誒?!惫鹬τ浵麓耸伦匀ッ盍?。</br> 段嬤嬤也欣慰地出去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