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雙白嫩的手默默地提起茶壺,將他的空茶杯倒?jié)M,黝黑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陳世文見狀失笑。</br> 略想了想道:“你知道的,你大姐姐不喜歡村子里的生活,于是懷慧姐兒的時候就搬到了陪嫁的宅子里去。”</br> 劉玉真點頭,這事全縣城都知道了,不是什么新鮮的,不管自家人對外是怎么說的明白的人都明白,大姐姐不是什么賢惠人。也因此二姐姐的婚事在祖父去前就沒有定下,這也讓周氏越發(fā)執(zhí)拗,非要把女兒嫁回娘家。</br> 所以后來……</br> “……兩個孩子都是在宅子里出生的,”陳世文的語氣很平靜,好像在說別人的事情一樣。</br> 劉玉真回過神認(rèn)真聽他說話。</br> “一出生就配了一院子的下人,光是奶嬤嬤就有四個,都是從她的陪房里挑的,待康哥兒出生后更了不得,一個還不會說話的小娃娃身邊就有十二個人伺候。”</br> 雖然多了些但也正常,劉玉真并不感到奇怪,這世間小孩兒難養(yǎng)活,大戶人家里都是配好幾個下人伺候的,她從小到大見到的都是如此。大姐姐雖說安排得多了些但八個人和十一二個人有很大區(qū)別嗎?沒有的。</br> 她小時候身邊伺候的人也很多,長大后榮養(yǎng)了奶嬤嬤,嫁了大丫鬟后不愿意添才少了,可也有一個嬤嬤兩個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兩個小丫鬟,不過這些她并沒有說,追問道:“然后呢?”</br> “然后啊,我那個時候在書院讀書,一年往返不過三兩次,每次回來也待不了幾天,孩子們見得也少。只覺得他們說話慢,怕生,身子骨也不甚健壯,時不時的總要病上一場,讓人日夜憂心。但玉珠身邊的嬤嬤們都說這是娘胎里帶來的弱癥,身子骨有些弱,長大了就好。”</br> 從這幾句話里劉玉真察覺出了不一樣的氣息,屏息聆聽果然陳世文手扶額頭嘆了口氣,“二哥家的遠(yuǎn)哥兒和慧姐兒差不多大,早就能跑能跳了,皮得不行,為何我的慧姐兒連路都走不了幾步?”</br> “后來祖母去后我回鄉(xiāng)守孝,住了一陣子才發(fā)現(xiàn)這是因為那些嬤嬤丫鬟們?nèi)ツ膬憾急е蛔屗鲩T,不讓她下地行走怕摔。除了奶和蛋羹之類的不給她旁的吃食怕吃壞肚子,只敢教她喊爹娘,說些給爹娘請安的吉祥話旁的不敢在她面前說怕帶歪了姑娘的性情……”</br> “……我不知道大戶人家是怎么養(yǎng)孩子的,但我陳世文的兒女絕不能這么養(yǎng)!”</br> 這就過分了,劉玉真對比了自己小的時候,母親待她是沒有這么小心翼翼的,這樣養(yǎng)出來的姑娘身子不好還在其次,不注意的一輩子都是嬤嬤們手里的提線木偶。</br> “這起子黑了心肝的,怎能這樣嬌慣孩子們呢,我小的時候早上一醒來便到處瘋跑,院子里的花草都被我嚯嚯了,爹娘都是由著我的。后來呢?后來你就打發(fā)了那些人然后把孩子們帶回來了嗎?”</br> “沒有,”陳世文苦笑,“我怒極,但玉珠說她打小也是這般,嬤嬤們都是為了她好,小娃娃走路可不得磕磕碰碰的,萬一破了相可怎么好?倒不如等她大些骨頭硬了再說。”</br> “奶娘的奶補(bǔ)著呢得,一直喝到五六歲張開了才好,也不能喂她生硬的免得噎著,至于不和她說話,呵,女子當(dāng)以嫻靜為要而且她每日孩子們來請安的時候都是要問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的……”</br> “就是這樣的法子她和舅兄都平安長大,大房瘋跑的大哥反倒是……”</br> “咳,不說這個了,”陳世文話題一轉(zhuǎn),說道:“后來玉珠還是按照我的意思讓孩子們放開走路了,也不禁人在他們跟前說話,就是這樣慧姐兒也還是怯怯的。”</br> “我那時候也忙,想著孩子們還小慢慢來,等我中舉之后再教導(dǎo)也來得及。如此又過去了一年,她突然就走了,整個宅子里一片混亂。”</br> 陳世文沉默了片刻。</br> 這件事情劉玉真也有些印象,那一年冬天沒這么冷,陳世文讀書在外大姐姐依舊是三天兩頭地回劉府,然后突然就生病了,先時只以為是受了寒,但她一日瘦過一日,沒有多久就去了。</br> “我回來的時候,”陳世文停頓了半響,語氣有些不穩(wěn),“回來的時候她已經(jīng)去了,下人們都在你二嬸嬸的指揮下忙著給她辦喪事。”</br> “那時候冷得很,屋子里亂糟糟的,慧姐兒緊緊地抱著康哥兒,兩個孩子一天了滴水未進(jìn)都沒人發(fā)現(xiàn),于是我就把他們送了回來。”</br> 說到這里,他的心情已經(jīng)平復(fù)下來了,繼續(xù)說道:“至于打發(fā)了那些下人,那是她去了之后的事,你二嬸嬸把十幾個下人送來伺候,全都擠在后罩房里,爭先恐后地在孩子們跟前搶活,還害得他們大病了一場。”</br> 陳世文說著說著呵呵笑了一聲,“你大姐姐嫁予我后,嫁妝一事我從未過問,后來在她的靈前我們兩家商議了嫁妝依舊由岳母代管,將來均分給兩個孩子。”</br> “但辦完玉珠喪事后,那些嬤嬤丫鬟們哭天搶地地鬧到我跟前,那時我才知道,他們的月例銀子和說好的賞銀竟然沒發(fā),僅僅在孩子們跟前伺候的便有一十六人。”</br> “嬤嬤奶娘月錢一兩三錢銀、大丫鬟賞銀八百文、小丫鬟三百文,還有什么漿洗粗使婆子六百文,那個月便是一十二兩又四百文。哦,多出來的四百文是要賞的茶水錢。”</br> 一十二兩又四百文,劉玉真在心里快速地算了一下,當(dāng)時應(yīng)該是四個嬤嬤、四個大丫鬟、四個小丫鬟和四個粗使,一個孩子兩個,算是標(biāo)配了。</br> 不過記得這么清楚當(dāng)時的印象得是多深啊?</br> 陳世文不知道劉玉真的吐槽,他繼續(xù)說道:“還有那些安置在宅子里,管莊子的、鋪子的、花木的、廚房的、里里外外貼身不貼身伺候的足有七八十人。”</br> “每月需月銀五十二兩三錢。年節(jié),主家喪喜事要另賞,還有什么衣裳、脂粉、婚配、冰炭……”</br> 他又笑了一下,“彼時我尚是廩生,每月可領(lǐng)銀五兩,糧米若干;縣城潤筆因是名氣大的小三元,銀五兩;省城少但富貴人家多,銀八兩;另有抄書等每月有十幾兩的進(jìn)項。”</br> “那時我每月予母親二兩,玉珠十兩,那些下人們來求月錢的時候我懷中尚有十三兩又一百六十二文。”</br> 他說的時候很平靜,但聽著的劉玉真卻是一陣尷尬,心中不免怨起了二嬸嬸,哪有這樣子做事的?</br> 很明顯陳世文當(dāng)時是被二嬸嬸坑了啊!</br> 不是說下人們的月錢和賞銀不對,而是劉陳兩家這種情況,在陳世文沒發(fā)達(dá)之前,這些陪房下人們肯定是由劉玉珠的嫁妝供養(yǎng)的,這是默契。</br> 就比如她自己,在家里的時候是認(rèn)真算過的,多少的嫁妝有多少的出息,能養(yǎng)幾個下人,那人數(shù)是精簡了又精簡,從未把陳世文的錢算進(jìn)去。誰不想多些人伺候啊?可也得養(yǎng)得起啊。</br> 這世間買下人是要定契的,死契和活契,死契生死由主家做主,定契的時候給一筆大些的銀子買斷終身,日常包吃住、衣裳、婚配等。</br> 沒有月錢,寬厚的主家逢年節(jié)和喪喜事發(fā)些賞銀,劉家近身侍候的基本都是死契,有些教養(yǎng)嬤嬤和奶娘除外。</br> 特別得主子信重的也會每個月給賞,就是另類的月錢了,劉玉真身邊的這幾個就都是死契,不領(lǐng)月錢但時不時得給些賞賜,比如前幾天忙完了親事之后賞的素銀簪子。</br> 這樣一年下來也比活契的強(qiáng)些了,到了婚齡還會指門婚事,另給嫁妝。所以在和善的主家當(dāng)差比尋常的平民還強(qiáng)些。</br> 活契顧名思義就是與死契相對的,不是買斷終身,只給很少的賣身銀子,許多丫鬟都是才幾歲就被賣了,在府里做些不近主子身邊的粗活。</br> 管吃管喝一年四身粗布衣裳,每月領(lǐng)幾百文很少有賞賜,等她們大些就會有家人來領(lǐng)回去嫁人。</br> 又或者月錢會攢著等出府的時候和嫁妝一起賞賜,端看主家想要如何,劉府就是那每月都發(fā)月錢的。</br> 除此之外還有雇傭,譬如奶娘和教養(yǎng)嬤嬤以及農(nóng)忙時的一些長工,沒有賣身銀子按時給月例,做得好主家也會給賞。</br> 以劉玉真本人的嫁妝來算,八千多兩,但其中兩千兩是壓箱銀也是抵抗風(fēng)險的銀子不能動,古玩器物綾羅綢緞首飾頭面也不能動,能錢生錢的莊子、宅子、鋪子出息一年約六百多兩。</br> 在這縣城里四五口人一月用銀二兩的年代里是很多,但各處的節(jié)禮、壽禮、喪喜事、逢年過節(jié)給自己給家人置辦的衣裳鞋襪、頭面首飾、日常想吃的點心瓜果、魚蝦蛋肉這些哪一個不要銀錢?</br> 能給下人們的就不多了。</br> 一個相當(dāng)于內(nèi)管家的嬤嬤、四個干活的大丫鬟、兩個跑腿兼儲備的小丫鬟、一個廚娘一個粗使婆子,這些是能帶來的。</br> 還有些則送去了陪嫁的宅子和莊子上,不算莊仆合著有近三十人,有一半是家里塞過來的,大部分都是死契。</br> 想著每個月要發(fā)的近二十兩月錢,還有他們的吃喝嚼用、四季衣裳她就肉疼,沒把這些人處理之前她的日子注定是緊巴巴的。</br> 想到這些她心里對陳世文很是同情,二嬸嬸這一手可真是太狠了,當(dāng)時恐怕是將陳世文的臉面扒在地上踩,差不多就是告訴他你就是我們家養(yǎng)的小白臉了,以至于他今天還記得。</br> 但劉家表面是和睦的所以她也不能拆二太太的臺,少不得為她描補(bǔ),勸道:“二嬸嬸當(dāng)時是病糊涂了吧,大姐姐去后她老人家病了好一陣子,這些瑣事難免有些疏漏。”</br> 這話說得劉玉真都臉紅。</br> 陳世文不知是明白了還是不明白,嘆道:“我明白的,所以當(dāng)時就從祖父那取了銀錢,家里的這些多賞了一個月。”</br> “但經(jīng)由此事我也明白了陳家當(dāng)時的狀況實在是養(yǎng)不了這許多下人,便將他們都送了回去,宅子里的也都讓你二嬸處置了。”</br> “此后慧姐兒和康哥兒都由母親照應(yīng)著,身子骨也有所好轉(zhuǎn),等我再次從書院回來的時候他們兩個就能跑能跳了,說話也一串一串的。”</br> 陳世文欣慰地笑著,“如此可見一味的寵溺要不得,孩子們身邊也不用什么下人,待他們讀書時添個書童便是了。”</br> “妾身明白了,”劉玉真是真明白了,這是窮,然后又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干脆就不管好壞一刀切了。</br> 不過,這個可不能依著他,這種想法和做法是不適合的,想了想她正色道:“不過妾身覺著這樣并不好,這下人里頭是有許多學(xué)問的。”</br> 陳世文并未動怒而是一副聆聽的模樣。</br> 劉玉真依著母親的教導(dǎo)和這些年來的見聞解釋道:“妾身出生后母親便安排了一個教養(yǎng)嬤嬤,一個奶嬤嬤,兩個母親身邊的大丫鬟,兩個二等丫鬟在身邊服侍,院子里另有若干粗使。”</br> “過了些年,母親榮養(yǎng)了嬤嬤們,屋子里的事讓妾身自個兒做主,那時不過七八歲,小到早膳晚膳吃什么,大到月錢怎么花用、姐妹長輩過生辰怎么送禮都要學(xué)著管起來。”</br> “十歲上下祖母開始領(lǐng)著我們外出訪客,雖是些親近人家但也很有講究,為此祖母特地給了個專門陪著出門的大丫鬟。”</br> 劉玉真變看著他,見他還是沒有明白于是詳細(xì)解釋:“及笄的前兩年,母親放手讓我管著她的嫁妝,管著幾處宅院幾個莊子鋪子,大房上下一百多莊仆和下人們。”</br> 她一個個的掰著手指頭數(shù),“管著送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們、姑父姑母、表兄弟妹們、還有親近不親近的其他人家的見面禮、節(jié)禮、生辰禮、抓周、及笄、加冠、喜喪……</br> “這便是當(dāng)家主母最要緊的,中饋。”</br> 陳世文這回明白了,有幾分恍然,見他神情專注劉玉真繼續(xù)道:“這并不是一夕頓悟可成的,幾年甚至是十幾年,而在此期間似桂枝這樣識字穩(wěn)妥的丫鬟幫了妾身許多忙。”</br> “而且她們的身份也與院子內(nèi)外千絲萬縷,譬如妾身身邊的四個大丫鬟,桂枝的爹是劉府幾輩子的家生子,她向來是跟著出門的,機(jī)靈得很。”</br> 說完了桂枝又說春杏,“春杏是母親給的,管著日常衣裳首飾各處賞賜,這些年從未出錯,她的爹娘兄弟如今在京城當(dāng)差。管著我和母親在京城的嫁妝,雖然外祖母也有看顧但是忠心的下人必不可少。”</br> 兩個秋字打頭的丫鬟劉玉真略過,“至于另外兩個是臨出門前老太太給的,女紅很好,如今快要冬至了,我讓她們先緊著長輩們的衣裳鞋襪。”</br> 最后,劉玉真總結(jié)道:“如今風(fēng)調(diào)雨順,買一個五六歲的小丫鬟死契約七八兩銀,不用月錢管著吃喝及四季衣裳便成,活契不過二三兩。”</br> “買回來教好規(guī)矩放在哥兒姐兒身邊,小孩子心思淺,主仆一起長大最忠心不過。在府里頭的時候,這些買來的都不會馬上放到主子們身邊,他們還有更親近的‘家生子’可用。”</br> 和聰明人說話不需要什么都說,陳世文已經(jīng)明白了劉玉真想說什么。</br> 他是小門小戶的想法,家中銀錢不多,孩子們之前有祖母現(xiàn)在有她幫著照料,日常不過是吃喝玩耍等小事,看著不受傷便罷了,實在沒有必要添什么下人。</br> 費錢財不說還費心思。</br> 但劉玉真是大戶人家的想法,買個下人回來不指望他們現(xiàn)在就干活,而是要培養(yǎng)他們作為以后小主人的左膀右臂,這樣的人的確是從小養(yǎng)大的好,知根知底的。</br> 見他明白了,劉玉真最后點明:“在大戶人家的后宅之中,姑娘們身邊的丫鬟不僅僅是伺候人的,一個人哪用得上十幾個人侍候呢?她們還要幫著姑娘管家,待姑娘嫁了人,她們也要幫著姑娘鞏固地位。”</br> 最常見的是嫁給姑爺身邊得力的以及給姑爺做妾,當(dāng)然這個就不用說給他聽了,反正她是不會允許身邊的丫鬟給他做妾的,多膈應(yīng),有個大丫鬟有那意思在府里就給嫁了。</br> “女兒家的教養(yǎng)就和她的嫁妝一樣,從一出生就開始了,除了德言容工之外,管家理事也頂頂要緊。”</br> “夫君如今是舉人,慧姐兒也有大姐姐留下的嫁妝,往后定會尋個好人家。女兒家的教養(yǎng)向來由母親做主,妾身既應(yīng)下了會待他們?nèi)缬H兒,那慧姐兒的教養(yǎng)就應(yīng)如我一般,母親怎么教我,我便怎么教她。”</br> 這時代的大戶人家女子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學(xué)的,就是所謂的教養(yǎng),教養(yǎng)好的女子百家求,教養(yǎng)不好的無人問津。所以“五不娶”里頭就有“喪婦長女不娶”,無教戒也。</br> 劉玉真可不想將慧姐兒養(yǎng)成村姑,那就是害人了。</br> “慧姐兒說想要讀書,教她的‘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剛剛都還記得呢,瞧著那些筆墨紙硯時也是一副羨慕模樣,這正正好,妾身預(yù)備著現(xiàn)在給她開蒙。”</br> “若是再過兩年她還大字不識一個,儀態(tài)全無那妾身可就不敢?guī)鲩T了,至于康哥兒年歲的確小了些,又是個男孩,開蒙倒罷了但往后讀書科舉妾身確實不知要如何安排,就看夫君你的了。”</br> 說完了這些,她又道:“至于夫君你說的這大些了再配個人伺候,我是不能應(yīng)的,反倒是家里的四妹妹,若想著將她嫁到大戶人家,她的身邊也要放個人了。”</br> 不過陳世文這樣的情況,除非是考中了進(jìn)士,不然在鄉(xiāng)下長大的四姑娘很難嫁到大戶人家里頭的。</br> 陳世文沉默著,康哥兒年歲尚小,確實不急,但慧姐兒若是再拖下去,可就真的會變成劉玉真所說的那般模樣了。</br> 此前劉大太太與他提及續(xù)娶一事時也是專門提到了慧姐兒,喪婦長女不娶可不只是說說而已的。</br> 詩書他的確可以自己教,但是后宅里的事情他自己都不懂,也就無從談起了,至于家里的其他人,母親、大嫂和四妹都大字不識一個……</br> 對了,還有四妹,也要問問爹娘是個什么章程。</br> 想了許久,陳世文問起了另一件事,“今日在娘子閨房的架子上,看到了一本《慶律》,”他斟酌著說道:“我記得劉家的族學(xué)是要學(xué)完四書五經(jīng)之后才學(xué)這個的,娘子你當(dāng)年并未學(xué)過,那是后面學(xué)的嗎?”</br> 劉玉真不明白他怎么突然問這個,疑問道:“夫君怎么知道的?哦,妾身想起來了,祖父致仕回鄉(xiāng)后在家中設(shè)族學(xué)教導(dǎo)劉氏子弟,那時妾身與諸位姐姐年紀(jì)尚幼,確是在族學(xué)中學(xué)過幾年。”</br> “后來周家、付家等都送了子弟來,哥哥們也開始學(xué)四書五經(jīng),祖母覺得女子讀四書五經(jīng)無用,再加上男女七歲不同席,就讓我們回來了。”</br> “唔,當(dāng)時在族學(xué)的確沒有學(xué)過《慶律》,回來后祖母請的女夫子也只教《女誡》和《女論語》,這《慶律》是母親教的,妾身外祖曾家要學(xué),母親便教了我。”</br> 當(dāng)然這些她都不喜歡,她最喜歡的是游記。</br> 陳世文的腦海中閃過她閨房的書架子,隨口又問了幾個,劉玉真都能說出大致的意思,甚至《中庸》也能說上兩句,引得他看了好幾眼。</br> 劉玉真這時候已經(jīng)明白他的意思了,調(diào)皮一笑,“夫君你看我可還行?”</br> “很好,”陳世文內(nèi)心驚嘆,果真是一個聰慧的姑娘,聰慧、良善又孝順明理,于是也露出了一個笑容,還起身給她做了個揖。</br> “那慧姐兒往后就拜托娘子了,我書房還有幾本開蒙用的書過兩日給你送來。至于康哥兒,他的年紀(jì)還是小了些,性子又頑劣,正經(jīng)的開蒙待我從京城回來再說吧。”</br> 說到這里,陳世文不知想到了什么面有愧色,道:“康哥兒這性子是被寵壞了,這幾日對你一直都不恭敬,至今還不肯喊你一聲母親,我因常年不在他們身邊又舍不得動家法,真是……”</br> “夫君,”劉玉真打斷了他,解釋道:“康哥兒還小,我并沒有責(zé)怪他,這人與人的感情是相處來的,我和他相處沒幾日不熟悉也正常,敬茶那日他瞧見我就躲,你看現(xiàn)在不就好些了嗎?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夫君就不要插手了。”</br> 末了她又解釋道:“孩子們現(xiàn)在不愿意喊我為母親,那喊姨母也是一樣的,妾身并不強(qiáng)求。等過了這一陣子,熟悉了些再改口也就是了。”</br> 強(qiáng)扭的瓜不甜,她和兩個孩子是要處一輩子的,這改口的事自然得順其自然。她也不是那種玻璃心的,不喊就不喊了唄,還真不在意。</br> 只是禮法如此,不是她說了不喊就可以的,就是得順其自然,不然被陳世文用家法這么一強(qiáng)制,她想要和兩孩子,和他的家人們處好關(guān)系的事就懸了。</br> 陳世文無奈,只得應(yīng)下。</br> “那便依你吧,只是在家里倒罷了,在外頭的時候可不能這般喊。至于下人,”他的手在桌上敲了幾下,問道:“依你的意思要采買幾個?多了我再給你些銀子。”</br> 作為一個中舉之后就得了五百多兩外財?shù)娜耍愂牢淖杂X身家暴漲,給了劉玉真一百兩家用再買了些東西,還剩下四百多兩。若是劉玉真開口,他還能再給五十兩,多了也可以,就是得影響他此次進(jìn)京了。</br> “啊?”劉玉真愣住了,她還真沒想過這個問題,隨即快速想了想,點頭,“盡夠了的,敬茶那日諸位長輩給了一百多兩,加上夫君的就是兩百多兩,多少個丫鬟買不來?”</br> “如今風(fēng)調(diào)雨順的,一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活契簽三五年的不過二三兩銀,小丫頭買回來也不用給月錢,年節(jié)賞些衣物銅板便是了,等她們返家了再賞副嫁妝。”</br> 劉玉真說道這里就有些高興,道:“我們家此番花不了許多銀子,其實若能從大姐姐或者我的陪嫁里頭挑選那是不需要在外頭采買的。只是那些丫鬟年紀(jì)都有些大了,要了來不到兩年便要賠送一副嫁妝送出門去,倒不如買小的仔細(xì)□□,也能多使喚幾年……”</br> “真兒,”陳世文突然摟住了她,笑了起來,“好好好,都聽你的,我的小姑娘。”</br> 不,不是,怎么就突然聽她了呢?劉玉真有些發(fā)愣,剛剛不還一副強(qiáng)硬模樣的嗎?</br> 她還以為這次又要花許多言語去說服他,怎么突然就又好好好了呢?</br> 接下來容不得她再思考,一場前所未有的情、潮已將她淹沒。</br> 作者有話要說:</br> 跟大家推薦我的同系列預(yù)收,預(yù)計下半年開。</br> 網(wǎng)頁版可直接點連接轉(zhuǎn),手機(jī)和app可以點我筆名進(jìn)專欄。再次感謝。</br> 同系列重生復(fù)仇打臉文《侯夫人日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