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榮在父親的示意下跟了上去。</br> 陳家并不富庶,不管家底如何,但面上表現出來的就是一個尋常的富裕人家。書房里的擺設以實用及美觀為主,并沒有像鄒家一樣,放置著許多襯托身份、但實際上主人家卻了解不多的古籍、古畫、古玩等物。</br> 唯一比較特別的就是文房四寶了,這里的文房四寶都是上好的。筆墨紙硯很是充足,筆和硯臺上,存留著主人家時時把玩的痕跡。</br> “就在此處吧,”陳世文將他帶到了一處閑置的書桌前道:“這是康哥兒用過的,你父親說你的字寫得尚可,便寫幾個給我看看吧。”</br> 鄒榮沒有推遲,如果陳世叔是考較他文章的話,他可能會像以往那樣腦子雖然存了東西,但到了嘴里卻是支支吾吾答不上來。</br> 但是寫字的話還是不成問題的。</br> 多少個在夫子面前背不出文章的夜里,他都是默默地在書房寫了一張又一張紙,直到硯臺上的墨耗盡才仰倒在椅子上,頹然地松一口氣。</br> “……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看著看著陳世文的臉色和緩許多。</br> 從科舉上一路走來的他,見過了許許多多形形色色的讀書人,一個人書讀得如何,可以從談吐間認證,也可以從他的字上看出。</br> 鄒榮以前給他的印象并不算太好,但今日看他的這一手字,卻也不是不可以造就。</br> 思及此,他對束手而立的鄒榮笑道:“依你這個年歲,這字算得上小成了。康哥兒那有一本柳大人早年的字帖,等你下回見到他,可以問他借來一觀。”</br> “爹,那本字帖在我這兒呢。”不知道什么時候走了過來的瑜哥兒開口道:“大哥見我喜歡,臨走的時候就把字帖送給了我。”</br> 這事陳世文倒是不知道,不過他很少插手他們兄弟私底下的相處,尤其是三人相繼讀書之后。</br> “那不知瑜賢弟可否借我一觀?”鄒榮眼睛發亮地接口道:“我那也有一些大家的字帖,若你感興趣我可以讓人回去取。”</br> “好啊,”瑜哥兒高興道:“你都有些什么字帖?我這里有柳大人的,還有徐大人的,此外還有爹從翰林院臨摹來的《臨河序》、《禊帖》……”</br> “好了,這些晚些再說,”陳世文笑著打斷了他們的交流,轉頭看向鄒榮道:“你可愿拜入我門下?”</br> 鄒榮一怔,隨即歡喜的心情壓過了聽到這話后心頭產生的略微遺憾,整了整衣冠下跪行禮,“徒兒拜見師尊!”</br> 陳世文仔細查看著他的神色,微微點頭。</br> ……</br> “所以,你不但要應下鄒家的婚事,還把鄒榮收做了弟子?”劉玉真驚訝地問道:“可是你之前不是說鄒榮在科舉上難出成就嗎?”</br> “那要看他能下多少苦工了,”陳世文的臉上,難得的顯露出了幾分悵然,“總沒有十全十美的,我今日看那鄒榮,字寫的不錯,基本功還算扎實。”</br> “而且,”陳世文輕敲桌沿,“有了師徒之名,將來對慧姐兒來說也是一個保障。”</br> “那便依你吧,”劉玉真想到今日見到慧姐兒和鄒榮之間的相處,道:“我讓媒人趕緊的把事給辦了,免得夜長夢多。”</br> 于是在有些人還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陳家和鄒家就火速定下了親事。不但交換了庚帖,鄒家還大張旗鼓地宣揚開,在自家宅邸里宴請了親朋好友,告知他們這個好消息。</br> “我兒不但定下了佳婦,還拜了文博為師,哈哈哈文博說榮兒勤學得很,往后定有大出息,我這個做父親的,很欣慰啊!”</br> 有多嘴的婦人酸溜溜地說:“舍得十萬兩的聘禮,何種佳婦取不得?我聽說這陳家大姑娘之前和付家定了親,后來不知什么的卻沒成,沒準是……”</br> “自然是菩薩知道她和我家榮兒才是良配了!”鄒大奶奶挺直了胸脯,“所以她和付家才沒成!”</br> “三嬸娘,你聽說的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一家有女百家求,別說是十萬兩聘禮,就是二十萬兩我們鄒家也出得起!拿出十萬兩來娶個宗婦,總比拿去包戲子好吧,三嬸娘你說是不是?”</br> 說閑話被抓住的三嬸娘臉色漲紅。</br> 鄒大奶奶冷哼一聲,“三嬸娘若是不忿,不如也去定個狀元的嫡女做兒媳婦?這樣往后我們再提著禮去官宦人家賀喜,也能有個座兒……”</br> ……</br> “榮兒啊……”鄒家大爺醉醺醺地被扶到屋子里坐下,整個人臉色通紅,也不知道喝了多少。</br> “你和陳大姑娘雖然定了親,但是,”他打了個酒嗝,“但是也不可大意!你岳父對你其實還是有些,有些不滿意的。不然,也不會說出,說出你們三年后才成親的話來,我們給的聘禮也不肯收下!”</br> “知道了,爹。”鄒榮也喝了不少,臉色泛紅,不過他的眼睛卻是發亮,整個人容光煥發精神得很。如今聽到他爹醉醺醺的話語也不生氣,往他手里塞了一盞醒酒茶,勸道:“爹你喝口茶。”</br> 鄒家大爺順著鄒榮的手喝了一口茶,呵呵道:“功名,功名啊……”</br> “他娘的功名,姓錢本來不愿意,但一聽我是個秀才還和文博成了親家,就,就露了笑應下了。你爹我,是個官身了!”</br> 他站起身子,搖搖晃晃地往外走。“雖然,雖然這官,還沒有芝麻大,,還沒有升官的指望嘿嘿……”</br> “爹,你去哪兒啊?”鄒榮連忙跟著站起,追了上去。</br> “去給祖宗,給族長上柱香!”鄒家大爺大著舌頭道:“管家,管家!把這‘鄒宅’給我換成‘鄒府’!再擴一進,變成四進!你老爺我是個官身了!可以住四進的屋子了!”</br> “等將來我要住五進的!”</br> “兒子你要爭氣啊!”</br> “哎呦……”走路不穩的鄒家大爺左腳絆右腳,險些摔了一跤。</br> “爹小心!”鄒榮酒都要嚇醒了,連忙扶住他的胳膊,“來人吶!快來人扶住老爺!”</br> ……</br> “姑娘,”丫鬟喜滋滋地進來,對手拿著一卷書冊發呆的慧姐兒笑道:“太太說讓您安排人給姑爺收拾屋子呢,就安排在前院,三爺旁邊的那個松柏院。”</br> “什么姑爺!”慧姐兒手里的書冊掉了下來,“要喊鄒少爺!”</br> “是是是,”丫鬟知道自家姑娘這是羞惱了,連忙補充道:“姑娘您放心吧,我就在屋子里喊一喊,在外頭一個字都沒有說!”</br> “另外太太也吩咐了,不喊姑爺!”</br> 慧姐兒松了口氣,感覺發燙的臉緩緩降溫。</br> 鄒榮……</br> 她在心底咀嚼著這個名字,把他和之前見過的身影對應起來。</br> 劉玉真讓人把慧姐兒喊了過來,看著她行禮之后坐下,笑道:“我讓你布置松柏院,可都安排好了?”</br> 慧姐兒臉色發燙,“都安排好了,侍候的人都是齊的,其他的東西也都從庫房里取了出來。母親您可要去看一看?”</br> “我會讓桂枝去看的,”劉玉真道:“你爹讓他搬過來,方便教導,我們便處處都要安排好了。”</br> “嗯。”慧姐兒點點頭。</br> “其實我今日喊你來,是有另外一件事,”劉玉真打開了桌上的一個匣子推了過去,嚴肅道:“想必你是知道了,鄒家對這門親事很看重,不但定下十萬兩的聘禮,還想先把銀子都給過來!”</br> 慧姐兒嚇了一跳,“十萬兩都給過來?”</br> “不錯,”劉玉真點頭,“不過我和你爹都覺得不妥,十萬兩畢竟不是一兩千兩,若是默不吭聲就收下了豈不是讓人看低我們?”</br> 說到此處,她好笑道:“其實我們都覺得十萬兩太多了些,不是陳家的女兒不值得這么多的聘禮,而是聘禮太多對你并不是什么好事。總有那些嘴碎的會喋喋不休,惹人厭煩。”</br> “不過既然鄒家愿意給,我們也不能推卻,免得被人看低了你。”</br> “我們都商量好了,”劉玉真道:“等三年后你們成親的時候,他們再把聘禮送來,到時候跟著你的嫁妝一起帶回去,就做你的私房。”</br> 慧姐兒一愣,隨即道:“這,這都給我嗎?可是鄒家給這么多聘禮,本來就不是給我的啊!”</br> 這個事情慧姐兒想得很明白。</br> 如果是一萬兩,全給了她問題不大,畢竟如今陳家吃喝不愁,并不需要接濟。但是十萬兩,想也知道這里面預留了給陳家,給她爹娘的那一份。給她自己的,能有兩萬兩就算多了,畢竟如今的世情是女子的嫁妝要比聘禮多。</br> 聘禮比嫁妝多的,少之又少。</br> 最近聽說的就是那匆匆娶了巡撫家庶出三姑娘的付家了,給了四萬兩聘禮,但抬進門的嫁妝卻還不到五千兩,付家長輩臉上的喜色險些掛不住。</br> 全都由她帶走,那……</br> 不等她思索再多,劉玉真笑道:“這就是給你的,至于家里頭你不用擔心,如今你爹啊,一改以往的作風也摻和到海貿里面去了。”</br> “等朝廷的官船出海之后,你爹和你未來公公的船也要跟著走,我也往里頭參了些股子。有朝廷的官兵跟著,那些海賊便銷聲匿跡,一艘船來回一趟,賺個幾萬兩不成問題,有你爹在還省去了四處打點的用度,如此幾年你哪用得著擔心家里?”</br> “拿著吧,”劉玉真指了指桌上的匣子,“你也該學著打理自己的嫁妝了。”</br> 作者有話要說:大哉,圣人之道!洋洋乎,發育萬物,峻極于天。優優大哉!禮儀三百,威儀三千——《中庸》</br> 感謝在2020-11-0723:42:34~2020-11-0823:23:0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br>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不見不散、葉啡君5瓶;</br>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