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世文說到做到,他說此事交給他來處置,具體也不知他是怎么做的,沒過幾日肖家那邊就派了人來上門賠禮。</br> 肖大太太有些尷尬地坐在椅子上,瞧見劉玉真出來后連忙起身站直。</br> “陳太太,我今日是來致歉的,”她半真半假地抱怨,“家中奴仆不知事,明明老太爺吩咐的是您和陳老爺初來乍到,怕是對咱們這兒不太熟悉,讓派兩個人來幫襯一二。”</br> “誰曾想那老奴竟是會錯了意,帶錯了人。”</br> “原來是這樣啊……”劉玉真沒有拆穿她,但語氣冷淡了許多,“那可真是不巧。”</br> 見劉玉真沒有計較的意思,肖大太太頓時松了一口氣,她和婆婆原本也是反對送丫鬟過來的。畢竟誰家的當(dāng)家主母喜歡這些呢,沒必要惹人嫌。但奈何老太爺發(fā)了話,二房也支持。</br> 后來知道人被退回去了還松了一口氣,趕緊收拾了一番上門致歉了。</br> 她今日也帶來了兩個人,對劉玉真道:“我?guī)Я藘蓚€人來,是近些日子才投到我家老爺這兒的,沒別的長處但果子種得好。他們兄妹兩個種出來的果子是又脆又甜,還比別家的大些,陳太太若是不嫌棄我這就把身契給了您,到了明年您和陳大人也嘗嘗新鮮。”</br> 倒是兩個有用的,劉玉真沒有再拒絕,“那就多謝貴府了,桂枝,你讓人帶下去安置吧。”</br> “是,太太。”桂枝指揮著丫鬟們把桌子上的禮盒和外頭候著的一男一女都帶了下去。</br> 肖大太太送完了賠禮,喝了幾口茶后見劉玉真沒什么說話的心思就識趣的起身告辭了。</br> 桂枝見狀把禮單拿到劉玉真面前,“太太,肖府送的賠禮您看一看,有首飾、料子、藥材等等,旁的沒什么,就是這兩株人參過于貴重了。”</br> 劉玉真掃了一眼,臉上平平淡淡,沒有什么高興的模樣,“收起來吧,人參我們家里還有好些,這兩株哪天要送禮的時候就捎帶上。”</br> “知道了,太太。”</br> ……</br> 一年后,夏</br> “太太,東西都收拾妥當(dāng)了。”桂枝穿過種滿草木的院子走了進(jìn)來,背后汗?jié)褚黄?lt;/br> “快坐下歇一歇吧,”劉玉真道:“這兩日收拾行禮你也累得很了,夏竹,快給桂枝上一碗綠豆湯消消暑氣。”</br> “謝太太。”桂枝起身行了一禮。</br> “快坐吧。”劉玉真示意她不必多禮,“外頭的車馬也都備齊了嗎?明日一早我們就要啟程回老家去,可別耽擱了時辰。”</br> 桂枝保證道:“太太您放心,都妥當(dāng)了,我那當(dāng)家的都盯著呢。待下響午的時候就先安排著將行禮裝到馬車上,明日一早便可啟程。”</br> “很好。”劉玉真微微點頭。</br> “什么很好?行禮都收拾妥當(dāng)了嗎?”陳世文從外頭回來,隨口問道。</br> 劉玉真起身,讓人給他上盞溫茶,又讓人取干凈的衣裳來,好一通忙活之后兩人才閑坐著說話。</br> “都收拾好了,你那邊如何?你這回和我們一起回去要不要緊啊?不是說你特地讓人種的那小片地收成很好嗎?”</br> “是啊,”說到這個陳世文有些得意,“當(dāng)年我去瓊州取稻種,因為聽說瓊州的稻子一年可種三次,乃神種也。原以為取回來之后憑著這些稻種一年也可以種上三回,沒想到卻不盡如人意。”</br> “后來雖然大伙兒跟著養(yǎng)起了稻田魚增添收成,但我知道那終究不是萬全之策。是以來到此處后我便專注農(nóng)桑,又尋了些積年的老農(nóng)將本地的良種與瓊州稻種在一塊,如今一畝地即使不養(yǎng)魚,也可比以往多收一兩成谷子。”</br> “哈哈,總算是不負(fù)眾望。”</br> 劉玉真雖然覺得他辛苦了這么久,一畝地才增加三五十斤谷子有點少,不過也知道這并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所以還是贊道:“這的確是好事一件,不過我還是那句話,你就這么走了要不要緊啊?”</br> “不需要等他們將那些稻子都收回來嗎?”</br> “不要緊,有底下的人看著呢。”陳世文喝了一口茶,然后嫌熱讓人給他上壺冷的,“這次回去還有件要緊事,我不放心。”</br> “再說了,這次雖然種出了新的糧種,但也不是就板上釘釘?shù)摹7€(wěn)妥起見今年和明年還要再種兩次,看看長勢如何,所以明年再上折子也不遲。”</br> 原來如此,劉玉真明白了,然后好奇地問道:“你有什么要緊事非要回去做啊?”她想了想,“家中長輩身子骨都還健朗,康哥兒雖然要下場但那是明年春天那會兒的事,至于芙姐兒的婚事就更談不上了,你是她三叔又不是她爹,不回去也不要緊。”</br> 說到這事,陳世文岔開了話題,“這件事我們回去再說,對了,肖師爺和他娘子以及兒子這回也一起跟著我們回去,他兒子還小,你路上多照應(yīng)些。”</br> 肖師爺,就是之前陳世文從家里帶來的那個年少時的同窗,當(dāng)年他還想把陳荷花許配給對方的,后來陳世文外放便把在衙門里做了一段時間賬房的這人帶到了越城,聽說能干得很。</br> 他家娘子劉玉真也認(rèn)識,是當(dāng)初臨走時匆匆娶的一個秀才的女兒,這一年多劉玉真也時常照應(yīng)。</br> “這還用你說,”劉玉真瞥他一眼,“我都準(zhǔn)備好了,給他們留了一輛好馬車,再派一個嬤嬤跟著,那是之前照顧過瑾哥兒的,做事穩(wěn)妥得很。”</br> “那我就放心了。”陳世文不再說話。</br> ……</br> 清源縣,陳家</br> 張氏年歲漸長,但由于長胖了的緣故,卻不怎么顯老,相反和村子里差不多年紀(jì)的老太太相比,她看上去還年輕了許多。</br> “狀元她娘,你這是去哪兒啊?”一個相熟的同族妯娌見她往村頭那條路走去,好奇地問道。</br> 今日的張氏和平時一樣,身著一件半舊錦袍,頭上戴了套銀頭面。除此之外她的身后還跟著一個穿藍(lán)色布衣的丫鬟。</br> 聽到熟人問起她樂呵呵笑道:“我們家佑哥兒今兒回來,我去接一接。”</br> “你們家佑哥兒,就是你家老大媳婦給你生的孫子吧……”問話的那人目光一閃,“說起來這幾日是沒見他出來,這是到哪兒去了?”</br> “去他二叔那兒讀書呢!”張氏高興道:“他三叔說要多讀書,當(dāng)家的就把他送鎮(zhèn)上去了,一旬才能回來一回呢。”</br> 陳家老三說的話,村樹頭坐著的老少們頓時就只會說好了,半點也不抱怨讀書費銀子。</br> 看著她快步遠(yuǎn)去,有人還感嘆道:“他們家到底是不一樣咯,底下的幾個孫子個頂個的會讀書。佑哥兒就不說了咱們眼皮子底下長大的,我家那幾個孫子就沒一次考得過他。聽說他們家二房的獨孫宇哥兒也一個讀書的好料子,更別說狀元郎家里那三個,哎呦喂,保不齊過些年又是一個狀元郎呢。”</br> “你這說得不準(zhǔn)!”旁邊有人小聲反駁,“你忘了佑哥兒的腿了?”</br> “我們家那大孫子說他那腿雖然走路沒什么,但誰不知道是斷了一截的,這樣的考不了狀元,人家官府不要呢!”</br> “哎呦,還有這事啊!”</br> “聽說當(dāng)年……”</br> “要不是……”</br> 七嘴八舌,陳家再一次被議論了起來。</br> ……</br> 行駛在回村路上的騾車?yán)铮竺悵捎樱∶痈鐑旱哪泻⑸扉L了腿,任由年長些的書童把他的靴子小心褪去,露出了一雙汗?jié)竦陌酌抟m。</br> 書童給他按了會兒腳,然后又從箱子里取了一雙襪子給他換上,“少爺,這天是越來越熱了,您穿著這靴不到半天這腳就濕透了,回頭得和太太說一說,看有沒有那不熱的料子。”</br> 佑哥兒搖頭,老氣秋橫地說:“若真的有,娘和姐姐早就給我做上了,不會等到現(xiàn)在。既然沒有,那也不必說了免得他們擔(dān)心。”</br> “對了,我在鎮(zhèn)上買的東西你可帶上了?”</br> “帶上了,少爺。”這個事情書童可不敢忘,從昨兒夜里記到現(xiàn)在呢,趕緊拿出來給佑哥兒看。“這是您給曾老太爺、老太爺買的煙絲;給老爺買的魚干;給老太太、太太還有大姑娘買的木頭簪子。都帶齊了,一樣也沒拉下。”</br> 佑哥兒高興地點頭,“那就好,我們到哪兒了?”</br> 書童掀開車窗簾子往外望了望,“到村頭……”不過他話還沒答完,就被外面的一道喊聲打斷了。</br> “佑哥兒——”</br> “祖母?”佑哥兒探出頭去,高興地?fù)]手,“祖母我回來了!”</br> “乖孫吶,”張氏摟著他,欣喜地問道:“這些日子在你二叔家里好不好?學(xué)堂里頭沒有人欺負(fù)你吧?若有人欺負(fù)你啊就跟祖母說,咱們就回來。”</br> “二叔是學(xué)堂里的夫子呢,而且還有大哥在,沒有人敢欺負(fù)我,”佑哥兒仰起頭,“祖母,您怎么到這兒來了?”</br> 張氏還沒出聲,她身后的丫鬟就回道:“老太太惦念著三少爺呢,想著你們就要到了便出來瞧瞧。老太太、三少爺,我們快回去吧。”</br> “對對對,我們快回去,知道你要回來你娘在家里頭燉著雞呢。”張氏被攙扶進(jìn)騾車?yán)铮恍腥舜┻^村頭那片空地,一路往家里駛?cè)ァ?lt;/br> 身為如今陳家大房唯一的男孫,佑哥兒自幼備受寵愛,但由于他的腿疾,也比旁人受了更多苦楚。正因如此,他也比別的小孩更為懂事。</br> 回到家里,向長輩們請過安后他把自己在鎮(zhèn)上買的小玩意兒拿出來分,雖說不值幾個銀子但收到的人都高興得很。</br> 一家人說話的時候,他開口問道:“曾祖父,二祖母讓我問您,這次大姐出嫁三叔會不會回來?”</br> 曾老太爺瞇起眼抽著曾孫孝敬的煙絲,聽到這話后用煙桿子磕了磕扶手,“還沒收到信呢,不過你三嬸還有康哥兒他們幾兄弟會回來。”他呵呵笑:“世文在信里頭說啊,康哥兒這回回來之后就不走咯,明年也考秀才去。”</br> 佑哥兒對康哥兒這個曾經(jīng)護(hù)著他的二哥還是記憶深刻的,頓時驚嘆道:“好厲害!二叔家的大哥夫子都說還沒到火候呢,不讓去。”</br> 張氏雖然知道他們要回來,但還不知道康哥兒要留下來考秀才這事,聞言樂開了花。</br> “那咱們家里頭,不就又能出一位秀才了?!這下可好,又有地不用交稅銀了!”</br> 小張氏關(guān)注的倒不是這個,她看了看佑哥兒,又看了看坐在最上頭的曾老太爺,遲疑道:“康哥兒,他回來之后就不走了嗎?”</br> “往后就待在家里頭了?”</br> 張氏一聽,也是反映過來了,頓時就更為高興,整張臉都亮了起來,“不走了好啊!”</br> “這么多年了,他們哥三就沒在家里住過幾天,特別是瑾哥兒和瑜哥兒。”她說著說著流下了眼淚,“他們出生到現(xiàn)在我們也就見過那一回,也不知道現(xiàn)在長高了沒長,胖沒胖,吃得香不香。”</br> “我的乖孫吶……”</br> “娘,您怎么哭了,不是應(yīng)該高興嗎?”陳世誠嚇了一跳,手忙腳亂的安慰。</br> “祖母……”佑哥兒也手足無措。</br> 陳禮忠的聲音也有些發(fā)啞,“你這哭什么呢,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家出事了呢,老三若是回來了你可別說這樣的話讓他擔(dān)心。”</br> “祖母您別哭了。”長成了一個大姑娘的芙姐兒邊取出帕子給張氏拭淚,邊勸道:“三嬸和幾位弟弟回來了您該高興才是,這段日子我們要收拾好屋子,那些被褥也要拿出來曬曬。”</br> “對了還有三叔屋后種的那片果林子,也不知道那些果子熟沒熟,上回幾位弟弟一天要看三回呢。”</br> 被這么一打岔,張氏破涕為笑,“是了,他們愛吃果子呢,我得去瞧瞧。”她站了起來往外走去,“得去跟他們說熟了的果子都不要摘,就掛在上頭,這樣才存得久,摘下來就都爛了。”</br> 小張氏和芙姐兒也接著站起,跟在張氏后頭,“娘這我去說就好了……”</br> “祖母我跟您一道去……”</br> 轉(zhuǎn)眼間,屋子里就剩下陳家老少四代男子。</br> 佑哥兒還有些茫然,就聽到曾祖父吩咐祖父,“算著日子他們這個月就要回來了,這回近得很,從明日起就讓人守在村門口,一有信就回來。”</br> 陳禮忠點頭,“爹你放心吧,這來往的客商我們都熟,我讓錢林去,他熟得很呢。”</br> 曾老太爺緩慢點頭,然后又問一旁的陳世誠,“芙姐兒的嫁妝預(yù)備得怎么樣了?上回聽你們說定下的木頭差了點,這家伙什打不起,現(xiàn)在怎么樣了?”</br> “祖父你放心,從族長家里借了些木頭,現(xiàn)在床、箱子、桌椅板凳還有馬桶這些都打好了。”陳世誠老實回道:“她娘也給她做好了衣裳,至于其他的首飾、料子什么的我們也不懂,就一并托了三弟妹,上回來信說都妥當(dāng)了,會一起帶回來。”</br> “那就好。”曾老太爺又吸了一口煙,“我們家孫輩的這第一場婚事,要辦得妥妥當(dāng)當(dāng)?shù)模@樣他們后面幾個才順溜。”</br> “老二家的宇哥兒、還有世文家里的慧姐兒、康哥兒、瑾哥兒和瑜哥兒幾個,用不了幾年,也都是要成親的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