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詞在黑暗中盯著那條驗證消息半天,最后決定忽略。
繼續刷手機兩三分鐘后,又冒出來一個紅點。
紅點一個接一個。
[新驗證消息]
[yx:我是虞尋]
[新驗證消息:別裝睡]
[新驗證消息:你剛才翻了個身,小詞]
云詞:“……”
他放下手機,閉上眼,半小時后又猛地睜開。
他有病吧。
-
次日,也是軍訓最后一天。
如果流子的變壓器沒出故障,再多撐一天,他賣泡面這個事就能“功成身退”了,畢竟軍訓結束之后想吃什么吃什么,不會再有人管束。但很多事情就是差了那么一步。
軍訓最后一天主要內容就是一些成果展示,下午參加完結訓儀式后,大一新生軍訓正式結束。
“你起那么早,”李言寢室里,李言睡眼惺忪地看著出現在自己床邊的表舅,“六點半,六點半啊,寢室樓這才剛開門你就溜出來了?”
云詞也沒太睡好。
他頂著沒來得及梳的頭發,面色很差:“認床,醒得早。”
“你是因為……”
李言想到虞尋,但理智逐漸回籠,讓他把剩下的話咽了下去。
“嗯,認床。”李言說,“也確實,換新環境就是容易不習慣。但我睡得挺習慣的,我還想再睡一會兒。”
“行,你睡。”
說著,云詞拽了把椅子。
然后坐在他床邊居高臨下一言不發,大有要賴在他們寢室等他睡醒的架勢。
李言對著云詞那張臉,實在是睡不下去了:“行吧,我也起了,咱們去食堂吃早飯?”
兩人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了周文宇。
于是兩人行變成了三人。
早上食堂的軍訓特供早餐依舊是老三樣,白粥饅頭水煮蛋。
在窗口打完飯,三個人找了個空位坐下。
周文宇:“我早上去拿快遞,我媽給我寄了點東西,沒想到你們也起那么早。”
云詞:“早起健康。”
李言嘴里的饅頭有點噎,沒忍心戳破:“……昂。”
周文宇撓撓頭:“你們真是好健康的作息。”
話題零零散散,從周文宇媽媽寄來的水果聊到軍訓教官。
云詞喝著粥,擺在桌上的手機震動了下。
又是那個黑色頭像。
[新驗證消息:?]
緊接著又來一條。
[新驗證消息:出去了?]
[新驗證消息:那回來的時候順便幫我帶份早飯。]
云詞捏著勺子,嘴里有好幾句話想說。
這黑色頭像有沒有一點自覺?
他倆壓根還沒加上好友。
把這當聊天框啊。
還有這人怎么對室友身份適應得這么快。
“誰啊?”李言也聽見震動聲了。
云詞反手把手機屏幕扣在桌上:“不認識,騷擾信息。”
扣完,他忍了又忍。
最后還是沒忍住:“問個事。”
話到嘴邊,云詞遲遲說不出口。
“有個人,微信頭像跟我很像,名字也取得差不多。”
他很勉強地說下去,最后心一橫,點明道,“那個黑色頭像的。”
云詞這話題展開得太突然,李言和周文宇一時間沒反應過來。
但聽到“黑色頭像”這個關鍵詞,兩人腦海里同時閃過某個熟悉的名字,姓虞。
李言:“你說……虞尋?”
云詞:“你知道?”
李言以一種“我以為啥事兒呢”的語氣:“知道啊,這不所有人都知道的事嗎。不信你問周文宇。”
周文宇點點頭:“知道。”
云詞:“……”
這個所有人里顯然不包括他。
李言:“他這頭像都用好幾年了,全西高都知道。具體什么時候開始的,我想想啊,好像從高二就開始用了。”
李言的高中記憶里,他記得虞尋加的班級群、年級群不少,由于人氣高,那種雜七雜八的群里總會有人拉他,不過他在那些群里倒是不怎么發言,但那個標志性黑色頭像在群友列表里尤其醒目。而且西高有網絡表白墻,一群男生女生經常帶著微信頭像表白,他表舅那一片白和虞尋的一片黑總是輪番上榜。
不過表白墻這種東西,估計他表舅也不怎么看。
周文宇抓住了重點:“你們這么多年都沒有對方的聯系方式?”
下一秒,他覺得以這兩人的關系,沒有好像才是正常的。
于是又問:“那這三年都是怎么聯系的?就是約架,也需要‘約’吧。”
說到這,李言放下筷子:“好問題。我來給你演示一遍啊,他倆聯系起初主要靠我和流子傳話。”
他一人分飾兩角,先是模仿‘流子’說話:“我們虞哥讓我告訴你,今晚放學球場等著。”
然后模仿‘云詞’:“你去告訴他,沒空。”
還是‘云詞’:“去傳話,這次籃球賽,趁早投降,他爹放他一馬。”
‘流子’:“我們虞哥說了,投降不可能,他等著你向他求饒。”
“……”
李言模仿完,繼續吃飯:“他們就這么聯系的。不過后來不知道玩的哪一出,虞尋不找流子傳話了,開始親身上陣,沒事就來我們班晃悠,還被表舅找老嚴投訴過好幾次。”
李言說著想,這可能就是云詞之前說的,換了新打法吧。
別的不說,這個新打法確實歹毒。
“……”
這兩人的重點明顯歪了。
“就沒人覺得,”云詞感覺自己接下來說的每一個字都異常艱難,“覺得很奇怪么。”
李言:“?”
周文宇:“哪里奇怪?”
哪里都奇怪。
云詞:“一個正常人,正常情況下,為什么用一個和別人差不多的頭像。”
這種……相似度很高的頭像。
他只在別人網戀的時候見人用過。
但“網戀”這個詞太曖昧,他說不出口。
李言:“正常啊,一黑一白,代表黑白兩道勢不兩立,總之就是挑釁你,跟你宣戰呢。而且那么多年都不換頭像,可見其態度之堅定。”
末了,他又總結說,“反正我們全西高的人這幾年都是這么理解的。”
李言:“難道你還有其他理解?”
云詞:“……”
他沒有。
-
太陽依舊曬得很,結訓儀式上,校長做最后發言:“咱們本次軍訓最后一天,各位同學在軍訓期間表現都不錯,尤其是最后的方隊展示,我想這也代表著大家進入南大的學習態度。”
“作為校長,我也希望大家能在南大度過一段愉快的學習生涯,離開家以后,南大就是你們的家。”
臺下掌聲如雷。
云詞站在隊伍末尾,聽了會兒開始走神,衣兜里手機震動聲又把他拽了回來。
感受到震動,他心跳幾乎漏了半拍。
打開手機后,視線習慣性往下看,不過聯系人圖標上沒有紅點。
發消息的人是嚴躍。
老爸:[未接電話]
老爸:[結訓儀式還沒結束?結束回電。]
結訓儀式結束后,云詞回寢室的時候寢室里沒人。
羅四方在群里說他們幾個去附近一家店買衣服去了,帶的衣服不多,不穿軍訓服一時間還不知道穿什么,晚點回來。
他隨手回了句“知道了”,然后給嚴躍打電話。
這天是周五。
學校早放學,嚴躍接電話的速度還算快。
前兩通都占線,第三通才被接起。
嚴躍:“剛才有學生家長找,你那邊軍訓結束了?”
云詞嗯了一聲。
嚴躍:“你那邊違規是怎么回事?”
云詞:“……就是字面意思。”
他都能猜到嚴躍會輸出什么咆哮。
說完后,他把手機聽筒拿遠,等待大概三分鐘,再貼回耳邊。
嚴躍的輸出已經進入下一階段:“正式上課前預習功課要做好,既然周末有時間,凡事都要多做準備,邏輯思辨的能力很重要,自己多找找學習方法。”
云詞還是嗯。
嚴躍:“你就這反應?”
云詞換了個詞:“啊。”
“……”
嚴躍:“你別嫌我啰嗦,大學四年時間一晃而過,一寸光陰一寸金。另外每周把學習成果寫成匯報,交一份給我。”
云詞說:“明白。”
嚴躍職業病很嚴重,云詞時常感覺自己的身份除了兒子以外,更像是他的學生。
嚴躍又說了一堆學習方法的問題,云詞聽到一半,原以為沒人的寢室突然有了點動靜。
是浴室門把轉動的聲音。
很輕的咔噠聲。
然后門開了,有人從浴室里走出來。
虞尋肩上搭了條毛巾,穿著件異常松垮的黑色T恤和灰色運動褲,頭發濕漉漉地,將發色染得更深了。墨一樣的黑色。少年下顎削瘦,水珠順著側臉落下來,最后隱進衣領里。
緊接著下一刻。
他垂著的眼漫不經心抬起,眼尾微微往上勾似地看向云詞。
“……”
云詞怔了下。他沒想到寢室里居然有人在,更沒想到虞尋會在。
他一大早就“逃”出了寢室。
此刻又要面對和這人同寢的事實,還是渾身不適應。
“小詞,你在不在聽?”電話里,嚴躍提醒。
云詞還沒回話,剛從浴室出來的虞尋倒是重重地咳了好幾下。
他倚著浴室門框,咳得仿佛昨晚忽然一夜之間得了重病。
然后他在云詞壓根沒開口問的情況下,又自己隨口解釋:“沒什么,我虞尋就是,嗓子有點癢。”
云詞:“……?”
自說自話就算了。
特意報名字干什么。
云詞:“沒人問你。”
幾乎在他說話的同時,隔著電話捕捉到關鍵詞的嚴躍:“虞尋——?”
…………
操。
嚴躍:“你讓虞尋接電話,我也跟他說兩句。正巧昨晚你們高老師還在跟我說有幾個同學換寢室的事。”
云詞想說“你直接給他打電話不行嗎”。
但沒說出口。
他不想和嚴躍吵架,于是不太情愿地給虞尋遞手機。
手機只遞出去一半。
虞尋沒接電話,他走近兩步,俯下身就著他的手喊了聲:“嚴老師。”
云詞:“……”
嚴躍:“上次送的那套書收到了嗎。”
虞尋:“看完了。軍訓休息的時候無聊,隨手翻了翻。”
嚴躍:“那等回頭你們什么時候放假,我讓小詞再從家里多帶幾本過去。”
虞尋笑著說了句“謝謝嚴老師”。
虞尋和嚴躍之間的關系很奇妙,虞尋這個人在西高的時候,屬于那種讓老師又愛又恨的角色。成績好,性格也算活躍,在辦公室罰站都能和其他科目老師嘮一會兒,順便幫老師批批作業。但鬧點事讓人操心的次數也不少。
總之不知道什么原因,后來嚴躍特別關照他。
云詞想著,思緒開始跑偏。
視線避無可避地落在虞尋松垮的衣領上。
這人雖然和瘦弱兩個字完全搭不上關系,鎖骨溝壑卻很深。
虞尋身上沐浴露的味兒一點點鉆出來。
他湊近后,濕漉漉的發絲蹭在他手上。
很涼。
……
靠得太近了。
以前嚴躍雖然時不時會把虞尋往家里帶,但從來沒過過夜。
虞尋在他家,也就是寫寫作業,或者寫檢討,再吃頓飯,走之前被嚴躍單獨叫去陽臺私聊一會兒。
他們現在的距離。
是上大學之前,兩個人之間不可能存在的距離。
他無意識地想縮手。或者干脆把手機砸虞尋腦門上。
好在他耐心徹底喪失之前,電話被嚴躍切斷了。
但面前的人依舊沒有退回去。
云詞:“?”
虞尋還保持剛才那個跟他共用電話的姿勢,俯著身,一只手繞到他身后,搭在椅背上,帶著幾分壓迫感問:“好友申請,你打算什么時候通過一下。”